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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坂道 作者:流幻泽-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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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母亲对参谋长的女儿也有兴趣的样子,当然不是要拉她的辫子。母亲不厌其烦地跟我打听参谋长家的女儿,好像很想认识她一样。我奇怪母亲不寻常的举动。
“小群不也喜欢她吗?”
“我才不喜欢那种爱哭鬼哩。”我不高兴地反驳。
母亲摸着我的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在考虑怎样才是适合的说辞。
“将来你会找到一个重要的人,值得用你的生命去保护,也许会比爸爸妈妈还重要,比你自己还重要。”
“绝对不会是那个爱哭鬼。”
“谁知道呢?”母亲又笑了。
“那妈妈会找到那个人吗?”
母亲愣了愣,然后把我抱在怀里,用无比肺腑的声音说:“妈妈最重要的人就是小群啊。”
我们如此幸福地生活着,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因为岁月没有使母亲老去,只是让我一天天长大了。
我上小五那年春天,院子里的老树忽然发了花芽,满树都是粉白的花蕾。母亲欣喜异常。毕竟住了十几年,这棵树第一次要开花了。我则提不起兴致,一则我对花什么的不会有什么兴趣,太娘娘腔了;二则我正处在叛逆期。我一天到晚打弹弓捉鸟或者打水漂儿,还会到处找闲书看。《说唐》、《水浒》、《西游记》、《白话聊斋志异》、甚至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图》和但丁的《神曲》。我生活在小说所构筑的世界里,相信有一天可以去到永无乡,或者代替诸葛亮当军师。
我不会为这种小事而感动的。
母亲天天天天守着树,哪里也不去,像着了魔一般。我想母亲已经被树迷住了罢,树散发着一股没来由的冷艳气息,像是妖娆的贵妇人,从折扇后冷眼旁观着我们的生活。
不知是哪一天的深夜,我一如往常做着暗杀蒋介石的特工梦。正梦到我遇老蒋互用手枪抵着对方的头,我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冷,但仍用强硬的语气说:“你死定了。”
老蒋也不甘示弱地说:“你敢开枪我就告诉你们老师。”
这时突然发生大地震,屋子迅速崩落,我本身也跟着剧烈摇动,忽地我睁开眼睛,看见黑暗中母亲的轮廓。
“嘘。”母亲比划了一下,“跟我来。”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爬了起来跟着母亲走出了房间。那一天夜里很晴朗,月光投过窗棂将黑影投在地板上,形成不可思议的形状,还有猫头鹰在啼哭。母亲默不做声地在我前面走着,背影模糊得有些变幻莫测。那一瞬间我以为她就要变成母亲以外的人了,所以连赶几步追上去,紧紧攥住她温热的手。
母亲好像已经习惯眼前的黑暗,很明确方向。而我看不清楚,在暗夜里母亲的侧影似乎也有了某种宿命般的意味。
“哪,小群。”
母亲停了下来,一手拉开了面前的一张门。我屏住呼吸,看着,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夜风席卷着粉色的光影一齐涌了进来。风如同歌唱一般,循着一种奇异的旋律,带来无数细碎的光斑。我迈入这异色的雨中,伸出手,竟然真的接触到实体。轻柔冰凉,本以为是雪,仔细一看却是花瓣。我抬起头,看见满树盛开的娇艳。
“是樱花,樱花开了。”
母亲在风中张开双臂,月光下看上去满是舒畅,仿佛就要溶入这无边的花雨之中。我怕她就此消失,所以扑上去紧紧抱住她的腰。
“怎么了,小群?”
母亲不解地问。而我只能把脸埋进她的衣褶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当我第一眼见到这个文人模样的瘦高男人,我就知道他是那画中的青年。虽然年纪差很多,气质也有不同,但我确信就是这个人没错。当然他并不知道我心中所想,他只是一个问路的,过路的。
“小弟,科长楼是这一栋吗?”
我摇摇头,指了正确的方向给他。然后他朝我笑着答谢,他有一口洁白的牙齿,可能真的不抽烟。这时候母亲打开纱窗门出来晾衣服,两手抱着的青灰色铁盆里是拧成一团一团的湿衣服,上面还插着浅绿色的衣架。她的头发胡乱地盘在脑后,衣服上是肥皂泡和水渍。她就站在门口的第三级台阶上,与那个男人的视线相遇了。
当我第一眼见到这个文人模样的瘦高男人,我就知道我的幸福已经结束了。
从盛开到衰败,也许只是一夜之间。以后无论等待多少个年头,彼岸的樱花也不会再开放。
夏之坂道 房子(11)
星期五的早晨海宁的律师打了电话过来,姐姐海兰的孩子判给他监护了。律师传真了法院的判决书,效果模糊得好像出土文物。海宁看也没看就扔进垃圾篓里,起身出门去接他的外甥。
孩子之所以判给他,是因为姐夫的家族不愿意领养的缘故。海宁的姐姐三年前跟人私奔了。因为姐夫是现役军官,离婚是不可能的,姐姐为了跟那个男人走,连孩子也不要了。什么样的力量会令一个母亲抛弃自己的孩子呢?姐姐一夜之间的消失,老实说他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姐姐的婚姻很平凡,但姐姐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失去姐姐的这个家庭在顷刻之间崩溃了。
海宁的姐夫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许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他对姐姐的爱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他的爱过于沉重,以至于在姐姐离开后发生了变质。他不愿承认姐姐的背叛,走上了另一条极端的道路。两年间,他虐待自己的儿子,将儿子监禁起来,不给饭吃。最后当他企图自杀并掐死儿子时,儿子在挣扎中将他刺伤,水果刀刺穿了左肺叶,他在痛苦了十五分钟后死去。
实际上海宁完全可以像其他的亲戚一样拒绝领养的,但那样的话这孩子就只能进福利院了。海宁清楚地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他不能让姐姐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叫做群的少年,还是惊讶于这张肖似姐姐的脸,无怪乎姐夫不能忍受了。群有着家族遗传的柔软发质,又细又直,身材似乎是营养不良的纤瘦,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皮肤是缺乏血色的白。与姐姐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漆黑得深不见底,不带任何情绪地凝视着空间中的某一点。
“自闭症。”律师解释着,脸上尽是权利和义务,“半年多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海宁点点头,拉起群的手,露出长辈特有的和蔼。
“好了,回家吧。”
海宁和姐姐家的关系不算太亲,毕竟姐姐家住在军区,不方便走动,加上那时他的生意刚起步,相当忙。也是因为他全心于工作,同家人的关系亦疏远了。海宁的妻子玲,两年前带着刚满周岁的女儿,离开了他。女儿可能连他的长相都没有印象。
“小群,我们都只剩下孤家寡人了。”
现在他可以轻松地对群这样说。只有他自己清楚,没有人的气息的房子,有多凄凉。他伸出手,揉乱群的头发,不知为什么。群的视线对着他,却并没有在看他。
群完全不理睬他。
海宁发现,这个少年是如此的忧郁,他整天整天地坐在一张橡木椅子上,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可以惊动,仿佛一个十足认真听课的学生,但是他对面没有老师,只有一扇敞开的窗,昭示着动静不定的天空,流云变幻莫测。他如此地执着于窗外的天空,好多次海宁就以为他将要站起身,从洞开的窗户一跃而出。然而他终究没有跳,他始终规规矩矩坐着,只有风偶尔吹动他的发梢。
总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星期天的时候海宁想办法把群拉到街上。天气还算不错,至少没有下雨,风有点干燥,吹来一股糖炒栗子的味道,海宁牵着群,沿着青色的麻石路闲逛。群的手小小的,凉凉的,可以整个握在手心里。海宁也曾经握过这样的手,在哪里却想不起来了。海宁自觉上了年纪,记不住事了。
群老老实实地跟着海宁走,对外界的一切都表现出漠不关心,也许他的生活的是另一个世界也未可知。群均匀地迈着步子,轻盈得像海兰的舞蹈。海宁并不愿此时去想姐姐,但只要看见群,就没有办法忘记她。她已经深深植根于这少年的身上,如同影子一般成为他的一部分了。
由此海宁对姐姐也有了一些恨意,姐姐为了个人的幸福,抛弃了自己的丈夫,抛弃了自己的孩子。海宁不知道有什么力量能够使一个母亲这样做,因为海宁没有恋爱过。海宁和玲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一开始就是以婚姻为前提。虽然玲也离开他了,但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时,起码带上了女儿。
当海宁在想这些深奥的问题不知何时群不见了,等海宁发现时,已经不见了群的踪影。还没有想可能发生的状况,海宁的血压就升高到危险值。海宁没时间责怪自己,赶紧往回找。海宁害怕起来,妻女失踪以来他还没有这么害怕过。那孩子可能到哪里去?他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这一刻如果找不到群,海宁不相信还有谁能够找回他。
海宁慌慌张张地询问每一个路人,查看每一个形似的小孩,时间在这种时候特别焦躁,他不知道报警有没有用,还是问了最近一个派出所的地址。有人好心告诉他看见路边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孩,他立马冲了过去。
是群。
那孩子蹲在地上,直直地盯着拴在长凳上的一只小猫。小猫才满月大,灰色的虎斑皮毛有点凌乱,怯生生地躲在凳子腿后面,圆圆的明亮眼睛忽闪着。群的眼神也与平时不同,带着某种执念,他向小猫伸出手,也许是想解开拴住它的尼龙绳,也许想要抚摸它的头,在他白皙的手指触及它之前,小动物竖起全身的毛发胡须,发出威吓一般的唬唬声,并且飞快地搔了他一下。群却一无所感一般,仍将手伸向小猫。他一次一次被猫的利爪所伤,一次一次想要将小猫抱起,黑色的眼中并没有任何波动。
“小群。”
海宁这样叫时,他并没有听见的任何表示。海宁只好走过去,扶起他,看见他手上的伤口逐渐渗出鲜血来。海宁心疼地把这双小手笼在手心里,想要温暖它们。
“小群,对不起,舅舅不对,舅舅不该让你一个人呆着,走丢了怎么办?……怎么办……”
群依然沉默地看着,其实什么也没有在看。
午夜时窗外在下雨,所以海宁想是被雨声惊醒的。他揉了揉眼睛做起身,去看看群有没有踢被子。海宁握着几近电源耗尽的昏黄电筒,打开群的房门。雨淅淅沥沥打玻璃上,就像是冬天到来的讯息。海宁轻手轻脚走近群的床头,看见他缩成一团,小声地啜泣着。
“小群,冷吗?”
海宁轻声问道。群闭着眼睛点头,眼泪在橘黄的灯光下闪着光芒。海宁俯下身,两手把他抱起来,好轻啊,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重量。海宁不费力就把他抱到自己的床上,等他也躺上去,孩子就怕冷地依偎着他,紧抱着他的手臂。海宁掖好被子,关上灯,在雨夜中听着小小心脏的脉动,睡着。
自从和海宁一起睡以后,群的状况有所改变。每当海宁叫到他的名字,他会缓缓转过头来,用木讷的表情看着海宁,对海宁说的话做出点头或摇头的反应,或者一直呆呆看着。海宁认为这种改变是值得高兴的,毕竟这孩子到家里来也有大半年了。称这个地方为“家”,也是最近才有的事。海宁公司的事情都比较顺利,所以下班以后的时间都可以陪群。白天时群仍然可以对着蓝天看上一整天,海宁却会担心他会觉得无聊,给他买了许多小人书看。像大多数小孩一样,群撕掉了很多页数。这时候群的心智仍像个幼儿,虽然他的实际年龄有十四岁了。海宁每天回家要收拾被群撕毁遗弃的书页,有可能的话还要把它们粘起来。有时海宁发现上面会有圆珠笔画的小人们,往往会给故事另一个结局,一个美好的结局。所以海宁又买了图画本和彩色笔给他。群学画的速度相当快,有时海宁会怀疑图画本上的画是印刷的。
小时侯姐姐也是很会画画的,画得比洋画片上还要好看,连老师都要请她画像,学校里的黑板报自不用说。所以姐姐去了北京,去学油画。海宁不知道姐姐在中央美院里的生活,但海宁知道姐姐那时侯就爱上了某人,那个连他也不可以知道的某人。
海宁摇摇头,对自己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去想。现在该想的是,要给群找个美术老师。
给群找的美术老师是一个退休的中学教师,也是学油画出身的。美术老师同时叫五个中学生,都是考美术专业的,他对于像群这样有障碍是学生都也没不乐意教,只是学费有收得高些。群第一次背着画板去时,老师要他排竖线,他把铅笔折了就跑回家了。后来老师打电话给海宁,海宁说群自己不肯学他也没有办法,老师似乎也了解了,只收一节课学费好了。
群似乎不适应和他人一起学习,所以也没有办法上学,群生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生活在封闭的房子里,也许他曾经向海宁张开了一条门缝,但他也只是看见里面的风景,并非真正进入其中的人。
这孩子,难道要一辈子孤独下去吗?
海宁忧虑地想。
值得庆幸的是,群还是以其他的方式与世界连起来了。
海宁都不知道,群是在什么时候学会了用电视机。群热衷于看电视,儿童节目、妇女节目、新闻节目、科技节目,连广告也看得津津有味。海宁也试过在电视机前坐上十二个小时的,结果泪流满面——用眼过度。当群爱上电视后,海宁的地位直线下降,常常叫他十几声都没有反应。不过有一点例外,那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群还是会钻进海宁的怀里,像十分粘人的小动物一般。
那一天是星期天,海宁用双喜压力锅炖排骨汤。海宁始终认为群瘦弱了,应该多补充营养。实际上现在的群比以前胖了,也长高了,不再是一脸菜色,不再是体弱多病了。海宁是一个不擅于用语言表达自己的人,所以他的模式是少说话,多做事,每天做好菜给群就是他的表达方式。
高压锅的气帽吱吱地喷着蒸汽,欢快地旋转着。海宁看钟已经快十二点了,于是在厨房喊群吃饭。喊了几声也不见人影,意料之中。电视里呼天抢地的嘈杂,大概是在放电影。群喜欢电影,胜过其他的电视节目,所以这样叫他是不会反应的。海宁把红方格围裙解下来,抹了抹手上的油污撂在灶台上。
群果然在看电影,海宁也看过的,《妈妈再爱我一次》,一听主题歌就知道。
“小群,吃饭了。”
群直直地坐在电视前,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小群。”
海宁干脆地拦到他与电视机之间,恶作剧地想,这样遮住了屏幕看他还怎么看。然而这一刻海宁所看到的,是所有优秀的影像节目所无法比拟的冲击。他看到的群,第一次表露出感情,第一次哭得如此伤心,眼泪从他温润的黑眼睛里流出,如同露珠滚过荷叶,晶莹地落下。他轻轻地啜泣,连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到心酸。海宁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温暖。群就在他的怀中,长时间地哭泣着,颤抖着。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快宝……”
有多少人听到这首歌不会动容?有多少人听到这首歌不会伤感?这一首萦绕于我们童年的歌谣啊,至今仍会令我流泪。
夏之坂道 春伤(12)
当我在某一天早晨醒来,我就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因为,房子里没有他的气息。
春伤
我和郑海宁的关系好像并不仅止于法律文书所赋予的权利与义务,这种关系延续了五年,止于他的失踪。我曾经生气到要登报声明与他断绝关系,但仔细算来法律条文已经失效了。我没有关系可断,还得接受他的律师定期划到我账户里的学费和生活费。所以我带着菜刀去见他的律师,律师告诉我他现在已经在美国了。
美国是一个什么地方我知道。那里有麻省理工学院,那里有迪士尼乐园,那里有自由女神像,那里还有郑海宁的前妻和女儿。我不知道她们长什么样,他的前妻在离开他时带走了一切,一切可以证明她们曾存在过的证据,连全家福都被剪去三分之二,剩下郑海宁一个人苦涩地笑着。郑海宁决口不提过去,我也无从了解她们。也许守着他的回忆,他会觉得比较安全。
我从来都没想过郑海宁会离开我,所以没防备他突然消失。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是把他当成我最重要的人。他的生活里只有我,我的生活里只有他。我没有怀疑过我的生活方式,没有怀疑过我们的生活空间是如此狭小。话说回来,又有几个人闲着没事想要自我否定呢?
现在我得重新审视我自身,审视我的价值。郑海宁在一夜之间(也许是早有准备)人间蒸发,他结束了自己的公司(我去时已经人去楼空),连行李都没有准备就飞(估计是坐飞机)到纽约去了。
我没有打算去追他,因为那时我的英语不及格。并且,他是丢下了我才去美国的。
我被郑海宁抛弃了。
我不否认,我对郑海宁的依赖超过自己的父母,那是一种比被一般人称之为亲情的东西更深刻的感情。现在想起来,那就是爱罢。我不知道这种情绪是如何植根于我本身,等我发觉时我已经离不开他。
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顺利地长大了。然后我发现,其实人的适应力很强,没有了郑海宁我也可以健康成长,没有了郑海宁我也不会少块肉。甚至,这个人已经开始淡出我的记忆了。
我重新有了自己的生活 。我找了正经的工作,虽然还是算自由业者。我有一个年纪小蛮多的女朋友,多少有点愤世弃俗,但还算可爱。我谨小慎微处理和上司和同事的关系,一个月看两次医生。只要工作不是很紧,我都勤快打扫卫生,室内保持通风定期杀虫,地板经常打蜡,垃圾出门就会带出去,简直是家庭典范。
这样的生活可能无趣,但很平稳,没有人能从我这里夺去什么。
我的女朋友来自名门望族,也不见有什么千金小姐气质,是一个没有音乐便不能活的人。她喜欢恶作剧,没什么口德,又有恋兄情结。她走路不喜欢看路,常常一高兴就忘记我的存在,但当我叫她的名字,即使在用DISCMEN听摇滚乐她也会回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我。那时风扬起她的短发,在一瞬间定格。
最后她也抛弃了我,纯粹因为我不是她想找的人。我没有太多时间反思这件事,几乎立刻就陷入另一个麻烦之中,纠缠不清。当我被逼得无路可逃的时候,郑海宁回来了。
一如他当年的突然消失一般,他一下子就冲进我的视野里。我没法形容这给我造成的冲击有多大,我只担心我的神经会受不了而崩溃。
郑海宁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郑海宁。他更加成熟,更加开朗,迷人得就像另外一个人,我都怕自己会再一次爱上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现在靠近我是想对过去有所弥补还是别有所图,当他向我伸出手时我还是跟他走了。
无关乎我是否还相信他。只因为他是郑海宁,我就必须跟他走。
我知道,纵使我会和他重新在一起,我们也不会回到从前的和睦生活,我知道的。
我决定和他一起去美国,是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考虑的事。我立刻搬到酒店住在他隔壁。五星级酒店订机票的速度真不是盖的,明天最早一班,从香港转机。
我即将要离开生我养我的祖国,心情还真有点激动,我想要给过去的熟人打电话,却发现我已经跟他们告别过了。真是无趣。
我已经腻烦了殴打枕头的行为,电视也没有可以吸引我的地方。我记得以前也还中意窦文涛,可是转到凤凰台只有台湾腔的女主持嗲声嗲气地说话。我把遥控扔进垃圾筒里,出去逛超市——就在酒店一楼。
我买了一堆薯片可乐之流,还有一个速写本,一支沾水笔,一瓶碳素墨水,一张比约克的专辑,回去房间。
是谁说我吃垃圾食品来着?
我很喜欢比约克的冰岛民谣。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她的歌,已经记不清了。应该是受到郑海宁的影响,他以前收集很多西洋音乐的。我给DISCMEN装上新电池,就要出发了。
我们的行程受到影响,因为郑海宁得重感冒。他不准我进他的房间,因为我是易感人群。他发着烧,卧床不起,给我打电话时声音很虚弱。毕竟年纪大了,长途旅行不适合他了。
这一天我跟郑海宁打了很多次电话,他一直咳嗽,令我心神不宁。我给柜台打电话,叫他们派医生来。
这一夜我睡得不安,总听见郑海宁咳嗽。有可能只是幻听,酒店的墙没有那么薄。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一个圆圈和一条直线,我在画,我在不断地画。四点时我睡着了,直到有人来敲我的门。我并没有马上清醒,我反射地寻找声音的来源,隔了好久才明白是有人敲门。我打着呵欠拉开门,发现是几个宇航员模样的人,我想我不是非法登陆这个星球的,所以等他们开口。
“您被即时就地隔离。”为首的一个开口说,“请不要离开您的房间,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请致电柜台,谢谢合作。”
我再打电话给郑海宁已经没人接。我打电话到柜台问,他们也含糊其辞。每顿饭都会送到门口,菜式可以先到柜台订,还有报纸和杂志,整版整版的无聊。
我被监禁了。
因为电话需要转总机所以我拨靖岚书店还有些担心,结果却接通了,总编辑依然每天上班。她对于我被囚一事似乎也不能理解。
“可是,事实就的这样的,我已经完全不能动弹,我的舅舅不知去向。”
“被你舅舅放鸽子吗?”
“怎么可能。”我捶着墙壁,“他卧病在床,能去哪里?”
“这样啊,”听着她的声音是在思考,“我得想想办法,你先忍耐一下。”
“我不要紧的。”也许我还蛮喜欢与世隔绝的生活,“帮我找到我舅舅。”
“没问题。”
说完她就挂了。我从没听这个女人说过再见,看来她得学习电话礼仪。
可能是总编辑的缘故,我没有了一开始那么紧张,我开始冷静下来,不打算坐以待毙。
“喂,群。该干点什么了。”
我对自己说,然后着手行动。我从窗口监视着酒店门口的来来往往,并用速写本记录看来来头不小的人物。然而这样的人并不多,有也只是站在门口,并不进来。每天来往频繁的只有联邦宇航局似的人,有些手里还揣着微型冲锋枪。
事态已经不在我的控制了。
我不至于想要从这群人手里逃出去,那样只会令我变成一个蜂窝,我只是担心隔壁的郑海宁,他生着病,不知怎样了。
我从窗口看出去,盛夏的阳光落在我身上,使我不得不眯细了眼睛,街上没有人来人往,只有鸟雀停在电线上,以雕像般的姿态仰视着我。已经交通管制了。我被晒得有些眩晕,跌坐回椅子上。
胃又开始痛了。
我拿胃痛没辙,一旦发作任手边有什么事都得停下来。因为这疼痛是来自身体内部的,像被一口大针从胃部刺过。这还不止,它还要翻搅一番 。就算串烧也不至于这样罢,我疼得紧缩起身体,冷汗直流。我想要求救,却发现我没有可以呼喊之人。
谁都不在。
我深刻地体会到我的孤独,无可奈何的孤独。没有人能够救我,没有人会来救我。我也知道我不会就此死去,我还会继续活着,带着这种自省般的阵痛活着。
电话催命一般地响了起来。我意识到必须去接,但脚却不听使唤,我用力抵住疼痛的胃部,伸手按到了免提键。
“小群?你在听吗?”
是郑海宁。
“我在……”
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你,没有什么事吧?”他有些紧张地说。
“没事。”我接起了电话,“我刚刚用免提。你现在在哪里?”
“我还在医院哪。”说着他咳了起来,半天才平复继续说,“这几天都没见过别人,电话也是你哪个女上司转接的。真想你啊。”
“你病得很重吗?有没有吃药?”我听着他的声音一阵难过。
“我没什么。人老了,病痛自然就多了。”他慢慢地说着,“倒是你,一直都不会照顾自己,叫我放心不下。”
“哪有。”我低声嘀咕。
“本来我回来是想给你个安稳的生活,结果却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这么说。”我听着不好受。
“好了,不说这个。”他是声音里有了些笑意,“小群啊,我的身体不行了,恐怕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这么悲观干什么?你不是要带我去美国的吗?”
“那么我又食言了。我这个人还真是不可靠。”
“你会好起来的。”不知怎地我有点鼻酸,“你会没事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郑海宁冷静地说,“如果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幸福地生活。”
“我不准你死,你死了我还有什么幸福?”
“傻孩子,”郑海宁的语气变得和缓,“我总会死的,而且我比你老那么多,一定会比你先死的。”
“那么,又要抛弃我吗?”
我绝望地说。他沉默了一阵,像在思考哥德巴赫猜想,思考得时间都凝固了。然后他开口说:“对不起啊,小群。”
不等我再开口,他已经收线了。任凭我怎么呼喊,也听不见那一端的回音。
天气好得吓人,令我担心会被它吸走了灵魂。我习惯性地发呆,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空发呆了。在忙些什么呢,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纠缠于一些事情,甚至无法脱身,把自己也丧送了。
我看着桌上比约克CD盒,她穿着特制和服,头发盘成中国式的发髻,面色苍白。透过她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睛,我看不出她的思想。毕竟,只是照片而已。我在想这设计究竟是她本人是意思还是造型师的做作,她被人打扮成人偶一样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开了一罐可乐,慢慢地喝,慢到饮料的味道已经变成糖水,瓶子还沉甸甸的。
无风无浪。
我的心情。我不知道我心中是否还有悲伤和快乐,总之我已经没有办法表现出来了。这是无法扭转和改变的,很早便已成为我本身的一部分,我也没有办法的事。是我自己,而不是任何人,停住了这齿轮。
我翻出一张旧CD,开始翻来覆去地听《WHEN I THINK OF YOU 》,听田原唱歌。
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我的鼓膜渐渐作痛,电池耗尽,一切归为无。
电话再次响起时我吓了一跳,望着尖叫的电话我一时不知所措,我不敢去接。它却声嘶力竭地嚎叫,大有我不去接它就不会停的样子。
果然如此。我等了三分钟它依然响个不停,这令我惶恐不安。究竟是什么如此执着于我呢?我捂着耳朵,铃声却钻进我的耳朵里,震荡于我的脑海之间。我哆嗦了一下,伸手去碰那听筒。凉凉的,并不烫手。我终于接了起来。
“喂……?”
“群,你舅舅刚刚过世了,我通知了他的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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