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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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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怜本打算要绝食的,听了王八娘这一番话,心里倒好生委决不下。到了深夜,沐惯风尘的香桂待到将自己的客人灌得悉数烂醉之后瞒着王八娘悄悄摸到囚禁真怜的小黑屋子里,诚诚恳恳地劝了真怜一回,并劝真怜趁年节将临,买妾者较多的机会赶快从良,也可以谋得下半辈子的清白与安宁。真怜十分感激香桂的古道热肠,但却并不明白“从良”是什么意思。
过了几天,香桂突然眉开眼笑地来向真怜道喜,说已有个山西富商愿出五千两银子的身价买“可儿”作妾。她用自己的脂粉替真怜梳洗打扮,又送了她一根碧玉簪子,还留着泪拉着真怜的手说了好多惜别的话。虽然真怜并不十分懂得香桂为什么要说“可儿妹妹比姐姐我有福气”,可也明白眼前这个珠围翠绕、锦衣玉食的风尘丽人虽然整天价言笑晏晏,其实内心十分凄苦,多年的迎欢卖笑生涯消磨了她大把大把的青春,但却并未消弭她心底的洁白善良和内心深处对幸福的热望。
临分手时,真怜也真诚地向这位大姐淌下两行惜别的泪来。
那位不惜千金藏娇的山西富商名唤钱爱缪,五短身材,面皮焦黑,毛发稀疏,是个黄胖浮肿,被声色淘空了身子的半老头子。在从成都回山西的路上,他对真怜倒也可算得上怜香惜玉,说话细声细气的,什么都依着真怜,倒叫真怜不好意思自杀。同时,心中也隐隐然起了一丝希望,盼望着这位钱老爷能再发一次善心,帮助她寻找张寻哥哥,让他们兄妹团聚。于是,真怜便打消了吃药自裁的念头,在成都偷偷买的一包砒霜也一直藏在胸衣内,不曾动用。因为真怜体弱,又一直面凝愁怨,恨锁眉峰,钱爱缪便一直命车夫驾驶油璧香车缓缓而行,故而到大年三十那天,他们才绕行至川北与陕西、甘肃相邻的广元县城,照例,他们投宿在县城中最好的客栈——嘉陵客栈。挂着“宾至如妇”大匾的客栈空空荡荡,面团团、满脸堆笑的客栈老板不曾想到在大年三十还有钱爱缪这样的阔佬上门住店,高兴之余,一边赶紧派小厮去叫回家休假的老茶房,一边亲自开了一排上房,安顿钱爱缪和真怜住下。到了傍晚,他还殷殷勤勤地派人送过来一席极上等的酒菜,还附上几大盘各式鞭炮,说是送给钱老爷辞旧迎新的。
钱爱缪收下宴席、花炮,爽快地赏了送鞭炮的伙计一整锭银子,然后兴兴头头地去邀真怜共进年夜饭。
真怜这时候哪里有心思辞旧迎新呢?只勉强扒了几口饭,就推说身子不爽,回房歇息去了。那钱爱缪虽说倍感扫兴,但也算他有涵养,依然殷勤地嘱咐真怜善自珍摄,有什么需要尽管向他提出来。
第二天,大年初一,广元城中普降瑞雪,将大街小巷装点成晶莹剔透的银白世界。本来大年初一是没有人肯工作的,但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爱缪还是很容易地雇了一名当地人作向导,推起油璧香车,带着真怜,由西门出城,去游览广元最著名的胜迹——皇泽寺。
皇泽寺的主持长老法名唤作“三果”,从七岁剃度入寺做小沙弥起,到二十一年前接任主持,在这皇泽寺里已经呆了整整七十年了。这几年他正为当今皇上扬道抑佛,寺中香火大减,僧众生计日渐艰难而发愁,听说来了一个外地富商,便赶紧出了禅房,亲自相迎。
“啊,钱施主,新春到敝寺进香,老衲迎接来迟,还望钱施主勿怪。”
“老方丈太客气了,小可新纳小妾,特带她来烧烧香,拜拜佛,新年新岁娶新妻,图个大吉大利,还请老方丈行个方便。”钱爱缪一边说,一边已在化缘簿上歪歪招扭地写下了“黄金千两”四个宇,一边扭头招呼真怜,“啊,娘子,快来见过老方丈。”
真怜久住九寨沟,熟悉的是喇嘛教,从小对喇嘛教僧众就十分尊重,对与喇嘛教同出一派的中原佛教自然也心存敬意,这时又见三果方丈须眉皆白,慈眉善目,一袭粗葛袈裟在周围金碧辉煌的佛像映照下仿佛满溢着仙气神光,俨然是一得道高僧,不由地恭恭敬敬行下礼去,脑海里又清晰地浮现出送张寻出九寨沟的那一天两人在喇嘛寺中的情景,心中说不出的悲欢交集,差点又掉下泪来。
三果方丈刚刚进帐了一千两黄金,心情极好,也不管客人是否感兴趣,又殷勤地指点参拜,还为钱爱缪和真怜念殿中那块后蜀广政二十二年立的石碑,碑题是“大蜀利州都督府皇泽寺武则天皇后武氏新庙记”,文曰:“天后武氏其人也,事具宝录,此不备书。贞观时,文士护为都督于是州,始于后焉……”,又说到正月二十三日,即传说中武则天的生日那一天,四乡民众都要来此“游河湾”,求取平安吉利。
“什么‘游河弯’,是不是跟俺们山西关帝庙会一样热闹呀?”那钱爱缪对碑文历史什么的毫无兴趣,但又碍于面子不能明言,午饭又吃得过饱,早已听得昏昏欲睡了。这时听说再过二十几天此时将要有一场大热闹,一下子来了兴趣,揉一揉一对迷迷朦朦的金鱼眼,大声问了出来。
那三果正巴不得留这位大施主多住几天,这时见有机可乘,便趁机把个“游河湾”说得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似乎错过了便将遗恨终生似的。一席话说得钱爱缪心痒痒的,也生性最好热闹,当即就决定在皇泽寺住下,等过了正月二十三的那场大热闹再走。这时,他根本不知道由于新即位的皇帝嗜好道教而冷落佛教,广元地区又连续欠收,乡民们早已失去了正月二十三到皇泽寺集会游乐的兴致。同时,这位钱老爷似乎也完全忘记了山西家中成群的妻妾正眼巴巴地盼他回去过团圆年。
等到在皇泽寺过完冷清清的正月二十三后,钱爱缪意兴全失,但又不好意思收回陆陆续续给寺中的巨额布施,只好带着真怜继续上路,希望前方有一场真正的热闹在等着他们。
在前方等待他们的确是一场“大热闹”,但最好热闹的钱爱缪本人却没有看到,因为当他们行入明月峡和清风峡,走在危危的崖壁之上宛若凌空廊阁,著名的古蜀栈道上时,前面突然一群壮汉拦路,二话不说便搭箭射死了钱爱缪,并趁众人惊惶之际,抢走了钱爱缪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又推起真怜坐的油璧香车如飞地奔跑,真怜又惊又喜,在车中连声高呼“救命!”原来,钱爱缪出手豪阔,花钱如流水,近一月来在广元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城郊岛龙山上的草头大王胡敬和胡田沙父子两个便早早地瞄上了钱爱缪的财物,故而钱氏一行刚刚离开广元便遭劫杀。也许是天可怜见吧,真怜的惨呼恰巧被在古蜀栈道上行走的杨清惠听见,于是长剑一挺,杀散胡氏父子,将真怜救下。一问情况,居然同是张寻的故人,不由地亲密异常。杨清惠告诉真怜,江湖上已盛传张寻做了黄龙派掌门,于是两人携手同往藏龙山而来。
“哎呀,阿弥陀佛,总算咱们劫后重逢了。真怜妹妹,从此你就高枕无忧吧,有我张寻在,谁也不敢再欺负你的。”从来不念佛的张寻听完了真怜的哭诉,居然也学派中少数几个佛门弟子那样口宣佛号起来。
当晚,黄龙寺中大开宴席,为庄前掌门唯一孙女真怜姑娘,现任掌门的知已杨清惠接风洗尘。张寻喝了不少的酒,当晚睡了个好觉。许多天来,这是第一次。
第二天早上,张寻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真怜。他的心里蕴藏着太多的歉疚和爱怜,似乎都不用考虑就决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补偿真怜,去抚平小妹心上的伤痕,让她从此过上和从前在九寨沟中一样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
可是,无论张寻怎样用心,真怜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九寨沟中学小鸟飞翔,与熊猫为友的真怜了。她依然清丽的面容中掺入了难言的沧桑,她依然绝尘的笑容里染上了深刻的凄凉,就是她的步态也变得迟缓而滞涩,再也没有当年张寻初见她时的那份似白莲花摇曳水中的轻柔灵动和优美自然。张寻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更是除了晚上睡觉,几乎把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了陪伴真怜,逗她高兴上,连责任攸关的本帮帮务都一概推给了方胜岳,因为他总觉得只有这样做才对得起慈祥恺悌的庄守严师父,才能于心稍安。
可是,张寻越是小心翼翼,真怜眉尖的幽怨却越堆越浓,最后简直浓得化不开了。一天午后,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湿润润的,青苔绿油油的,树叶儿格外地碧绿,连空气都带着几分水气。张寻记得以往在九寨沟真怜是最喜欢这份雨后的空气清新的,所以就硬把真怜从房里拉出来,想让她散散心。可是才走几步真怜就不肯动了,抬眼幽幽地、凉凉地望了张寻一眼,轻轻地,但又是坚定地要求道:“张寻哥哥,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张寻一愣,可随即满足了她的要求,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作为长兄,真怜妹妹的任何要求都是必须马上无条件满足的。
多日习惯了围着真怜转,一下子离开了真怜,张寻心中空落落的,一时不知该干什么,一个人在真怜屋外的小庭中呆呆地站了良久。不知怎的,他突然胸口一热,想起了和真怜一起上山的杨清惠,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真怜的救命恩人,而且与自己交谈也极投缘,
于情于理都不该冷落了她。张寻抱着一种愧疚的心情朝位于后寺左侧的贵宾住所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想,虽然方胜岳办事一向周到稳妥,对掌门人的朋友更是绝对不会缺了应有的礼数,但自己这些天来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真怜身上,却是没有尽到地主及朋友之谊,不知杨清惠是否会生气?
杨清惠见了张寻,果然便有些懒懒淡淡的不愿多说话。张寻问起她送柳墨林回杭州的事,她也只是说柳墨林姑妈的公婆、丈夫和丈夫的大妻都已经死了。所幸过继来继承这一房的族侄倒还孝敬,于是她才真正成了刘府的主人。那天,当柳墨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高兴得什么似的,马上一连声地吩咐下人为“表小姐”和“表小姐”的恩人准备锦被缎枕和香汤沐浴,当晚又开出极丰盛的家宴来替柳墨林谢恩与接风。她待侄女儿如亲生女儿一般,还一个劲地留杨清惠多住几天。“那杨道长你正好在人间天堂多住几天了”,张寻闻得柳墨林有了好归宿,心中一阵高兴,便顺嘴说了这么一句。
谁知杨清惠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第二天就向柳墨林妹妹和老夫人告辞了。”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游移不定,从上到下缓缓地打量了张寻一眼。
“为什么?”张寻颇为不解。
“岂不闻‘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柳妹的家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这时杨清惠的眉尖似乎已滴着莫名的乡愁和幽怨了。
“哦”,张寻颇有同感地长叹一声,便不作声了。一时间他的眼前晃动着曲阜晨曦中的“三立客栈”和九寨沟烈火中的“守残小筑”,心头不禁闪过一阵强烈的酸楚。他默默念诵起宋人李觏的名作《乡思》:“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真可谓悲喜莫辨,五味俱全。
其实,张寻并没有完全理解眼前的年轻姑娘。杨清惠谢绝柳氏姑侄的好意,莅杭第二天便离开了那座城市,并不仅仅是因为看到柳墨林得到人间天伦之乐而触动了自己的乡愁旅思,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不但羞于启齿,在内心深处也羞于承认的:她挂念着张寻的穷通荣辱,在完成他的嘱托之后,便急于西返,以谋再度聚首畅谈。只要能和张寻在一起,不必说西湖天下景,宋嫂天下羹,即便是金山银山,她也会弃之如敝屣。
所以,虽然杨清惠在蜀道之上救了真怜之后,两个姑娘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一路上谈得十分投机,她也为真怜的不幸遭遇唏嘘不已,为真怜能够早日见到张寻哥哥而不断加卞。但不知怎的,上山一见到张寻,看张寻对真怜百般垂怜,自己的心里就冒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酸酸的、痒痒的,不好受。而她又是个从不作伪的姑娘,所以这时见张寻来了,也就装不出好脸色来对他。
二人愣了半晌,终于还是张寻先开了腔:“杨道长,在送柳姑娘回杭的路上我就答应过你,请你到我黄龙派做客,陪你看看藏龙山的美景。如今你上山多时,我却一直没有兑现诺言,真不好意思。今日若有兴,请策马一游如何?”
杨清惠其实早有游山之意,本来在路上与真怜约好一起让张寻陪着玩的,不料上山之后张寻却把自己冷落一旁,这时听张寻主动提起前言,不觉暗自欣慰。
她本非心胸狭窄之人,这时便高高兴兴地站起身来,同时还提议去叫真怜一起玩耍。
“哦,不,不了。我刚从真怜妹妹那来,她说要一个人呆会儿。”
“那也好。”杨清惠淡淡地答应了一声,便带头往外走。在撩开门帘的一刹那,她顺势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花,不让张寻察觉自己其实很介意他的态度。而她内心的一个声音却无声地喊了好几遍:“难道你只有在真怜妹妹不需要你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吗?”
经过一番争斗,重归宁静的藏龙山依然景色迷人。杨清惠自幼入道,生性喜静,倘徉山道间,她很快便完全迷醉在眼前温静幽雅而又肃穆壮观的山水之中了,不时地轻轻赞叹:“太美了!太美了!”她杏黄的道袍衬着金黄色的光辉,在猎猎的山风中飘扬成一只披着霞光的燕子,仿佛就要快乐得随风而去。她高兴得一会儿俯下身去掬一捧山泉啜饮,一会儿又爽性脱掉草鞋,撩起道抱,趟水过河,还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浑不似平日端庄娴静,不苟言笑的她,张寻见了也自高兴,便想开她个玩笑,说道:“嘿,杨道长,你尝了我们藏龙山的水,可还想尝尝我们藏龙山的豆花?”
“你们藏龙山的豆花?”杨清惠从小就随师父入了道观,豆花、豆腐、豆干等本是观中最常见的,而今闯荡江湖,少有安定的日子,虽说也有大饱口腹的时候,但风餐露宿的日子则占多数。这时听张寻问起,鼻尖仿佛已闻到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豆花味,不禁心中一热,顺口答道:“当然好啦。”
“真的想吃?”张寻又问。
“真的想吃!”杨清惠又答。
“那就请尊敬的杨道长趴在溪边喝个够吧!”张寻一边指着溪滩,一边说话,没等说完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下把杨清惠给惹恼了,素脸凝眉,别过身去,顾自就往前走。张寻没想到一个玩笑开成这种结果,稍稍愣了一下之后,赶紧追了上去解释:“杨道长,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呀。再说,我说这溪滩流的是豆花,也是有根有据的。我说给你听,不信的话你可以再去问三老,问方胜岳嘛。”
杨清惠听了这话,虽然没有回嗔转喜,但却将一双美目往张寻这边看了几眼,显然是让张寻讲那豆花的故事。
原来,张寻早在九寨沟学艺时就听真怜复述过她爷爷给她讲的故事:
相传,黄龙真人修道成仙后,想把和他一起修炼的师兄弟们全都请来作客,就吩咐两个弟子在黄龙沟多磨些豆花好招待客人,自己则外出请客人去了。不料那两个弟子烧豆花把火烧得太大了,豆浆从锅里沸腾出来,四处漫溢,流了一沟一地。黄龙真人回来一看,赶紧抓了一把沙子撤下去,这才凝住了豆浆。从此,黄龙沟的土地便成了豆浆凝成的金黄色的土地,人们管它叫“金沙铺地”,而且,从这条沟里流出的水磨成的豆花又白又嫩又鲜,味道好极了。
“真的,不骗你。你要不信的话,今儿回去我让厨房专门送一盏豆花来给你喝,怎么样?”张寻说完故事,顺便又加了一句。
“只不过一种豆花算什么?我师父说讲究的人家可以用豆子做成几十种吃食呢。”杨清惠其实心中已然信了,但还是故意找茬为难张寻。
“好啊,杨道长,你想吃豆子做的东西,我派的厨房大师父也会做。几十种还办得到吧。”张寻笑吟吟地回答。
“那不成,专门吃豆腐席,那不成了豆腐饭了。”
杨清惠这么一说,张寻也猛觉自己失言。他想起庄守严曾经告诉过他,黄龙派也要遵从民间的习俗,办丧事要吃豆腐饭,其中豆腐的品种数量因逝者身份地位的不同而不同。黄龙派已多年未出过大的丧事了,去年庄守严仙逝也是由藏民举行了“塔葬”。所以寺中已多年没有办过豆腐饭了。此时提起,总有些不祥的感觉。于是,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默默朝上游走去。不知怎的。两个人的心都笼罩上一层莫名的隐忧。
水是极清澈的,望如明镜,澄静无尘,缓缓地流淌。在层层叠叠,千姿百态的水池之中,那水池有像钟鼎瓶壶的,也有像芭蕉叶、红菱角的,而最美的则无疑是宛若碧荷的五彩莲池了。池中的水似蓝非蓝,似白非白,纯净透明,缥缈圣洁。水面上还漂着许多花,一朵接一朵,硕大的、蓝紫色的花。杨清惠忍不住伸手托起一朵,放到鼻尖轻嗅。顿时,一股极清新、极淡雅、仿佛不沾丝毫尘世之气的香味沁人心脾。“雪莲花1”,她一下子惊呼了起来,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之花放回水中,任其漂流而去,仿佛怕自己手上的人间烟火气沾染了无暇的雪莲花。张寻无言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心里的那份隐忧更加浓烈了。
“张大哥,看!好大一朵雪莲花呀!”
张寻循着杨清惠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从上游“洁身洞”方向飘来一朵硕大无明的雪莲花。蓝紫色,雅洁而忧郁的蓝紫色,缓缓地,缓缓地飘来,渐渐地在张寻的意识中定格成身披蓝紫色长褛的真怜:“张寻哥哥,让我一个人呆会好吧?”她的声音、她的人影,飘飘忽忽的,渐行渐远,终于消散在天的尽头……
数天之后,张寻还没有从失去真怜的巨大震慑中恢复过来。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不吃不喝,方胜岳每次来劝他并向他请教如何安葬真怜都被他咆哮着赶了出去。就连黄龙三老来看他,他也闭目不见,只是一味地捧着当初真怜亲手给他挂在脖子上的“苏格”发呆。我对不起师父,我没用,我混账!这几日,盘旋在他意识中的就只有自谴自责,从进九寨沟第一次看见真怜到离开九寨沟与真怜话别,张寻的眼前叠印着无数个真怜,与小鸟共乐的真怜,陪熊猫饮水的真怜,在爷爷面前撒娇的真怜,为自己缝制衣衫的真怜,为自己求取“苏格”的真怜……张寻从脖子上取下从未离身的“苏格”,端详着,耳旁仿佛在说:“张寻哥哥送我回九寨沟吧!我是属于九寨沟的,我要回去陪爷爷!”是的,真怜是属于九寨沟的,应该送她回去,同时,自己也应该到师父墓前去请罪。张寻想到这儿,赶紧叫上方胜岳,要他安排车辆、人手送真怜回九寨沟。
“掌门的意思是要将真怜师妹安葬在九寨沟?依小侄之见,正该组织派中弟子去为祖师爷扫墓谒灵。自从祖师爷羽化登仙,弟子们先是不知,后来师父虽然带来噩耗,又马上发生了内讧,也无暇前去致哀,实在是很不应该。但愿我们这次去,祖师爷泉下有知,宽宏大量,饶恕我们这些不孝弟子才好。”
方胜岳一席话提醒了张寻,虽然树正寨的藏民们会把庄守严的墓塔看护得很好,但黄龙弟子却是应该定期去拜谒的。于是连连点头对方胜岳道:“言之有理。就烦你禀报三老和纪师兄,大家快快准备一下,我们两个时辰后就出发。”
“是!”方胜岳响亮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布置,很快地,上至黄龙三老,下到叶胜泰、卢胜华、马胜恒和卞胜嵩以及他们的徒子徒孙们,都准备停当,要去为他们敬仰的前辈——第二十二代掌门人庄守严扫墓。病卧在床的纪恩杰闻言也执意要亲自去走一趟,于是,便由方胜岳等抬着他上路。
谒灵仪式和真怜的下葬仪式在极悲哀的气氛中进行。韩守宜、顾守余后悔自己年老失德,不仅冤枉了庄守严的爱徒纪恩杰,还下重手法将他打成残废,于是在庄守严墓塔前老泪纵横。纪恩杰还深责无才无能,武不能继承师父的无上武功,文不能将师父交付的黄龙派事业发扬光大,现在连师父留下的唯一孙女都没有照顾好,真是后悔莫及。他连连捶胸,直哭得青松含愁,古柏带根,连鸟雀也惊飞远去,仿佛不忍见到这许多英雄泪似的。
张寻自然是派中最伤心的一个,他不仅是庄守严的亲传弟子,又受恩师临终重托,而且还曾与真怜耳鬓厮磨,渡过了一年快乐的时光。如今祖孙俩都已长眠在九寨沟的青山绿水之中,此情此景怎不叫他悲悔万分、痛不欲生?!在埋葬真怜之时,他双手颤抖地从脖子上解下真怜为他求取的“苏格”,挂在真怜的脖子上,让它保佑真怜九泉之下的平安。丧礼结束后,张寻勉强听从三老和方胜岳等人的劝说,在泽仁布秋的木楼里用了些稀饭、豆花,然后漱洗一下便躺在藤床上休息。虽然方胜岳早就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发出任何响动影响掌门人休息,可他还是始终圆睁双眼,辗转反侧,未能成寐,三更时分,他悄悄披衣下床从木屋窗口轻轻跃下,向墓塔走去。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过树,宇内清澈透明。张寻走进墓塔,却发现已有一人先他而到了。藉着月光,但见此人身影苗条婀娜,一袭长袍宽宽大大,在风中翻飞的袍角舔着她挺拔的双腿,更显得她骨肉停匀,别具英姿,是与真怜柔弱无助、惹人怜爱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美。张寻心头突地涌起一股暖意,走到那人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清惠。”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不是杨清惠却又是谁?只见她一双凤目恰便似两股清泉,泪水潸潸而下,一张俏脸早已布满了晶莹的泪痕,道袍的前襟也濡染透了。“杨道长,你也来陪真怜妹妹?”
“嗯。我和真怜妹妹虽然相识不久,可她对我就如亲姐姐一样,真是我最好的好妹妹。那时在路上她就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只要见你一面就心满意足了,其实她是早就存了这份心了,可偏偏我就这么笨,一点没听出来,还以为她找到了你,从此就可以快活度日了,我真不配她叫我一声姐姐哪。”
杨清惠入道日久,长年与年长的师父相守,一袭道袍遮掩了她作为少年女子的心性。而当她独自行走江湖,遇上柳墨林、真怜这样年龄相仿的少女自然而然就引发了她的女儿情怀,所以她总会隐隐地嫉妒柳墨林得享天伦之乐,上藏龙山后也曾暗暗恼恨真怜将张寻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真怜对自己生命归宿的最终选择对杨清惠来讲是一次莫大的震撼,使她更强烈地体会到人生除了父母儿女,还有一种情感是值得用生命去追求和珍惜的。也就是为了对真怜的哀悼,对前路的展望与把握,她悄悄地来到这里,独立中宵,泪洒葛袍。
张寻见她这样,也不禁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杨道长,这哪是你的错?是我太没用了。师父把真怜托付给我,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不算,最后回到我身边,本以为从此能给她一份安宁和快乐,可谁知……!我不配做师父的徒弟,也不配做我父亲的儿子!”
杨清惠沉吟半晌,缓缓拍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又迟缓而坚决地摇头,说道:“张大哥,这是命,这不是你的错,我相信,如果真怜妹妹泉下有知,她会告诉我们她现在回到九寨沟、回到爷爷身边心里很开心。这儿才是她的家,才是她永远的归宿,她本来是属于九寨沟,是雪莲花一样的仙子,应该开放的时候,她静静地开放,应该落下的时候,她就静静地落下。静静地随那流水远去,无怨无悔……张大哥,从前我不懂得命运是什么,现在我好像有些懂了。今后,只要是命运给予我的,我都将承受,无怨无悔。”
“只要是命运给我的,我都将承受”,张寻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仿佛觉得自己又长大了许多,他懂得了人生的责任,他懂得了要做一个有担待的男子汉,他知道,面前的路还是很长很长……张寻不由地跨上一步,紧紧握住杨清惠的小手,就这样伫立着,良久、良久。
“咴儿……”,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凉悲壮的马嘶打破了树林的寂静。
“马犹如此,人何以堪!”杨清惠喃喃道,眼角又挂上了晶莹的泪花。张寻轻轻地为她拭去泪痕,感到两个人的心从来没有贴得这么近过。
“来,张大哥,我还有一样东西。”杨清惠淡淡一笑,引着张寻向适才马嘶走去。“啊,白马!”张寻一下子惊呼起来。
“对,白马,你的白马!现在完璧归赵。”杨清惠解开马缰绳,把它递给张寻。
原来,送柳墨林到达杭州“刘庄”她姑妈家中的第二天清晨,杨清惠执意走。柳氏见留她不住,只得送至清波门外,依依惜别。杨清惠打听了一下,知道要去川北藏龙山,最近最快的路线是从杭州行至九江,然后买舟西上,入川后在泸州或宜宾折而北上便可到达松潘。于是她一路急急打马,以最快速度赶到九江。
杨清惠赶到九江是在第二天的中午。虽然肌肠辘辘,她还是只在城中买了些干粮,一边啃着,一边向码头奔去。满心希望能搭上条上行的客船,好尽快赶到藏龙山见到张寻。她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因为心中有一件重要的事急待证实,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时自己对张寻本人命运的关心程度早已超过了想证实一件事的急切程度。
可是,九江的长江码头却是出人意料的萧条,一问才知道因为盛夏汛期将临,每年洪峰期间,这条长江都要吞掉不少船只生命,上行的买卖行旅们每到这个季节也都不愿出航,尤其是西上入川这样又长又显眼的航线,更是少有人走,往往十天半月也碰不上一条船。但是杨清惠赶路心切,便不管风险多大,兀自在码头等待可以搭乘的船只。好在她的运气不错,到了黄昏时分,有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侠士走近她,彬彬有礼地招手道:“这位道长敢是要搭船去四川?在下是长江帮林江生,奉家父之命来九江处理帮务,如今事已办完,正要回航。在下的座船‘江生号’是家父和帮中众兄弟送给在下年满二十的生日礼物,在长江江面上,道还算得上又大又坚固,船老大和水手也都是百里挑一的本帮好手。在下自幼受家父教诲,一向敬重僧道,寒舍也常布施寺观,办水陆道场,出门在外,就更喜结交方外朋友。现‘江生号’上还空着三个卧舱,若蒙道长不弃,俯允一路同行,实在是在下的荣幸!”杨清惠正求“船”若渴,受到这个尊道好客的少帮主的邀请,真是高兴极了。当下谢过林江生,便随之上了“江生号”。
那“江生号”果然又大又坚固,即便逆流而上也行速如飞,况且又昼夜兼程,晚上的行舟速度丝毫不逊于白天,不愧是天下第一水帮“长江帮”少帮主的坐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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