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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凛佳人(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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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们俩总爱这么扑抱过来,让她从不知所措到坦然以对,甚至忍不住回搂她们,当真是习惯成自然。
  她教的东西其实有些杂,打算盘、管账本、解帐上暗语、玩算筹、解九章算术,变着法子教,因为不这样教,那只大的真会睡着,而大的一睡,小的九成九也会学着睡。
  学?
  没错,就是学。
  不管明玉做什么,澄心就学,不管学得像不像、好不好,只管学。
  因此想治住小澄心,就得先治住明玉,而想要治住明玉,确实得费大把心思,毕竟那丫头太精、太好动,要她静下来一个时辰简直要她的命。
  便如此时——
  “二数相乘,作三行步算,上、下是相乘数,中行为积,然后……然后……呜……清姐……好难喔……我不会”清脆声音变得泫然欲泣。
  夏晓清看着明玉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心里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不能将柔软心态整个倾出,就怕小丫头抓住把柄跟她闹。
  “别急着背那些式子,先从九九之术入门,九九表从『九九八十一』起,到『二二如四』止,你上回背得不错,我考你,都能答出九成,你再记熟一些,姐姐等会儿再帮你小考。”这阵子接触时候多了,才知小姑娘也练了些拳脚功夫,红尘功夫得背口诀,于是她弄了些小花样,就盼她能记住九九表。
  明玉咧嘴笑开。
  “清姐,上次你说把九九表当成练武的口诀来背,真的管用呢!才一会儿工夫,我就记住了,厉害吧?”
  夏晓清见她一下子愁眉苦脸,一下子笑逐颜开,心绪转换全写在脸上,不由得也笑了。“确实厉害。”
  此时,一道男性修长身影伫足在“绮云园”的回廊转角处,他没想惊扰园内那一大两小的人儿,就手拄乌木杖,静立在那隐密之所听取园中动静。
  晓清的衣袖被轻轻拉动。
  她遂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小澄心,温声问“哪里不懂?姐姐看看。”
  她将适才发给澄心试做的算术拿了过来,一看才知,并非不懂,而是很懂,这个“百鸡”之题颇为深奥,她仅大致解释,小小姑娘便能自解。
  这便是小姐妹俩教人头疼的事——大的光入门就觉得泪汪汪,小的却一点就通,解算术跟吃饭一样简单。
  她心里笑叹,见小澄心眨巴双眸,小脸期待,她赶紧拍拍她的头,称赞道:“确实厉害。”
  这是小姐妹俩教人头疼的第二件事——大的有的,小的也要有。大的被她称赞了,小的当然也要讨她一声赞。
  隐在回廊转角处的男人虽未亲见,却能推敲得出,毕竟太明白两个妹子的“作为”,薄唇于是淡淡勾起。
  “那澄心再试做这一题可好?”出于试探心态,想知这七岁小姑娘有多大天赋,夏晓清在纸上迅速写下新算题,端正放在澄心面前桌上。
  明玉忍不住挨过去,晃着小脑袋瓜,逐字念出——
  “有一米铺投诉被盗去三箩筐米,不知数晕。左箩剩上合,中箩剩十四合,右箩剩一合。后捉到盗米贼甲、乙、丙。甲说,当夜他摸得一只马杓,一杓杓将左箩的米舀入布袋;乙说,他踢到一只木履,将中箩的米舀入布袋;丙说,他摸到一只碗,将右箩的米舀入布袋。三人将米拿回家食用,日久不知其数,遂交出做案工具,量得一马杓容十六合,一木履十七合,一碗十二合,问共丢失的米数,及三人分别所盗之米数。唔……欸……嗯……”
  夏晓清见明玉小姑娘眉心纠结,自是知道这算新对她而言太难、太难,遂摸摸她的头顶心,尽晕放柔嗓音道:“没关系的,这一题真的不容易,明玉先把九九表记熟,咱们缓着来。”
  明玉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大声叹气。
  “清姐,那盗米贼也真够狠,要嘛就一人各盗一家,干么三人都去次同一家米铺的米?欸欸,一口气少掉那么多,米铺老板当然一下子就察觉了,还不报官捉贼吗?他们若分开盗,每回就盗个两、三杓,神不知鬼不觉,这买卖才能长长久久,你说是不是?”
  夏晓清微微瞠眸,先是无语,最后禁不住便笑出声。
  “也是,三个人共偷一家,是有些狠。”她端详那张明眸皓齿的小脸蛋,略略沉吟,问:“那明玉有最想学的东西吗?”
  躲着听壁脚的男人忽而挑眉。
  “学功夫!”明玉脆声答,眸心兴奋湛动。
  “……功夫?”不是已经在学了吗?
  “对!”小脑袋瓜用力点,惹得小澄心也跟着频频点头。“武学博大精深,怎么都学不完啊!不管是拳术、腿法、掌法,刀、剑、枪、棍、鞭等等,什么都想学!清姐,我有一位教拳的老师父,他很行,比无惑还行,他也教过无惑拳术,我喜欢学拳,不过……唔……臭大哥说,我若要继续习武,就得把家里的账本看懂了,还得把算盘拨熟……”
  突然——
  “很好,你没忘记我说的。”宫静川选在此时现身。
  明玉轻叫了声,很心虚地抓住晓清衣袖,小澄心有样学样,扑过来揪住她另一边袖子,小姐妹俩又拿她当主心骨依靠。
  夏晓清没斜到他会回来得这么早乍见他出现一时间也怔住。
  “已是午时,去灶房请卢大娘年做几道菜,等会儿一块儿用膳。”宫静川对着明玉吩咐,见她还愣着不动,他眯目,略狰狞地露出白牙。“不去是吗?那好,把九九表从头至尾背一遍来听。”
  明玉整个跳起来。“去!我去、我去!马上就去!”总算弄懂臭兄长有意饶她一命。“哟呼——”怪叫一声,她拉着澄心的小手,两道小小身影一眨眼就溜出“绮云园”。
  虽是春夏之交,夏晓清直到这时才觉近午的花园确实颇热,热气仿佛从她体内冒出,她额面微汗,两颊与耳根发着热。
  心定了些,她着手收抬桌面,听到乌木杖击地声,还有他的脚步声。
  “听婢子说,你问起我?”见她双手一顿,宫静川靠得更近,在她对面的石凳落坐,徐声问“有什么事?”
  被一提醒,夏晓清蓦地记起。
  她扬睫面对那张深沉莫测的脸,那眉宇间似犹有岭色,又似云淡风轻,已不把与她之前那些不愉快搁上心似的。
  这样也好,假装一切无事,两人还能谈上几句。
  她学起他的云淡风轻,嗓音如丝。
  “明玉想继续习武,就得学会看懂账本,学不来,武也别练了,这是宫爷跟她打的约定,她承诺你的做到了,你应允她的便也实现,是不?”
  “是。”
  她点点头。“莫怪初次见面时,明玉会那样紧张。”怕她跑掉,冲出来牢牢紧紧巴在她腿上。
  宫静川想起那日情景,薄唇上终现一抹笑弧,听她又问——
  “宫爷为何这么做?”
  “我做了什么?”犀利反问。
  “明玉不愿学商,你何必强她所难?”
  “你要不要告诉我为什么?”他神情平和,目光却锐利。
  夏晓清心口“咚、咚”重跳两下,气息略窒,听不出他话中有无嘲弄意味。
  对于提出的那个疑问,她心里模糊有个解答,低眉沉吟片刻,她幽幽道:“明玉肯学,澄心才会跟着学。宫爷主要栽培的人是澄心,而非明玉……”
  他从未遇过一个女子如她这般灵犀巧动,幽静双眸似能洞悉世事,糟的是,眸中偏偏带情,明明看透,却因有情作祟而无法抽离,当不成真正的旁观者。
  “你总能瞧出一点藏在事情背后的东西。”他一瞬也不瞬地看她,修长的手交迭在乌木杖首上,轻挲着。
  他话中有话,夏晓清抿唇不语,以为自己又逾矩。
  难受的感觉再次压上心头,她低头忙收拾自个儿带来的书册,对座的男人却又出声道——
  “程姨娘身子原就弱些,她怀着澄心时,当时宫家正遭逢巨变,是我爹出了意外,他所乘坐的马车翻覆在山道上,整个坠落深崖,还有……”他顿住,下颚微绷,一会儿才重拾话语。“总之是程姨娘早产生下澄心,孩子救活了,大人却难以救治,这女娃一出生就没爹没娘,实在教人好生头疼。”
  夏晓清两手停住,怔怔听着,定定看他。
  他说“好生头疼”,语气很是无奈,表情藏着柔软,那不是“头疼”,其实是“心疼”。
  “澄心她……自小就不曾开口说话吗?”她问。
  “她会说话,只是懒得出声,越大越不愿意开口,成天跟着小姐姐混。”他瞧她欲言又止的,不禁道:“姑娘的直言不讳我多有领教,想说什么便说。”
  被不轻不重刺了一下,她脸蛋轻赭,深吸口气才道:“我是想……宫爷那时差不多是弱冠之年吧?宫老爷突然去世,你立马得提起整个『松辽宫家』家业,也得兄代父职兼母职,照料明玉和澄心……”微微一笑。“确实教人好生头疼。”
  她的“头疼”像也别有深意,连自己都察觉到了,一时间玉颊更热,尤其他又用那种穿透力十足的眼神直射她,真恨不得有个地洞可躲。
  将收拾好的书册整齐放在四方蓝布上,她利落包裹好,拉来布角打结,最后头也没抬,轻且迅速道:“我想说的是,宫爷若要栽培澄心接手『松辽宫家』,还是打消这个念想吧。”
  她原想抱起自个儿的东西起身走人,哪知宫静川长袖大展,陡将她那方蓝布包压在石桌上。
  “你的意思是澄心资质不好,无法学商?”俊目微眯。
  “她没有不好,她很好,很乖巧,很聪颖,很有天赋,很……”不晓得该说什么,她闭闭眼,然后盯着压住蓝布包的男性大手。“……她能解算经中困难的算题,能轻易看懂账面,不需算筹、算盘就能演算整本账目,却绝对无法应付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这一点,你心里肯定清楚。”
  “没错,我是清楚。”
  听他如是答,夏晓清不禁一愣,又见他似笑非笑、神情轻松,她忽地有所顿悟,觉得自己像被愚弄了。
  宫静川接着说:“我要她们姐妹俩学点看帐、管帐的本事,懂点家里的营生,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五指收拢,抓住蓝布包上她打出的结。
  “万一我出事,不在了,她们俩不会一下子摸不到方向,届时再有几位心腹能手在旁代管,『松辽宫家』或者还能撑住,倘是不能,至少攒下的钱也够她们俩一生衣食无忧。”
  他笑笑看她。“真要经商,明玉和澄心确实不够格,要是你来,那倒可行。”
  他、他又在愚弄她吗?
  夏晓清摸不清他的想法,也不想弄懂。
  心乱,意绪浮动,她想也未想便道:“若是这般在意『松辽宫家』下一任接掌之人,宫爷何不尽快娶妻生子?你把心思动到明玉和澄心头上,倒不如动在自个儿身上。”
  “你道我不曾想过吗?”
  夏晓清被他淡淡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想起那位带发修行的女子,如此清灵脱俗,却不愿红尘留连……所以,他才独身一人,沉吟至今吗?
  有什么笼罩而下,将她五感全都罩住,整个人沉沉、闷闷的,一部分为他感到难受,一部分……该是为自己吧?只觉世间事很难圆满。
  很努力地呼吸吐呐,困在底下的神魂使劲挣扎,她头一甩,将心智拉回,甩脱了那份无形窒闷。
  “抱歉,我又逾越……我该告辞了。”她试着拿起蓝布包,岂知他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
  “宫爷,可否高抬贵手?”
  下一瞬,她眼前一花,蓝布包竟然被他整个拎去,而且他抢了便走。
  夏晓清先是怔住,随即回过神追上去,三、四步就赶上他拄手杖且走得慢腾腾的步伐。
  “那是我的,你怎么可以不问便取、当面就抢?”质问人时,她语气也学不来张扬火爆,嗓声仍平滑如丝,就仅透出浓浓迷惑,眉眸间亦是。“你还给我。”
  “不还。”
  得到这般无理又任性的答复,夏晓清不由得瞠圆杏眸。
  宫静川将蓝布包藏于身后,下颚微扬,很嚣张地补了句。“一块儿用完午膳再还你,现下不还。”“不用,我不叨扰了,你把东西还来。”
  他不还,逼得她必须伸手抢。
  她试图绕到他身后,他迅捷一转,没教她得逞。
  她揪住他搁于身后的阔袖,不依不挠,不知觉间秀脸已胀得通红,但力气究竟比不上他,再加上他有意无意添了一句——
  “我腿脚不好,你再纠缠,我要站不住了。”
  就说,人心不能太软,一听这话,夏晓清本能地定住不动。
  她细细喘息,胸房鼓动,两只眼儿睁得大大,乌瞳似有若无蒙上一层水光,仿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他扬起嘴角,她终于选择松手。
  松开他的衣袖,她退了一小步,然后踅足便走。
  宫静川心下一惊,未及多想,匆促间竟抛掉手中乌木杖,大步冲上前,牢牢抓住她皓腕。
  “你去哪里?”
  “回城里。”闷声答。
  “你的书册不想要了吗?”剑眉拧起。
  她顿了顿,咬唇,硬挤出话。“不要了。”
  闻言,他气息陡沉,眯目瞪人,只是夏晓清一径轻垂颈项,根本有意躲避他的注视。“哪,拿去。”他把蓝布包塞进她怀里。
  第十章
  夏晓清单袖捧住他递来之物,被他反复的行径搅得一头雾水。
  她觑向他,见他神色不豫,她心里更苦,觉得好难受、好难受,莫名算妙红了眼眶……但不能哭,随随便便掉泪成何体统?
  “宫爷你……你放手。”
  把蓝布包还她后,他单掌犹扣住她的手,而且全然没有松开的打算,因她已挣扎再挣扎,他依然故我,不放就是不放。
  宫静川不晓得那样的心绪到底从何生出,有种几近心痛的感觉,又揉进无名的气恼,既恼又怜,来势汹汹,霸占他整个胸臆。
  或者是她的身形太单薄,瘦弱得像似风吹了便跑;抑或握上她的腕,震惊那太过纤细的骨感,仿佛当真用力一掐,能把她掐碎;又或者是惊讶于她弱后身躯中所藏的倔性,该娇柔,她偏坚忍,该示弱,她偏要逞强,如深雪寒冬中独绽的清梅,梅心凛凛,佳人凛凛。
  “我已吩咐灶房加菜,你不留下用膳,多出来的分谁负责?”他胡乱抓个借口搪塞,就是很固执地揪住她,年还拉着她步上回廊往饭厅去。
  “等等!你别进水太快,那根乌木杖……你的腿……啊——别走这么急啊!”
  她想替他拾回手杖,宫静川却以为她又想逃走,大掌将她拽得更紧。
  结果这么一拉一扯的,谁也不让谁,于是“悲剧”再度发生,她再次跌在他身上,手中的蓝布包都不知抛到哪边去。
  听到被压在身下的人发出沙嗄呻……吟,夏晓清惊得心脏促跳,胀红的脸容瞬间血色尽褪,很怕弄疼他,很怕他的膝腿因她而多吃苦头。
  她急要起身,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不知怎地人就从趴伏姿态变成平躺在地,男人悬宕在她上方,禁锢她的四肢,那双深邃带锐利的眼深深看进她神魂深处,像要探尽她的心绪和感情,不留余地。
  凭什么?
  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她这样、这样贫乏,能守的就那一点点心思和满腹欲倾无到倾的情,那些对他皆无益,他还想从她身上讨得什么?
  “一块儿用膳,就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有这么难吗?”他拇指像挲着乌木杖那样摩挲她的手腕。“都瘦得没三两肉了,姑娘家啊,还是丰腴些好看。”他徐徐眨眼,似被激至极处,俊脸兴起一股野蛮神气,竟道:“我还真跟你较真了,今日不留你下来用饭,你想回夏家,那是绝无可能。”
  她的表情很绝。
  眸子圆滚滚,万般不敢置信地瞪住他,软唇也张得圆圆的,鼻头和颧骨都盘上圆圆团红,秀丽脸容很是无辜。
  离得这样近,两张脸仅余一个呼息的距离,她四肢百骸如遭雷击,既麻又僵,眸线无法从他脸上挪开,然后有股古怪血气盘腾在腹中,让筋骨发酸发软发疼,她微微挺起上身,不知自己期许什么,只是……只不过……很想贴近他,甚至猜想着他薄唇会有怎样的柔软和热度……
  满脑子邪思啊!
  她当真走火入魔了!
  “你起来,你……你放开我……”一呼吸便避无可避地纳进属于他的气息,她心口紧缩,身子忍得隐隐发颤,实在可怜。
  宫静川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隔着薄薄春衫相贴的两具身躯体热上扬,他感受到了,然后望着她迷蒙的眸、轻蹙的眉心,有根心弦被忽然挑动,再然后,他下身就毫无道德且不知羞耻的升起变化!
  他脸色原是阒暗,此时骤变,暗红猛地从肤底涌出。
  就在他撑身欲起时,回廊转角处跳出两道小身影,清脆童声嚷嚷——
  “清姐,肚子好饿啊!要上菜了!你快来——呃?”—红一黄,明玉和澄心,小姐妹俩跑动的步伐陡然一顿,嚷声亦止,睁大眸子直勾勾瞪着迭在地上的两人。
  当真无颜见江东父老,被小姐妹俩撞见此番情景,夏晓清真想一头撞在假山上,把自己弄晕了还了事些。
  忽然——
  “臭大哥!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良家妇女?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只好大义灭亲、替天行道!”明玉正气凛然叫嚣,大喝一声直冲过来。“泰山压顶!看招——”小小身子在半空大张如飞鼠,罩头打脑朝地上一双男女扑落。
  想当然耳,第一座“泰山”压下,第二座“小泰山”很快也跟着来!
  夏晓清被困在最底下,上方的男人曲肘虚悬在她身上,两座“泰山”压过来时,大部分冲击落在那具男性躯体上,倒没压疼她。
  只是小姐妹俩飞扑下来的落点实在恶毒,一个压他肩背,第二个还是肩背,他上身陡沉,闷哼了声,脸忽地贴上姑娘家细腻的肤。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夏晓清尚头晕目眩,黑影罩下,她本能地闭眸撇开脸。
  ……咦?!呃……
  唇角有些压力……
  热热的,软软的,还、还微湿……
  啊!他、他他的唇贴在……贴在……
  “你们两只——”向来都冷面骂人的宫静川难得爆出火气,峻颜通红,一翻身坐起,双袖各卷住一只小小姑娘,但明玉毕竟十二岁,又练过一些拳脚功夫,没那么好抓,泥鳅般溜着、溜着就逃了。
  “清姐,快随我逃!”小姑娘眼摔手快,一下子抓住夏晓清袖中柔荑,拉着她起身便跑,一路上还嘻嘻笑不停。
  宫静川双眉微沉看着一大一小跑走,拉回视线,臂弯是还有一只更小的,正“咿咿、唔唔”地学泥鳅乱扭。
  逃不掉,她挂在兄长健臂上喘气,很认命地放弃,然后——抬高小脸蛋,清亮眼睛眨眨,眨出水光,嘴角翘翘,露出两点小梨涡,十足无辜又讨好的小狗讨食神态。
  来这招?
  打不过、逃不掉,就求饶。不是那只大的平时“教导有方”,还能有谁?
  “什么都跟着学,胡闹。”宫静川拉拉她的软发,有气也撒不出了。
  澄心又扭扭小身子,这一次很成功地脱身,她迈着小步伐咚咚咚跑开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竟又折回。
  她从一丛矮树底下抬来乌木杖,放在兄长膝上后,这次当真头也不回跑开。
  好吧,还懂得顾念他,不算太糟。宫静川心里微暖,嘴角不禁轻扬。
  嘴角……
  似吻非吻……仅是抵着嘴角……
  他下意识举袖,指腹按在唇上,那短短一触犹然留香。
  身体邪火被这么胡闹一通,烧出表面的火也遁隐成闷烧了,只是左胸仍然窜动,不太安分,那是他极不熟极的领域。
  怎会这样?
  闭闭眼,他支着手杖起身,在几步之外捡到那姑娘的蓝布包。
  他揭开布包,随意抽出一本朋子翻看——
  很好。
  连自个儿亲手汇整而成的本子都抛弃。
  在她眼里,他有那么不值得相亲吗?竟连与他共膳都不愿意!
  她对妹妹们就能掏心掏肺、和颜悦色,偏给他难看,大小眼如此之严重,这口气实在难忍!
  宫静川暗暗咬牙切齿,全没察觉自个儿正跟妹妹们争风吃醋。
  脑中一片宁白的夏晓清很庆幸自己被明玉拉着跑掉。
  一出“绮云园”,离宫静川远远的,她僵化的思绪才慢慢解冻。
  明玉拉她至饭厅后,又笑嘻嘻说要折回去救身陷“险境”的澄心,待小姑娘一去,她起身就走,两个在饭厅等着伺候主子用膳的婢子见状面面相觑,却也不知该不该阻她离开。
  幸得宫家替她备上的马车一直停在大门旁,马夫见她出来,以为小姐们的课结束,她这位“西席先生”要回家,自然不疑有他。
  直到上了马车,车轮辘辘滚动,夏晓清终才重重、重重吁出一口气。
  她两手捧脸,手心发烫,脸容亦烫,尤其那方小巧嘴角,简直烫到发麻。
  最后,她指尖轻轻碰上,轻轻摩挲,合睫轻轻喘息……宛如火苗落在野原上,一发不可收拾,不断往外拓开、吞噬;又如静埋于土中的种子乍然蹦出新芽,不顾一切往上蹭……如果那无意间的贴触不仅是贴触,如果它深入了、延长了,将是如何的滋味?
  轰隆——
  耳膜快被自个儿的心音擂破!
  不想了不想了!不能再想!夏晓清,不准再胡思乱想!
  结果回程这一路上,她一动念就拚命摇头,都快把头摇晕,还是没能将那唇与唇相贴的悸动从脑海中拔除。
  但一回到庆阳城,进了自家大门,家中发生的事一下子揪住她心神,原先霸占她思绪的事瞬间被抛到天云外。
  娘又发病了!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快、快——在池园子那儿,又病了、又病了呀!闹得乱七八糟,您快去啊!”—名老仆急得满面通红,跑得气喘吁吁,说得不清不楚。
  夏晓清脸色陡白,拔腿就跑,奔到池园一看,惊得险些厥倒。
  娘亲竟跟嫡母打上了!
  两个年纪相加近百岁的女人打起架,互抓、互揪、互踹、互咬,在地上滚作一团,跟小孩打架没两样,但扬氏正发着病,手劲极大,蛮性一起便紧缠对方不放,很明显是当家主母李氏想退,却无法脱身。
  家里的大爷、二爷不在,一干仆婢站得远远观看,大智傻乎乎愣在一边,只有果儿和李氏的两丫鬟春娟、冬香试图拉开纠缠在地的两人,却不得其门而入,其间两个还被扫倒,差点滚进池里。
  夏晓清赶过去,边唤大智过来帮忙。娘亲狂病一起,力气之大,单靠她一个人根本难以制住。
  混乱。拉扯。叫骂。疼痛。喘息。混乱。混乱。混乱——
  “小姐小心!”果儿尖叫。
  她上半身几是压在娘亲身上,突然左半边脸爆开剧痛,轰得她整个人往后仰。
  扑通——她栽进池里!
  三日后。
  辰时,日阳有些灼人,可知江南已初夏,再不久整片北坡将被蝉鸣霸占。
  一早进城接人的马车终于回来了。
  宫静川双手立在宅门前,目光远放,盯着出现在竹林小道那端的自家马车。
  “爷,货都搬上了,是否现下就走?”安丹过来请示,见主爷似有些心不在焉,再觑见近回的那辆马车……唔,像尊门神杵在大门口,原来想堵人哪,明白明白……他摸摸鼻子,有问装作没问地退到一边纳凉。
  马夫身旁还坐着一个人,宫静川定睛一看,认出那名年约二十的青年曾替夏晓清驾过马车,就在码头区她当“散财童子”的那一日。
  嗯……有些古怪。
  除首次前来,她身边曾带有一名丫鬟外,之后再访,她都是独自赴约,这次竟又带了人,而且来的还是一名家仆,而非婢子。
  这一方,马车已缓缓在宅门前停下。
  马夫甫摆好踏脚凳,夏晓清已自行撩开帘子下车。
  好晕……夏晓清费劲稳住刚落地的脚步,再深深呼吸吐呐。
  “大智,别乱闯,跟马夫大哥待着,等会儿若肚饿口渴,果儿备了些东西在车内,你拿来吃喝。”交代完,她朝宫家马夫作礼,大概在来时的路上已请人家多关照这个傻大个儿。
  她披着一件薄披风,兜帽罩头,说话时候头一径轻垂,仅露出细润下巴。
  待她举步走上石陡,不禁惊喘了声。
  一堵胸墙横在眼前,银衫墨绣,不需看脸也知对方是谁,那男人像早等在那儿,就等她一头撞上!
  “……宫爷。”她稍退一步,微一福身。
  被吓着了,心律忽促,让原就发胀的额角如遭针刺,有一瞬间夏晓清真想转身回马车上去,请人再送她回夏府。今早出门前还没这样难受,但一路晃过来,晃得她头重脚轻,又晕又闷的,如今……偏又遇上他……
  欸,都已经故意迟些才出门,心想,他不是忙着应酬官府和大商,要不就上“静慈庵”待着,怎么还是和他打上照面……
  “有些迟了,我……我该进去……”她绕过他欲跨门而进,岂知他身形一挪,又生生挡在她面前。
  “有这么冷吗?”宫静川盯着那顶兜帽,又听她说话中气不足,直觉就是怪。
  真觉得冷,但夏晓清仅敷衍地点点头,不想跟他多说。
  他挡,她只好再绕,但尚未绕出一步,假斯文、真恶霸的男人忽地隔着衣斜握住她的腕,另一手陡地拉下她的兜帽。
  她听到抽气声,不是她发出的,也非发自眼前男人,而是站在几步之外的少年小厮。她记得那少年名叫安丹,他瞪圆眼,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惊愕与怜悯。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宫爷,请放手。”沉静请求,却一直撇开脸,不想看他眼中也出现怜悯。
  不应该来的,果儿劝她的时候,她早该听……
  为何执意要来?她究竟想些什么?
  掩在层层心思底下、连自己都未及察觉的心绪,她敢坦然以对吗?莫非,她还是希望被瞧见、被同情、被怜惜,像明玉和澄心那样,能被谁毫无条件怜惜……
  越想,心口越是难受,透过迷蒙双眼,她看到停在大门外的另一辆马车,车后帘子大敞,里边装载好多吃的、用的……她想起前阵子上“静慈庵”参拜,听庵里的人说起,说他宫大爷经常让人送去整车、整船的民生物资,而且每回都会添一笔为数不小的香油钱。
  所以……
  “……宫爷是要去『静慈庵』吗?”她嚅唇问出,以为声音够清够明,却不知像似无意义的呢喃。
  第十一章
  尚未听到应声,她的下巴已被人轻扣,脸容被扳正过来。
  “怎么伤的?”
  宫静川端详得相当、相当仔细,像是已将她那耳畔和腮畔的伤检视得清清楚楚了,才决定挪正她的小脸质问。
  “你家大爷和二爷……他们又出手了?”问话时,他语调极为平静,静到教人……毛骨悚然。
  夏晓清想摇头,但下巴被他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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