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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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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中,逐渐由方足布、尖足布,演变成圆足布和现在的圆肩布。想来这钱币和人一般,随时光流逝,逐渐被消磨去棱角,终会变成圆滑玲珑吧?……哈哈,其实圆币在周畿内早已有之,秦亦效仿发行,齐、燕通行刀币,至于楚国——我以前桓历诸国时听说,楚国某些地区还保留着前朝用贝类、羽毛换物的习俗,可惜至今未能前往一观……”
雒易从书上抬起眼来,看他自顾自沉浸在想象之中,半晌才微笑道:“笼中羁鸟,亦恋旧林吗?”
沈遇竹叹一口气,附身叩头道:“小人不敢。”
“这是人之常情,又何必否认。”雒易从案几上取来一卷书,慢慢道:“我早听说楚地风光瑰丽,人情浪漫,正巧我收到了楚大夫秋狝的邀约,或许今秋,你能成行吧。”
沈遇竹心内一动,抬眼定定地望着雒易。灯烛在他眼下投下睫毛的影子,发髻里落下几绺凛乱鬈曲的黑发,苍白的面颊上布着淡褐色的晒斑,浅色的薄唇紧紧抿着……这可不是什么柔润无瑕的美貌,不知为何,却在涣漫的烛光下酝酿出了一种罕见的动人的风情。
雒易冷不丁抬眼,正看到沈遇竹垂下眼睛,端起书案上放置的药盒,以指蘸了药膏,伸到他额前。
“主人,你又忘了上药吧?”沈遇竹笑道。他的手指比他的声音更轻柔,指尖有意无意地掠过雒易的眉骨,顿了顿,将他额边一绺鬈发拂到了耳后。
雒易瞬也不瞬地盯着沈遇竹的眼睛:“我说过,我亥时要进宫。”
“所以?”
“所以,停止勾引我。”
沈遇竹一笑,迎着他的目光,慢慢将指上的药膏抹在下唇,倾身吻上了雒易的额头。
“砰”的一声,雒易把他猛地仰面推倒在地上,迈过几案,跨坐在他身上。
“你找死。”雒易粗暴地扯下他的腰带,一字一句地说道。
仿佛感受不到后背被撞得生痛,沈遇竹闷声大笑起来:“大人!您亥时还要进宫哪。”
雒易一面将他剥得精光,一面冷笑道:“对你,足够了。”
沈遇竹微笑看着他:“主人,不赐一颗红丸吗?”
雒易抖开腰带,绑住了他的眼睛:“急什么?”他俯身在他耳边冷冷道:“自然有叫你尽情享用的时候。”
第9章 红烛罗帐
因为看不见,剩余的感官变得分为敏感,肌肤乍起细小的寒栗。
……
亥时还要进宫面见君上。雒易疲惫地想着。他需要抢在政敌之前整理好为君采信的说辞,准备之前承诺送给骊姬的贽礼,还要指点无恤安排交割长县的事宜……雒宁在代氏适应得如何?给代君的宴请函也务必要派人尽早送过去……
他侧躺着,望向沈遇竹舒然安泰的眉目。顿了顿,伸手掠开他散落的鬓发,就过脸去,口唇微动,在他耳边无声说了一句话。
他知道他无法听见。但却又隐隐期盼着他终究能听见——终有一日,能为这荒唐与无奈铸下了局。
第10章 夜见晋王
深沉的夜色之下,王宫之外两排庭燎投下一片曳曳光影。雒易阔步随在两名提灯小跑的宫人之后,直至走过了路寝,才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宫人小声道:“大人,国君有令,请您到小寝议事!”
路寝以听政,小寝以燕息。君王连夜召见,又安排在疏远政务的后宫小寝,其意颇可揣摩。雒易不动声色地道一声“劳驾”,并不多问,随着宫人径直迈进了晋侯休憩的居所之内。
而此时,暖帐内的晋侯诡诸终于把所有的奏报看完了。
把最后一份奏报也狠狠丢出帐外,诡诸只觉得头昏眼花,冷汗涔涔,翻滚的怒火烧得双颊耳廓灼灼地烫,手心足底却一片渗人的冰凉。
他颓然倒在骊姬香软温热的怀中,一面剧烈地咳嗽,一面拍床大叫:“人呢?!”
宫人紧张地上前回话:“回君上,雒大人他——”
“卑职来迟了,”帐外响起了跫音,以及熟悉的沉稳语调,“恭请君上安康。”
透过厚重的帘幕,可以看见那个跪伏在帐前的身影。诡诸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定了,他屏退帐外宫人,一指帐前凌乱的奏报,阴沉地开口:“你看看!”
雒易不用去翻阅,也知道那些奏报上写了什么。果然,晋侯用隐含着怒气的语调,历数了国境西面、秦军日甚一日的凶悍进犯。
雒易纹丝不动,一语不发。他听得出诡诸语调中中气不继的虚浮,并不宜出声打扰。同时他也在心内反复揣测。诡诸深夜召他单独前来小寝,难道便是为了和他商讨行军战事?虽则自己才在征战中斩获首功,但此时此地,亦不是可以从容详谈军机的所在。
他微微抬起头来,正看见一只女子的雪白的足轻轻伸出了帐幕。那玲珑足踝之上系着一条殷红丝绳,上面还坠了一只精致的编贝。
雒易心内一动,见那只玉足微屈足趾,便已了然。“君上,”趁了诡诸喘息匀停的当口,雒易开口了,用的是丝毫不见怪的语气:“秦国只不过是西陲半农半牧的部族,久未开化,不精农垦,荒年之时骚扰边疆,抢夺粮食牲畜,原本是常事,怎值得君上大动肝火?”
这话未必是事实。但是雒易投其所好,大大宽慰了诡诸紊乱的心怀。他慢慢道:“以你之见,这仅仅是皮毛之患,根本无须挂怀?”
“是,也不是。”雒易道,“秦军劳师动众前来进犯,大晋只需整顿强兵猛将,合理调度辎重粮草作保障,击退秦军,只不过旦夕之功,就算将他们赶出函谷关,赶回少梁谷地以北,也决非妄言!”
诡诸侧耳细听,“嗯嗯”地应着,缓缓坐直了身体。雒易又道:“但若有难处,就难在这‘兵将相和’上!”
诡诸的眼中放出光芒,紧紧地盯着帐外的身影。
雒易看着那只雪白足踝轻轻晃动,明白自己这句话正压在晋侯的心坎之上。机不可失,雒易顺着晋侯的思路,将国内局势复述了一番。他深明军备,又刻意引导,一席条理清晰的分析,便将国内的主要矛盾点明:桓庄之族势力熏天,已对晋侯构成了极其严重的威胁。国君病重,又逢外敌来犯,且不说公族会否趁机作乱,单以桓庄之族麾下三十万府兵,便只是罔顾君命,疲沓不前,也足够诡诸孱弱的病躯再添一番瘁瘅了。
“依我看,”雒易的态度很沉静,措辞却极尖锐:“秦军进犯,不过是鞍马之劳;公族骄横,胁逼君位,却是附骨之蛆!”
这句话真正撼动了诡诸,这也正是晋侯连夜召见雒易的目的所在。他回忆起白日庆功宴上桓果上的嚣张气焰。自己病中虚弱,许多礼节未能面面俱到,而桓果俨然以主人自居,呼喝叱骂,毫无顾忌,满座只听得他一个人又说又笑,眼里哪还有他这个晋侯?他还听说了当初前几日出征夷狄,桓果如何酒醉失态,公然欺辱雒氏,在众士卿面前大大地露了一回丑,驳的却也是他这个一国之君的颜面!
想到此节,诡诸觉得很有必要抚慰雒易一番:“雒卿,你的伤势无碍吧?”
雒易料想到国君会有此一问。但是,绝不能让国君觉得自己是因为一己私怨才在背后诋毁。“区区小伤,竟劳国君挂念,卑职惶恐之至。”雒易顿了顿,又道:“然而,卑职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哦?”
“日前卑职承担铸造新币的职责时,就曾与桓庄之族发生过龃龉。”雒易道,“公族以为铸币这等涉及一国经济命脉的大事,国君却假手雒氏这样的外姓士卿来处理,简直是——”他蓦地止住了话头。
“是什么?”诡诸很敏感地发现了,“你说!我不生气!”
雒易叹了一口气:“说——您简直是病糊涂了!”
诡诸冷哼一声,嘿然不语。铸币一事当然是他深思熟虑的决定。除了仰赖雒易的才具之外,更是因为盛产铜铁矿的晋阳正是雒氏的领地,由雒易往来监察,更为便利。但是他很快也意识到,公族如此排挤雒易不是为了其他,正是因为他是自己如今最倚重的臣下,才不得不代君受过。甚至更深一层,公族着意散播国君“病重昏聩”的流言,不正是为了下一步废黜“昏君”做铺垫吗!
思及此处,诡诸不得不有些坐立难安。雒易知道这是极其重要的关节,决定再加一个砝码,便道:“自此事后不久,桓果又遣人来,要求雒氏将晋阳割让与他。”
“还有这事?”诡诸也曾耳闻,桓果近来屡屡强夺其他士卿的采邑,却不料他竟然染指到了晋阳。他立刻想到了晋阳那五十六座热焰腾腾的工坊。新币铸造已经结束,桓果此时侵吞晋阳,为的显然不是铸币,恐怕是为了铸造——兵器!
诡诸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忙问道:“那你——”
“雒氏自然是严词峻拒。”雒易答道:“为免多生事端,我便把长县赠送与他,想不到他未能如愿,竟忿忿至今。”
诡诸长出一口气。长县是雒氏数代经营的膏泽之地,为了保全晋阳,竟将之拱手送出,诡诸不免有些歉仄。“雒卿,”他自觉已无必要在雒易面前设防,忧心忡忡地说道:“桓果的反心,已经昭然若揭。唉,我深悔当时不能尽信你的进言,将桓庄之族的野心姑息到了这种地步!”
雒易知道国君是忆起了数年前一桩旧案。自继任以来,精明忌刻的诡诸便已对那些在君座之前指手画脚的桓庄之族深恶痛绝,一度向雒易垂询对策。“野心就像滋长的蔓草一样,”雒易答道:“假使放纵,后果恐怕难以预想!”诡诸深以为然,但始终顾忌背负“同胞相残”的恶名,迟迟不敢下手。
雒易以退为进,为他献上一策:公族之中以富子最为多智,假若不能一举铲除公族,起码要除去此人。公族一失肱骨,便可缓缓图之。于是,得了晋侯授意的雒易便刻意笼络富子。同时令人暗中放出风声,说富子有意向国君献媚,以出卖桓庄之族的利益作为晋身的手段。桓庄之族经此煽风点火,愤然密议要围攻富子的府邸。雒易掉过头来又给富子通风报信,劝他赶紧逃走保全性命。匆促之下,富子哪里想得到眼前为他的灾难忧虑谋划的“至交”,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呢?只得惶惶然出逃越国寻求避难,留下了骄矜狂妄、不知收敛锋芒的同族们。
“现在却也还不晚。”雒易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只盼国君振奋精神,打好这场硬战。雒氏愿为驰驱,纵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这番慷慨陈词之后,帐幕内却是一阵沉默。雒易不免困惑,但见那只足踝悠然轻晃,便又很快定下心来。
原来诡诸有感于这一片赤忱,一时思绪万端,竟不能付以等闲的勉慰。但既然决定全心倚仗,就更加需要一番细细的筹谋。他开口对骊姬说道:“你下去吧!”
只听得一声娇腻之极的“是!”,帘幕一掀,倩影还未现,就有一股异香荡漾在了鼻尖。雒易低下头去,只感觉到一位佳人袅袅娜娜地经过他旁侧走了。
“雒卿,你过来!”诡诸和颜悦色地命令道,“兹事体大,你我君臣须好好合计一番。”
雒易迟疑了一下,几番推辞不得,便趋步到了帐前。然而一撩开帐幕,雒易心底一丝局促也荡然无存了。白日宴席上进退匆匆,未能细看,他不意昔日骠勇强干的晋侯,已然衰竭到了这个地步!他的两颊深深凹陷下去,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大,不时闪烁着警醒而猜疑的光芒,干瘪的口中散发出衰老和苍败的气息。这自然是他虽在病重之中,仍不忌惮享受醇酒美人的必然结果。
雒易极力掩饰心内的鄙夷,面上带着谦恭惶恐的神情,仿佛在凝神细听晋侯的金口玉言,却听诡诸压低语气,诡秘道:“雒卿,你听说过——委蛇吗?”
第11章 九鼎遗踪
雒易心内蓦地一惊,佯作不解,道:“卑职寡陋,不知国君所指何物?”
深沉的诡诸却又止住了话头。阖目凝神良久,才悠悠道:“雒卿,前阵子周王室来的特使,你打发了没有?”
“回禀国君,已依照国君的意思,准备了相应的馈赠。”
诡诸点点头,慢吞吞道:“我常常在想,当年周幽王玩了烽火戏诸侯这出荒唐闹剧,被犬戎一路烧杀抢掠,把镐京洗劫一空;他儿子平王落荒而逃,竟连象征着至高王权的九鼎都弄丢了!所谓‘天子’之威,已是一落千丈;后来的桓王急于恢复号令天下的权威,却在讨伐郑国的战役中,被郑国大夫一箭射中肩膀,为天下诸侯纷纷窃笑——时至今日,周王室更是穷困潦倒、每况愈下,堂堂天子,连周畿内的器物用度都无法供给,不得不得老着脸皮向我们这些大国讨要朝贡,与那街头巷尾的乞丐何异!”
他爆发出一阵又是鄙夷、又是怜悯的大笑。笑得太急,又猛地呛咳起来,好一阵子,才喘息着平复了呼吸,又阴沉沉道:“我实在不懂,这么一个积贫积弱的空架子,有何德何能,高坐在那‘天下共主’的宝座上?”
雒易迅速意识到这一问当中,包含着跃跃欲试的蓬勃野心。他笑着逢迎道:“国君高屋建瓴,目光独到!不过——”
诡诸追问道:“不过什么?”
他沉吟道:“当年齐桓公以炙手可热的绝伦之势,却仍旧打着‘尊王’的旗号,以拱卫周王室的名义会盟诸侯,极力维护周天子的权威。国君,你说这是为什么?”
诡诸沉默不语,雒易低声道:“只因‘周德虽衰,天命未改’!”
诡诸冷哼一声,“天命?……天命!”他喃喃自语,颊边的肌肉不住抽搐,眼里闪烁着古怪的光芒:“雒卿……”
“若我能得到失落多年的九鼎,”他前倾身子,咄咄逼问道:“我大晋——算不算‘天命所归’?”
雒易一震,满脸诚惶诚恐,吞吞吐吐道:“这……这是如何说起?”他定了定神,余悸未消般低声道:“那九鼎,不是早就丢在泗水之中了吗?”
“雒卿专心公务,对这些野史轶闻不关注,倒也不稀奇。”诡诸微微笑道。他简述了齐桓公在大泽中偶遇神物委蛇的传说,又低声道:“近来我得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说是……当年镐京之乱,周室担心九鼎被毁坏劫掠,费尽心思将九鼎以及王库中金银财宝一并藏匿到了一个极安全的所在,并留下‘委蛇’二字的谜面,指望后世子孙能寻回九鼎,重振周室辉煌。可惜周德衰败,这么多年来,竟无一人能破解‘委蛇’之谜……”
“那齐桓公为何……”
“这便是这传说的诡谲之处。”诡诸蹙眉道,“作为亲眼见到委蛇之人,为何桓公终究未能寻到九鼎的下落?”
雒易一副醍醐灌顶之态,赞颂道:“国君明察秋毫,一眼便看清了这些人的把戏!”
诡诸一怔:“把戏?”
“这有关‘委蛇’神力的传说,实在过于虚妄难测,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这根本就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故布疑阵!”雒易冷静地推测道,“当今之世,弱肉强食,大国竞力角逐,蕞尔小邦朝不保夕,只能靠朝秦暮楚来维持危如累卵的社稷。他们最盼望的,便是诸国彼此争斗猜疑,在诸如‘委蛇’之谜上白白浪费精力,好求得一刻苟延残喘的时机。所幸国君圣明,不至于被这些雕虫小技所摆布。”
诡诸沉吟不语,愈想愈觉得雒易的分析丝毫不错。他若有所憾地仰靠在锦毡软垫之上,喃喃自语道:“果真如此……?”
雒易撩开锦帘,正看见那花钿满髻的碧瞳美姬正斜倚着绣榻咬一颗桑葚,紫红的汁液顺着雪白手指淌了下来。
他一眼便见到她怀中还揽抱着一个仅着小衣的少女,不由微微蹙起了眉。美姬头也未抬,抬手懒懒一拨,手边的果盘“砰”一声的坠落在地。那少女却充耳不闻,只是伸手摸索着美姬的柔荑探过去,伸出舌尖舐去了她指上的果浆。她抬头盈盈而笑,一双猫儿般的眼睛瞳距涣散,显是目盲。
“放轻松些,雒大人!”美姬轻点着少女丰腴红唇,笑吟吟对他道,“该不会是被人发现,你在和晋王最宠爱的妃子偷情么?”
雒易懒得理会她,撩起下摆远远坐到绣榻另一侧,道:“诡诸已经开始关注九鼎和委蛇的关联了。”
骊姬伸出右手纤纤五指,欣赏新染的鲜红丹蔻,曼声道:“别那样看着我呀!你总不会以为,是我把这消息传给他的罢?”
雒易反问道:“当真不是?”
骊姬笑道:“有你的前车之鉴,我还敢忤逆族长?”她想起了什么,微微打了个寒噤,道:“她老人家动一动手指,就能教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雒易沉默不语。骊姬道:“我也探过诡诸的口风,老头子倒是守口如瓶得很。幸而他也只不过在表面打转,并不曾发现九鼎地图的存在。”
雒易道:“你以为那个泄露消息的好事者,会只把这个秘密告诉晋王一人吗?有人想要搅浑这池水。或迟或早,他们就会……”
“找上沈遇竹?”
雒易一语不发,身侧的骊姬手托香腮,倾身咯咯笑道:“三年啦,雒大人,和沈遇竹朝夕相对的你,可找到地图在哪了?可在沈遇竹的谷道里么?”
雒易顿了一顿,仿佛丝毫不以为忤地笑起来,迎着骊姬的碧眸道:“阿骊,你要相信,能将一个蛮夷女奴设计成为晋王最宠信的姬妾、甚至是下任晋王的母亲的人,行事一定有他自己的筹谋。”
这是在提醒骊姬饮水思源,更需顾忌将来合作的空间
。雒易出征夷狄,将一个一文不名的女奴进献给晋王,才有了今日宠冠御宇的骊姬。这些年来,若非骊姬在宫中以为内应,雒易怎能如此精准地揣摩到城府莫测的晋王的心思?雒氏备受宠信,迅速平步青云,骊姬居功甚伟;而势单力薄的骊姬,也需要朝中有雒易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才有可能和晋王的正室夫人相抗衡,甚至取而代之。骊姬对二人分则两败的处境心知肚明,自然而然地嫣然一笑,柔声道:“青奴可真见外!我纯然是为你考虑的呀。沈遇竹这块鸡肋啃了三年,族长的耐心已快要耗尽。你若一意孤行,执意要保下他,万一惹怒了族长……”
她轻声道:“你的‘病’可如何是好?”
雒易连眼睫也不曾动一动,垂目凝视着置在案上的一只小小金樽。墙上悬挂的长弓投影在澄澈酒浆之上。烛影摇曳,那酒樽之内仿佛沉浮着一尾垂死痉挛的细蛇。
骊姬取出一只锦盒,道:“这是这个月的解药。族长派人送来的时候还让我转给你一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青奴,你晓得该怎么做。”
良久,雒易才慢慢开口道:“沈遇竹仍有价值。”他置身事外地抱着手臂,淡淡道,“他会成为绝佳的诱饵。”
骊姬迟疑道:“难道你想……”
“我收到情报,近期又有人想要潜入雒府劫走沈遇竹。”雒易微微笑道,“不过这一次……顺水推舟,未为不可。”
第12章 虚与委蛇
沈遇竹端起木盆走向房门,一脚踹开门就将水往外一泼——眼前衣影一闪,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沈遇竹定睛一看,一个小厮兜头满脸的水,把肩上的扁担一丢,跳起脚来:“阿竹你这个混蛋!”
“哎哟。”他后知后觉地一惊,把木盆放在地上,甩着手笑道:“阿敦,真是对不住!”
他转眼一瞥,雒易在廊下安然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见雒易毫发无伤,沈遇竹不禁心生遗憾之情。他迎上前去,掀开阿敦身边的书箧:“你是给我送书来的吧?真好!书并没有淋脏。”
阿敦跳着脚大骂:“好你个鬼!你小子只关心你的书?”他抹了抹嘴,抱怨道:“你这什么水,怎么这么腥啊?”
沈遇竹捂住眼,闷声笑起来。雒易淡道:“阿敦,还不把衣服脱下来,让阿竹给你好好洗干净?”
沈遇竹立刻伸手作势去扯他的衣襟:“就是,来,脱下来让兄弟给你缝补缝补罢!”
阿敦心领神会,赶紧撂担子向雒易请辞,一溜烟地跑了。
沈遇竹含笑望向雒易:“主人何必在门外站着?也想让阿竹给您洗衣服么?”
雒易举步入室,在门槛前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抚上了门框。
“好薄的一页门!”他似笑非笑道,“这又能拦得住什么呢?”
沈遇竹心中一动,一手提了书担,一手往屋内一引,笑道:“何必拦呢?这时节能入罗帏的,也只有春风而已。”
雒易一笑不语,自顾自在几前坐下,在沈遇竹从书箧不胜欣喜地取出书来的当口,打量着这间阴暗逼仄的耳房:一张几案、一副床榻,只在屏风后凌乱地摆放着几只的书箱。
“书箧满室,却仿佛空空如也。也不知每月赏你的十本医书,都到哪里去了?”
沈遇竹笑道:“总是要先多谢主人厚爱,竟愿意为我这个低贱的家奴买书相赠。不过小人有个怪癖,看完的书决计不能留,一定要烧了方才安心。所以我看完一本、便烧一本,至今一本书也没剩下了。”
雒易薄唇微哂:“你便这么自负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么?”
“主人误会了。俗话说,书非借不能读。一本书若是随手可得、可以反复观摩,难免叫人心生懈怠。富贵之家,藏书千万,又有几人去读呢?无非是束之高阁、任由蠹虫蛛丝盘踞罢了。倒是贫贱之士,借书以观,惕惕然于归期,更会奋发图强,彻夜苦读,才不算浪费了书中的学识。”s
他话锋一转,“读书如此,天下事亦如此。得不到的时候心心念念、如饥似渴,得到手后却弃如秋扇、埋没摧残——唉!这种人真是蠢得像是那虫豸、野猪一样,雒大人,你说是不是呢?”
雒易笑道:“确实愚蠢!不过,我还听说过有这样一种人,费尽全力想要逃开自己的影子和足迹,结果迈步越多,足迹也越多;跑得越远,影子仍旧紧随其后。最后他力竭而死,还以为是自己逃得不够快——却不知道,只要他老老实实地呆在阴凉之地,不但没有影子和足迹相困扰,还可以省下一条性命来!”
只听“咔哒”一声似有还无的轻响,仿佛从屏风后传来。沈遇竹敛目不语,又忍不住抬眼看雒易,却见他正举杯饮茶,举止神色一如平常。
沈遇竹定了定神,道:“多谢主人教诲,小人身处荆棘丛中,怎敢妄动一步?”
“果真如此,那就太好了。”雒易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去。
他道:“你的书,也借我一观如何?说不定,我也能读出书中的精义呢。”
这一只手指骨修长,几与玉石同色。可是沈遇竹知道,它最善于握持的却是能立取人性命的利剑——不,何必要剑?任何一件物事到了这只手上,便都可以置人于死地。
沈遇竹并未犹豫很久,很快便赔着谦卑愚钝的笑,双手递上书册:
“主人言重了,人是您的人,书是您的书,哪里谈得上‘借’字?”
其实,沈遇竹所能看的书也在雒易的监视之下,无非是市井之中再寻常不过的医书而已。雒易接过书,草草一翻,通篇都不过是诸如“鸿雁之肪日日涂于头顶,可生发”以及“冬至后不可同房,大凶”种种不知所云的论述。
他的手指一寸寸抚过书脊、书页,均未发现任何异状;便将书页撕下,透着烛光反复端详,也毫无夹层、水印等诡秘之处;最后索性将书页放在烛火上炙烤——他确乎听说过有一种隐形的墨汁,能在火焰的高温之下显现出原来颜色——但也不过是徒劳而已。直到那纸张受热卷起,逐渐焚毁成一团小小的余烬,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雒易沉吟不语。冷眼旁观着一切的沈遇竹悠然饮茶,轻叹道:“敬惜字纸呀,雒大人!您这烧书的手法全然不对。”
雒易抬起眼,沈遇竹慢条斯理道:“怎么能一只红笤也不加呢?要我说,您该把一整本书都烧成灰烬,再拿红笤在灰堆里温温地煨上半个时辰,届时甜香扑鼻,咬一口,炙热滚烫,绵细如糯,口齿留香,那才是回味无穷呢。”
“……”雒易粲然而笑,“你说得很是,下次有机会,我亲手煨给你吃,一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那小人先行谢过了。”
二人彬彬有礼地彼此微笑着,假若在外人看来,他们简直比最投契的知己还要其乐融融。
雒易把书递还。沈遇竹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开口道:“还未请教主人深夜屈尊来此陋室,所为何事?”
雒易环视着四处堆放的书箱:“其他读书人手不释卷、日夜苦读,携学说货与当世之君,可出其金玉锦绣,取其卿相之尊,而你——央我买这些不上道的杂书给你,不知能读出什么名堂?”
“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小人嗜好读书,就和有的人好色、有的人好酒一般,生性如此,本不是为了什么千钟粟、黄金屋。”
雒易讥讽道:“倒也不愧是青岩府出身,连打发时间的方式都如此高雅。”
听到“青岩府”这三个字,沈遇竹身上那股目空一切的从容意气蓦地消散了,慢慢地垂下头去。雒易注视着他,笑问道:“所幸贵学府人才辈出,星斗熠熠,也毫不在意一颗废物石子黯淡无光,是不是?”
沈遇竹强颜笑道:“……正是如此,主人说的一点不错。”
雒易一笑,抬头打量着结着蛛网的栋梁:“曾几何时,天下似乎还流传有这样的说法:天下栋梁,尽出青岩府;而青岩之良材,尤以‘六韬’最为知名。虽然青岩府生徒中能人众多,但风传能够有资格承继玄微子衣钵的不过六人而已。这六位奇才各擅所长,若诸侯能得其中任一辅佐,便可使国泰民安,甚至开疆裂土、称霸于天下。”
雒易凝视沈遇竹的眼睛,“这其中,好像也有你的名字?”
沈遇竹一怔,哑然失笑道:“这种风传,不但无聊,而且无知。青岩府内谁不知道,小人不过是个逃课、肄业的孤僻顽劣之徒,何德何能忝列‘奇才’之中?”
“肄业?我听说你和玄微子不仅有师徒之实,更有父子之情,怎会连学业都无法完成?”
沈遇竹轻叹道:“师父常年云游列国,行踪成谜。我自十三岁之后,再没有见过师父了。府里的老师自然对我很好,只是后来出了一件事,让我再也无法在府里待下去……”
“哦,出了什么事?”
沈遇竹诚实地说:“我把府里的伙房拆了。”
“……”
“我少年时求仙问道,嗜好采药炼丹。可惜悟性太低,非但没能羽化飞升,反倒捅出了大篓子。至今我也不知当初怎么加的配方,随着一声轰鸣雷响,白烟弥散,五百斤重的炼丹鼎炉竟腾空跳到了天上!鼎炉掉下来的时候正巧砸在了伙房的屋脊上。当时正值冬至大典,全学府都目击了此事,一位胆小的师弟还被吓出了癔症来。青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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