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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徒(奥丁)-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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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遇到了那位老神甫,姑娘不愿意去抢,但没找到食物的饥饿,人对生存的本能,摧毁了理性。

“你无家可归?”老人问。

她沉默。

“别害怕,那,跟我来吧。”老人伸出手。

……

带着辛辣气味的浓姜水刺痛了脚踝的伤口,它能除灭细菌,抑制发炎,艾茜望着那双红肿的腿,同情地嚷着,“你走了多少路?真可怜。”

小孤女蹲下来,拿着毛巾,想给马蒂达擦脚,圣武士姑娘急急地缩回腿,弄翻了盆子,褐色的姜水溅了两人一身。

艾茜吃惊地望着她。

“我……我自己来。”马蒂达结巴地解释道。

“原来你不是哑巴。”艾茜兴高采烈地把毛巾递过来,“水已经烧好一大桶啦,就放在后屋,你得去好好泡泡,洗好一起晚餐。”

餐桌上,纪·伯伦神甫对焕然一新的马蒂达感到惊讶,她穿着邻居梅多夫人送来的一套旧衣服,脸颊也因为缺乏营养显得有些消瘦,神采还是无精打采的,但姑娘拥有着一种迥异于常人的禀赋,老人的阅历告诉神甫,她并不像个贫苦出身的孤女。

老神甫注意到,她用餐的姿势在细节上很讲究礼仪,仿佛面前的不是一盘土豆泥腌鸡肉,而是宴会上的大餐,这不是特意为之,是曾接受过的教育和礼仪训练,已经深入到了骨头里。

更震惊地是,她虽然不多话,但用词文雅,包括不少发音烦琐的敬语,有些宗教味的词唯有安诺教庭的高层才会使用,老神甫也只从地区主教的嘴里听到过。

她是神职人员?

但用餐前,她没做感谢天国恩赐食物的饭前祷告。

“算了,这还是个孩子,天国自会指引她的道路。”老神甫最后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

老神甫一家人生活在连着教堂的木板房中,包括一间饭厅,三间卧室,房顶压着茅草,屋后还有一块自家用的菜圃,泥土里的油菜和青椒已经冒出了嫩黄的芽苗,园圃一角用木篱笆圈起来,两只羊和老骡子就待在里面。

七岁的马里和五岁的凯瑞睡在左边的卧室,老神甫住在最里面的屋子,那间房也兼职着书房和祷告室的功能,艾茜是个半大的姑娘,所以能一个人拥有间卧室,她很高兴终于在夜晚有同伴了。

暂时只有一张床,棉垫和被子都是旧的,洗得很干净,艾茜显得很兴奋,和马蒂达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有空我领你去山上,那里有片开满野郁金香的草地,还有紫三叶草,在草丛中打滚,舒服极了。”

“大白和小白很乖,哦,你还不认识,是我们家的羊,毛软软的,怎么摸它们也不会发火。”

“你真漂亮,比插画上的公主还漂亮。”

“你有妈妈么?我没有,总是再想,妈妈应该是怎么样的人啊,一定有温暖的手……”

说着说着,小艾茜渐渐地睡着了。

马蒂达睁着眼睛,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了许多张脸。有当年神学院的同学和导师,有骑士团并肩战斗过的武士,有温柔照顾过她的芭蕊,有总是想逗她笑的妮可,有缠着她讨点白焰吃的塞西莉亚,有那个亵渎,蒙骗了世人的魔鬼,那些脸纠葛在一起,在她头顶上无形地盘旋。

“妈妈,爸。”马蒂达轻声说,“我不能那么做,是安诺养育了我,是天国给了我信仰,我不能……”

她无法入眠。

第二十四章 墓园、人心和流言

费都富人区出行的市民们发现,街头巷尾多出几队面容严穆的警卫,第一贵族法庭门前的穆图广场,伫侯着不少便衣探子,他们占据了斑驳树影下,供行人小歇的长椅,用报纸挡住脸,只有偶尔抬起头时,才露出一对警惕的眼眸。

整个第一庭,几乎被支军队隐蔽的围住,固若金汤。

有敏感的媒体似乎察觉到了不同,当局的答复是:无可奉告。

没人能预料,正处于蜜月旅行的储君夫妇于昨夜抵达费都。

从死寂之海吹来的风,让费都的暖春充满一种潮湿的黏稠,佩姬染了点伤风,清晨起床时,她感到有些鼻塞。御医急忙开了药,以免耽搁行程。

“水土不服,虽然我在这里待过两年半,但始终适应不了它的气候。”大小姐又抽出一张纸巾,打了个喷嚏,眼眶带泪,但小小的病痛丝毫不影响她的精神。

“那你为何还特意来费都一番?”朱利尔斯(:文:)看上去已(:人:)经从悲伤(:书:)中恢复了(:屋:)过来,但眼眸仍隐藏着微微的惶然。他伸出手,想牵住妻子的手,刚握住那只柔荑,冰冷的视线就投在他脸上,冻僵了他的热情。

“我说过,仅此一次。”佩姬轻巧地抽出手,“走吧,别让第一庭的猴子们久等。说起来,我很久没给他们喂香蕉了。”

看着妻子的背影,朱利尔斯沮丧地想:我还以为关系已有些改善了。

……

早晨九点,王储夫妇轻装简行,带着少量扈从秘密莅临。

第一庭的巨钟嘹亮地敲响了十七下,扮作礼炮,巧妙地向殿下致敬。庭上的工作人员纷纷伫足,奇怪于今日的不同寻常,他们被告知会有高层前来访问,但没想到,居然是皇室成员。

总庭长卡门伯爵已等候多时,他恭敬地向太子妃殿下行吻手礼,几年前,这位姑娘虽然身份显赫,但在职务上还是隶属于他的下级,现在,她无论哪方面,已经远远凌驾于昔日的同僚。

“两位殿下,这将是费都第一法庭最值得纪念的荣耀。它将会被记载于法庭的历史中,永久流传下去。”

“您客气了,说起来,当年我在贵庭学习时,受到过阁下颇多的照顾。”

这里就是妻子刚进入司法界时,待过的地方。朱利尔斯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大门拱洞间的人像浮雕,对伯爵说,“我还是初次来,您是第一庭的主人,就为我介绍一番吧。”

卡门伯爵受宠若惊地回答,“我永远是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仆人。”

所有计划中的临讯都被延迟到午后,除了大检控官有资格随行外,其他人都被命令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得随意外出,所以法庭里很安静,听不到往日检控官和律师的舌辩,法锤落下时的闷响,旁听者的喧哗。

他们穿过走廊,总庭长妙趣横生地讲述着一些著名案件的经过和秘闻,第一庭历史悠久,几乎有讲不完的故事。

每路过一间审判厅,他就停下,自豪地说,“这里曾因为某起案子的上诉,导致法典为一条律文增添了新的解释条款。”“这里曾审判过一位安诺的主教,第一庭的检控官们顶住教会的压力,他被判以窃取国家机密罪。”

朱利尔斯插不上嘴,只能安静地面带微笑,聆听着妻子和总庭长交谈着一些关于法律趣闻的小笑话,那些段子只有内行人才明白笑点在哪里,对他来说枯燥隐晦。

他们路过第21号审判厅时,总庭长说,“哈,王妃殿下,你还记得么,一桩关于期货欺诈的案子,本城的几位贵族绅士被骗,结果检控官用聪明的法子,让骗子受到惩罚,不过他居然私下借助了金雀花,您出身家族的名头,不得不说,实在太大胆了。”

“噢,能给我讲讲么?”朱利尔斯总算有能听懂的事情了,不由兴趣盎然。

“……他对嫌疑人说:亲爱的先生,谋逆罪还是诈骗罪,请选择吧。”总庭长绘声绘色地描叙了当时的经过。

“虽然有些逾越,但的确有趣。”皇太子望了望身后随行的法庭官员,笑着说,“是哪位先生的杰作?我想,像这样的聪明人,至少已经坐到大检控官的位置了吧。”

“不,后来发生了一件悲剧,他叫……”总庭长看见秘书暗中拼命给自己使眼色,他突然记起了什么,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他叫福兰·弗莱尔,是我最出色的学生,曾经是。”一个秃顶,又肥又矮的大检控官瓮声瓮气地说道。

有人连忙拉了拉他的衣服,小声告诫,“卡米罗阁下,别说了。”

他们察觉到王妃面色阴沉,纷纷拣回了某段布满灰尘的记忆,关于一个见习检控官和豪门名媛间的绯闻,在旁人眼中,他们关系暧昧,经常共同用餐。

那个没背景的检控官最后能留在第一庭,名媛出了很大力。

当时所有人都相信,那两人肯定有不同一般的友谊,比如肉体,比如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

就算知道更多内情的卡门伯爵,也猜测,到头来,名媛使诡计陷害了那人,也是出于因爱生恨。

现在,见习检控官已经死了,而那位豪门名媛,就是眼前的储妃殿下。

一时间,空气里流淌着一股难以意味的神秘氛围。

“殿下,请来,不远处的中庭,便是宣誓厅。”总庭长赶忙转移话题,将这场突发的风波湮灭于无形之中。

朱利尔斯疑惑地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我准备去个地方,现在去。”佩姬小声对丈夫说。

“这样很失礼的。”朱利尔斯回答,“不过,一切都随你。想去哪儿?好让仆人们事先准备妥当。”

“不,我自有安排,你继续参观吧,别跟来。”

王妃的突然告辞,引发了小小的混乱。

卡门伯爵觉得糟糕透了,他恨自个的多嘴。虽然不知道王储夫妇间的感情具体如何,但万一日后发生了什么变故呢?他可不想戴上“离间储君夫妻关系”的头衔。

没人能同时得罪皇室和金雀花家族。

※※※※

福兰·弗莱尔缓慢地穿行在老区公共墓地的小道上,他穿着习惯的风衣,在胸前口袋佩戴着一朵白色的菖蒲。蓄着黑色唇髭,面庞和鼻子经过适当的化形,眼睛里戴着能改变瞳仁色泽的软膜,就算现在去费都巡警厅逛一圈,也无人会察觉到,他就是几天前,从警察手里逃脱的嫌疑犯。

他走到墓园一角并排的三座墓碑前,将菖蒲放到最左侧墓碑的基座上,泥土下正埋葬着一位老人。他闭着眼,祷告着死者魂灵的安详。

半分钟后,他将目光投向另两座坟墓,无声读着上面的名字。

“福兰·弗莱尔。”

我还活着。

“安玫·弗莱尔夫人。”

你也活着。

他平静地笑了笑,握紧拳头,猛地发力,被风蚀雨淋的脆弱石板,抵不住一个男人的蛮力。他一下下砸着,皮肉绽破,骨节裂开,直到那两座写着无谓名字的碑牌,变成顷颓的碎片。

圣力自然发动,点点白光氤氲于受伤的地方,很快,让肌肤光洁如初。

“抱歉,奶奶,打扰您的安息了。”福兰喃喃说,“虽然命运让我和她走上了不归路,但别为我们悲伤。从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活着,不是件值得喜悦的事儿么?”

他展开手臂,想呐喊嚎叫,但话语到了唇边,被压抑成轻轻的控诉,“觉得有趣么?那玩弄凡夫俗子的命运之手!你已毁灭了我的人生,但请别在继续操纵我爱的人的命运,如果她有什么罪过,我来承担。迟早,我会将她拉回正常的轨道,享受凡人的幸福,哪怕有神灵鬼怪挡在我的前路!你高居云端,俯瞰芸芸众生,那么,就请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吧。”

……

按照殿下的吩咐,皇室的扈从们从费都民政局查到了某个死人埋在哪里。

“需要买花么,殿下?”他们以为主人要去看望一位身故的朋友,准备买几车追悼死者的白花,来铺满整个墓碑。

“我又不是去看望老友,只是去嘲笑一只愚蠢的猴子。”佩姬拒绝。

还没到习俗上的扫墓日,老区墓园空无一人,草长得很深,显得略有些荒芜。便衣警察们事先搜查了每一个角落,已确保安全。

当储妃莅临时,她让所有人守在外围,单身入内。

墓园并没有很好的规划,碑牌杂乱无秩,佩姬深吸了一口气,腐土的味道让她的鼻子更不舒服。大小姐踩着杂草下的小路,环目四顾,寻找着要找的东西。

“经过一条分叉的甬道,左转,最西侧。”她默念着,停了下来。

有许多经年无人打理的墓碑都显得极不整洁,有的爬满青苔,有的龟裂出一道道细纹,有的刻着的铭文因为风蚀,早已经模糊不清。但大小姐眼前的,显然是人为的故意损害,她仔细观察,才从附近一块滚到草堆里的石片上,发现了“福兰·弗……”的字样。

名字的后半截不知去向,但佩姬知道,她面前小小的废墟残骸,便是来访的目的地。

“瞧,还有比你更悲惨的猴子吗?死了也不得安宁。”姑娘几乎冷笑着说,她想不以为意地痛快大笑,但胸腔里始终憋着一口闷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变得波动。

最后,她没有虚伪地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有时候,我也会寻思,如果你还活着,这世界会更加有趣。”大小姐双臂环胸,对着空气说着,“其实当初有许多种情况,能避免让你死的局面。如果那时我的手腕在成熟些,能让你无可奈何地追随在身后,如果你那时也稍微狡猾世俗些,没被愚蠢的信念和清高蒙蔽住眼,那么……多好呀。”

她用脚踢了踢地上散乱的石砾,“好吧,我在费都谈过一次恋爱,对,你应该不清楚,就算是我本人,也才逐渐明白。对我来说,所谓的恋爱,不是动物性的欲望,也鄙夷那种奶油般的罗曼蒂克,我的男人,必须坚强理智,可以将后背托付给他,我曾以为你会是期望中的人。佩姬·弗莱尔,或许是福兰·唐·莱因施曼,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潜意识里似乎冒出过这样拼写的名字。

如果你的魂灵在听,我就告诉你,你大概以为我在支配你,操纵你,想征服你,但征服和被征服,就是硬币的正与反,彼此无法分开。在费都时,我还太年轻,刚刚从法学院的书本中走出来,这个道理,我在五年后才懂得。”

她纤白的手指,慢慢抚摸着墓碑碎石上铭刻的名字,“我是个铁石心肠的傲慢女人,也并不为这种品性觉到羞耻,所以,别以为我是在致歉和悔恨。我如今是活着的佩姬·冯·科摩殿下,而你,谨是个只能倾听的亡魂。”

她敞开手,面无表情地望着石块从掌心滑落,滚到草丛深处。

“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难道不是么?”佩姬说完这句,转身离开,一路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用纸巾捂着嘴和鼻,仿佛伤风的症状又加重了。但回到墓园门前时,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

※※※※

“福兰·弗莱尔,费都人,五年前因表现出色,由费都第七街法庭,提升为第一贵族法庭的见习检控官,而同期的学员中,包括了当时刚毕业的王妃殿下,那段时间法庭曾有过谣传,他与王妃有着比同僚更亲近的暧昧关系。两年后,以成为正式检控官的弗莱尔先生,在那场轰动一时的黑帮审讯案中,因为被怀疑收受贿赂,而被当局剥夺了司法执照。同年,他与一位名叫安玫的酒吧女招待结婚,也同样是那年,弗莱尔全家遭遇了灭门,这桩谋杀案至今悬而未破。”

朱利尔斯紧锁眉关,翻阅完坦丁驻费都情报局秘密呈上的报告,他突然明白妻子为何想故地重游。

“我不了解感情,但从人性上来说,得不到的,始终比已得到的,更加珍贵。”石头里的幽灵说,他不知道案宗里的那位弗莱尔检控官,就是昔日于下水道复生,捣毁了圣物,令他功亏一篑的缝合怪。

“是啊,难怪佩姬对我如此冷漠,因为已有人占据了她的心。”朱利尔斯叹了口气,“活人,怎么也无法和死者竞争。”

他抓了抓头发,烦恼让他胡思乱想,他摸出小药瓶,倒出两颗,干嚼着咽下,然后摇了摇,快空了。

“只剩下几瓶了,天,等回到坦丁,我得秘密地再找个医生。”皇太子想。

第二十五章 黑帮环卫工

福兰·弗莱尔伫在一所旧公寓五楼的窗口,透彻的灯火让街区光华一片,他顺着鳞次栉比的屋顶望过去,把目光停留在半里远的某处区域。

“已经和房地产经纪签署了租赁协议,两个月,整个五楼由我们支配使用。”灰眼姑娘用手指擦拭着窗沿上的浮尘,“王储夫妇并不会在费都逗留多久。”

“对,但费都是处交战的好场合,这里有我们的势力,我能用另一种身份、更多的手腕和敌人周旋。”

“头儿有什么计划?”

“我需要关于那幢别墅的情报。”福兰说。

费都并没有皇室的行宫,王储夫妇下榻于一幢隶属于市政府产业的别墅,幽雅漂亮,拥有宽阔的前庭和后花园。值得一提的是,室内设计得宛如一座小型博物馆,分几种风格的大厅,金蔷薇大厅的墙壁上悬挂着价值连城的油画,走廊过道的转角伫立出自大师之手的雕塑;而银珊瑚大厅则呈现一种典雅的东方韵味,有细密的镶嵌画,穹顶垂着绿色的丝绸帷幔,香炉里点着幽静的檀香。

每年的维护费用和人工开支高达三十万,务必尽善尽美。

府邸并不与外街相连,是费都当局用于款待最顶级贵宾和政府公关的场所,能住进去的客人最少都拥有侯爵头衔,或者是想大笔投资的千万富翁。饮水系统独立于公共管道,守卫森严,如今更是增添了近一倍的警卫和岗哨,最里面的安全措施由皇室侍卫接管,连当局负责打理该项产业的部门也不清楚。

在王储夫妇离开费都前,府邸里所有的仆佣均不许离开,任何外人休想窥探到别墅里的半点消息。就算福兰用钞票开路,也最多抵达别墅的铁门前,就会被忠诚的皇室卫兵阻挡,严加盘问。

“除非提前半年时候,我倒能安插几个佣工进去。”劳薇塔想了想,“现在想立即混入内,打探情报,简直天方夜谭。或者,让塞西莉亚趁夜溜进去?以她的身手,这不成问题。”

“但她不能代替我观察,许多事,凭眼睛是看不到的。”福兰摸着下巴,因薄膜变成暗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揶揄,“想得到情报,并不需要进去,我想,别墅内部光仆人就有不少,吃穿用度,他们总不可能将生活垃圾积累起来,堆在漂亮的花园庭院中。”

“垃圾?”

“侦缉的手段,警察们常用,经常能从其中找到线索。”当年,他和巡警厅合作时,学了不少手法。

有很多起案子,就是巡警们不辞辛苦地从垃圾山中,找到案情的突破口和证据。

“听起来挺恶心的。”劳薇塔翘了翘鼻子,“不过是个法子,我去查查这方面由谁管理。”

“是很肮脏,但它们能告诉我许多细微而详尽的东西。”福兰笑了笑,“任何成功都是由各种手段组成的,完全优雅的犯罪?那只存在于小说中。”

世上永没有密不透风的城墙。

从后门进出的垃圾车也是由市政府指派,车夫和清洁工人携带着盖章的防伪通行证,会遭到搜身检查,而且有警卫一路跟着,直到盯着装着垃圾的袋子被运上车,离开,以免有偷窃或不轨的行为发生。

但他们不可能连垃圾抛弃到哪里也会管。

劳薇塔很快查到,负责管理政府机构日常卫生的,是费都一家大型家政公司,从管家、厨师、钟点女工到环卫员都提供。

而这家公司通常将处理后的垃圾,埋到城外一处靠近海,附近没有居民的荒滩,为此他们每年要朝政府缴纳一笔土地租赁费。

第二天凌晨,一辆大棚拖车慢慢朝着荒滩驶来,车身上裹着厚实的帆布,布匹下堆着大批黑色的编织袋,风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臭味,让人掩鼻,所以在棚车驭座上,左右各挂着铜铃,随着颠簸发出清脆的响声,以提醒路人和过往车辆别靠近,以免沾染上污垢。而棚车也是选择在即将破晓时,就上门收取垃圾,在市民还处于惺忪睡梦的时候,运送出城。

“从那条街出来的,是它没错。”一辆车远远跟在后面,劳薇塔把头探出车窗,辨识道。

“嗯,超越过去,提前到垃圾场等候准备。”福兰回答。

马车飞快地超了过去,卷起一阵风,让垃圾棚车的铃铛响得更加厉害。

而劳薇塔哭丧着脸,“头,只是靠近而已,我就觉得很臭捏。”

“那等下我自己来。”福兰微笑。

“算了,大不了事后好好洗洗。”姑娘在他耳边呵着气,“你帮我洗好么?”

……

家政公司的车夫打了个哈欠,摸出两支廉价的卷烟,将一支递给旁边的同事,另一支叼在嘴里。

“咱们这活计真辛苦。又脏又臭。”

“是啊,不瞒你,每天回家,我都得把自个好好刷上几道,不然家里的老婆子不准我碰她。”

他们闲聊着,从大路转弯,驶进一条偏僻的窄道,尽头就是那片荒滩。

有人影耸在前面,环卫工起初以为是有早到的同行,但很快,他们觉得紧张。

那是两个大汉,帮派混混的打扮,外套下的腰间鼓鼓的,不知是刀还是手枪。

“嗨,停下,马上滚下来。”混混恶狠狠地说,“别打扰我们办事!”

办事?环卫工人立即想到了许多命案,黑帮成员经常选择在垃圾场,处决一些仇家和叛徒,事后就地一埋,和垃圾混在一起,谁也不会发现。

他们只是拿薪水的普通人,可不想卷入帮派间的纠纷中。

环卫工牙关打着颤,“朋……朋友,我们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不会说,知道规矩。”

混混点了点头,“那就好。”他扫了眼棚车,“把垃圾卸下就走吧,正巧,老大需要它们压在坑里,免得没几天就露出地面来了。”

压在什么上面?环卫工脑海里浮现出一具恐怖的尸首,他们不敢违抗,手忙脚乱地将编织袋纷纷扔下车子,只愿越早离开越好。

当准备走时,混混又喊着他们,扔过来一叠差不多有五十块的票子,“算你们运气好,但收了掩口费,就得保密到底,如果今天的事儿,有任何旁人知道了,按规矩……”他凶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五十块相当于两名环卫工一个月的收入,等棚车朝回驶,工人们渐渐脱离恐怖时,他们反而对这场离奇的遭遇,感到很欣喜。

“真的别说出去了,就当作了场梦,捞了笔外快。”他们商量道。

……

福兰、劳薇塔,还有刚才那两名帮派枪手,都穿着橡胶雨衣,戴着厚口罩和手套,站在新鲜的垃圾堆旁。

“我以为只有五、六袋,没想到会这么多……”姑娘愁眉不展,喃喃地说。

而福兰用匕首划开编织袋,飞快地搜查起来,有几袋他只看了几眼,就不再理会。

“厨房的食物残渣,我不需要知道他们吃过什么。”

在检查一包垃圾时,福兰放慢了动作,里面装着许多包装袋,他拿起一只袋子,打量着上面的商标和文字,“宠物店的鸟食。”

“说明别墅里养着鸟,比如金丝雀或者夜莺。”

“是鸽子,应该是观赏用的广场鸽。”福兰读着鸟食袋后面的说明文字,“数量不少,因为这里足足有十几个空包装袋,它们通常饲养在后庭,像花草灌木般,做为一种环境的点缀。”

“这线索能派上用场么?”

“鸽子是群居性的动物,如果有一只离群,会想方设法找到大部队。”福兰淡淡地回答,然后检查下一只垃圾袋。

“有了新发现。”福兰说,他指着一包垃圾,“是王储殿下房间中的。”

“这里有十几袋,你为何能笃定?”

“因为普通仆人和侍卫的房间里,不会放着这么高档的纸巾。”福兰用镊子夹起一张被揉成团的纸巾,“纯植物纤维打浆制成的白纸,工艺复杂,只有费都最高档的商店才有出售,每百张能卖到三百块。只有富翁、有钱的贵族和大企业,在书写表示隆重或尊敬的信笺时,才会使用。而这样昂贵的纸,居然被再次加工成擦手的纸巾,实在是奢侈。目前有资格入住奢华贵宾房的,使用它的,别墅里只有王储夫妇。”

他又在袋子中发现了不少纸张的灰烬,从没有燃尽的边角上,他发现是另一种款式的纸,上面印着淡淡的蓝色条格,福兰觉得在哪里见过,对,他想起来了,是费都市政府统一规格的定制纸,通常用于官方的报告和文书。

纸上余留着一些拼不成字的字母,福兰将它们全部挑选出来,装进准备好的塑料袋中。

有一个小东西也引起了福兰的注意,他拿在手中仔细观察,是个黄褐色半透明,被瘪扁的塑料瓶,里面空空如也,但瓶底有些残余的白色小颗粒。

“因为摩擦,药片破损留下的粉末?”福兰思考,但瓶子上没有任何标识。

天将要亮时,和垃圾待了整整一个清晨的福兰,带着他的收获,离开了现场。

……

黑王号静静地停泊在法师岛旁的海面上,这只精致得如艺术品般的游艇,是福兰宝贵的财富之一,他曾花费了许多精力改建,在去坦丁前,福兰在黄金角海湾的某处港口,匿名购买过一个贵宾级泊位,有专人照顾这艘船,让它保持着良好的性能,只要运上必要的物资,立即能变成海上小小的秘密基地。

现在船舱中铺着豪华的棕红色地毯,房间中有各种摆设,宛若最高档旅馆的套房,床头有隐藏巧妙的抽屉,里面放着能随时兑换成现金的债券和几袋珠宝,舆洗室还配着浴缸和暖水器,甲板下的仓库,现在装有大量食物与淡水,以及一些武器弹药。

福兰带着劳薇塔,以及几名忠诚的枪手,就住在上面。

暗房里已经放入许多奇妙的实验设备,让他随时能进行魔药调配和一些研究。

被威廉大师遗弃的法师岛,不处于航道线,而且因为几年前流传甚广,关于恐怖法师的谣言,附近的渔夫也很少来这片水域捕鱼,是个能隐藏行踪,不被旁人发觉的好地方。

哗哗的水声从舆洗室传来,一回到黑王号,劳薇塔就钻进浴缸,女人爱洁的天性让她换了几道水,泡了许久也不愿出来。

福兰正在实验室里检查那些肮脏的战利品,每一份值得考究的收获物,都分类装在盒子中。

他先将瓶子里的颗粒挑了一些出来,放在玻璃片上,滴了几滴染色用的媒介液,假如其中有植物的成分,这种法师经常使用的媒个能根据纤维细微的粗细,染成不同色泽,以缩小辨别成分的范围。

染色需要好几个钟头的时间,福兰把注意力放到另一项发现上,他将政府报告书残留的边角,在桌子上按照纸张的纹理,和燃烧留下的痕迹,尽量拼凑成整块。

一些魔法材料提炼的实验剂,能从没完全烧透的纸灰上显形出书写过的痕迹。但还是很困难,许多纸灰在扔进垃圾筒时,就化为了无数灰烬,他无法还原成原件,只能从那些尚能查明的字母中寻找规律和线索。

这项工作花了他整整一个下午,非逻辑清楚和具备洞察力的人干不了。

期间劳薇塔来过一次,将午饭送到他手上,福兰注意到今天的菜式都是清淡口味的,没有带酒精的饮料,凉水中加了提神的柠檬汁。

这姑娘细心体贴得要命,知道正凝神思考的人需要怎样的饮食。

盘子上放着一张便签,“我刚作了些甜食,等你忙完,记得来吃。”

福兰笑了笑,他记得姑娘的厨艺相当不错,特别是蜂蜜香蕉。他将便笺放回去,开始集中精力做烦琐的填字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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