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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徒(奥丁)-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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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兰笑了笑,他记得姑娘的厨艺相当不错,特别是蜂蜜香蕉。他将便笺放回去,开始集中精力做烦琐的填字游戏。

这张文件是从左下角开始点燃的,所以右上残余的文字多些。

在黄昏时,他望着写满字的笔记,托着下巴,陷入思索。

“……(数字?/地名?)人……五年(前/后)……第七街(地名)……控(控制?)……学员(唯一清晰无误的词)……暧昧……(中间大片空白,无法查明)……酒(酒吧?/酒水?)……婚(婚姻)……”

杂乱无章,毫无逻辑可言。

他心里猛然一动,提笔写道。

“费都人,五年前,第七街法庭,检控官,学员,暧昧,酒吧女侍、婚姻”。

换了任一个人,都无法组织出。

偏偏福兰就是这封报告的主角。

这些词和他曾经的经历完全相符。

“朱利尔斯为什么会调查我?调查和他毫不相关,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的人?”

福兰百思不得其解,他无法联想到一个丈夫的嫉妒心上。

而且,中间的“暧昧”这个词,他找不到解释,以及与上下文的联系。

药末的染色已经完成了。

福兰将玻璃片放到透镜下观察,又不停更换新的实验样本,用更多的方法测试成分。

“可能只是副感冒药,那我倒浪费时间了。”

当所有的药末颗粒都消耗干净后,福兰皱了皱眉毛。

“少量的植物,中量的矿质以及一些不知来源的纯化学提炼物,有魔药学的理念在其中。”他想,“但不少能查明的成分,经常出现在自白剂、强效洗脑药的配方上,这是副慢性毒药?不,更歹毒阴险,它们共同的作用是压制住大脑的活动,长期服用,让人变得痴呆。”

有人想谋害皇太子朱利尔斯?

但福兰还是从一些更细微的方面感到了猜测的不妥。

“假如真是毒药,它的成分就显得过于复杂了,而且分量控制得相当小心,仿佛是尽量避免过于伤害到服用者。”

他用指节敲了下桌子,“了不起的配方,制造者在医疗领域的知识超过了我许多,对健康的人,它能产生危害,但对头脑异常的精神病患者,它是剂慢慢调理的良药。”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隐私,福兰扮作卡西莫多时,曾与朱利尔斯在各类宴会上攀谈过数次,对这个爱好艺术,稍显柔弱的皇太子颇有好感,但并没发现任何不妥。

如果不是这只被遗弃的药瓶泄漏了秘密,他还真不知道,拜伦的储君,有精神方面的顽疾。

第二十六章 愤怒之剑(一)

马蒂达被瓢泼的雨声吵醒,窗外不时闪过雷电,将夜变成瞬间的白昼。她觉得有些害怕,所幸布娃娃熊安静地躺在枕头旁,纽扣做成的黑眼珠,针线缝成的笑嘴,仿佛正无声地对她安慰着什么。

姑娘仍然觉得倦怠,她搓了搓脸,听到楼下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声音越来越大,几近争吵。

她穿着蕾丝边的小睡裙,溜下床,偷偷推开卧室的门,走廊漆黑一片。

一楼的起居室很宽大,有橡木酒吧台和铺着天鹅绒的长沙发。

灯亮着。

“他必须死,妹妹,这是安诺的令谕!”说话的是舅舅,“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但赫本只是个人丁单薄的侯爵家族,是由安诺册封的神圣骑士,我们无法违背,甚至无法冒出一点不恭的念头。”

“哥,求你了,救救他,他正在异端审判所里受苦!”她听到妈妈在努力压抑着哭声,“他有什么错?那些学说,国外也有,他只是提出了赞同的意见。”

“但这里不是拜伦,不是葡荷,这里是神圣撒丁!直属于安诺的公国!”舅舅拔高了声音,不是恼火,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奈,“我拜托过撒丁总督殿下了,但就算是他,也无法对圣城的要求说不。”

“教廷会烧死他的!我不想他被送上火刑架!”

他是谁?是爸爸么?那个喜欢抱着她转圈,用胡子扎她的脸,结果她委屈地啼哭时,又手忙脚乱扮小丑哄她笑的爸爸。

不是说爸爸出门办事了吗?马蒂达还期待着等他回来,讨要一份漂亮的小礼物。

她疑惑地想,但九岁的孩子,无法思索这种繁复的大人问题。

马蒂达听到舅舅提起了自己的名字,不由竖起耳朵。

“还有,马蒂达,我的乖侄女儿,得送进神学院幼年班,确保有虔诚纯洁的信仰,不会重蹈覆辙。”

“噢,不,他们连我最后的希望也要夺走!”妈妈像要崩溃了似的。

“别吵醒孩子。”舅舅叹着气,“这是保护赫本家族,也是保护马蒂达唯一的方法。安诺说他被深渊的恶魔附身,否则怎会发表异端的亵渎学说,如果拒绝,那些狂热的红衣主教,能干出更令人发指的事情。他们会说马蒂达也流着一半魔鬼的血,将她也送上火刑架!”

妈妈一直在哭。那晚马蒂达回到房间后,迷迷糊糊地想着心思,直到又进入梦乡。

几天后,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宅邸的门前,仆人们将一箱箱行李送到车上。

马蒂达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很遗憾不能带心爱的布娃娃熊一起走。

“别怕,宝贝。”妈妈紧紧搂着她,不停亲吻她的脸蛋,“你要记住,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我回来时,能见到爸爸吗?妈妈会给我做焦糖蛋挞吃吗?”

“当然,想吃多少都行,我的宝贝。”妈妈温柔地笑着,但马蒂达觉得很不安,今天的妈妈,似乎和以往不同。

是脸,一张惨白到极致的脸。如果是现在,马蒂达能察觉到,那张脸荡漾着一种生无可念即将赴死的神采。

车轮压过乡间的小路,空气中有从附近果园传来的芬芳,石榴、葡萄……马蒂达趴在车厢的椅子上,从后窗凝视着越来越远的家,红砖围墙上的常青藤和小小的白花,渐渐地模糊了。

马蒂达似乎听到了一声枪响,还有混乱的尖叫。

她突然很害怕,觉得孤单。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看到过父亲和母亲。

……

“你叫什么名字?”说话的是一位很慈祥,头上佩戴着光彩熠熠王冠的老爷爷。

“马蒂达,马蒂达·米拉凯斯。”

“被魔鬼蒙蔽的孩子啊,已经没米拉凯斯这个人了,你以后应该叫马蒂达·赫本。”

※※※※

乡村时起比伏的鸡鸣声,唤醒了淡雾笼罩下的破晓熹微,晨风吹拂,渐渐逐去了白蒙蒙的薄雾,穹苍越来越亮,透着微弱光芒的黑蓝、紫蓝,直到明亮的蔚蓝。

树林和草丛的叶子上,微微滚动着夜间形成的露珠,这些点点的水团,折射着光,显得晶莹剔透。

马蒂达嘴唇颤抖着,从回忆的梦境中清醒,她望了望窗外,正处于黎明时分,天要亮了。

小艾茜还在熟睡,一人占据着大半个枕头,马蒂达看着她红润的脸,发了一阵子呆。

她已经在这座朴实的小村子,生活了一个多月。

她很尊敬那位神甫,这个不起眼的老人身上,有一种神圣的力量,让人平静。

“以他的高尚品德,担任安诺的红衣大主教也不为过。”马蒂达想。

当想到教廷时,姑娘的心又乱了。

终于有次,她问神甫,“阁下,究竟什么是信仰。”

虔诚的祈祷?狂信的膜拜?

“我担当不起阁下这个称呼,唉,你叫我爷爷就可以了。”老神甫回答,“信仰是种心灵的慰藉,是种无私的爱,人是苦难的,他们需要关怀,需要安慰。”

“那……爷爷”,马蒂达的声音很轻,“仇恨和愤怒呢?比如你爱过一个人,一种事物,曾将它当成人生的全部,但你突然发现,它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曾背叛过你,对你恶意相向。你会怎么样?”

“仇恨是种恶德,是玷污清水中污垢。但我也不赞同历来顺受,每个人都应该自由幸福地活着,头顶都应当是蔚蓝的穹苍,如果有什么非要挡住属于自己的天空,那么,得反抗到底,不过得记住,你打倒它了,就应该放过它,不是狠狠地不停践踏,宽容和怜悯,不是件坏事。”老神甫笑了笑,朝姑娘眨眨眼眸,“别说出去了,这并不完全符合教义,只是一个老人,在漫长人生中的经验之谈。其实,人都应该懂得放下,放下愤怒,放下仇恨,放下欲望,同时也放下了背负的苦难。”

……

苦难的人生继续着。

四月二十九号,费都市区内发生了一件事,虽然在大人物眼中,这只是地区性的小小混乱,但此时无人能知,它代表着一场阴谋的序幕。

在这天午后,巡警厅的新闻发布会上,数名司法界的高官和四十多位报刊的记者编辑,正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巡警厅那场命名为“海湾风暴”的缉私扫荡行动的总结报告。

主持人是莱姆·库克斯探长,他庄重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这次为期半月的扫荡,完美地打击了黄金角海湾日益猖獗的非法走私,缴获了近百万的赃物。”

鼓掌声。

“指挥海湾走私的大头目,一个绰号为巨拳的通缉犯,据查,已经死于帮派的内讧中。从各类情报,我们分析出走私集团已经在功能性上遭遇覆灭。”

鼓掌声。

斯隆总巡佐坐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隐蔽的冷笑,莱姆探长这次虽然大获成功,但已无形中得罪了许多与黑帮有利益往来的高层,他们已经私下决定,不久后彻底将莱姆探长踢出司法界,让他提前退休。

“好了,现在是媒体的自由提问时间,而且本厅准备了详细的资料,诸位能随意向会场的工作人员索取阅读。”

尖叫声。

记者席最后排的某张座位,一个脖子上挂着证件的男人,似乎无意中将没有掐熄的烟蒂扔到了地上,顿时点燃了地毯,火苗迅速地蔓延,腾腾浓烟弥散于整个会场。

“诸位,请保持镇静!”现场的巡警一边找器械灭火,一边尽量维护着秩序,“请不要惊慌,出了点小问题,很快能……”

两声枪响。

会场彻底混乱了,人们相互推搡拥挤,想从出口逃出去。烟雾和人流挡住了巡警们的视线,他们一时间无法查明,是谁开的枪,也难以阻止人群的逃亡。

灭火器喷出泡沫,迅速地消灭了火灾,有人捂住嘴,在前台,莱姆·库克斯探长痛苦地倒在地上,他中弹了。

一柄黑色的手枪放在记者席的椅子上,下面压着一张用红笔写的纸条:“警察必须付出代价!”有眼尖的瞟到,纸条上的内容很快流传开来。

站在安全地段的记者们,目睹了事件发生的所有经过,他们同时拟好了明日头版的标题:《费都的明星探长,遭遇黑帮报复》。

马车迅速将探长送往附近的医院,记者们追着跟了过去,没人再理会这场还未结束的新闻发布会。

当晚,他们从主治医生的嘴里,得到了令人安心的消息,“枪口并不深,而且也没命中要害,只要大半个月的调养,他能顺利地康复。”

头版的副标题也拟好了:《天佑英雄!》

欢呼声。

巡警厅很快查明,会场新换上的地毯里,掺杂了一种能助燃生烟的植物纤维,他们正在向昨天打扫过该会场的清洁工人调查口供,但没有收获。

同时,巡警们发现在参加新闻发布会上,有一个来自《晨风周报》的小报记者在事后立即离开会所,不知去向。

市政府管理文化媒体机构的部门回复说,“经过调查,海湾地区并没有《晨风周报》这份报刊,那名记者所出示的证件均为伪造……”

……

“为什么你要保护那个叫库克斯的探长?”灰眼姑娘问。

“你看出来了?”

“噢,这般轻描淡写的枪袭,除了能让对方暂时远离风暴的漩涡,还能让他一时间获得绝好的口碑。”劳薇塔指着一叠报纸说,“几乎所有的报纸,都用头版描叙了探长的丰功伟绩,他现在可是费都市民心目中无畏黑帮暴力的大英雄。”

福兰轻轻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二十六章 愤怒之剑(二)

“人们总是谨慎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福兰将目光投向劳薇塔,“特别对一位需要长期服药来稳定精神情绪的大人物而言,他的这份小秘密被旁人发觉时,无疑是种灾难。”

“储君夫妇虽然在费都的行踪非常私隐,但整个蜜月旅行期间,他们游历过许多城市,所以我能弄到一份模糊的随行人员名单,其中包括一个名叫蒂安的御医,但这人在不久前死了,属于自杀。”

“我们发现王储有心理上的疾病,而他的私人大夫却正巧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这其中未免有些蹊跷。”

这番对话发生在黑王号上,阴谋的主角是福兰·弗莱尔和他忠诚的助手兼情人劳薇塔·怀特迈恩,他们正坐在船舱的铜制舷窗前品着下午茶,最纯正的东方绿茶,并非那种普通发褐的茶砖。

福兰抿了口茶,“也许,拜伦的储君殿下,需要一位新医生,而他的疾患,又导致他得在暗中寻找,所以想接近仇家,他反而能帮忙掩盖掉我们的行踪和目的。”

……

五月二号的晚上,满月悬缀天穹,繁星闪烁,淡淡的云像层轻纱薄幔,夜空呈现一种美妙的暗紫色,温度怡人。

宝钻大街七十七号,是费都最有口碑的馆子之一,它临街的餐桌旁堆砌着纯树脂玻璃制成的窗墙,而且贴有一种奇妙的薄膜,能让餐厅里的顾客,清晰地看到外面,而过路的行人,只能望见自己的影子。

所有的座椅都是长毛绒铺面,墙壁镶饰着珐琅漆的黄铜木,昏暗的光从墙上的灯台倾洒下来。侍者穿着灰白色的制服,托着盘子轻巧地在过道间走来走去。显得既有情调,而且格局不凡。

诸位能回忆起,五年前,佩姬经常邀请福兰来这家馆子用餐,它的口味也很受大小姐的欢迎,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佩姬包下了靠窗墙最后面的那张桌子,当成专座,隔三差五就来品尝一番美味。

既然储妃殿下来故地重游,曾和她在费都“亲密相处”过的福兰,用各种理由,在佩姬昔日经常光顾的场所,都留下了眼线。

几天前,餐厅的大堂经理遇到了一件并不常见的事,某位模样陌生,显然不是熟客的人,对他说道,“如果有人也来订这张餐桌时,你马上告诉我,联系的信箱写在条子里,请别耽误。”客人说,“我有位失去联络地址的老朋友,曾经也喜欢这张桌子,虽然知道机会渺茫,但还是姑且一试,希望能遇见。”

大堂经理本觉得奇怪,有些犹豫,但听了解释,恍然大悟。

更何况他口袋里还多了几张大面额的钞票。

在有规模的高级餐厅,这种事儿是不符合规矩的,“我不说出去,又有谁能知道呢?”经理私下数着票子想。

所以今天早晨,一位很有些气派的中年人,走进馆子,要求替主人订那张位置时,他便写了张便签投进了约定好的私人信箱中。

当晚抵达餐馆,出示预约条的,却是另两位客人,一男一女,乘坐着相当令人赞美的马车而来,一眼看上去就是名流望族,男人高大英俊,蓝眼睛里充满才气,像个艺术家,女人穿着低领绸衬衫套装,佩戴着昂贵内涵的珠宝,典型的贵族名媛。

他们的随从曾要求是否清场,但那位小姐在服务员的回答前,就说道,“不用,这样才有气氛。”

当时服务员还想,好大的口气,居然要求本餐厅清场,赶走所有客人,只为他们服务。

她不知道,这两位贵客,的确有这份资格。

王储夫妇便装莅临。

这时候福兰和劳薇塔正坐在邻桌,品尝着一份丰盛的佳肴,两人都化过装,显得比实际年龄要更苍老稳重一些。

他俩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攀谈,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旁边的人能听见。

“弗伊德教授?”劳薇塔问,“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你方才说他出版过书?难道是葡荷的某位作家抑或诗人?”

笑声,“他正是贵国人,当然,非医生的外行,的确很少有人知道,他是精神病方面的大师,撰写过《心理解构》等十来本经典著作,在葡荷的心理学界也拥有极高的声誉。”

“原来阁下是一名精神病大夫。”劳薇塔故作惊讶地嚷嚷,“我得说,你们这样的职业,总让人觉得很神秘,像个巫师。”

周围的顾客因突然的尖叫而感到不满,姑娘歉意地朝四周笑了笑。她望向窗墙那边时,窥见佩姬正满意地享用着一盘炖羊眼,而朱利尔斯,却已经暗中留意了过来。

交谈仍在继续。

“心理学的确是门晦涩繁复的新兴医学,要知道,在更早的时期,人们对精神病心怀恐惧,认为是被从深渊爬出来的魔鬼控制,于是迷信地用火烧等残酷的手法治疗,所以,由弗伊德教授伟大的构想开始,医生们不但治愈着病人的身体,也拯救着他们的精神和大脑。”

“那您应该有许多成功的经验吧。”

“当然,在葡荷的医院,我发明了一种完美的新疗法,曾成功地治愈过至少二十位患者。”

“噢,您是来拜伦开私人诊所的?”

“不,我只是个游客,医生也需要放松。”福兰说着,放下手中的银叉,“抱歉,我去下舆洗间。”

朱利尔斯正为自己的困境感到苦恼,他瞟着福兰的背影,装着随意的样子站起来,“我去隔壁的吸烟区,抽支烟。”

“我不记得你有很大的烟瘾。”佩姬说。

“好吧,什么也瞒不过你,我害怕你的食物,羊眼球让我的胃挺不舒服。”

几名皇家侍卫跟了上去,刚离开妻子的视野,朱利尔斯对自己信赖的随从低声说,“你去舆洗间,向坐在邻座的那位先生,询问清楚联系方式。我很乐意结识些新朋友。”

“殿下,这不符合您的身份。”

“没什么,我在费都本就是微服私访。”

……

侍卫很顺利地要到一张银灰色,做工精致的名片,朱利尔斯读着上面的字,是葡荷语,他懂得这门语言,“沃德,心理学教授,就职于里格瑞拉医学院附属医院。”

名片后有一串流畅的拜伦文,新写上去的,是教授目前在费都落脚的地方。

……

离开餐馆时,福兰对劳薇塔说,“不出意外,他会在最近几天拜访我。”

……

对朱利尔斯来说,他最近正参与到了一场倒霉的人生悲喜剧当中。

悲伤:他谋杀了一个人,正受着道德上的谴责和良知的折磨。

困惑:虽然幽灵循循善诱说,医生是要出卖他的秘密,但皇太子事后冷静地思索,他当时太冲动了,那恶劣的情绪波动总在心底蠢蠢欲动。

灾难:他经常服用的,能安抚情绪的药,涉及到异常繁复的调配过程,他有药方,但眼前无人可以配制,如果回到坦丁,宫廷法师和那些见识多广的御医,也许能成功的调配,但也能由此分析出他的病症,这可瞒不过父亲。

小小的幸运:他发现了一名蒂安大夫的同行,简直是天赐的恩宠。一个只是来旅游参观,即将离开拜伦的葡荷籍精神病大夫,无疑是能保守住秘密的好人选。

坦丁安全厅驻费都分处的情报官们,迅速地调来入境记录,的确有一名叫沃德,职业是医生的葡荷人,半周前持真实无误的签证,来到费都。

这一切都是在极为私密的情况下进来的,参与的调查员守口如瓶。

朱利尔斯坐不住了,他认为这是他想向这位大夫寻求帮助,试试那种“新疗法”。

没人能比朱利尔斯更渴望成为一个完全健康的好男人、好丈夫。

皇家侍卫和安全专家,并不同意储君殿下,在没有完善保障的情况下,离开别墅。

但他们只能建议而不能强行阻拦。

“我没来过费都,只是想好好看看。先生们,请别把我当成笼子中的动物,也把外面当成恐怖的野生丛林。”朱利尔斯坚持。

他起初本想一个人前去拜访,免得自己患病的秘密被身边人得知。这显然不可能,忠诚的侍卫们宁可死,也不愿主人出意外。

最后皇太子妥协了,他带了两名护卫,这也是整个蜜月期间,保障王储夫妇安全最核心的力量。

他们都是坦丁安全厅最神秘的组织:血骑士的重要成员。

“有两位龙脉大师的保护,殿下应当能安全无忧。”侍卫们想,勉强遵从了皇太子的命令。

……

渎神者的意志在石头中烦躁不安,它视朱利尔斯的幸运为自己的霉头。

“该死,心理学?这异端的学派几时流行起来了?”渎神者阴险地想,“好吧,也许我能利用这次机会,让已在手心里的魂灵载体,更加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二十六章 愤怒之剑(三)

按名片上的联络地址,殿下与他的侍卫很快找到了那家规模中档的租契公寓,这是栋四层的长宽型砖制建筑,外墙是灰白色的大理石贴面,用黑漆栏杆围着,租客大多是费都的高级白领和假期颇长,又讨厌酒店式住宿的游客。门厅坐着一个戴着老花眼镜,正埋头翻看报纸的看门人。

侍卫长哈利是个谨慎敏感的中年人,头发花白,眼眸总闪烁着探究的光,他供职于血骑士整整十二年,有效而周详地应付各种突发场面,负责皇室人员的出行、参加典礼仪式的安全问题,更受人信赖地是,他永远懂得沉默,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在他的请求下,皇太子颇为不满地放弃了立即跳下马车的念头,他嘟噜着,“我可不愿像个孩子般,被维护得严严实实。”

“殿下,您的身份,决定了我们必须如此。”

“噢,我宁愿像个常人。”朱利尔斯望着车窗外过往的路人,“瞧,他们能随心所欲地想去任何地方,结交任何新朋友。”

假如有谁知道了皇太子的想法,估计会嚷嚷,“我倒想和您换换。”

人总会对自己所处的阶级感到厌烦,转而羡慕起那些远不如他的人,这确实是世俗间一种让人觉得讽刺的现象。

侍卫长围着公寓转了一圈,默记下周边的道路和小巷,确定附近没有隐藏着心怀不轨的歹徒,然后他走进公寓的门厅,询问看门人。

“您找四楼的沃德先生?”老看门人翻了翻备忘录,摸着前额说道,“对,有这么个人。”

“他是怎么一个人?”

“是个挺有派头的外国绅士,衣饰穿戴阔气入时,出门只坐舒适的单座马车。”

“能更详细的说说么?”

“噢,他只是位临时租客,我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不过好像是位挺有身份的大夫,带着妻子和孩子,很可爱的女孩,我瞟见过一次,身子似乎有些弱,春天里仍穿着厚褂子,戴着保暖帽。”看门人有些疑惑,对方的语气颇像巡警厅的探子,他寻思着那位先生是否犯了什么事。

“那么,沃德夫妇目前是否在家?”

“这里不是酒店,没有打扫房间的服务员和侍者,除非必要,租客不会特意向我打招呼。”看门人回答,“而且还有道通往临街的后门,许多人贪近,都由那儿出入,您得亲自上去一趟才能确认。”

哈利将所见所闻向殿下转叙,朱利尔斯点点头,“没可疑的地方,先生们,你们该放心了,没有匪徒会拖家带口地来策划不轨之事……嗯,我们就由后门上去吧。”

楼道的墙壁上刷着白漆,每层楼有七个房间,左侧四间,右侧三间,中间是楼梯,走廊上没人,租客大多到了黄昏时才会回家,医生的租房在走廊靠右的尽头,大门紧闭,敲门无人理会。

“不在家么?”朱利尔斯颦着眉,他没时间等待,于是问道,“有法子可以入内么?也许能找到沃德先生去哪里呢。”

说这话时,他的脸有些发烫,为自己违背律法的要求感到羞涩。

对血骑士的龙脉大师来说,打开一道普通的门,简直是大材小用。两秒钟后,朱利尔斯听到门锁传出细细的声响。

大门敞开,请君入瓮。

医生于公寓的房间有着一股学者味道,储君凝神打量,起居室的沙发、壁橱,简单的家具都是地产公司的物什,罩着算不上时髦,点缀着小白圆点的蓝缎子,书很多,有包着硬纸皮,封面炫丽的豪华版,有线订本的发黄旧籍,绝大多数是医学典籍,并没有专门的书架,书本都散乱地堆在桌面。

《狂躁与思绪》、《梦的解析》、《精神的世界》,殿下看到好多本弗伊德教授的葡荷语译本,显然是大夫随着行李带来的。

一位研究学问的医生的住所,本该如此。

这让朱利尔斯有增添了几分对医生的信心。

“看来殿下想拜访的人,短期内是不会回来了。”哈利在房中翻查了一阵子,对朱利尔斯说道,“我找到了一张购买渔具和生活用品的账单,前天的,而房间里没发现订购的物品,还有一份彩印的旅游宣传册,是建在近海岛屿上的一处度假屋的,他应该出海了。”

……

皇室的轻便马车驶得飞快,道路两侧的行道树不停后退,两名血骑士虽然对皇太子突然决定出海的事感到不合规矩,但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觉得哪怕遇到危险,也能轻松的解决。

所以没必要为此强行阻拦,扫了殿下的兴致。

哈利敏感地察觉到,储君的急迫,并不像他所说的:只是想结识位颇有学识的新朋友。但官僚的生涯,让他懂得服从和绝不过问缘由。

四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港口。

提供着货运功能的海港永远是个人多眼杂,极不优雅的地方,酒鬼和打着赤膊的搬运工人遍街都是,血骑士跳下车,将价值十凯撒的硬币,随便抛给一个水手打扮的汉子,极为不耐烦地询问道,“喂,费都海洋旅游公司设在港口的办事处在哪里?”

水手慌慌张张地用手接出钱,回答说,“沿着路左拐,十分钟路程,你能看见。”

朱利尔斯倒对周围的环境很感兴趣,这里是个生机勃勃的粗俗场合,虽然很不对皇太子的脾胃,但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新鲜感。

“为什么打赏只给十块钱?而且态度不能尊重点地递给他么?”朱利尔斯奇怪地问,血骑士们虽然很骄傲,但都受到过完善的礼仪训练,在社交上是货真价实的绅士,“不像你的作风。”

“殿下,你有所不知。”哈利笑着说,“在港口和市集时,最好准备着零钞,另装口袋,随时能掏取,因为你一旦露出满是大钞支票的钱夹子,就会惹来麻烦,混混和小偷会将你视为值得下手的目标;而我们的衣着和在码头找活计的苦汉子们截然不同,不属于一个阶级的,如果态度软弱可欺,就得小心被他们戏弄,比如指一条错误的道路。”

“也就是说,因为环境的不同,要适当的改变自己的处事态度,这样反而会更加方便。”朱利尔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些小技巧小道理,可不是深深禁宫和贵族奢华的交际场上,能学得到的。

马车很快消失在码头拥挤的人流中,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那名水手倒记忆犹新,在两天后,受到巡警厅的盘问时,他紧张不安地回答,“对,我见过那行人,瞧,还赏了我十块钱呢。”

朱利尔斯与他的侍从,就此消失无踪。

整个费都混乱了。

※※※※

拜伦的大事,储君被绑架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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