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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坂道 作者:流幻泽-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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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哲课去上吗?” 
“ 不去。” 
“你很喜欢哲学吧?” 
“那老师令我对哲学的兴趣锐减。” 
丹端上咖啡和巧克力饼干,我在CD机上放进了左眼丽莎。我们已经很习惯在BGM中谈话,丹点着了云烟。 
“喜欢抽烟?”我透过烟雾看着丹眯着的细长双眼。 
“怎么可能?惯性罢了。”丹笑笑,嘴唇的弧度只有1/3派,“以前也不是抽这个牌子。” 
“怎么又换了?” 
丹只是微笑,弧度比上次的上次还小,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抽烟什么的,还是不要学会的好。”丹把右手伸了过来,有两根手指开始发黄了,“这是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在这里。”丹指着自己的胸腔,想必心肺都有损害。 
后来我们看《哥斯拉》,我看着蜥蜴爬上帝国大厦,发现我们已经很习惯纽约出现妖怪巨兽或者外星人什么的。地球另一端的那个地方,出现任何东西都是不足为怪的。 
“大约真的有哦。”丹半开玩笑地说。 
电影看完了我们又开始听莎拉·布莱曼的《MOON RIVER》,丹帮我挖耳朵,房子里很暖和,所以我睡着了。十分钟后,又醒了过来。 
“差一点就把你吃掉了。”丹露出如往常一般不易察觉的微笑。 
“怎么又放弃了呢?” 
“你唱歌很好听啊。” 
因为丹没有吃掉我,所以我唱了《A WISHFUL WAY》、《EYES ON ME》和《MY WAY》,唱完之后又喝咖啡。 
“够得上职业水准。”丹说。 
“可是一到人前就唱不出来,纵使可以发出声音也不是这样的歌声。” 
“不要紧,”丹搓着我的头发,“我可以听见就好了。” 
“的确只有你听见啊。” 
丹听着,又露出谜样的笑容,继续眯细眼睛抽烟。 



冬天的白昼很短,我们在厨房里做晚饭,丹的手艺很好,做的是蛋包饭和汉堡肉,我则一边切生菜一边放声高歌。 
“我说左知,”丹慢慢地说道,语气平得像央视的播音员,“不想学音乐的专业吗?也许可以让你面对大众唱歌哦。” 
“不想。”我干脆地说,“因为会被限制歌曲的范围。” 
“即使只有我听得到?” 
“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把瓶子里剩的沙拉酱倒进碗里,随手把空罐往垃圾桶里一投空心进球。 



总而言之我的生活没有光彩照人。星期五我一直睡到九点半,天气冷得令人难以置信。我十分不情愿起床,哪怕棉被也不够暖和,仔细想想我还有蛮多作业,一篇论文三篇报告,虽然离交的期限还有一段时间,但也是时候动手了。只要起床我就感受到前次体育测验的后遗症,腰疼得像从中间折断又拙劣地沾合到一起似的。让我自以为是笠井步彩色插画中被肢解弃尸的男孩。当我步履艰难地走到街上,回头看见空寂的宿舍楼群俨然巨大化了的蚁穴,通过狭窄门廊的楼风里藏着的镰鼬,在椋过我的时候开玩笑似的划破了我的眼角。 
从宿舍到图书馆要爬上一座上百米的山,全是台阶。在爬山的过程中我想起了早晨时的一个梦。梦的情节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西京在里面出现了。我太久没和她联络了,大约她已经把我忘记了。 
我在图书馆借了美学和精神分析的书,大概会有用罢,不然我的学分就拿不到了。在那个枯萎的教授说三道四之前我得开始行动,如果我再不去拜访西京恐怕我们的友情也要完蛋了。突然刮起的冷风掀起我的鸡皮疙瘩,我紧了紧围巾,冷空气已经冻得我表情僵硬。 
得空我钻进了路边的一家网吧。网吧的气候四季宜人,冬暖夏凉,虽然烟味很重但平常在研究室还不是吸一肚子二手烟?我下载了DEAD CAN DANCE并且在看迦楼罗写的小说,一边心想着原来她也是看《百鬼夜行抄》走火入魔的家伙。 
突然之间觉得空虚。想见丹,虽然见到之后我也不会变得愉快。 
所以打电话给丹。 
“喂……” 
丹的声音,在电话这端已经变质,像隔着什么一般的失真。我想象丹正坐在长沙发上拔开淡蓝色的窗帘向外看。 
“左知吗?” 
我没有回答,用指甲刮着电话机旁贴的不干胶广告。 
“不想说话吗?” 
我对着话筒无声的叹气。 
“我不可以再依赖你了。” 
这一次沉默的是丹。良久,我打破了沉默。 
“我不能一直依靠你。”花了很久的时间,丹才用一种我不熟悉的声音说:“早知道吃掉你就好了。” 




晚上雨野找我吃饭时,我已经哭得双眼红肿。 
“我离开丹了。” 
“离开?”雨野疑惑地歪歪头,“你们有交往的吗?” 




我不知道雨野有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最后他还是安慰我。 
“也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啊,毕竟是你自己决定要独立的。” 
“当真是那样的话,我又何必伤心至此呢?”我拖着哭腔说。 
“不是的吗?” 
“不是我希望的。”我吸了吸鼻子,“我没有办法。就算今天我不离开丹,总有一天也会演变成不幸的结果。” 
“又怎么会那样的呢?” 
“我不应该去丹那里,我出了任何麻烦都去丹那里,我害怕……害怕……” 
“丹不会觉得麻烦的,你们不是认识很多年了吗?你们不是相互了解的吗?” 
“可是我害怕的是……有一天我发现,没有丹我就活不下去!” 
我摇头,“所以,在那以前……” 
”啊……左知。”雨野平静地抚摸我凌乱的头发,“没关系,没关系,这一切有一天都会过去。” 
在泪眼模糊中我渐渐觉得,他的话并非对我一个人说的。 



隔了一天我去上课时,正和副班长坐一桌。她忙着给男朋友发短信,由我替她考勤。 
“怎样?”等回讯时她抬头问我,额上的发夹闪闪发亮。 
“少了个女生。”我从来记不住班上谁是谁。 
“不用记了,我再去问。”她接过考勤记录。这时对方问了讯息,她又忙于编辑新的短信了。 
窗外的天空没有云,没有蓝,灰蒙蒙的,连带着这天空下的城市,一片昏鸦。明明只是早上而已,却阴沉到这地步,这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样子。 



再隔一天表弟也来凑热闹。我不太喜欢这个表弟,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优等生样子,明明不想和我相处还要跑来。他把一篮苹果重重地放在桌上,或者说是重重的苹果被放在桌上。 
“干什么?”我对他来的目的深表怀疑。 
“苹果。” 
“我知道那是苹果。” 
“给你吃的。” 
“我不吃苹果的。”我们果然是亲戚,废话一样多。 
”哭多了会脱水的。”他几乎嘴唇也没动地说,“补充一点把。” 
“……”我想是雨野告诉他的,“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吗?” 
他瞟了我一眼,带着那种资优生的高傲:“我才没那种美国时间。” 
“那你还跑到这里蘑菇?” 
“是啊,我这就走。”看来他的确不乐意和我讲话,拔腿就走。然而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我想他才来这几分钟不至于忘了什么。 
“昨天我看见丹了。”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见我的眼光移向了别处。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缘故,我是没见过丹变成那个样子,”他停顿了一下,“我想我这么说你也不会明白,反正你的理解力也只有那个程度。” 
“你是来跟我吵架的吗?” 
“总之丹已经不再是丹了,你亲自见到了就会明白的。” 
然后他丢下不明就里的我,扬长而去。 



我打电话想跟西京联系,她的家人告诉我她到西藏去了。 
所以我没找到别的事情做,答应了雨野练篮球。 
“放松一点,别追着球跑。” 
“别老注意脚下,向前看!” 
“哎呀哎呀,球怎么垂直丢啊?” 
“别那么僵硬,右手自然往上一带。” 
“错了,是三步,第三步就要上篮。” 
…… 
我跑得汗如雨下,干脆坐在水泥地上喘气,雨野也喊得声音嘶哑。 
“你怎么这么笨哪?”雨野不无头疼地抱怨。 
我扯起衣襟扇风,要是被丹看见肯定要骂人,很容易感冒是真的,我一旦染上感冒是没有十天半个月治不好的,往往要发展成急性支气管炎上医院吊水。 
“看不出你这么钝。”雨野说着在我旁边坐下。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只有难得一见的晴空近得仿佛伸手可及。那是掺进了许多白色的蓝,浅得好像可以洗掉。我和雨野肩并着肩,一起仰头看着这样的天空,让我以为地球已经停止运转了。 
“谢谢你。” 
良久,我开口说。 
“自己人不要这么客气。”雨野伸手摸摸我的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怎么可能?” 
我这么说,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可能给”还是“怎么可能不给”。 


晚上我跟雨野,以及低年级的草绪(似乎是雨野的女朋友)一起吃烧烤。至于为什么是“似乎”,是一见面就抬杠,不晓得的说他们关系好还是不好。草绪常常当面贬低雨野,让他很没面子,但这并不是说她对我的态度会好到那里去。 
草绪有一张十分可爱的娃娃脸,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体型也比较娇小。此时她正在吃刚烤好的牛肉,看上去就象某个饮食品牌的广告画面。 
“哎,左知。”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就象在谈天气,“我都听说了,你们分道扬镳了。” 
我对雨野怒目而视:“你这个大嘴巴。” 
“冤枉。”雨野摆摆手,“我可没说一个字。” 
“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草绪镇定地依然漫不经心,“谁叫你旁边总有丹如影随形,现在突然单独行动?” 
“……”我掰断了手里的筷子。 
“我去买包烟,你们先吃。” 
雨野说着起身走开,只剩下我和草绪隔着热气腾腾的桌子对望。草绪吃东西的样子依然故我,依然美得如艺术摄影。我端起烫手的绿茶,心想她为什么不是明星。 
“喂,”她吐掉嘴里的骨头,“你们之间,并没成为恋人关系吧?” 
“……”我咀嚼着有点焦的鸡肉,“凭什么这么认为?” 
“虽然大家都认为你们是,”她停顿了一下,“但恋人没这么容易分开吧?” 
“也有随便就分手的恋人啊。” 
“别人也许会这样,但你和丹都不属于这一类。”草绪露出甚至可以用妖冶来形容的笑容,“你和丹只是关系密切的伙伴或者朋友罢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十分戒备地盯着她。 
“你爱上丹了。”她严肃地说。 
“啊?你说什么?” 
“爱。L,O,V,E。” 
“你吃多了铁板烧?” 
“不要跟我装傻。” 
“吃多了草?” 
“我没吃草。” 
“不好吃吗?” 
“我不是在跟你讨论吃草的问题!” 
草绪忍无可忍扇了我一巴掌,烧烤店老板吓了一跳,但很快装做没看见脸转向其他的方向。 
“你,爱,丹。我在说这个。”草绪余怒未消地青筋暴起。 
“对不起,太震惊了,脑袋有点转不过来。” 
“简直没救了。”草绪一脸被打败的表情,“算了,照你这样笨,丹也真辛苦。” 
“什么话嘛?”我继续吃。 
“聊些什么啊?我也可以加入吗?”雨野没有买烟,手上只有口香糖,分给我们一人一片。 
“我不会道歉的,有种你可以揍我。”草绪露出黑社会般的派头。 
“……”我无话可说。 



视线。 
我反射似的寻找那视线的源头,结果找到一双眯细的浅色眼睛。 
那就是丹了。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丹。 
当我在空无一人的礼堂里纵声高歌的时候,一道视线要刺穿我一般,不带任何感情的,被我感觉。那视线所表达的,只有一个意念:找到了。 
“你是人鱼吗?” 
尽管视线传达得十分清楚,那声音却有些犹疑。 
我咧开嘴笑了。 
“傻瓜。” 



为什么我会离开丹呢? 
我抬头看向夜空,居然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红得很脏的光污染,像火烧似的一直蔓延。 
追根究底,是因为我那没根据的危机意识。我总觉得不安,然而却不知道这种焦躁来自何方。我不知道我害怕的是丹,还是我本身。 
或者如那女孩所说,我爱上丹了? 
可是当真如此的话,我不至于想要离开丹。 
“为什么我一定要为此烦恼?” 
我捏得左手的骨关节咯咯作响,有些愤懑地自言自语。 
不要在意,冷静一点。我不是为丹而存在,我是独立的,离开丹我也可以生存。 



我的冻疮开始溃烂了。 
开始只是红肿,接下来变成水泡,然后因为洗澡时水很烫,逐个击破了。露出鲜红的肉,感觉有点不快,就好像这一部分不是属于我本身的。 
天气相当冷,我等待着春天。开始回暖的话,冻疮也会不药而愈了。 
晚上我鬼使神差地拨了丹的电话。电话响了十声,终于有人来接,咯地一声。 
“喂……” 
依然是不太清晰的,有点失真的声音。我紧握电话筒,我知道时间已经回到我上次打电话那一天,我可以让从那以来的几天时间消失,然而我继续鬼使神差,砰地挂了电话。 
数十秒之后,电话如开了锅般铃声大作,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丹恼怒的表情。惊慌之余,我把电话线拔了。 
于是一切归于寂静。 
我钻进冰冷的被子里睡觉,可是整晚都在脑子里响起凄厉的电话铃声。 



隔天我居然发烧了。雨野说是因为用脑过度,他好心地削苹果给我吃,同时取笑我平时想得太少,现在稍微艰深一点的就想不通。 
“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会发智慧热,笑死人了。” 
“雨野没资格笑我笨。” 
“好,不笑了。”雨野戳了一块苹果吃了,“下午你去上课吗?” 
“废话。” 
我一点都不用担心上课时会遇到丹,自从我对丹说了那些话,丹已经有半个月没来上课了。辛亏我们课少,丹还不至于因为缺勤而留级。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我怎么还是整天绕着丹打转啊? 
雨野没有发现我的动摇,还是小心翼翼地削苹果,一圈一圈地还不能让苹果皮断掉纯粹无聊。 
因为打定主意要上课,所以我从衣柜里拖出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孔雀石蓝色的棉衣,凫蓝色的运动鞋老老实实并卧在床底。 
“你偶尔也穿得鲜艳一点啊?”雨野吃吃地笑。 
“多嘴。” 
雨野跟我没有公共课,但教室在同一层,所以一同走了。下午有了一点点阳光,但依然寒风凛冽,只适合蛰伏的天气。 
校园里的树也不见鲜活,一概是混入了普鲁士蓝的尼罗绿,灰得跟墙壁无甚大区别。路上的人们拖着稀薄的影子,没有一个能在寒风中挺直背脊的。等等,除了一个。 
“丹!”我想也没想就说出口了。 
“在哪里?”雨野没发现,但我认清楚了。少见他穿着暖灰色的夹克和油灰色的休闲裤,雨野当然没注意。和丹一起走的是数学系号称预备系花的文娱部副部长,不过比不上草绪,雨野当然也没注意。 
我捏得左手的骨关节咯咯地响。 
“我回去了。”我说。 
“咦?”雨野犯傻。 
“替我请假。”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可是我不认识你们班长。”雨野在后面无辜地说。 



什么嘛? 
说到底只有我一个人为此烦恼,丹离开我了一点也不伤心,之所以缺了这么多课是因为另结新欢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我又不是丹的恋人,没资格说三道四。我没有对着天花板生闷气,悄悄尾随而来。说不上光明正大,但如前面所说,我的确不能光明正大。 
丹和副部长沿着学校后门的路段闲晃,我不紧不慢地跟着,很有我党地下工作人员的作风。丹领着副部长逛桃花仑的商店,吃路边摊的小吃,一路地瞧西看的,两个天生腿长的精神弈弈,我累得气喘嘘嘘。不过他们终于体谅我是扁平足,不走了进了华天。 
为了发挥我党地下工作人员的精神,我决定盯梢到底,坐在华天对面的粉店里吃炒粉。还是大碗的,我预计要等蛮时间。老板慢腾腾地动作一点也没有引起我的反感,我又没什么急事。我看了看表,三点四十五分。 
实际上我的胃没有那么大,吃不完只好付帐。坐在那儿歇饭气的功夫,丹出来了。 
为了确认我又看了看表,四点一十九分。好像快了一点,而且只有丹一人精神抖擞地出来,副部长不知所踪。我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不晓得是跟上丹还是继续等副部长。这时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绝尘而去。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冥思苦想咬着手指甲,事情有点超过了我的理解程度,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丹并不是和副部长来此幽会,这里我的直觉。 
那么,副部长到哪里去了? 
突然我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 
“你在干什么?” 
站在我面前的人无疑是丹,但又不再是丹。表弟说得没错,丹已经不是以前的丹了,那如烟一般的微笑,那浅色眼中的温柔,总之此人身上一凡能作为丹的特征都不存在了。 
认识到这一点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钟我就得忍住惊惧夺路而逃。我知道丹在后面叫我,我也知道丹不会追来。 
每次逃的都是我。 



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准备就径直冲进刚开门的澡堂。 
在不加冷水的情况下我淋了半个钟头,头脑终于清醒一点了,但身体仍筛糠似的颤抖太可怕了,那样的丹。如同舍弃了作为人的意识,以一种非人的形态存在。我几乎是用本能察觉到危险,逃命似的跑掉的。哪怕现在,仍然余惊未定。 
这以后是长久的悲哀。我不再是“离开”丹,而是“失去”丹了。因为丹,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忍住哽咽,忍不住哭泣。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我自言自语,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两天后我去上课,学校里关于副部长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据说警察也出动了,但没什么线索。学校也作为反面教材,由各系开展安全教育。好象她家里人也来学校闹过,认定她被害了。不过连尸体也找不到,只好收拾了她的东西回家。她彻底的失踪了,什么也没剩下。 
一个星期后,事情就完全烟消云散了。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看到的,实际上是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我疑惑的时候会打电话回家,这一次我真没有别的人可以信赖了。母亲对于我的决定果然大发雷霆。 
“你在搞什么?像个小孩子似的,说什么和丹绝交,你以为你是哪根葱啊?” 
母亲极喜欢丹,我觉得甚至超过爱我。 
“我总不能一辈子赖着人家吧?” 
“嗬,小样儿,有出息了你?别忘了人家是怎么对你的,你这孩子怎么老是恩将仇报啊?” 
“妈妈你说什么啊?我哪有?” 
“你瞧你,那孩子有哪点对不起你的?天底下只有人家丹把你当宝,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养头猪还长肉哪!” 
“……”我被打败了,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吗? 
“你凭什么嫌弃人家啊?人家年轻有为,又有才学,比你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妈你知不知道丹现在已经……不可理喻了。”我不知如何表达,说出来好象还是辞不达意。 
“你才不可理喻呢。人家不过是肚子饿吃东西而已,你不也吃吗?至于大惊小怪到这地步吗?” 
“啊?” 
“啊什么啊?你不就是说吃人的事情吗?跟我讲人权啊,我还跟被你吃掉的白菜讲人权哩!” 
什么跟什么啊? 
“总之,你得主动跟丹和好。今年放假时你要不能带丹回来吃饭你也不要回来了!” 
砰! 
电话那头只有单调的嘟嘟声,剩下我站在话机旁发呆。 




气死我了。 
什么时候在我的家里一个外人的地位比我还重要? 
半夜时我气得睡不着觉,索性爬起来。才想起宿舍大门已锁,我推开阳台的窗户穿上运动鞋一跃而下。不是很高嘛,我住二楼而已。 
我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点担心下一期的长跑测验能不能过关。我冲上楼梯的速度过快,血压没跟上来险些晕倒。远远就看见窗口射出暖桔色的光,我在门口一个急刹车停住再一脚踹坏门锁,动作连贯得完美无暇。丹穿着砖红色无尾熊花纹的睡衣站在客厅里,手里还拿着很大只的坐垫。我飞快地检查了厨房、浴室、厕所、卧室,没发现其他人。丹把坐垫放在沙发上,有点茫然的看着我。 
“丹……”我想说什么,却在一时间哭泣起来。我不是来撒娇的,我是来发脾气的。 
丹没有问任何问题,径直走过来,搂着我的肩抚摸我的头发。动作之轻,一点声响也没有。我没有坚持什么,因为那样的话,想必我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对不起……” 
我的声音里有点沉痛的味道,现在只有给丹揍几拳才会让我好受一点。 
“你没有。” 
丹露出一点勉强的笑容,随手将手从我肩上移开。 
丹的离开代表丹的放弃。 
“等等,”我拉住丹的衣袖,“你可曾有过,一点点爱我?” 
丹先是一愣,既而眯细眼睛微笑。 
“超过爱自己的朋友,父母,情人,甚至超过爱我自己地,爱你。” 
我也知道自己的表情扭曲,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不至于哭笑不得。 
“那我一辈子都跟着你了。” 
“说定了。” 
丹笑得像知道一切问题的答案。 





“喂,你不觉得热吗?” 
雨野疑惑地看着我,我更加疑惑地看着他,丹坐在我旁边一语不发。 
“我是说,你穿那么多不觉得热吗?都已经七月了。” 
雨野一脸震惊的表情,我再把视线转向丹,丹只是微笑着吐烟圈。 
“大家都过夏天你一个人过冬啊?” 
雨野难以置信地摇头,丹叼着烟弄乱我的头发。 


原来,冬天已经结束了啊。 
夏之坂道 彼岸,樱的庭院(10) 


现在想起来,我是曾经幸福过的。 



我不太记得母亲的样貌,只记得她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纤细的人。母亲是个地道的城里姑娘。之所以称她为姑娘,是因为她做了母亲之后,仍保有单纯少女情怀。 
那时候母亲很年轻,据说是全军区最漂亮的军嫂。那时没有化妆美容什么的,但母亲依然很会打扮。当她穿着白色尼龙绸的连衣裙出现在舞会上,总司令也要抢着请她跳舞。母亲在圆舞曲中迈开轻盈的舞步时,就像舞池中盛开的白莲花,高洁而优雅。 
母亲不仅美丽还很贤惠,我小时侯的衣服多半是她亲手缝制的。母亲的理想是服装设计师,虽然当时的社会条件不允许,母亲还是穿上了自己缝制的嫁衣,也算一圆梦想。母亲做菜的手艺算不得特别好,但父亲坚持每天回家吃晚饭,就算开会到夜里十一二点才散工,他还是空着肚子回来热剩菜。 
母亲在军供社当仓库保管员。不是什么累活儿,一天到晚坐在库房里等着签章验收就行。母亲没把我搁在附属的幼稚园,因为楼上参谋家的女儿在那里把头撞了个大口子,血流披面地抱回来,缝了四针。伤好了以后二三十年她只要一皱眉额头上还有个缺,这是后话。母亲可不能让我遭那罪,每天带着我上下班。所以我幼年时没有别的玩伴,花鸟鱼虫与我青梅竹马。春天我在草地里挖蚯蚓钓鱼,夏天我追着蝴蝶和蜻蜓跑,秋天我点燃枯叶烧焦橡果,冬天我用树枝敲落屋檐上的冰凌。围墙那么高,上面布满湿湿的青苔,毛茸茸的,我常常一掀揭下来一大片,然后很稀奇地拿给母亲看。或者在草丛中仔细寻找灰色的豆豆虫,一碰就会蜷缩起来,不过我通常是把它们掀翻,看它们N多只脚朝天的滑稽样子。还有傍晚时初飞的萤火虫,我总是欢欢喜喜地捉了一瓶回来,第二天又为这些小尸体难过,母亲说没有了露水,它们便会死去。我只能掩埋了它们,然后看着鸟群飞过 那时澄蓝的天空。 
那时候我总是饿,经常在家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吃,据说还有一次差点被人用食物拐走。买回家的零食我一定会马上吃掉,父母笑我是“老鼠留不得隔夜粮”。我还理直气壮:“本来就是买来给我吃的嘛。” 
我似乎是体弱多病的孩子。腮腺炎就得了四次,听说一般人一辈子只得一次,肺炎也得过一次,我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并且一到春天就会出各式各样的皮肤过敏,从肿包到斑疹,一直出到盛夏时分。然后接班的就是贫血和头晕,晕得起不了床,加上慢性的呕吐和腹泻,于是每年打针吃药不断,活脱脱一个药罐子。母亲经常带我去医院,有牌的、无牌的、跳大神都去过,我的样子经常不是糊了一脸黑就是贴两耳膏药。尽管如此我还是十分羸弱,父亲说这是母亲过于溺爱的缘故,所以我弱不禁风。 
母亲的确是想成为一个服装设计师的。她有空就会画很多穿稀奇古怪式样的小人儿,也会画一些很认真细致的人像。母亲那个年代的美术具有鲜明的俄罗斯风格,透视准得可以用尺量。母亲喜欢画我的速写,常常叫我呆住不动。这是十分辛苦的,因为我不出一分钟就会想办法左抓右挠就是不肯老实呆着。或者母亲会搬出一张很老的油画,看上很久。那是一副青年肖像,虽然只有大概形也散发着光芒那本来就是一张很有光感的画。母亲常常把画挂在明亮的地方,把所有作画工具一字摊开,一坐就是一上午,很久才有可能动手改一笔。我一直也想知道,这幅画完成后青年的面目。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古老的树。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树种,因为它不开花不结果,入春以后虽然也会染上绿意,却也不能有参天绿荫,夏夜母亲带着我在院子里纳凉,可以从枝叶间看见明亮得如白昼一般的月亮。 
“小群,你觉得幸福吗?” 
母亲用蒲扇轻轻给我赶蚊子,凉风阵阵令人睡意重重。我迷茫地看母亲,不明白她的所指。 
“妈妈觉得幸福。”母亲温柔地笑着,“因为小群,因为爸爸,只要我们三人永远在一起,妈妈永远都会幸福。小群也是这样的吗?” 
“恩。” 
我点着头,母亲觉得幸福的话,我也就幸福了。 
我们的幸福相当简单,在一起就可以拥有了。 




我没有进军区附属的幼稚园,还是得在附小里念小学。除了第一天以外,我没有哪一天愿意一大早跑去那个鬼地方的。虽然这个学校一无是处,但有一点我还是蛮喜欢的,那就是在下课时欺负参谋长的女儿。参谋长的女儿的确撞破过头,但人一点也没有变笨的迹象,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所谓的欺负,是因为她留了一根大辫子,我一旦闲着就忍不住要拉它一下,等着她尖叫并且涨红的脸。虽然这样很好玩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跑去老师那里告状,当然这对于我无甚大影响,可是她会因此哭得稀里哗啦。她哭起来是相当烦人的,而且越哭越厉害,秘诀就是让她一个人呆着,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自动停止了。 
后来母亲对参谋长的女儿也有兴趣的样子,当然不是要拉她的辫子。母亲不厌其烦地跟我打听参谋长家的女儿,好像很想认识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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