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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凛佳人(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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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家大爷和二爷……他们又出手了?”问话时,他语调极为平静,静到教人……毛骨悚然。
  夏晓清想摇头,但下巴被他握住。
  她不自觉拢起眉心,眼睫无力半垂着,掀唇欲语,想了想,再想了想,只觉脑中浑沌得很,结果只晓得说——
  “宫爷……我……我今日状况似乎不太好,我想……想……我可不可回——”话音未尽,眼前的人事物陡然糊掉,先是一片雾茫,然后是一整个阒黑,她像被一举剪断线绳的傀儡,身子蓦地往底下溜。
  “小姐——”大智呐声叫唤,大步跨上石阶。
  幸好,他家小姐没有跌疼,有人搂住小姐,没让小姐摔了。
  “我、我……小姐她……你……唔……”原想将小姐抱过来,因出门前,果儿千叮咛、万交代,小姐要是身子不适了,他得负责扛她回去,然此时,一瞥见那位大爷的脸色,他求生本能催动,想上前又有些胆颤心惊。
  内心挣扎再挣扎,大智终硬着头皮道:“小姐……你、你把小姐还给我。”
  —入怀才惊觉姑娘家的柔软躯体浑身发烫,难怪说话中气不足。而发着烧,自个儿都未察觉吗?宫静川面色铁青,扫了大智一眼后,随即将夏晓清横抱在怀,转身跨进门里。
  “爷,您的膝腿……”安丹紧张地挨过来,举臂欲接过他怀里的人。
  宫静川冷冷横他一眼,少年立即聪明且迅速地放下双手,并乖顺道:“爷,咱请大夫去!小的骑术绝佳,包准速去速回!”说完,立马冲往马厩。
  “你,跟我进来!”宫静川朝傻愣愣的大智丢下话,也不管对方有无跟上,抱着姑娘,立刻往里边疾步。
  至于左膝是否疼痛,在那当下,他竟是无感。
  “怎么回事?”
  沉静男嗓依旧透着教人毛骨悚然的味儿,再顽强的对手都会被逼得乖乖吐实,何况被他福问的人憨厚傻气,很难扛得住这种无形压迫。
  于是,问什么,答什么,有什么,说什么。
  “姨夫人……小姐的娘……果儿陪她在园子里散步,主母夫人……是、是大爷和二爷的娘,她刚巧也来了……她就骂她,还、还骂小姐,还说……说要让大爷、二爷赶她们母女俩出去……然后姨夫人一急,就发病了,然后就打起来……”吞吞口水,拧着眉,很努力想把事说明白。
  “……小姐回来一看,很急地跑过来,还喊我……喊我帮忙,可她们滚在地上打,满地乱滚,果儿也被扫倒,后来我把果儿拉开要去帮小姐……小姐那时整个人扑过去,好不容易才、才让打成一团的两人分开,可是主母夫人……她、她一脱身,反手就打了小姐一巴掌,然后……小姐一晕,就、就掉下去……”
  “掉下去?”目光锐闪。
  “池子!”很快补充。“……她们在池边打架。”
  静了一会儿。“然后呢?”
  “唔……然后……”搔搔头。“我就跳进池里拉小姐起来,还好小姐只是晕一下,没真的晕过去,但池边有整排的大小石子,小姐就被弄伤了……姨夫人见小姐落水,全身湿淋淋,脸上还有血,人跟着就清醒些了,再然后……然后……这两、三天小姐一直守着姨夫人,很怕她又发病,又要认不得人……果儿很担心,说小姐睡少少,吃也少少,果儿她……她不要小姐来的,但小姐说要守诺,而且姨夫人那儿也稳下来了,所以想了想,还是来了,所以……果儿在家守着人,我、我出门守小姐……”
  结结巴巴说到这儿,憨脸突然出现无措表情,喃喃自语起来。“完了完了,果儿知道了会掐死我的,小姐被我守到发烧晕倒,她会掐死我的……不成不成,我、我得快些回去……我得把小姐带回去……”
  逼他吐实的男人面无表情,嗓声淡然却不容置疑道:“你可以回去,但你家小姐还得留下。”
  夏晓清这一昏睡,足足睡上六个时辰才醒来。
  懒懒掀睫,眸光迷蒙,入眼之物尽陌生,仅知自个儿底下势的、身上盖的皆是上等丝绸被褥,枕间有薄薄紫檀气味,甚是好闻,而且有些……
  思绪甫动,脑子里便刺疼刺疼,略拢眉心,她抬手按按额角,一见那一截衣袖,神情顿时大变。
  她勉强推被坐起,散发轻泻,惊觉身上所穿的并非自己的衣物。
  她仅着中衣,有人帮她脱去衣裙,又帮她换上干净衣物。
  下意识抓紧襟口,就着架上两盏烛光,她仓皇环顾这间内房——房颇宽敞,还连接一个外厅……她……啊!她记起了,她一路颠得难受,然后……然后想回马车上,请马夫大哥送她回去……但,她没能回去!
  咿呀——
  外厅的门被小心翼翼推开,发出轻微声响。
  一颗、两颗——两颗小小脑袋瓜探进,听到内房榻上传出动静,小小身子跟着跃了进来。
  “清姐清姐,你醒了呀!”明玉欢喜嚷嚷,一下子冲到榻旁,小澄心也快步跑过来,学小姐姐一屁股蹭上榻面,然后眨巴眼睛直瞅她。
  两名婢子跟着小姐妹后头进房,一个端来干净的脸盆水,另一个手里端着一只大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盅食物和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你们……这是……”夏晓清又眨眨眸。
  明玉扭眉道:“清姐啊,你身子不适,发了烧都没感觉吗?你昏倒了呢!”—顿。“不过还好,大哥有接住你嘱!然后我和澄心有帮如意、如福一起替清姐擦身、换衣,然后请来的那位老大夫还算有两把刷子,他把药磨成粉,再灸进清姐头穴里,再然后你又出好多汗,咱们四个再一次帮你擦身、换衣……清姐别担忧,把你脱光光时,大哥他都没看见!”
  夏晓清脑门仍沉,听到明玉后面说的,她怔住无语。
  一旁刚将托盘搁在桌上的如意丫鬟忍住笑,清清喉咙道:“小姐啊,夏姑娘终于醒来,老大夫叮嘱过,得喝些鲜粥暖暖胃,然后就得喝药,您别一直缠着夏姑娘说话,让如意先把粥喂给姑娘喝啊!”
  另一名丫鬟如福仅勾唇笑着,没说话,打了一条湿巾子过来要服侍。
  “不用的,我、我自个儿来……”夏晓清木呐地道了声谢,接过巾子,又怔怔看着眼前四人。
  突然,澄心伸手摸她的脸。
  夏晓清心神一震,微微刺麻感在那只小手碰触她时产生,瞬间,终记起脸上带伤。莫怪啊,小姐妹和两丫鬟会盯着她看,她的伤颜吓着她们了吧?
  她一手抓住澄心的稚荑,轻扯嘴角。“没事的,不太疼了。”
  明玉低嚷:“清姐,你别这样好欺负啊!往后有谁再欺你,你来跟我说,我替你出气!倘是我打不过,还有无惑助拳,倘是无惑也打不过,还有……还有臭大哥可以靠。他脑子好使,准能整得对方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哭爹又喊娘!啊、啊——不如这样,咱过去跟你住,贴身保护你,一切稳稳当当,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仅是想待在城里玩耍,天天瞧热闹。”
  突然插进来答话的是徐慢微冷的男嗓,伴随话语,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已拄着手杖跨进外厅,走入内房。
  臭大哥一现身,明玉就成小老鼠了。
  嗯……应该说,宫静川陡一现身,房里的人差不多全成小老鼠,尤其是榻上病号,不愿在此时对上他,偏无处可躲,一时间真有被逼入死角的感觉。
  明玉这时撇撇嘴,小声自辩:“唔……哪里玩耍,人家是在打抱不平……”
  宫静川没理会她含在嘴是的咕哝,瞥了眼桌上,问:“药怎么还没喝?”
  “爷,夏姑娘刚醒,胃空空的,得先喝点粥才好。”如意忙答。
  “那就喂她喝。”他徐声吩咐。
  下了命令,他竟也不走,选了张离床榻略远的红木圈椅坐下。
  接下来整整一刻钟,他抿唇不语静静看,就盯着婢子服侍榻上病号。
  夏晓清见如意、如福一脸戒慎恐惧模样,心先软了一大半,她们端来的粥散出甜甜米香和枸杞人参鸡的香气,舀了一匙到她嘴边,她也就乖乖张口吃了。
  喂完粥,接着喝药,她在小姐妹和婢子们闪闪发光的眼神注视之下,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足能苦断人肠的汤药喝得涓滴不剩。
  漱过口、擦过脸后,她再次躺回榻上。
  不知是否药力运行之因,她全身开始暖呼呼、热烘烘,头仍昏昏然,但已不那么沉重。
  “清姐,你上回忘记把自个儿的册子带走,那个蓝布包在我那儿呢,是大哥交给我,要我还你的。”明玉说着,软软小手摸她的发、她的脸,然后嘻笑了声。“清姐,乖乖睡,你的东西我先帮你保管。”
  闻言,夏晓清想过又想,思绪慢吞吞动着,忽地锐光一划——
  她记起那个蓝布包,也记起为何当日会把它遗留在这座宅子里,记起……那个似吻非吻的贴触……
  房中陷进迷离静谧中。
  她合睫片刻,扭扭秀眉又不安分地撑开眼皮,突然间,那些围在榻旁的脸孔不见了,明玉、澄心、如意、如福……不知何时都离开……
  有道身影走近榻旁,在榻边坐下,男人锐利眼瞳近近盯住她。
  她神魂一凛,尤其嗅到他衣上气味,一颗心像被掐住。
  “这儿是、是宫爷的寝房……”他的房、他的榻,莫怪那似有若无的紫檀气味让她觉得熟悉,跟他的衣香是一样的。
  “事出突然,所以直接抱你来这儿。”
  “那我……我待得太晚了,得赶回去……啊!大智他还等在外头——”仍旧渴睡,但心里有牵挂,再加上……这到底是他的地方啊!好像一下子闯得太深,不该相亲却相亲,让她心间扰攘,不能安歇。
  “大智已不在外头。”他按下她作势欲起的肩,略哑道:“我问完话后,遣人送他回去了。”
  他盯着她的眼神深邃犀透,晓清想,他应从大智那儿把话全问遍了。
  她颔首表示明白,淡静一笑。“多谢……给宫爷添麻烦了。”
  如云发丝披散,圈围她的脸容,原是白暂匀净的左颊微微肿高,耳鬓至颧骨到刮出一片焦褐色擦伤,虽是三天前的伤,也已仔细清理、上药,依旧是触目惊心,让他惊心!
  一把火在胸中烧腾,宫静川暗作吐呐,沉沉逼出那股滞碍。
  “你想干什么?”单袖一落,二度压住她妄图坐起的身子。
  “宫爷,我得回去,我娘她——”
  “都这么晚,城门早关了,如何回去?要走,明日一早再说。”
  闻言,她果然不再吵着回家,只是眉心轻锁,仍十分苦恼似的。
  宫静川继而道:“你娘亲那边没事。”
  夏晓清先是一怔,盯着他看,双眸微微瞠着。
  他极简单道出一句,她却觉他其实做了些什么。
  他神情冷峻不豫,眼底点点的流火又似情动,让人看不真、道不明……她心里发烫,晕晕然,嚅着唇,舌尖未及弹出话语,他已先她出声——
  “老大夫所开药方有安眠功效,你累了就睡,别逞强。”
  “唔……”眼皮真的好沉。
  “睡吧。”
  夏晓清终于认了,放弃抵抗那潮水般一波波通来的睡意。
  鼻间的紫檀气味安定她的心神,药力随气血流遍四肢百骸,她肤孔舒张,感觉身躯温暖且飘浮,这一刻,她忘记这房、这榻、这床被褥属于谁,只想安栖下来,在这小小所在宁静睡下……
  一再阻挠她起身的那只袖子轻轻撩开她的发。
  袖中的手探了探她的额温,确定热度已缓下后,他撤袖,深思的目光仍落在她的眉眼口鼻,看得格外仔细。
  心中……嗯,确实有情,怜惜之情。
  他是怜惜她的。
  人与人之间交往一深,视彼此为友,他对她有了这样的情感,那也理所当然。
  弄懂了内心迷惑,他表情稍霁,又在榻旁坐了许久,久到足以毁掉姑娘家清誉那样久……
  寝房外的檐廊石阶下——
  “还没出来?!”躲在石阶下观察动静的小姑娘扭起两道英气勃勃的眉,龇牙咧嘴。“这对吗?对吗?都不懂身教胜过言教,只会严以律人,宽以待已!”
  “小姐,拜托您小点声啊……”如意紧张低语。
  挨在一旁的如福绞着十指,明明很想溜走,却又很想等下去,就不知主爷今夜是走、是留啊?呼——呼——快没法儿呼吸,心儿怦怦乱跳,要跳出喉咙了!“
  “趁着月黑风高之际欺负良家妇女,这时候也只有大义灭亲了!澄心,咱俩一起冲进——唔唔……”嚷嚷的小嘴被两丫鬟及时捂住。
  明玉再次扭眉,待要挣扎,一道高大黑影从身后将她们完全笼罩。
  一见那人,如意、如福很有默契地收手,任由大小姐和小小姐落进来者手里。
  “臭无惑!我赶着行侠仗义,你放开我——”
  青年使出绝顶轻功,挟了人就飞,使得明玉那声惊天叫嚣听起来仿佛是从隔壁的隔壁的小院发出,都听不太真喽!
  第十二章
  到此,檐廊石阶下的监看少了两个小主子壮胆,自然是草草收场,散个精光。
  至于寝房内,宫静川即便听到外头的小小骚动,也未去理会。
  他看着榻上那张睡颜,思索着一个可能。
  “不如来帮我吧?”语气低缓略哑。“不是大材小用当个『西席』,是真的为我所用,如何?”
  沉睡的姑娘自然无法答话。
  他淡淡勾唇,伸手再次探她额温,这一次,他掌心在那微汗秀额上停留久了些,目光淡扫,忽而停驻在那一点芳唇上……
  想什么呢?!
  他倏地收回手,像被烫着似的。
  清俊面庞无表情,重重吐出一口气之后,他又深深看榻上人儿一眼,终才起身走出自己的寝房。
  翌日一早夏晓清烧退玉颊虽犹虚红但精神已好上许多。她急要进城返家马夫大哥早备妥马车等在门前她谢过又谢待上了车却见宫家大爷也在。
  “一起吧。”宫静川一贯地您然淡定。
  她想他进城应有事待办顺路一起理所当然得很。
  于是这辆不太大的马车一启程,里边多了他,前头多了他的小厮,除“邢”的大叔。
  与宫大爷虽算不上完全独处,但如这样对坐车内,膝部几要相触,淡淡紫檀气味似从昨夜梦中一路跟出梦外,夏晓清顿觉体热又高了些……不该相亲却相亲,有时会让心蠢蠢欲动,失掉自知。
  她敛下眉,交握双手,十指微微绞紧。
  “肯不肯跟我回北方?”对座男子读着今晨甫送至他手中的几封信,头也不抬地丢出话。
  夏晓清先定住不动,尔后才静静扬睫,眸心迷蒙,似听不懂。
  “宫爷……要回松辽?”唇瓣掀嚅,唯一能蹭出的竟只有这句。
  他放下信,正眼盯住她。“我已南下四个多月,是该回去。”
  “那珑明姑娘肯跟你回去吗?宫爷特地寻来,她愿走了,是吗?”她快问,此话一出,她一怔,脸蛋骤然胀红。
  夏晓清,别时不时想去探这男人的心底事,你就不能安分些吗?
  “对不起,我……唔……”她低头道歉,青丝因而滑到胸前,虚贴两侧腮畔。
  宫静川记起寻到珑玥那一日,自己曾与眼前姑娘闹不欢快。
  她胆大无人比,在他不痛快时尚敢嘲弄他,当时只觉她敏锐过了头,性格又太正直,迟早吃苦头……然现下,却会担心她吃亏、受苦。
  他是把她瞧成自己人了。
  “珑玥会留下。”他平声静气回答。“我来,确知她一切安好了,那就好。”
  夏晓清抿着唇点点头,一径垂眸盯着膝上的手,心头沉甸甸。
  宫静川再问:“那你呢?肯不肯跟我回去?”
  是了,他方才就问这个,震得她脑里一片空白……她深吸口气,迎视他。
  “……宫爷什么意思?”
  他目光幽深。“跟我回去,为我所用。以你的能耐,在夏家如此消磨着实可惜,你若愿到我底下做事,我可以供给你一个施展才能的广阔天地。”
  她静望他好半晌,唇角忽而化开一抹柔软,幽幽笑。
  “多谢宫爷抬爱,我不离开我娘……她留在夏家不走,我当然也不走。”
  鲜活炽热的心在她胸房中蹦窜。
  当他问肯不肯跟他走时,夏晓清明知那绝无可能跟男女感情有关,心仍不受控制地狂妄跳动。
  都一再提醒自己“人贵自知”了,情这东西,却还是蠢蠢欲动。
  “我遨你回松辽,本就希望你将娘亲一并接出奉养,而你娘之所以不愿离开夏家,是求将来百年后能伴你爹身侧,关于这一点,你的嫡母与两位兄长若年有刁难,要他们妥协,倒也不是太难。”
  她的眼轻覆水雾,疑是泪,眉尾与眸角却又弯弯的,让他上身不禁前倾,想瞧清她眼底那些碎光。
  不是太难。他说。夏晓清想哭也想笑,明白他要做到那一步,中间需与夏家牵扯到的利益纠葛,或威肋、或利诱,都不是简单的事,他却说,那也不是太难。听进耳中,以她正直性子尽管并不全然苟同,到底是感动的。
  蠢蠢欲动啊这春情春心,该如何自处才好?她松开绞握的指,一手挪到锁骨央心,隔着里外两层衣衫悄悄按在那块双心玉上。
  她极力克制,费劲压抑,仅望着他笑。
  “谢谢你……我很……很多谢宫爷……只是一切仍由我娘决定,那地方她住惯了,有一些过往的人、一些过往的事,她没能抛下,也不想抛下,有时就成活下去的理由之一,总觉还能去记住,还能回味……”咬衔下唇,沉静脸容忽现几分腼腆。“……再有,我想自个儿的性子是有些肖似我爹的,对生意场上之事并无多大心思,周遭的人都好,日子能平淡度过……那就好。”
  她说了他适才说过的话——那就好。
  宫静川胸中莫名绷紧,两眼死死盯住她看。
  那三个字从他口中道出,他并无异样感觉,然此时由她说出来,竟像一把钝刀从心间刮过,刮得浑身生疼。
  她不愿跟他走。
  她愿不愿来,本不是他能决定之事,然而得到她这般回复,他竟恶霸到深觉不满,且没料到那股不满会扩张到极度不满的状态,尤其当薄光透进窗,温温镶在她那半边伤颜上,敷上的药再好,是消了肿,但那一小片焦褐擦痕仍在,更让他内心不满之气撑爆,炸得他血肉模糊。
  “你再好好斟酌。”他袖中大手暗自攥紧,硬逼自己平和地吐出每一字。“想仔细后才作决定……我不逼你。”
  夏晓清既不答腔,也不点头,却是垂下颈项,有意无意回避他的注视。
  一直到马车进了城,停在城东大街的夏家大门前,她依旧无语,搁在胸前那块玉佩上的手终才放下。
  夏府的主母李氏,以及夏家两位爷,对于晓清因病留宿宫家一事,各有不同表态——
  李氏瞧她的眼神,七分轻贱却带三分戒慎,怕她真被“松辽宫家”的主爷瞧上,若极力讨得宫静川欢心,届时要挟外头势力倒打自家一把。因此自夏晓清让宫大爷亲自送回后的这些天,她厌恶归厌恶,待晓清母女俩依然没好脸色,但倒也没再像当日在池园子那样刻意言语污辱。
  夏崇宝的态度与李氏差不多,只是眼中带恨,似仍记仇她阻挠他的底下人金五与“伍家堂”为难一事,也对上回在账户小院,他没教训到她,反让宫静川当众削他脸面之事耿耿于怀。
  而最乐的自然是夏震儒。
  “小姐,说到大爷呀,他近日常过来咱们院是走动,常都笑笑的,笑得咱心里直发毛呢!”
  下山坡的桑林土道上,果儿轻挽小姐的手边闲聊,边往坡下的河岸缓行。
  大智跟在她们身后,单手提着竹篮,篮中装有适才在“静慈庵”拜过菩萨的四色果物,他边走边跳,空空的那一手高举,故意去拍高枝上的树叶。
  夏晓清安抚地拍拍果儿手背,一时无语。
  她自是知道夏家大爷打的如意算盘——望她能得到宫静川青睐,以色侍人的那种青睐,最好能博一个名分,实实在在、风风光光接起两家连系。
  果儿又道:“小姐啊,说来说去,都是那天宫家大爷送您回府,而且还进咱们小院探视,还坐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惹得大爷注意。”哼了一声。“这样也好,有宫大爷当靠山,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别说这些。”夏晓清淡淡启声,略透无奈。
  那日,宫静川与她一同进庆阳城,原以为他仅是顺道送她回夏家,岂知他不请自进,仗着守门的家仆不敢阻他,他大爷便大剌剌踏入夏家地盘,一路紧黏她回到她与娘亲、果儿和大智住下的小跨院。
  当时夏家两位爷皆不在府里,大爷用完早膳刚出门,二爷是打前一晚就没回来,据说是在城是花街上的“怡红院”里过夜了,至于主母李氏一向睡到日上三竿。
  偌大的夏府竟无主接待贵客,只不过这位贵客也不甚在意,他侵门踏户直入,丝毫不为觉不妥。
  夏晓清真不知该如何说他。
  从宫家返回,她才知宫静川做得有多“超过”!
  他在她病倒于宫家的那一天,让马车送大智回来的同时,亦遣人领着老大夫进夏府,为她娘亲诊脉、开药方。
  然后是他的亲访小跨院,实在让她……让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因为在娘亲面前,他端得一派斯文有礼、彬彬佳公子的模样,招惹得娘亲心花怒放。
  他离开之后,娘亲抓着她问个没停,还不住夸他。
  只有谈起爹时,娘的那双眼眸才会那样闪亮,但那天谈起宫家大爷时,娘的眼竟也闪闪泛光,苍白的脸晕开红暖,仿佛很中意、很中意他,又很欢喜、很欢喜自个儿的女儿能遇上他,以为这是一桩金玉良缘,不能错过。
  实在是一团混乱!
  她的心亦乱啊……
  下坡的路好走许多,不一会儿工夫已可望见河岸,他们今儿个租下的小篷船就泊在那儿,船老大坐在船尾似打着盹儿。
  “小姐,等会儿咱们顺道在『宝记』买些八珍糕吧,送人自用两相宜呢!”
  “也好。”夏晓清明白果儿的意思。今日出门,娘亲那儿是托两名在灶房做事的大娘帮忙照看,回去带点糕饼相赠,再加上娘亲也爱那些小食,恰好不错。
  走至河岸,大智欲唤醒那名船老大,一艘中型舫船在此时缓缓泊近。
  “咦……小姐……像是宫大爷的船哩,啊——站在船首的是那个叫安丹的小厮啊!是宫大爷的船准没错!”果儿与安丹说过好几回话,还算熟,自是举袖朝那少年挥了挥。
  安丹一瞥见岸上的一主二仆,尤其是那位小姐主子,脸上表情变化甚剧。
  果儿拉拉小姐衣袖,略迟疑道:“……小姐他、他怎么啦?见着您,感动得眼泪都快喷出来似的,像把您当成救命神仙了……哟喝!还真双掌合十拜起来?!这演的是那一出?”
  眼前这艘乌沉木舫舟是当时泊于码头区那一艘。
  夏晓清瞅着它靠岸,心也跟着越跳越快,却见安丹又一副求神拜佛的模样。
  她兀自迷惑……便在此时,舫舟上的楼型船舱内,一前一后走出一双男女,女在前,男在后,那带发修行的鹅蛋脸姑娘神情宁祥,而尾随在后的长袍男子亦是一贯的沉静若水,就只是……静得偏严峻了些。
  莫怪今日没能在“静慈庵”里见到这位方姑娘。
  夏晓清知道自个儿心态古怪,想见方珑玥,想与她好好说些话,然捻眉沉吟,她之所以想与对方亲近,不过是种刺探之举,这一点又让她自己深觉厌恶。
  于是怀着这般矛盾心思上“静慈庵”,她并未开口询问庵中尼众方珑玥人在何处,却不知人是被宫静川接走。
  瞧他们的模样,似已开门见山、好好谈过一场了。
  而安丹……还求她什么呢?
  是求她厚着脸皮、壮着胆,再去管管宫大爷的事吗?
  这根本……从来不干她的事啊……
  不知方寸间那股钝痛从何而来,人家情场失意,她跟着心痛,成什么事?
  心里苦笑,她眸光凝柔,看着舫舟上的一双男女下了船。
  “夏施主。”方珑玥来到她面前,合手一拜,清丽素颜淡淡露笑。
  夏晓清回以微笑,两手同样合十作礼。“珑玥姑娘。”
  方珑玥直直望住她,浅噙笑意道:“往后莫再唤我珑玥了,夏施主,我已决意出家,三日后,正慧师父将在『静慈庵』的佛殿上为我剃度,届时便是佛门中人,不好再用俗世之名。”
  夏晓清背脊一阵麻颤,直窜天灵,霎时间竟无语。
  该说什么呢?又能说什么?就如同宫静川曾厉声说过她的——
  你什么都不知,最好别说话。
  她下意识看向站在方珑玥身后的他,他却与她错开视线——
  那清俊眉目如此深静,望一眼即已勾紧她的心,为何他心中想望的这名女子能八风吹不动,不去怜爱?
  轻轻的一个悸颤,回过神,她再次回给方珑玥一抹笑,其意幽微。
  “我能来观你剃度之礼吗?”方珑玥颔首笑意更深。“为我见证,如此甚好。”
  最后,她与夏晓清又相互作礼,这才旋身往上坡的小土道走去。
  宫静川自始至终未置一词,方珑玥一走,他随即跟上,就算方珑玥开口要他别送了,他依然故我。
  “小姐……”方才提到后头的果儿悄悄挨上,拉她袖角。“咱们走吧?”
  夏晓清,还看什么?
  第十三章
  走吧,回去吧,瞅着那双男女的背影做什么?当真放不下?
  “姑娘——”安丹声微扬,显然是怕她真要撒手不理,转身走人。他可怜兮兮道:“爷今儿个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腿脚怕要挨不住,他、他又不让跟,姑娘啊……您就大发慈悲,小的知您胆大,够气魄,爷同您发脾气也不曾使得太过分,重要的是,爷顶着一片火,您还敢出言说他几句……所以……所以……您跟上去帮小的关照关照可好?”
  夏晓清怔怔抬睫,发现舫舟上不只少年用请求眼光看她,那位总是负责行船事务的邢大叔默默从船尾一跃至前,深炯目光直盯她,像也无声求着。
  “喂,到底上不上船?如果要咱等,那得加租钱,咱不能白等啊!”被大智叫醒的船老大忙道。
  咯咚!
  一小块白银从邢叔手中掷出。精准落在船老大身前甲板上。
  见钱眼开!船老大双目不敢置信般陡瞠,闪亮无比。“等——咱等啊!”哇啊!一两银子!噢,老天,够他一家老小整个月花用哩!
  “喂!你们怎能这样?这不是硬逼咱们家小姐吗?小姐咱们回——”
  “果儿,我跟过去瞧瞧。”夏晓清抽回被婢子拉住的袖,低声道。“我瞧瞧而已,若确定无事,很快就回来,你……你和大智等我一会儿……”
  “小姐啊——”果儿急嚷。
  然,真无法放下了。
  烧辣辣的情在心房流淌、翻滚,夏晓清知道自己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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