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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欢-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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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变成五块金子。到最后,扛金子的人要用半袋金子换一块饼。扛饼的人却不肯换给他了。抗金子的人骂他傻,扛饼的人却道,你才傻,等你饿死了,你的金子全是我的了。”
  他口齿伶俐,把一个故事复述得很清楚。竹生听了不禁莞尔。
  毛毛又道:“老师说,让我们回去好好琢磨‘取舍’两个字。”
  “取舍……”竹生道,“的确是个好故事。”
  母子俩每天都这样度过一段亲密的亲子时光。待毛毛回了东宫,竹生唤来宫女:“把《醒世言》取来与我看看。”
  毛毛看的书,竹生都会翻一翻,好与儿子有共同语言,也能了解孩子都在学习什么,她一贯都如此。
  说罢,又道:“叫彦郎进来吧。”
  宫女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彦郎进来了。俊美的面孔叫太阳晒得通红,衣领和背心都湿透了,不复往日仪容整洁雅致的模样。
  他在外面站了不短的时间,竹生怕他中暑,中间已经叫人给他送过水。待看到他这副模样,轻叹一声,唤了宫女来先盛水给他喝。彦郎渴得狠了,顾不得斯文,咕咚咚饮了两盏水。宫女又将他带去内室从新梳洗,待得出来,已换了衣衫,除了晒红的脸还没恢复,又变得干净整洁了。
  “这边来。”竹生道。
  彦郎就沉默着坐到竹生身边,一言不发,看着地板。
  这年轻人犯起倔来,竹生也是无奈,只得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彦郎垂头道:“只想留在陛下身边。”
  竹生问:“是赏赐不够吗?”对自己的枕边人,竹生不算小气,除了丰厚的财物,还赐给他们没有实职的散秩。
  彦郎抬起头来,看着竹生,道:“彦郎不想要赏赐,只想留在陛下身边。”
  竹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彦郎,你贪心了。”
  彦郎垂下头,有泪水划过脸颊,承认:“是,我贪心了。”
  他和她心中都明白,他是为着她的身份、她的权势而来的,他是为了利益而来的。她遣散他们,给的赏赐不可谓不丰厚。可他还是贪心了,他从想要利益,变成了想要她这个人。
  在见到女帝之前,外间都传竹君天仙姿容,彦郎只是不信。都已经是年近四十的老妇了,纵年轻时曾经美貌过,现在又能多美?况且竹君的天下是她自己杀出来的,虽然她现在安坐长宁宫,可没人敢忘记这一点。彦郎见到竹生之前,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将以身侍奉一个狠厉、冷酷的老妇。
  看到竹生的第一眼,彦郎是不敢相信那女子就是女帝的。她看起来仿佛尚在二十多岁年纪,身上充满成熟的风韵,额头眼角却还没有细纹。但这个女子,真的就是女帝!
  彦郎从没见过一个女子身上会有这样的气势,她只是端坐,甚至面露温和的笑容,却让人无端感到巨大的压力。
  被女帝独宠的那段日子,彦郎差一点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直到焕郎、崇郎、宣郎三个先后入宫,他才从美梦中惊醒过来。他虽然惆怅失落,到底对自己的身份有清醒的认知,能约束自己,只觉得能伴在她身边就好。
  可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就厌了这种生活,要逐他们走。
  彦郎一时,泪如雨下。
  竹生真的很无奈。因为彦郎并不曾做错过什么事,她对他们的放逐也并非惩罚,只是她的选择而已。
  竹生更无奈的是,彦郎今年,其实才二十一岁。他早熟些,有心机些,但其实也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
  年轻最大的特点,便是易动情。彦郎为着竹君而来,却爱上竹生。
  竹生不觉得这是缺点,反而觉得这是年轻的优点,这优点使生命鲜活。似她这等活过太久,经过太多的人,就再难做到如此。她当日迎来他们,和今日送走他们,心湖间都无半点涟漪。
  竹生立身,抹去彦郎脸上泪水,解下腰间一块玉牌放到他手里。
  “这是我常戴在身边的。你拿去吧。你相貌太出色,倘再有人使你做这等事,你若不愿,便拿这个出来。”竹生道,“你还年轻,你的一生还很长,太急功近利,便会错失很多应该拥有的。”
  “彦郎,去吧。”
  彦郎看了眼手中玉牌,再看竹生,终是忍不住问道:“陛下……爱过人吗?”
  这真是年轻人才爱问的傻问题。竹生抿抿嘴唇,微微的笑了。
  “爱过。”她道。
  彦郎问:“是……定远侯?”在他之前,据说十多年来竹君就只有定远侯一人。
  竹生没有回答他,只轻轻责备道:“彦郎。”
  彦郎不能得到那个答案,失落惆怅。但他明白自己僭越太多了,竹生不责怪,是因为她宽厚且温和。但她同样刚硬凛冽,她做的决定没人能违抗。
  彦郎注视了她很久,把她的面庞刻在心里,而后伏身拜下:“陛下保重,彦郎……去了。”
  竹生看着这个有些可爱也有些可怜的年轻人,颔首:“我愿你一生顺遂平安。”
  “去吧。”
  长宁四美之彦郎,最早来到女帝身边,最晚一个离开。
  他领了女帝的赏赐,除了珠玉金银,在他的家乡将还会有女帝赐下的大片田宅,足够他富足的过一生。更不要说他身上已经有了品秩,虽只是散秩,亦无人能再欺他、强他。他想,他的一生,必将如女帝所祝福的那样,顺遂平安。
  他的车驾驶出了盛日城几百里,行走在河道边,突然有一队疾驰的骑士斜冲过来,惊了他的马。彦郎的车子翻入河中,待当地官府得了讯,几日之后才来打捞的时候,彦郎的尸身已经泡得膨胀,再看不出绝代佳人的模样。
  珠玉金银皆在,官府最后判定为意外。
  无人知道,彦郎贴身收藏的一块玉牌,消失不见。
  之后的一年里,焕郎为入室的盗匪所杀,崇郎暴毙,宣郎某日道是去马市买马,从此消失不见。
  这些人虽曾是女帝的枕边人,却已经失去了女帝的宠幸。没有人会费力不讨好的把他们的死讯层层向上,送到女帝耳边去。竹生对他们的死一无所知。
  昔日风靡了盛日城的长宁四美,悄无声息的自人间消失。
  这都是后话。
  彦郎才离去,女官已经取来了和太子正在读的一模一样的《醒世言》。竹生作为母亲,会把毛毛在读的书籍都稍作翻阅,以掌握他的学习和兴趣的方向。
  竹生在《醒世言》中看到了毛毛讲的那个故事。类似的故事还有好几个,是一个系列,都是通过那场大灾难中发生的故事,阐述了取舍、悲悯、善恶等等理念,类似于寓言。
  竹生觉得写得还不错,作为小少年的读物还是很可以的。她翻了一页,顺口问身边的冯女官道:“这说的是五十年前那场天灾吗?”
  冯女官博览群书,只瞥了一眼书名,便笑道:“相差得时间可长呢,这《醒世言》是三百年前贺大家所著,讲的是更早之前的故事。”
  竹生翻页的手便停了停,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闪过。

  139

  那一天; 冯女官看到竹君一直握着那卷《醒世言》; 发了很久的呆。她下了值; 便也寻了一本《醒世言》重新翻了翻。这是她少时便读过的书了; 再翻一遍; 也没翻出什么让她觉得值得竹君困惑的事来。
  翌日,范深递给竹生一份折页。
  竹生打开; 折页很长,记录得也很细致。竹生忍不住叹道:“这一年莫不是红鸾星动?竟然结了这么多门亲?”
  范深笑道:“孩子们都正到了年纪嘛。我们家的牛牛也定下来了。”
  范相的长外孙,小范相和杜将军的长子; 一说起要说亲; 范家的门槛都差点被踏平。范家最后定了毛氏女。
  澎国兴盛,犹如梧桐引凤; 吸引得数不清的人才来投效,不分男女。不仅范氏在盛日城聚居,毛氏亦有两支迁来,再次与范氏比邻而居。范深与欣娘莹娘的姻缘早就传为佳话,此时两家再次为邻,竟引得周围地皮都贵了起来; 令两家哭笑不得。
  自《女则》刊行天下; 便毁誉参半。支持者有之; 诋毁着有之; 怒而焚烧者亦有之。但不管观念如何,毛氏女有才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毛氏女养育的女儿,更是高居庙堂; 能为一国之相。
  自此,毛氏女贵,求娶者无数。
  竹生把那份记录了盛日城权贵之间联姻关系的折页细细的读过了,合上,默然许久。
  “再没有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错综复杂的事情了。”她道。“把毛毛身边的人清理一下吧。”
  范深躬身领命。
  他离开书房的时候,看到有两名书馆的编修在等候竹生的召见,他微感奇怪,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儿。那两人倒没用多长时间,很快就从书房出来了。
  “陛下召你们何事?”范深道。
  一名编修道:“陛下想了解关于天灾之事。”
  范深微诧:“天灾?”
  另一名编修笑道:“太子殿下近来正在读《醒世言》,陛下看到了,才作此想。要我们收集所有关于天灾的记录,不拘是正史、地方志、传说,还是神话。”
  前一人亦点头。两人都觉得陛下不仅是位明君,还是位好母亲。
  范深颔首,道:“弄两份,给我也备一份。”
  两人躬身称是,领命而去。
  毛毛六岁开蒙,至今已经两年。这一年,毛毛算是蒙学毕业,正式进学了。范伯常加安国公、太子太师,正式收太子为学生。宫中太子身边的十几名伴读,只留了七人,六男一女,除了阿狸是范伯常外孙,其余六人皆成为范伯常弟子。
  阿狸平白的比同窗们低了辈分,郁闷得不行。
  被淘汰的孩子中有一个女孩子。范深对竹生道:“可惜了。”
  能送到太子身边,孩子自然是足够聪慧的,可惜被家人进行了错误的引导,总是对太子过于亲昵。没有喜欢看别人勾引自己年幼儿子的母亲,也没有喜欢看别人勾引储君的丞相,在那份联姻关系整理出来之前,那女孩就早早的注定要被淘汰了。
  走了一半的人,毛毛的身边,顿时清净了许多。
  毛毛感到很惊奇,问竹生:“走的都是我平日不太喜欢的人,母皇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呢?”
  竹生莞尔,道:“我并不知道。”
  竹生给他解释,道:“不过是我和范相筛过一遍京城权贵人家联姻、站队的选择而已。有些人家蹦跳太过,结党营私,急功近利,这样的人家的孩子,势必会受到大人们的影响。纵你说不出,也是能感觉得到的。”
  毛毛若有所思。
  毛毛太早熟,竹生有时候会心疼。便给他多夹了几筷子他爱吃的菜,也陪着他吃了几口。
  又问他:“最近跟你父亲见面了吗?”
  提起父亲,毛毛就眼睛发亮:“父亲说明日带我去骑马,还说要教我射箭。”
  男孩子都向往父亲,毛毛生在澎国初立的阶段,周边还未完全统一,更是格外的向往父亲的勇武。
  竹生一直很注意毛毛的身体锻炼,也教过他基本的拳脚,给他打下了底子。她原是想亲自教毛毛武功,看到毛毛提起赵锋眼睛发亮的样子,心思一转,改变了主意。
  待二人用完了饭,到里间一起看书说话。宫女们鱼贯而入收拾碗碟,司膳的女官看了眼竹生碗中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香米,睫毛微微的颤了颤。
  赵锋如约带着毛毛出宫骑马,还教会了他射箭。一直到回宫,毛毛的兴奋劲都还没过去。
  从东宫出来的赵锋却被女官带到了竹生的寝宫。赵锋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来过此处了。他失去了自由出入宫闱的特权,想要进宫,必须严格遵守流程先向宫中递牌子。毛毛是他一求见,必会召见。但竹生再没有单独见过他。
  赵锋再次踏入寝宫看到竹生,虽然每日朝上都能见到她,却依然觉得如此的陌生遥远。
  那一声“姐姐”再难叫出口。
  事实上,赵锋小竹生四岁,他现在三十三岁了,竹生的容貌却保养得似不到三十,看起来竟是竹生更年轻了。
  “今天怎么样?”竹生问他。
  赵锋吸口气,沉了沉心神,才道:“太子身体康健,四肢灵活,是习武的料子。”
  竹生其实问的是毛毛和他今天玩得开心不开心。得到这样的回答,她点点头,道:“跟你小时候一样。”
  因为那是他的儿子啊,当然会像他一样,赵锋想。
  两人自决裂之后头一回私下里单独相处,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片刻尴尬的沉默后,竹生才道:“我想让你教他习武。”
  赵锋的武功,却是师从竹生。他没傻到去问为什么竹生不自己教,他的眼睛因为竹生的话变得精亮起来。
  他从来都是这样,当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眼睛便是这样的有神,竹生想。不必赵锋问,她自己就解释给他道:“我本想自己教的。但他喜欢跟你在一起。他每天都能和我在一起,比起来,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就少得多了。我想让你们多处处。敛之,你愿意担任太子少傅吗?”
  赵锋凝视了她一会儿,躬身。
  “是,陛下。”他道,“臣愿意。”
  一如竹生曾经对毛毛所说,赵锋其人,最强的能力,不在其武功军事,在其生存的能力。
  大家都能克制自己,理智面对,在竹生看来,是最好的。   
  赵锋踏出竹生的寝宫,站在廊下。
  这寝宫充满了他的回忆。曾经他可以在这里自由行走,他虽有将军府,却一度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他曾半夜醒来,发现枕边无人,披衣赤足出来寻她。值夜的小宫女们都满脸通红,不敢看他。多么有趣。
  他曾蹲在这里,看着学步的毛毛拍倒在木质地板上,哇哇大哭,她却不许他去扶他,定要小小的娃娃自己站起来。多么有趣。
  那时候他拥有她和毛毛,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他的心是满满的。现在他才明白他不拥有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是他们拥有他。
  他站在廊下,只觉得心里空洞洞,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填满。
  定远侯赵锋遂加太子少傅。
  这一道旨意,令这一年多来众人对赵锋与竹君的种种猜想都沉寂下来。人们终于能再次给赵锋定位。
  他依然是手握重兵,功高劳苦的定远侯,依然是诸君之父。他只不过不再是女帝的男人了而已。众人恍然。
  因着这变化,所有人都在调整对赵锋的态度。
  没多久,宫中司膳的女官病倒了。
  竹生听说后,没说什么。但当司膳的女官病得一日比一日重,再起不了身时,旁人来请示竹生,是否要将其移出长宁宫。这是宫闱惯例,不叫重病之人留在宫中,以免病气不小心沾染给了君王。
  竹生却道:“不必,我去看看她。”
  她身边的几个女官虽感动,却都竭力想阻止她。司膳病得太重了,病气过给竹君可怎么办。但竹生还是去了。
  宫中人少房多,大家住得都很宽敞。
  白日里司膳还躺在榻上,脸颊深陷,实在看不出是往日那个干净整洁,工作起来麻利又细致的丰腴女人。
  惊见竹生前来探病,司膳拖着病体爬起来要行礼。
  “快躺下。”竹生在她榻边坐下,道。
  司膳就是快要死了,也不敢躺在竹君面前。硬是撑着身体,跪坐在榻上。
  竹生仔细的打量了打量她,挥手屏退了旁人。待屋中只剩下她二人,竹生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会病倒,是因为那日我看了你一眼吗?”
  司膳心中有秘密,太过沉重。那日一不小心,盯着竹生饭碗看的时间太久,叫竹生发觉。竹生便抬眸看了她一眼。
  司膳伏下身,额头触及手背,浑身颤抖,哪里敢说一个“是”字。
  竹生问:“你发现了,是吗?”
  司膳抖得更厉害。她便是因为做事细致,观察入微,才一步步做到了司膳女官,掌竹君饮食。不料这份细致有朝一日会害了她。
  竹生道:“你莫害怕,好好说话。”
  司膳不敢再不答,抖如筛糠,颤声道:“我、我未曾告诉过别人,陛、陛下已经……绝了饮食……”
  这便是司膳心中的大秘密,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日竹生看了她一眼,成了最后压垮她的稻草。
  她并未生病,她在绝食。她想一个人带着秘密死去,便不会累及家人。今日她向竹君坦白,已经没了求生的念头。
  她万料不到,这个秘密坦诚出来,竹君她……笑了。
  “好好的人,健健康康,突然一下子就病得不行了……”竹生道,“前几天我没想到这一处,这两天才反应了过来。”
  “阿筝,你莫怕。”她温声道,“我自幼修习家传的功法,此功法极是神奇,我十几岁时便可称无敌了。后来功法小成,我一修炼便可以不用进食。近来我的功法又进了一步,基本上可以不用饮食了。”
  “但这……于我,并不算什么大秘密,便是旁人知道了,我也无所谓。只是此事少见,或许会让旁人疑惑惶恐,我便从没张扬过,不想被你发现。”
  “小事而已,无需挂在心上。且放宽心,好好调理身体吧,你不在,毛毛说吃饭都不香了。”
  待竹君离开司膳的居舍,小宫女们隔着房门听到了司膳嚎啕大哭的声音。哭完,司膳叫宫女们上粥与她,吃得狼吞虎咽。
  竹生的听力比普通人灵敏得多,她走出很远,依然听到了司膳伏在榻上大哭的声音。那哭声中充满了死里逃生的喜悦。
  竹生自问,她虽在战场称得上是冷酷无情,但在这长宁宫中,从未苛待过任何人。可她身边的人竟会因为对她的惧怕想自行寻死。这并非因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是因为她手握着对旁人生杀予夺的能力。
  竹生目光掠过庭院,不由生出了无趣之感。
  几日后,司膳调理好了身体,再度回到了岗位。
  毛毛见了她,很高兴,道:“筝姑姑,你身体好啦?”
  司膳很是感激,道:“殿下遣人赐给我的药材,臣都收到了,多谢殿下的关心。”
  司膳从此加倍的忠心,且想着法子帮着竹生遮掩,竹生辟谷这件事,于是没有传到旁人的耳中。
  这厢司膳才刚刚离开了病榻,那厢……国之栋梁的范伯常又有了情况。

  140

  书馆编修奉竹君之命搜集了各种提及到“天灾”的书籍。有正史; 有野史; 有话本; 有私人笔记; 有民间故事; 也有神话传说,甚至还有些画作。
  他们将这些呈给竹君的同时; 也奉了国相范深的命令,同时呈了一份给丞相。
  关于“天灾”这个话题,范深自是知道; 会涉及到的书籍范围很广。但当他终于在日理万机中得了闲; 叫书童把书馆送来的东西拿来与他看的时候,还是被数量的庞大的惊到了。
  “竟然这么多?”连范深这样博览群书的人都禁不住诧异。
  范深于是便从那本《醒世言》开始翻起。那本就是他叫毛毛读的书; 书里的内容他自然是烂熟于心,毫无新意。又翻了几本,大同小异。范深不禁微微的感到迷惑。
  竹生要书馆给她搜罗这些书籍,用的理由是对毛毛读的书感兴趣,这个理由,编修们信了; 范深是不信的。他倒是没有什么过硬的理由; 他就是直觉的不信; 直觉的感到里面有文章。
  只能说是; 他对竹生了解太深。
  从他决定奉竹生为主公,从他在澎城将那一颗城守印信献给竹生,硬将她推上了城守之位起; 竹生就成了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人。
  范深在那一晚,快速的翻阅了许多本书籍,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他并没有放弃,每日下了值,回到家中,他都会继续。他看书和写字的速度非常快,是常人的数倍。但直到第五日上,他也没看出什么来。
  那一日他白日里公事繁忙,很有些疲倦,比前几日翻的少了几本,早早的就睡了。
  夜里,忽然惊醒。屋外雷雨大作,闪电照亮了夜空。
  范深起身披衣,推开窗扇观着夜雨。当又一道闪电照亮大地的时候,也照亮了他的心门。一个这些天,他心底隐隐约约感受到的异样的感觉,忽然清晰了起来。
  一个令他不敢深想的念头,再也压制不住,再也不能回避!
  范深转身去了书房。
  翎娘身子沉重,早上便通常起得比范深晚些。竹生和她早就为女性官员制定了孕期灵活工作制和产假,她现在可以比正常情况下晚半个时辰去宫中的公署。
  杜城出征归来,受封永平侯。因此时无战事,他便赋闲在家,也并不去谋什么实职。他岳父妻子,一门二相,门第已经太过煊赫,总得有人要退一退。范深、范翎都有擎天之志,自然是不会退的,杜城便自动的做了那个退了的人。他乐得在家清闲,翎娘却对他心存愧疚。夫妻两个成亲十余年,相互体贴竟更胜新婚。
  每日清晨,杜城都要亲自护送身怀六甲的妻子去宫中,傍晚再去接她。为此,他没少被旁人取笑,道他是入赘了范家。面对这种说笑,杜城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昔日,他没能护住巧娘和翎娘。巧娘惨死,翎娘受辱。后来,他努力令翎娘成为了他的妻子,那时他便想好了,要守护翎娘一辈子。
  此中心意,自在夫妻情意流淌中相互理解,又何须为外人道。
  这一日清晨翎娘收拾停当,杜城扶着她准备登车,两人却看到范深的车子还在一旁,不由奇怪道:“父亲/岳父没去早朝吗?”
  他们遣了人去问,才知道范深昨夜竟挑灯夜读。夫妻两个面面相觑,杜城扶着翎娘去了范深的书房。
  书童和从人都守在书房外,道:“老爷在算数,说了不许旁人打扰。”
  但翎娘不是“旁人”,她挺着肚子,谁敢拦她。进了书房,她大吃一惊。
  堆了半间房的书她不意外,范深在读竹生正在读的书,她是知道的。她吃惊的是,范深的书案已经推到一旁,他席前的空地上,摆满了算筹。而他身侧铺开的,却是历书!
  推算历法,最是耗心血。好端端的,父亲如何忽然想起来算这个?
  翎娘正要开口,范深却先开口了。他道:“别进来,别吵我。替我向陛下告几天假。”
  说罢,他就再不说话。
  这样的情形只存在于翎娘幼时的记忆中。父亲、母亲、叔父三个人关在屋子里,算得如痴如醉,祖父也从不说他们。婶婶只能无奈的和她作伴。
  翎娘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默默的退出了书房。在宫中,她替范深告了假。
  范深虽然有年纪了,却身体一直康健,十几年如一日的从未告过假。竹生又刚刚经历了司膳阿筝之事,不由她不上心,细细追问范深因何告假。待知道他在家中沉迷推算历法,不由得愕然。
  翎娘无奈:“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沉迷进去了。从前这种时候,是不许家里人进屋打搅他的。”
  竹生道:“不是生病我就放心了。他年纪大了,你看着他些。他们这种人一钻研起感兴趣的学问来,很容易沉迷得饭都不吃吧?”
  翎娘也愁:“正是呢。”又抱怨:“都这么大岁数了!”
  这日便提前早退,早早的回家监督她爹吃饭。
  范深身体无恙,竹生便不担心了。她只是好奇,似范深这等自制力极强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忽然就去沉迷了某样事物?她想着等范深进宫了自会告诉她,可她等了范深三日,也没见到范深的影子。
  第四日上,竹生等不下去了,微服去了范深家。
  在范深的书房外,书童和从人慌忙给突然出现的竹君行礼。杜城挠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岳父也不叫我进去。”
  竹生点点头,走到门前,朗声道:“伯常,我可以进去吗?”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范深嘶哑的声音,道:“请进。”
  竹生便推门而入。才进去,脚下便踢到几本书。地板上到处都铺着书,还有散落的算筹,书案歪歪斜斜,范深正自书案后抬起头来。
  竹生鲜少见到这样不修边幅的范深,发髻有些松了,眼睛通红,正盯着竹生。
  竹生皱眉,道:“你怎么回事?”
  范深整整衣襟,站起来给竹生行礼,二人对坐。竹生看着范深,等着范深给她一个解释。
  她这并非是干涉范深的私生活。他们是君臣,范深身为丞相,撇下军国大事不顾,沉迷于此,她得问。他们是朋友,范深不眠不寝的沉迷于此,她也得问。于公于私,她都要问一问。
  范深通红的眼睛看着她,道:“正有事,要君为我解惑。”
  竹生微讶。
  范深道:“闻君令书馆搜罗涉及‘天灾’的书籍,我想知道,君要查的是什么?”
  竹生看着他,沉默不语。
  范深道:“出于好奇,我令书馆另备一份与我,这些天,我便在钻研这个。”
  竹生垂眸:“有结果吗?”
  范深点头:“有!”
  “与君初遇,相逢乱世,那时我便与君说过,此乱世始于一场大灾。”范深道,“如今,那场大灾已经过去五十余年。”
  “那场灾难的力量实在可怕,可毁城亡国。当时许国若不是有盛公子、乌陵王幸存,大约便可以直接从大陆上消失。”
  “但这并不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规模大到如此程度的天灾。小的时候读《醒世言》,读《九寰山海经》便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只是,我一直未曾把它们串连起来。直到,现在。”
  范深通红的眼睛盯着竹生,道:“五百年!”
  竹生道:“五百年?”
  “对,五百年!”范深声音嘶哑,“以最近一次大灾为对照,则更上一次天灾发生在它五百年之前。”
  “因为这天灾,许多东西都断绝了,学问、技艺、家族和国家的传承。然,终究还是有许多东西流传了下来。”
  “我根据那些流传下来的内容中的蛛丝马迹去推算,再之前的一次大灾,又在这一次的五百年前!”
  “能根据一些信息确定年代并推算出来的……我算出了五次天灾的年月!每一次,精准的相隔五百年!”
  五次,便是两千五百年了。怪不得范深要在家里不眠不休的算好几日。
  那些书籍太多,记载太零散。竹生更是不可能如范深那样,有根据某个话本里的一句台词便能确定大致年代的本事。她大略翻了翻,发现想确认自己的那个猜想很难,又不愿让旁人发现此事,便搁下了。
  不曾想,范深替她找到了答案。
  “果然如此。”她呢喃道。
  “果然如此?”范深盯着她。
  竹生抬眸看他,问道:“数据无误吗?”
  “无误。”范深涩然道,“算到第五回,我算得的是五百一十八年。我推翻了重算,果然是中间出了错。每次大灾之间,相隔五百年,不多一年,不少一年。再往上,已完全无法确认年份,成为彻底的神话了。但大陆有数千年历史,神话中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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