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天地明环-第4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胸有成竹下,翟无念专程来见龙鹰,先当他是个傻瓜般,套他的说话,然后说出嘲弄的言词,当面羞辱,来个正面交锋。
宇文朔沉声道:“这是不可能中唯一可行之计,如倩然世妹依范兄迂回曲折的提议行事,今次老翟将败个不明不白。”
龙鹰趁机问道:“宇文兄怎会与老翟联袂而来?”
宇文朔淡淡道:“我晨早给他来吵醒,他说得客气,却是逼我就对你的立场表态。念在大家同是关中人,在下对他好言相劝,告诉他,他们根本不晓得面对的是什么人物,也永远摸不透范兄的底细。明智之举,是按兵勿动,静观其变。当然!他既有反扑之意,又自信有万无一失的手段,不但听不入耳,还邀我一起去见范兄,意在向我炫耀,故此我才有向范兄示警之事,却苦于没法明言。”
龙鹰感激的道:“宇文兄很够朋友。”
宇文朔坦然道:“直到此刻,在下仍非范兄的朋友,关系一如在马球赛的对手,唉!但岂无相惜之意。”
又沉吟道:“经此事后,范兄将被视为大相一方的人,范兄对此有何感受?”
龙鹰道:“要抗衡有宗楚客在后面撑腰的田上渊,武三思是唯一选择。老翟他们又比小弟好多少?被宗楚客利用了仍如在梦中。”
宇文朔兴致盎然的道:“是否因左朝锋,令范兄有这个想法?”
龙鹰收回瞧往刚入馆的两个食客,压低声音道:“小弟和田上渊交过手。”
宇文朔失声道:“什么?”
如非从《实录》读得,宇文朔现时最大的敌人乃田上渊,仇深似海,该不会向他披露这方面的情况。
要争取宇文朔向自己靠近些儿,共同的敌人是立竿见影的有效手段。让眼前値得敬重的对手,分辨清楚目下错综复杂的形势,归根究柢乃武奸鬼和宗奸鬼间暗中的角力较量,可令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清楚“范轻舟”非是武三思的走狗。
龙鹰道出那晚的情况,又说出夜来深故意来迟的事,最后道:“加上左朝锋,宗楚客务要置小弟于死之心,昭然若揭。只要宇文兄下点工夫,便晓得小弟所言属实。”
宇文朔问道:“范兄清楚陶过之事吗?”
龙鹰满怀感触,点头表示清楚,不堪回首的道:“黄河帮之败,肇因于此。”
宇文朔道:“范兄也猜到下手的刺客是谁?”
龙鹰再点头。
宇文朔叹道:“对范兄了解愈深,愈不明白范兄的意图,范兄以前的诸般解释,在下一概不接受。可是!刚才范兄发自肺腑、自然流露的感情,却令解释得清楚与否,再无关痛痒,那是没法说出来的了解和直觉。”
时近正午,不住有客人来光顾,隔邻坐了半桌的人,再不适宜谈话。
宇文朔同意后,龙鹰结帐,步出食馆,永安渠两岸风光映入眼帘,清风拂来,使两人精神一振。
宇文朔眺望对岸,道:“范兄可知昨夜不费吹灰之力,放倒左朝锋等五人,老翟等人完全没法接受,我自问办不到,起码不可能如范兄般轻松容易。”
龙鹰岔开道:“小弟有个突破田上渊的方法。”
宇文朔动容道:“请随在下走。”
龙鹰随宇文朔朝跃马桥的方向沿岸漫步,颇有吃饱肚子后,随意散步的逍遥自在。
宇文朔道:“计将安出?”
龙鹰道:“乐彦。”
宇文朔显然对乐彦下过一番工夫,闻言并不讶异,沉声道:“你认为可收买他?”龙鹰道:“暂时大概办不到,田上渊可以给他的,也不是我们做得到。名誉、权力、财富、美女这些大部分人争逐的梦想,乐彦并不欠缺。”
宇文朔同意道:“北帮两堂、三帅,乐彦位居龙堂之主,排名尤在武功比他强的虎堂堂主虚怀志之上,备受重用,想动摇这样的北帮领袖,无疑缘木求鱼。然则范兄为何偏想到他?”
龙鹰道:“得重用是因有此需要,两堂、三帅里,惟他是有根可源的中土人士,但并不表示田上渊信任他。”
宇文朔精神一振,道:“凭何有此看法?”
龙鹰道:“在田上渊刺杀小弟失败后,我见过他,感觉不到丝毫异样,直觉告诉小弟,田上渊在此事上是瞒着他的。勿轻视小弟的直觉,屡屡能令小弟避过大祸,正是凭没来由的兆感,使我没变成另一个陶过。”
宇文朔心动道:“如能分化乐彦,确能突破田上渊似泼水不入的堤防。”
龙鹰道:“宇文兄对田上渊的兴趣,不在小弟之下。”
宇文朔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向范兄透露。”
龙鹰心忖他肯这么说,已当自己是半个朋友。道:“乐彦交由我来处理。”
宇文朔道:“我是本地人,有些事由我去做,比较方便。”
龙鹰道:“这个当然,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田上渊在京师落脚的地方。他奶奶的,礼尙往来嘛!”
宇文朔皱眉道:“你想杀他?”
龙鹰道:“想得要命,但自知办不到,不过若能探听敌情,肯定是个对北帮的突破,小弟保证和你老哥分享。”
宇文朔道:“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既打草惊蛇,又使他对你戒心更重。当然,是指你能落荒而逃,逃不掉,一切休提。”
龙鹰哈哈笑道:“多谢提醒。”
宇文朔道:“我会尽力的,有消息立即通知你。”
闲聊两句后,各自去了。
龙鹰预料今天找他者众,如此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方可完成〈洛阳篇〉,开始〈西京篇〉,且还要去看符太留下的暗记,大家私下见个面,弄清楚李隆基的现状。
遂在渠畔找到树丛林间的幽静处,倚树阅卷,颇有忙里偷闲,或埋身搏斗时暗自调一口魔气的轻松写意。
西京一如洛阳,是座园林城市,这样的好去处,随处可得,永安渠也似洛水,两岸美景延绵,可行可停,悉随尊意。
龙鹰也想知道符太在《实录》十余页里,可说些什么。离大举迁都,皇帝、皇后正式起行,尙有个多月的时间,他怎可能将三十至四十天发生的事,浓缩在十多页里,不论他的字写得细如蚂蚁,依他风格,仍不可能尽述详情。
揭卷。
※※※
妲玛背着他独坐厅堂中央的圆桌,没回头瞥他半眼,似融入厅堂的家具里去,成为最优美的摆设。
符太扣响门环,得她回应“进来”时,已感气氛异乎平常。
略带嘶哑的一句回应,却如涌出咽喉的苦涩。一言两字,相对于生离死别的岁月悠悠,竟同样难以区分。
符太在再没任何反应的美女对面坐下,一怔道:“你哭过了!”
妲玛没正眼瞧他,目光越过他肩头,眼神孤凄迷离,似陷身于不可抗拒、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里,情绪反复难断,却又以置身事外般的荒寒语调,徐徐道:“师尊本该仍可多活数年,可是五采石被盗,令她失去对生命的凭依。五采石不单代表她一段美丽的回忆,更是与年轻时一段珍贵恋情的唯一连系,也使她感到辜负了为她寻回五采石的人的美意。师尊呵!到今天小徒方真正明白你。”
符太心内坟满自己没法解释的怜意,妲玛每句只字,均深深撼动着他,摇魂晃魄,或许是因她对乃师的孺慕眷恋,或许是因她破天荒首次向自己抒出密藏着的情怀。
问道:“给令师五采石的人是谁?”
妲玛樱唇浅吐,道:“徐子陵!”
符太失声道:“什么?”
画面顿然拉阔。
妲玛的师尊和徐子陵是同时期的人,其恋情,很有机会和“少帅”寇仲有关,最后当然无疾而终,所以于她师尊来说,五采石的意义,远超于“鎭教之宝”本身,乃她精神寄托之所。失去五采石,等于失去了过去。
引而申之,妲玛的师尊认识“玉女宗”的创始者白清儿,还有一定的交情,如此方能解释妲玛为何精通“天魔妙舞”。
符太道:“令师和白清儿是否知交好友?”
妲玛娇躯微颤,目光移往他处,重新凝聚,以嘶哑的声音反问,道:“你怎能猜到?”符太苦笑道:“请夫人信任鄙人,搞清楚来龙去脉,鄙人愈有娶夫人为妻的机会。”妲玛玉容解冻,笑嗔难分的骂道:“你这人哩!人家难过的时候,仍疯言疯语。你立即给妲玛一个清楚明确的交代,凭什么可从田上渊身上夺回五采石?”
符太心里大骂自己自作孽,妲玛等于掏出心儿的部分任他观赏,如他不能回报以足量、对等的秘密,情何以堪,势在他们间留下一道永远不能缝补的裂痕,什么非卿不娶,全成废话。
无奈的道:“到长安后,鄙人可安排夫人和鹰爷见面。”
妲玛双目亮着了,秀眸异芒烁烁的审视他,似在评估他说话的可信性。
符太暗叹一口气,十个丑神医加起来,在争夺五采石一事上,比不上一个混蛋。
白清儿与妲玛的关系,必须弄清楚。
符太沉声道:“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夫人须清楚交代令师尊和白清儿的关系,否则鄙人将难说服鹰爷。”
妲玛沉吟不语。
龙鹰千不情、万不愿收起《实录》,深吸一口河风,让脑筋回复清明。
台勒虚云来到他旁,挨肩坐下,像每天都见面的朋友,闲话家常的道:“没想过呵!轻舟竟还有捧卷的闲情。”
他奶奶的,台勒虚云在最不应该打扰他的时候,打扰他。
第七章 纵论人生
龙鹰避而不答,因不知如何回答,更怕欲盖弥彰,微笑道:“小可汗别来无恙!”
台勒虚云似并不在意他读卷的事,目光投往驶经永安渠的一艘风帆,满载沧桑的眼睛闪动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情绪,龙鹰既感熟悉,又觉陌生,是他独有的,对生命同时眷恋和倦怠,发自心内落寞和疲惫的意态。
他不愠不火的道:“轻舟这句话,不无讽刺意味。北博之战后,我躺床大半年,最近方告复元,而轻舟仍纵横得意,贯彻到哪里均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作风。长安并不例外,三数天工夫,几将长安翻转过来。”
世上大多数人,说的一套,做的又另一套,但台勒虚云肯定是其中一个例外,对已发生的事实毫不隐瞒,亦不介意间接承认失败,因他真的不把成败放在心上。
台勒虚云发乎肺腑的谦虚、不造作、内敌、真挚,是龙鹰从未从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通常智慧愈高者,愈是目无余子。
龙鹰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得体妥当,即使普普通通的言词,只要是台勒虚云以他的方式说出来,配合他带点落寞味道的魁伟容颜和表情,内里总积蓄着奇诡的能量,可撼动别人。
道:“掀风作浪的非是范某人,小弟是被逼的,次次如是,小可汗当如小弟般清楚明白。”
台勒虚云吁一口气,叹道:“轻舟极可能高估了我,低估了自己。我们真的可以清楚明白吗?假设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命运的囚徒,永远没法越狱,轻舟或会重新思量你我真正的处境。”
龙鹰心内涌起寒意,此人智慧之高,已到了使人无从揣测之境,事实上他这番话,恰是他们处境的写照。台勒虚云和自己发展至今天的关系,仿如冥冥之中,自有主宰,非任何人力能逆转。
他的说话,充盈自我探索、自我解梏的味道,哀乐其中。
龙鹰一时乏言可说。
台勒虚云轻描淡写的道:“我们现在可算是战友和伙伴吗?”
龙鹰真的不想睁着眼说谎,坦然道:“对此我感到糊涂,很难予小可汗一个直截了当的答复。表面看,我们间再无解不开的矛盾和死结,而在未来一段很长的时间内,于大方向上,我们利益一致,又有共同的敌人,理该可合作无间。但是呵!若小可汗设身处地,从小弟的位置去思量,岂能全无戒心?”
台勒虚云朝他瞧来,淡然道:“轻舟害怕鸟尽弓藏,对吧!”
龙鹰迎上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神,苦笑道:“没这般简单吧!更确切点说,是你老人家不论为人行事,所思所谋,均大大异乎常人,无从揣测,说不定有一天你忽然有新的看法,谁能掌握小可汗脑袋内的东西?正是这种不确定性,注定了我们间欠缺互信的基石,不可能衷诚合作。”
又道:“大家现在是见一步,走一步。”
台勒虚云被触动某类情怀似的,兴致盎然地问道:“究竟是我哪种言行、想法,使轻舟形成如此印象?”
龙鹰道:“就像小可汗在北博山头所说,‘人正是大地上最杰出的败类’一句话,不但超乎常人所想所思,更逾乎常理常情,大有局外人看局内人的透彻,令人不知是怎么样的脑袋,怎么样的经历,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当我对小可汗有这个感觉,任何行之有效的一套,例如利害关系、天理人情,通通派不上用场,亦为不确定性的由来。”
台勒虚云点头道:“说得好!轻舟思维细致,可将虚无缥缈的感觉,描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非常难得,也使我感到与轻舟交谈,于此人人浮沉于苦海的人间世,是罕有的情趣。”
略一沉吟,续道:“轻舟不必将我的个人因素置于太吃重的位置,须考量的是整个大局、时势,和轻舟本身的实力。天下间,说到底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国与国如是,人与人间如是,仁义道德是用来装饰门面,骨子里就是那么的一回事。除非轻舟本身有争天下的野心,否则我们的目标没有直接的冲突,如河水之不犯井水。轻舟若然真的理解我台勒虚云,该知我万变不离其宗,对准目标付诸实践,永不偏离。诚如轻舟所指,人世间的富贵荣华,于我不外尘与土,不能左右本人的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轻舟与我台勒虚云共谋一事,该比惯于三心两意的其他人,更无疑虑。”
见“范轻舟”径自思量,接下去道:“逐鹿中土,现时言之尙早,我们可退一步拟定未来,就是在击垮北帮前,你我双方同舟共济,心无二志,不论世局如何柳暗花明,大家不离不弃,并肩作战。”
对眼前有资格、并曾杀死良己的超卓人物,龙鹰心里有分敬意,但亦为他不受天理人情束缚的手段,深感战栗。
而不论台勒虚云说得如何漂亮,自己多么理直气壮,说到底双方均各怀鬼胎。
龙鹰不用说,“范轻舟”本身便是个假的身份,他的“长远之计”,与台勒虚云的“前朝复辟”,如水火之不相容,因而处处冲突和矛盾。假设他只是“范轻舟”,确有可能被台勒虚云这番话说服。
“扬州事件”肯定对他们的结盟投下阴影,龙鹰搪塞湘夫人的解释,台勒虚云绝不收货,只是难拿着这方面作文章,又怕关系弄僵了,因小失大。
台勒虚云也好不了多少,这边说合作,那边则由符君侯遣人北侵,意图立足大江,尔虞我诈,老大勿说老二。
沉声道:“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台勒虚云欣然道:“轻舟指教!”
龙鹰道:“小可汗既看破世情,为何仍要如我等众生般浮沉执迷?”
台勒虚云现出苦涩荒寒的容色,令龙鹰联想到落泊流浪、露宿街头的人,饥寒交逼下,忽然在路边惊醒过来,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无语自问时,该就是这副表情。
龙鹰心弦颤动。
台勒虚云别过头来瞧他,射出怜惜的神色,然亦不无自怜之意。叹道:“以轻舟的才智,怕也高估了‘人’这种生物,余子可想而知。所谓学富五车者,不过在使用别人的语汇表达自己,可恨是先贤又能比我们好多少。还是庄周有自知之明,一句‘夏虫语冰’,道尽我们的一切。看破世情?轻舟再次高估本人。”
龙鹰道:“佛、道两门,正就此提供解决的办法,一条出路。”
台勒虚云沉默好一阵子,然后道:“好吧!难得知心人,我便说出从来没向任何人透露的看法,也是密藏心底里的宗教。”
龙鹰静待他说下去。
对着其他人,超卓如田上渊、杨清仁、宇文朔,他多少可掌握一鳞半爪,惟独对台勒虚云,无从猜估。也使与他共话,不时路转峰回,处处惊喜。
自小汗堡一聚后,今回是第二次深谈。
台勒虚云道:“我的宗教,叫‘存在’。绝不限于自身的存在,而是泛指古往今来,上下四方,独立于思感之外的存在,我们名之为宇宙的一切。所谓的宗教,任之如何高妙,何等发人深省,不外画蛇添足,将人的想象和思维,强加于‘存在’之上,赋予人卑微的感觉和感情,低下者且是摇尾乞怜。存在的真义,就在‘本来如是’四字之中。”
龙鹰听得痴了,发呆片晌,艰温的道:“既然如此,小弟更不明白小可汗的执着。”
台勒虚云深沉地道:“于此恕本人只解释一次,以后再不会触及这方面的问题。答案就在‘本来如是’四字之内,人生正为其中部分,每次的投胎转世,在某一程度上,早注定你须走的路,看似有无限的选择,事实或许只得一条,不论如何迂回曲折。轻舟想想自己,便明白本人在说什么,你有选择吗?本人今次来见轻舟,是希望在击垮北帮前,你我均勿要三心堕思。”
龙鹰断然叹道:“依小可汗所言。”
小可汗离开后,有一阵子,龙鹰仍在发呆。
台勒虚云确是办大事的人,集中于联手对付田上渊一事上,其他如扬州事件一字不提,亦不理会其他事,且说话直接坦诚,没有回避敏感的问题,其说理精辟入微,配合他充沛的感情,感染力的庞大,震撼力之强,动魄惊心。
好一会儿后龙鹰元神归窍,回过神来,心叫厉害。如果自己不是有魔种的离奇经验,两次的死里复生,很难说会否成为他的“信徒”。
龙鹰从怀里掏出《实录》,瞧天色,离日落不到半个时辰,脑袋用功了片刻,方记起刚才正读至吃紧处。
怎可能的,如果自己是台勒虚云,定忍不住趁机问他凭什么在被“重创”后,仍可像个没事人似的赴飞马节,台勒虚云却像真的不放在心头,过去了的便让它过去好了,这是怎么样的胸襟?
龙鹰须强逼自己,方能将心神重投手上的《实录》去。
※※※
当符太以为妲玛仍不愿说时,美人开腔了,出奇地平心静气,宛如回到昔日某段回味无穷的岁月,不徐不疾地道:“那时我刚足十岁,师尊忽然召我去,原来有客人自中土来了,是个有奇特美丽的女人,年纪该很大了,但又像很年轻,师尊着我唤她白姑娘。”
符太不解道:“年纪大就是年纪大,怎会既年纪大,又是年轻?”
妲玛不知是否因正浸沉在往昔的情怀里,一脸天真可爱的神情,似当日刚足十岁的小女孩又回来了,解释道:“因人家清楚师尊的年纪呵!她们畅谈旧事,不胜唏嘘,她们谈话,我在旁听着,从中听到她们曾经历同一时期的事,提及王世充、淑妮、杨虚彦等陌生的名字,还有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人以前我听过,故特别有印象,其他一些名字,我全忘掉哩!”
符太不敢插话,害怕她情绪被打断,不肯说下去。
妲玛幽幽道:“人家真的可以信任你?”
符太苦笑道:“你不信我,信谁?我们并非今天认识,我何时出卖过夫人?”
妲玛微嗔道:“你毫不体谅人家,这些事我从未向人说过呵!”
符太拙劣的道:“凡事总有第一次。嘿!鄙人明白夫人的心情。恕鄙人坦白,我实为夫人取回五采石的唯一希望,大家衷诚合作是必要的,否则我很难说服鹰爷来见夫人。”妲玛患得患失的道:“勿骗我!”
符太竖掌立誓道:“绝非虚言。”
妲玛安心了点,道:“白姑娘还带来了个小女孩,年纪和人家相若。”
符太脱口道:“该是无瑕。”
妲玛娇躯微颤,难以相信的道:“你怎能这般清楚?”
符太豪情奋发,傲然道:“没点斤两,岂敢夸下海口,为夫人取回五采石。”
妲玛一双秀眸里的缅怀神色,被冷静锐利的芒光取代,淡淡的道:“大人还晓得什么?”
符太见她回复正常,心知不妙,又没办法,美女适才对自己流露真情的动人美景,仿如一场春梦,过不留痕。叹道:“鄙人晓得的,是整个天下的大势,包括塞内塞外。这非是我俩和田上渊个人间的私斗,而是牵涉到谁主天下的争霸之战,欠缺这个视野,我们根本没作田上渊相埒对手的资格。我和夫人亦非势孤力薄,而是有那混……噢!不!有鹰爷和他所领导的庞大实力为后盾,在知彼知己上,胜过任何一方,并经长期部署,所以鄙人说的绝不是空口白话,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断语。田上渊确时辰已到,三年是个稳妥的期限。”
妲玛秀眉蹙起,浅嗔道:“你是死心不息,仍要提那三年之期。”
符太颓然道:“夫人请高抬贵手,勿再打击鄙人对夫人的一片痴心,绝了鄙人的妄想,留待鄙人手刃田上渊的一刻吧!鄙人绝不逼夫人做不甘愿的事。”
妲玛苦恼的道:“那就不要将三年之期常挂口边,人家给你烦死哩!”
符太有点不明白她的苦恼,逸离早前因缅怀旧事致黯然神伤的情怀后,她特别计较情约的事,原因何在?
※※※
想到这里,脑际灵光乍现,醒悟过来。
对!她在怨怪自己忍不往向他倾诉心事,真情流露,并因而察觉芳心内对他的情意,也等于让他窥看到内心的奥秘,那是她一直竭力隐瞒的。
人与人间的关系很奇怪,一旦朝某方向走,便无法煞止,男女间尤其如此。当美女发觉对自己愈来愈“情不自禁”,对他的抗拒和防御愈来愈力不从心,与她秉持的宗旨背道而驰,故而特别吃不消他不住重提情约的事。
明悟照顶,符太登时心花怒放,因她表面的无情话而来的颓唐失意,一扫而空,舒服的挨往椅背,两手收到颈后合拢,承托着后仰的头,一副无赖懒洋洋的款儿,笑吟吟的瞧着她。
妲玛立告不敌,两边玉颊现出红霞,大嗔道:“看什么?是你不好,偏在这个时候来。”
符太道:“鄙人却认为是最好的时候,既是缘,也是分,谁都避不开。好哩!差点忘掉来找夫人的原意。”
妲玛一副绝不肯认命的神情,想到什么似的,道:“太医大人愈来愈放肆,来见人家一副惟恐天下不知的模样。昨天娘娘问起妲玛和太医间的情况,人家不知多么尴尬。”
男女间事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妲玛刚表示不愿再触及这方面,言犹在耳,自己却又不谈正事,反主动触及敏感的话题。
符太坐直身体,好奇问道:“夫人如何答她?”
妲玛道:“我请她不要问,总之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子。”
符太锲而不舍,续问道:“娘娘想的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妲玛唇角飘出丝丝笑意,悠然道:“当然是以为人家给太医缠得想自尽。”
符太道:“不是这样子,是什么样子?”
妲玛道:“此心明净,何来烦恼?只恨妲玛有所求,故被你这个坏蛋乘人之危,幸好也习惯了。说吧!太医大人今天来访,所为何事?”
符太糊涂起来,摸不清她有情还是无情,然乐趣所之,正是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他唯一清楚的,是今天之后,他和妲玛的关系,踏上全新的阶段。
第八章 高门寒门
《实录》〈洛阳篇〉至此终卷。
若法明在就好了,可问得妲玛师尊的名字,边想边将《实录》毁尸灭迹,又忖道自己生就一条“焚书命”,由《道心种魔大法》开始,到胖公公师父的毒经、千黛的《行医实录》、符太呕心沥血的巨著,通通毁掉,想想亦感古怪。
看情况,由妲玛责怪他“乘人之危”,破天荒首次开口承认对符小子非是“无动于衷”这一天开始,直至登上开赴西京的船,没写过半只字,符小子真懒。
际此片刻必争的非常时期,离开铺子近两个时辰,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否有人去找他晦气。岂敢怠慢,立即赶去起出符太的〈西京篇〉,顺道瞧符小子留下的暗记。
龙鹰隔远看呆了眼。
尙未开张的七色馆外人头涌涌,灯光火着,幸好不是来看热闹,而是正忙碌地搬运各式各样的材料、器具等东西,最触目的是两个大木柜,旧东西,却是上等红木所制。
郑居中主持大局,敞开两个铺门,督导交通。
对街停着近十辆驴车,一副刚卸下货物的情况。
陆石夫立在郑居中之旁,他的十多个手下,散布四方,瞧热闹多于监视,个个神态悠闲,自然而然提供着保护。
陆石夫见龙鹰回来,与郑居中说两句后,往他迎来,而郑居中忙至只能打个招呼。
龙鹰移往人稀的街角,此时市内大部分商铺均已关门,兼是晚膳时刻,西市人流大减。
陆石夫来到他身旁,叹道:“范爷没想过吧!皇甫长雄入狱的消息轰传全城,以往受他迫害的香料业同行,蜂拥而来,有力出力,有物出物,顿然令七色馆实力大壮,货、人均不缺,成为不论任何一方面,亦可与香安庄分庭抗礼的规模。七色馆再非另一个商号,而是深入民心的传奇,没人愿见它倒下。”
龙鹰听得心中一动。
陆石夫说的是事实,可是表象之下,有更深层的意义,影响深远,可由此见微知著,掌握时势的大趋向。
关中乃高门大族最后一个堡垒,是从东汉“九品中正制”发展延续而来,根深柢固、盘根错节的政治、经济力量,全盛时垄断一切。其间自有起伏,晋室被一介布衣的刘裕取代,是门阀的首次崩颓,然高门世族仍占据着绝大的优势,超然的社会地位,体现于李渊以高门得天下。李唐建国,世家大族复苏,本该大有作为,可是武曌崛起,架空李治,遂惹来高门世族的反扑,却以失败告终,自此两方间从未停止剧烈的斗争。
即使以武曌的威势和手段,也要避开关中这个高门世族的地盘,迁往洛阳,一边大杀李唐宗室,一边戮力提拔寒门,巩固权力,炮制舆论神话,方敢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由此可见高门世族,余势犹在。
然而,在女帝不住打击下,高门世族确失去了其政治特权的合法性,代之而起是新兴的布衣阶级,成为新的统治阶层,如此风气,蔓延全国,关中这个高门世族盘根之地,亦不能免。
今次李显把京师迁返长安,高门欲来个“借尸还魂”,似有中兴之象,事实上历史潮流一旦开始了,实非人力能逆转。
眼前盛况,表面是受压迫的香业同行,藉七色馆对皇甫长雄报复,内里则是关中布衣平民阶层,在长期的不满下,积蓄已久的愤懑大爆发。
皇甫长雄的被掌掴、入狱已成一个象征,有着绝不寻常的意义。
翟无念、京凉、韦温一众高门领袖,为此奔走出力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