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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与约定-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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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短促地笑了一声,拎起外套,看了眼时间,还够抽根烟。
将顶层观测站墙上的“禁烟”标志翻过去,安德烈靠在瞭望镜的支架上,点了根烟。
观测站内的监测仪器发出轻微而有规律的电子音,隔着窗户,不远处训练场大型机甲的起落声有些沉闷。而弧形穹顶上的星云倒影仿佛触手可及。那是斯坦诺恩帝国的领空图,在过去的几年里,安德烈曾目睹它迅速扩张了近一倍。
彼时特伦斯还是一名锋芒毕露的前线指挥官,他天生就属于星空,个人风格浓烈的作战方式让他短短时间内声名鹊起。
“我总觉得,是不是已经没我什么事了。”
那个时候,率部从侧翼轨道突入地表的安德烈,只看到早已被摧毁殆尽的敌军基地。地面上到处都是损毁的残骸,浓烟滚滚,火光四起,分不清是谁的。显然,遭遇了四倍于预期阻击、与外轨舰队失去联系的登陆部队在后援到来前已率先一步结束了战斗。
安德烈在中枢厅看到了坠毁的“紫罗兰”。
边防星的大气稀薄,夜间地表温度逼近零下四十摄氏度,滴水成冰,而室内温度绝不会更加乐观。恒温系统已彻底崩溃,安德烈刚打开驾驶舱,隔着战术服便感到刺骨寒意。
他刚皱起眉,就听见懒散的声音:“那边的先生,有烟吗?”
特伦斯靠着机甲的左翼,仰着头,隔着烟雾看过来,带着满不在乎的笑。
他说:“太慢了,安德烈。”
安德烈眉头一松,又略微拧起,他三两步跳下机甲走过去。特伦斯的左肩中了一枪,开放性创口在低温下结了一层薄霜。他向来冷淡,现在更是白得似冰雪砌成,可眼里还是带着意气风发的光彩,傲慢的,夺目的,仿佛有星辰倒映其中。
“你现在看起来可真不怎么样。”
安德烈拎着急救箱在特伦斯身旁坐下,摸出烟盒递给他一支,自己也叼了支,笑眯眯地揶揄道。
特伦斯轻哼一声,就着一旁噼啪闪烁的电火花点了烟,眉梢一扬:“还有更‘不怎么样’的呢——”他低着头,用尚能活动的右手给自己注射了一管药剂,安德烈的余光瞥见他脸上极为锋利的轻蔑,“敢把我从天上打下来,就得做好被我打回天上的准备。”
“那可真是抱歉了。”安德烈说,“我又把他们揍下去了。”
寒夜中,星云低垂,与登陆舰的灯光、哔啵燃烧的火焰交映,灰烬和残雪从被击穿的穹顶上空落下,中枢室的应急能源发出苟延残喘的运作声,昏暗灯光闪闪烁烁。
安德烈抬起一只胳膊,虚虚一握,烟灰色的雪落在了他的掌心,很快融化。
“喂,特伦斯。”
“嗯?”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
特伦斯闻言,有些诧异般地抬眼看来。倏地他笑起来,轻轻呼出一口烟气:“也没什么不好。”
他回过头,眯起眼,看着闪烁的星空,语气尤其轻松愉快:“我还能飞得更远些呢。”
就这样下去。
翱翔,战斗,直到某一天——
“也没什么不好。”特伦斯又重复了一遍,指间的烟熄了,他半阖着眼,蜷着手指往掌心呵出白雾,“就是有点冷。”
走廊那头传来后勤部队的脚步声,安德烈总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特伦斯仍坐着,垂着眼,像只是专心看自己的手指。他说:“安德烈。”
头顶上的灯骤亮了一瞬,将他脸上的笑容照得有些虚渺,紧接着,“啪”的一声终于咽了气。黑暗中,特伦斯的声音有些倦意:“能修好吗,我的小姑娘?”
“当然,别小看帝国的科研部啊。”安德烈一面说,一面朝赶到的后勤人员打手势,“帮你加层护甲都没问题。”
“那还是算了,她现在的样子我就挺喜欢的。”特伦斯像是摇摇头,从胸腔里发出沉沉笑声,声音里带着种难言的温柔,“你还是先帮我把情报部的混蛋揍一顿吧——”
“坠机的感觉可不怎么样。”
“咯噔”、“咯噔”——
脚步声不紧不慢,拾级而上,由远及近。
“那边的少将,有烟吗?”
安德烈回头,就看到特伦斯靠在门边,像刚睡醒,脸侧的头发有些翘,额角还带着袖扣的压痕。
少将短促地笑了声,用夹着烟的那只手示意了一下墙上的标志:“观测室禁烟,这位上校,注意一下影响。”
“哈——?”这就有点过分了,特伦斯歪了下脑袋,认真提问,“那么,观测室禁殴打上司吗?”
安德烈忍俊不禁,他站直了一些:“特伦斯、特伦斯——”他显得十分苦口婆心,“我们要讲道理,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这样不好。”
特伦斯理直气壮:“动手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讲道理。”顿了顿,又补充道,“跟你有什么道理可讲。”
“怎么没有?”安德烈一面笑,一面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抛了过去,又指指自己,“我,军部督查组特约顾问,兼职的,可以帮你在被举报后善后打掩护。”
特伦斯接了烟盒,低头抖出一支叼上,从容不迫地走过去,一手搭住安德烈的肩膀,凑了上去:“那么,尊敬的兼职顾问先生,劳驾借个火——”
说完他低头,熟稔地借着安德烈的手点了烟,仰头一口气呼在少将脸上,瑰红眼中带着狡黠的得意:“现在呢,要举报我吗?”
安德烈顺手将对方滑落的头发拂开,手腕支着他的肩膀,轻咳一声:“既然是你,我决定玩忽职守,一起违规。怎么样,够不够义气?”
“可去你的吧——”特伦斯嗤了一声,推了安德烈一把,侧了下身后退两步,靠在支架上,抬头看着穹顶星空,“这图已经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啦。”
他抬了手比划了一下:“我上次看的时候,边境防线还是那里。”
安德烈说:“这位军团长,你究竟多久没看领空图了?我对第二中队的前景感到忧虑。”
毕业后就再没翻过全域图的上校面不改色:“我看那个做什么,培养爱国主义情怀?”
他又说:“现在的学生有点可悲啊,是多了多少考点?”
安德烈:“……”
星河闪烁——
安德烈眯起眼,从坎普防线,至弗利特行星带,再到如今的北河防线,特伦斯一直在帝国扩张的进程当中。他是锐不可当的利刃,用战火将阻挡步伐的一切统统燃尽。
“喂,特伦斯。”
“嗯?”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
特伦斯闻言,诧异地挑了下眉。他倒是思忖了片刻,末了耸耸肩,毫不介怀地说:“又怎么样呢。”
他舒展了手臂,遥遥指向穹顶星空的边缘:“北河防线在那里,可我还能走的更远——目标也好,战斗也好,至于最后是什么——”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他望着那片星海,仿佛看着更远的地方。
安德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地低低笑出声来,他直起身,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熄:“随便你了,不过,还是尽量别死在太远的地方吧。”
特伦斯也笑:“好吧,我会让秘书提醒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特伦斯:为了让我跑的更远,我决定买一个自己的军舰。
安德烈:想都别想,你他妈就不能让那些黑心的军火商少骗些钱吗?
第5章 5、旧宅
刚下太空梭天上便飘起了细雨,整幢宅邸都笼罩在蒙蒙雨雾当中。
特伦斯没带伞,张开手掌稍微挡了挡扑面的雨丝,不紧不慢地穿过石板路来到门廊下,放下手提箱,顺手拧了把打湿的长发。
“噗通”一声,一团姜黄色的毛团从一旁的花坛里蹿出来,伸直了四肢在台阶上一阵扑棱。
特伦斯低头。
只见那姜黄毛团抬了对碧绿的眼,平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后一甩尾巴,好声好气地说:“喵”。
不知哪来的猫,也不怕人,被雨淋瘦了一圈,还是圆乎乎的,就这么正襟危坐着。特伦斯不知想到了什么,短促地笑了一声,转身开了门。
猫昂首阔步,翘着尾巴走了进去,在白色的地毯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
家务机器人骨碌碌地滑到跟前,开始一丝不苟地清理地上的水渍。猫感到好奇,绕着机器人转了两圈,试图挠上几下,险些被剔掉爪子上的毛。它吓了一跳,往后蹿了两步,竖起毛,呜哇呜哇地像是在抱怨什么,偏偏又不太死心,没多久便又蹑着脚步靠上前去。
特伦斯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这猫的性格有些眼熟,他又仔细回想了一番,稍微敛起笑意,转身去处理堆在门厅的礼品盒。那是今年收到的神降节礼物,虽然他性格冷淡,一向待在军部宿舍中,但每年还是有不少礼物寄到主宅里。
两条领带,五条围巾,七双手套,还有袖扣领扣若干。不知道哪个“知名不具”的匿名混蛋寄了一套八音盒巧克力,刚一打开,乐声震耳,彩灯闪耀,光影艳丽,效果拔群。特伦斯简直瞠目结舌,愣了三秒,“啪”地关上盒盖,直接将它砸了出去。
知名不具?那就最好别真让他知道是谁。
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弃了与家务机斗智斗勇,溜到他身旁,抱着一条围巾自得其乐地翻滚起来。
特伦斯看了它一眼,随手将那条围巾抽出来,从沙发上捞了个靠垫塞过去。猫似乎有些委屈,哼哼唧唧了几声。特伦斯没理它,将这些围巾和手套收进更衣室,走到通往庭院的前廊边坐下。
主宅里没有他人,只有机器人维持日常打扫。
正值早春,天气还带着寒意。可庭院中的植物已迫不及待地染上绿意。淅沥的雨丝落在叶面上,凝成水滴,滑向地面。
模糊的印象中,家里要热闹得多。长兄总是非常忙碌,极少回到家中,每逢神降节的时候,就会有许许多多的礼物寄到。而那个时候,自己总乐意花上一整天、甚至更久的时间拆这些包装盒的。
那个时候他老是羡慕兄姊们能够收到那么多的礼物。
那个时候——
“喵”。
那团姜黄色的小动物凑近来,用柔软的爪子推推他的脸,温声叫唤着。
特伦斯转过头,恰好对上了那双眼睛。碧绿色,明亮又温和,尤其无辜,却还带着些隐晦的狡黠。
猫又叫了一声:“喵”。
特伦斯还是忍不住笑了,他慢悠悠地坐起身,说:“我可没有东西能喂你。”
猫跟着昂起脑袋,抖抖耳朵,尾巴一甩:“呜喵。”
“好吧。”特伦斯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很有耐心,他说着,爬起来,“我找找。”
然而猫粮不会凭空冒出,冰柜里只有营养棒。
特伦斯拿了支蜜桃味,打开递到猫的跟前。猫凑上去嗅了嗅,露出一个惟妙惟肖的“嫌恶”表情,尾巴一拂,掉头走开。
“哎?这个口味我还挺喜欢的。”特伦斯挑了下眉,也不嫌弃被猫碰过,直接咬了一口,味蕾上堆叠起的甜腻让他愉快地轻哼起来。
但猫显得不高兴了。
它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抱怨声,在客厅里转悠了一会儿,气咻咻地跳到沙发上折腾起来。被家务机拎起来时,爪子还锲而不舍地勾着一只坐垫。“啪嗒”一声,一本装帧精美的书本从坐垫底落到地上。
“唔?这个……?”特伦斯见状也是一愣,三两口将营养棒吃完,走上前捡起那本精装书,随手翻了翻,“诶,是它,原来还在这里吗?”
纸质书在如今不算多见,更多时候的装饰意义大于实用意义,换而言之,因为罕见所以昂贵。特伦斯倒还记得自己手上的这本书曾花掉了自己大半个月的薪金与特别津贴。
话说回来那似乎是本悬疑小说,他好像也没看完。反正无所事事,特伦斯干脆在沙发边坐下来。
——这样的天气,适合阅读啊。
记忆中家里的藏书似乎颇多,长兄是谨然严肃的家长,从不允许他在书房玩闹。但依稀记得从门缝间窥见过的,高大的书架被各色书籍塞得满满当当。
假日的时候,姐姐偶尔会抱着书本,与他一起坐在门廊下,温声细语地念着故事。而二哥是个活力过头的家伙,哪怕下着雨,也总没完没了地在外头跑来跑去。
雨水落在门廊的前檐上,发出细腻的簌簌声,风中裹杂着早春特有的,潮湿又清新的气息,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仿佛有谁在远处高声嬉闹,耳边则是少女带着笑意的温柔嗓音。
——“我们今天来讲这个故事吧,■■■。”
特伦斯睁开眼。
——很奇怪。特伦斯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他并非拘泥过去的人,也向来对重新修缮的主宅没有太多归属感。可就像被什么割裂成两半一般,不经意间,总有些莫名的情愫从记忆最深处翻涌上来。
盖在脸上的书被人掀开。
“睡着了吗,喂——”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凑得很近,碧绿色。
特伦斯怔忡片刻,伸手将那张靠的太近的脸推开,揉了揉惺忪睡眼,声音有些含糊:“你怎么来了,嗯?”
“想约你吃饭。”安德烈盘腿坐下,“结果你没回我通讯。”
猫从他脚边溜过,被捞了个正着,从头到尾地摸了几把,猫喵喵叫,用爪子徒劳推搡,也没能挣脱。
“你养猫了——不对,这哪来的猫?”
“不知道,自己跟进门的。”特伦斯说,安德烈恰好把猫举起来,两双碧绿眼睛一同看向他,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毕竟也是绿眼睛嘛。”
安德烈闻言一怔,将猫翻过来,两个绿眼睛只对视一秒钟就确定了与对方两看相厌。
“我觉得,”安德烈挑衅般朝猫扬了扬眉,才将它放到一旁,一本正经地说,“还是我的眼睛比较漂亮。”
猫气呼呼地弓起腰,发出示威的哈气声。
特伦斯被这少将与猫斗气的幼稚行径逗乐了:“当然,你比较好看。”他客观评价,“毕竟你才是吃饭时买单的那个。”
“哇哦,这可真是——”少将阁下初战告捷,却依旧感到不满,凑上去提出抗议,“要知道喝酒时也是我买单。”
“好吧,好吧——”特伦斯忍俊不禁,随意推搡一把,将刚才的书递到安德烈面前,“喏,为你颁奖。”
“诶?”
“神降节,生日,五月花节,或者随便什么日子的礼物,反正我不记得了。”特伦斯说,“你的藏书里不是少了这本吗?”
“啊哈?喂,我的天,特伦斯,你居然记得?我简直要怀疑你在暗恋我——”安德烈摇头晃脑,啧啧有声,“话说回来,你不会真在暗恋我吧?毕竟我长得这么帅,被暗恋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对、对——就算是吧,”特伦斯敷衍地翻了白眼,扯出个标准笑脸,“毕竟你是个漂亮的绿眼睛嘛。”
“——”
身经百战的帝国少将,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怦咚”。
心脏仿佛在那一刻升到极高处,又轻轻地落回原地,发出微小却又震耳欲聋的声响。
特伦斯:“对了,我已经看完了,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安德烈:“…………”
安德烈:“不想,闭嘴。”
安德烈感到某种理所应当的莫名失落,看看手中的精装书,又感到一丝安慰。目光梭巡间,他发现正被猫抱在爪子间玩弄的八音盒。
“嘿,这个,怎么样,喜欢吗?”他将八音盒从猫爪间夺出来,笑眯眯地问。
特伦斯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你送的?”
安德烈洋洋自得,夸夸其谈:“威廉和伊丽莎白来问我神降节要送些什么给你,我觉得,你这屋子太冷清了,需要点什么增加氛围,热闹一番——”
特伦斯:“……安德烈。”
安德烈:“0v0?”
特伦斯:“就算你是个绿眼睛,还是个金发——”
“——果然还是打一顿吧!”
“等一等,等一等——”
安德烈迅速打开八音盒,在激昂音乐中抱头鼠窜,手指飞快地拆开巧克力的包装,眼疾手快直接喂进对方嘴里。
“特别定制的酒心巧克力——”
上校的拳头顿在中途,咀嚼了一下,又咀嚼了几下,怒火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熄灭。
“怎么样,甜不甜?”
安德烈又凑了上来。
特伦斯看了一眼那张明晃晃的笑脸,碧绿的眼里像盛着光。
他哼了一声,拳头轻轻敲在对方的额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前。
特伦斯:我喜欢金发的人。
安德烈:0v0?
特伦斯:这就是你这么烦人还没被我打进地板里的原因。
安德烈:啊哈,别这样,要知道我还是有其他优点的——
特伦斯:比如绿眼睛?
安德烈:…………
特伦斯天生对金发碧眼的生物有好感。
比如,他的母亲。
第6章 6、眼睛
周围一片狼藉。
大量精密仪器的残骸散落满地,闪着滋滋火花。圆柱状的培养皿支离破碎,到处都是碎玻璃及颜色微妙的液体。应急供电系统仍在运作,发出断断续续的“嗡嗡”声,天花板上亮着冷清的淡蓝色灯光。
“砰”的一声重响。
安德烈狠狠将对手按在地上,那张苍白的脸直接砸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顿时鲜血淋漓。对方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奋力挣扎着。
“这他妈——”安德烈骂,“什么玩意!”
被他钳制于地的“生物”身中数枪,右臂已失,血肉模糊中露出尖锐的金属与线路,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淌出,汇成一汪血洼。但即便如此,“它”仍像全然无觉一般,安德烈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稍微松懈,这怪物就会毫不迟疑地咬断他的气管。
他伸手,牢牢卡住对方的脖颈,几乎同时,那头怪物骤然挣起半个身子,黑发披散,血红瞳孔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光——然而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少将甚至有瞬间的恍惚,但立即又扼紧了它的咽喉。
那截雪白后颈上烙印着数字:V。
安德烈盯住那个字符,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拔出枪,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
溅在脸上的血液居然也是温热的。
“妈的。”安德烈说。
他从边上扯过一件白大褂,擦满手粘稠血浆:“水下帝都就不能干点人事吗?”
我今晚得做噩梦。他想。
这里是中界星域编号1141行星——曾经是。
在被炮火荡平后,作为掩护的观测站被层层剥开,露出深藏地下的秘密基地主体。
水下帝都在这里经营多年,进行人体基因试验——实验主体是人,插入其中的基因段就千奇百怪了。培养舱内简直群魔乱舞,充满了七拼八凑的试验品,大部分都像从最狂乱的噩梦深处爬出来的异种生物。
在这鬼地方见到特伦斯的脸,安德烈甚至说不清该惊怒交加或者意料之中。
中枢室的并未遭到过多破坏,试管架上还摆放着各种血样和试剂瓶,后勤部的技术人员正在整理来不及销毁的纸质档案,并尝试从终端处理器中备份记录的资料。
几名研究人员被押在墙角,见安德烈走来,押守他们的军官直起身,行了个军礼:“雷格瑞少将。”
在他身后,一名满面鲜血的研究员突然咧开嘴,发出嘶哑阴冷的笑声:“怎么样,尊敬的少将阁下,为您准备的礼物还满意吗?”
安德烈没有作声,他将手上的白大褂扔到一旁,冷冷注视着那名研究员。对方毫不畏惧,挑衅地嗤笑着:“只可惜阁下来得太早了些,那个新玩具还没有做最后的优化……真可惜,那可是这一批里最完美的一个,如果……”
话未说完,安德烈猛然抬腿,一脚就将他踹了出去。
“将军?”边上的中校一惊,就见少将大步跨过去,单手扯起研究员的脑袋狠狠撞在墙上。
“咕……咳!呵呵,呵呵呵呵……”那名研究员呛出一口血,笑得愈加肆无忌惮,“看来您很满意嘛,少将阁下。不过像你这样粗暴的话,新玩具可是很快要坏掉的,嗯?”
安德烈稍稍松开手,又猛地用力将对方摔在地上,单脚踏住他的肩背,蹲下身去,神色冷得让人心悸:“你们倒是很清楚怎么惹恼我。”
水下帝都从上到下都是疯子,早些时候还只致力于推行极端人种纯化,如今似乎剑走偏锋另辟蹊径,在神经病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与基因样本受到严密保护的同僚们不同,特伦斯的过往经历过于丰富。
从边境军,到帝国军,做过叛军,又成为叛军的叛军。辗转征战,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曾是新概念机甲的配适试驾员,更年轻的时候还动过违禁手术。蒂诺贵族,优秀军官,他的血液与组织样本甚至成为黑市压轴,真假难辨,千金难求。
安德烈几乎觉得,如果不是特伦斯早年时做过的活化手术导致样本的稳定性极低,恐怕时到如今不会仅有水下帝都才有成果。
他稍微想象一番那副场景,都不免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您难道没想过吗,少将?那是多么完美的玩具,听话,耐用,绝不会忤逆您,更重要的是,它还有那么一张脸蛋——”研究员用糊满血浆的眼睛觑着少将,片刻后发出哧哧的喉音,“看来您想过的,少将阁下。这么说来您与我们倒是志同道合,一样的不可告人,何必如此生气?”
安德烈听完,却笑出声来:“所以才说,水下帝都都是一帮蠢货。”
他用了点力,听见脚下传来骨骼碎裂的轻响,语气中居然还带着些兴味盎然的意思:“喜欢美好的事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吗?”
少将说得理直气壮,以至于一旁的军官都有瞬间的怔忡。
“更何况,我要空有一张脸的仿冒品做什么?我可是安德烈·冯·雷格瑞。”他说,“只懂得拘泥基因的蠢货们,看来你们还没有吃够教训——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与你们一样没长脑子吗?”
说完他直起身,将脚下的躯体踢回给下属拷起来,走到一旁。终端处理器中的资料大部分被恢复,全息屏幕上飞快地流过大串乱码,又被重新破译回基因段数据。安德烈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冷哼,道:“所有资料就地销毁,相关人员押解归程,不许遗漏。”
“是,长官!”
……骗人的。
回到中转空间站,安德烈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水下帝都都是些不可理喻的蠢货,时隔二十年,他们仍旧想不明白,一个人的外貌,天赋,能力,或许会记录在他的基因序列中,但他会成为怎样的人,却最终取决于他的经历。
血与火,伤痕与痛楚,无一不在他身上烙下痕迹,而所有的这一切又都被时间的长河冲刷打磨干净,沉淀在灵魂深处,只会在某些时刻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令人心眩神迷。
但有一件事没错。
说起来,这实在再荒谬不过——安德烈·冯·雷格瑞少将,从少年时起就在情场上无往不利,在“星盟梦中情人排行榜”上一骑绝尘,稳居第一宝座多年,偏偏在这件事上认了怂。
也不知算不算某种报应不爽。
其实称不上不可告人。
特伦斯在某些方面简直坦率随性得过分——是那种不介意酒后与你亲吻上床、还会在中途认真请假不参加明早例会的过分。但仅止于此,每当想试图再进一步时,他便会在你开口前敏锐察觉接着迅速逃走。
实在让人牙疼。
安德烈觉得,这人尤其像个兔狲,野性难驯的,时常暴躁得炸毛,偶尔却带着点温顺腼腆的矛盾成分。
内线通讯一闪一闪地响了起来。
接通后,全息影像中投射出一片微微晃动的红土地,干燥,灼热,余烟袅袅,一派战后边境防星景象。
“听说你把我干掉啦?感觉如何?”
安德烈闻言,伸手敲敲桌面,一本正经地答:“老实说,大概是比你能打一些。”
“喂!”对方踢了一脚石块。
安德烈笑了,往椅背一靠:“不过还是打不过我,被毙了。”
那边轻轻“啧”了一声,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停下脚步。安德烈听见一阵轻微的骚动,接着是重型机枪展开的声音。
画面在炮火声中剧烈震动起来,特伦斯的声音还是漫不经心的:“那可真可惜——”
热风滚滚,他眯着眼注视着燃#烧弹落在远处的基地上,忽然低下头摸出香烟,嚓的一声点燃:“你好歹把它带回来,至少能替我去参加例会,对了,能帮我写巡查报告吗——不是说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这位上校,需要我提醒你,去年的例会你有一半是缺勤的吗?”剩下的那一半不是早退就是睡觉。
安德烈似又想到什么,又说:“跟你挺像的,特别是跟你一样矮,不过,没你长得好。水下帝都还真是取其糟粕去其精华。”
“……你是不是觉得隔着帝国航线,我不会打你?”一阵轻微的悉索声,投影的景象倏地变成特伦斯的脸,嘴角扬着又凉又利的弧度,隔着护目镜都能看到眼里有光,“安德烈?”
安德烈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笑出声来:“没,我是说,那玩意长得不如你。”
特伦斯也在笑,他随手将护目镜推开,那双瑰红的瞳孔中倒映着远处的火光,仿佛在燃烧。他笑着眨了下眼:“我还听说,你喜欢我?”
“…………”
久经情场、百战不殆的安德烈·冯·雷格瑞少将神色出现了一瞬空白。
几乎同时,尖锐的警鸣声响起。
——“将军,紧急敌袭!”
“咔哒”,全息通讯被直接切断成近轨雷达影像。
安德烈一时居然没能回过神,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用手指抵住额角,嗤嗤笑出声来。
他喜欢他。
所以再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安德烈:我像是那种需要充■娃娃的人吗?呸!
以及工作日快乐(X
第7章 7、十六岁
泰坦的气候似乎永远不太好。
特伦斯已记不清上一次看到晴朗的天空是什么时候。
但今天的气候还不错。
少年慢悠悠地走在戈壁滩下。
灰黄色的天上偶尔会掠过舰船的影子。海盗,流民,义军,泰坦防线鲜少有平静下来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数次小规模冲突发生,又被迅速平息。他早已司空见惯。
恒星升到头顶,这是一天之中最舒适的时刻,再晚一些,短暂的白昼就要过去,温度将骤降至零下二十度以下,呵气成冰。
特伦斯打了个哈欠,找了个地方窝着,眯起眼像只午后餮足的猫,正试图将自己的皮毛晒暖。
他拿出水壶,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速食军粮,又抓出一把晒干的叶子。最后拿出一只简易的收音机,那是用敌人的战机上拆下来的零件拼成的。
十六岁。
泰坦粗砾的风沙几乎将少年身上曾有过的柔和与天真一一磨损殆尽。他变得冰冷而锋利,比所有人料想的更坚强也更锐利。
干叶子在热水的冲泡中上下浮沉,渐渐舒展开淡淡的青绿色。
特伦斯拆开速食军粮的包装,嫌弃地往里头看了一眼,抽出一支咬了一口。
为了方便储存与运输,边境军粮大多为压缩饼干,每一块所提供的能量可以满足一整天的高强度战斗需要。味道其实也不算太差,只不过临近物资配给日,诸如红烧牛肉、榛仁巧克力、缤纷柠橘这类热门口味已经告罄,只剩下麻油炖蘑菇的爱与和平款式,令人望而生畏,斗志全无。
特伦斯喝了口水,将饼干棒叼在嘴里,开始调试收音机。
边境区的信号飘忽不定,音响里传来沙沙杂音,他耐心地调整频道,最终接收到某个外轨空间站的讯号,正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唱歌,沧桑的嗓音与信号杂音倒是相得益彰。
特伦斯就着歌声吃掉今天份的军粮。
依旧很难吃。
按照帝国的历法,很快就是神降节。
边防军永无假日,但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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