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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阔天-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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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胜冰冷若雪的绝望啃噬着茫然的心,我看着床榻上的静儿因中毒和失血一点点衰竭下去,从来没有那么深刻地感觉到孤独和无助。 

  笕然死了。对外宣称因病去世的我的舅舅,死在皇宫的正殿上,用带毒液的剑刺伤他的皇上,如今却平白捡了他策划多年的果实,乐滋滋地等着改年号换新历。 

  我的外公,母亲的亲爹……当今的皇上。 

  我顾不得周遭一堆监视的眼光,以难止的气势冲进了御书房里。 

   

  阳光洒在我身后,见影子拖得很长。光线阴暗的御书房里,几张熟悉的面孔冷然地回过头,只淡然瞥了瞥,又挪开了视线。 

  聂澄歆用掌风关了门,示意我不要出声。我向人群正中间看去,楚凌执着剑,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我从未见过的阴狠和愤怒。 

  那是种极至的恨。 

   

  楚凌,生得一副堪比女子的娇好面孔,阴柔而略带邪气的笑容间却又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冷冽和自信。满不在乎地应对着皇帝的走狗,仗着一身绝俗的武艺,在京中宫里恣意妄为,纵是言出不逊甚至是嚣张放肆,也没什么人敢去招惹。宫中的人都知道,这普天下,若是他看不上眼的人,是决计不会搭理的。 

  只有站在笕然身边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子浪荡不羁的气息,会收敛得平静而沉稳。 

  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对凤眸里的凝视,包含了多少深情。 

  笕然的死,对于这帮有志振兴国邦的忠臣义士,乃至整个天下的百姓,都是巨大的打击。 

  然而我相信,没有人会比眼前的楚凌更深切地体味到心碎的滋味,以及最深切的恨意。 

   

   

  “护驾!—护驾……”被吓得坐到地上的老人四肢并用往后退去,看见我的到来宛如遇见救命稻草,“救朕——救朕有功!…” 

  他已然记不得我是谁了。又或者在他的眼里心底,从来就不曾过驻扎任何人,无论血亲伴侣。 

  “我曾答应他,不伤你半分。”楚凌一字一句,平淡的口吻中越见阴冷,“然而他如今不在了,这约定,便再也保不了你。” 

  “别!别杀朕!——你…你要什么!朕都给你!”被逼到墙角落的人瑟缩着,语无伦次,“对!朕封你做王爷!做护国大将军!做丞相!……做…做太子!……” 

  “住口!——”聂澄夕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喝住他,满脸泪痕的这个姑娘快速地抽出墙上的剑。 

  楚凌将她拦下,颀长优雅的身姿带着一种异样的妖冶。他淡淡地笑了,只简单勾起嘴角,本该是天下无双的美艳微笑里,竟透出残忍和凌厉。 

  “别忘了,你曾亲口答应过他不报仇的……”他按住聂澄夕的手腕,接下剑,“弑君这种事,还是由我来吧……” 

  他说得那般轻描淡写,行动上却是半点不见迟缓。转眼剑尖指向皇帝喉间,楚凌道。 

  “你可知,我等这一刻,有多久了么?”他冷哼一声。 

  “从我知道你一次又一次地将他囚禁,动辄往他身上添新的伤口……我早恨不得杀了你这废物。” 

  “可是笕然不许……就这样你才能苟活到今天!看到他这么些年来辛苦的成果!想坐揽他搏来的江山!?你凭什么!?凭你逼走女儿的残虐?凭你加害于自己亲子的罪孽?!” 

  激动,厌恶,鄙夷,憎恨,愤怒。 

  越说越快的一席话透出楚凌所有爆发的情感,再无人能阻拦。不,这御书房里现下站着的,都是笕然的心腹,比谁都更希望这个昏君的暴毙。 

  或许,做为皇帝,他昏庸无能,不够称职;做为父亲,他更是荒唐至极,有违天道。然而,他是我的外公,此时此刻唯一可以帮我救静儿的人。所以他不能死。 

  我夺过聂澄歆的剑,乘楚凌背对我转身的瞬间将剑格在他白皙纤长的脖子上。 

  “你们不能杀他。”我沉沉道,全然无视自己颈项上同时架着的三四把剑。 

  “你没有理由救他,当然也不会有机会。”楚凌看着我,神情漠然,“如果你只是想救那个带回来的孩子,大可用更有效的方法……” 

  “我没有兴趣!”我打断他平静的说明和分析,“我只知道,那边颤悠的老头,可以召齐所有的太医!静儿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再拖下去他……” 

  我说不出口,硬生生逼着自己咬下后面的字。 

  “若自己便可号令众臣,掌控天下,要救得那孩子,不是更轻而易举?”楚凌转过头去,以近乎怜悯的神情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皇帝,“否则,本朝太医,怎可专程拨了去,只为救一个来历不明的亡国之人?” 

  生平第一次,我真切感受到所谓血冲脑门,愤怒到全身颤抖的地步。 

  平素看来敦和正直的杨定谦拉住了我,他说:“你可知笕然殿下为何要特意将你寻回?” 

  我不知,也不愿探究。我只清楚一件事,如今静儿生死难料,危在旦夕。而你们这群人,却还在为了这区区一个皇位归属理性无比地同我谈条件。 

  “悠然……”显然已经神智不清的皇帝坐在墙角,喃喃地唤着,“笕然……” 

  “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没有一丝犹豫,楚凌以极快的速度,反手划破他的喉咙。殷红的鲜血衬得他苍白的老脸无比狰狞,瞪大的眼睛倒像在诉说他的不平。 

  “臣等恭请悠然公主之子宇文毅,即位称帝。”楚凌甩剑撩衣,单膝点地,跪在我跟前,“臣等愿誓死追随,与皇上共建盛世天下。” 

  我惊愕万分,近乎木然地看着陆续跪下的张杨等人:“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楚凌微微抬头,仿若流彩的幽黑凤眸里透出令人窒息的决然,“你若是还想救你那垂危的小师弟,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坦然接受众臣所请,即位登基。” 

  闷雷作响,猛然间划过天际的闪电,照亮了空旷的御书房。 

   

  啊……静儿从小就最怕闪电。他总说那明晃晃的,宛如天剑般,让人惶然不安。 

  初来镜湖边小屋时,离了永寒殿下的静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比警惕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瘦小的身体散发出浓郁的不安和惶然。言辞举止恭谨有礼,生疏地将自己护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直到一个暴风雨天的夜里,半夜起来关窗的我,听见细碎的声音,瑟缩在被子的他满脸泪痕……五岁孩子该有的坦率和任性,他一点都不沾边。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师傅轻声叹气,抚上我的头说,毅儿,你去陪陪他吧。我点点头。从此以后,每逢雷电交加的夜里,静儿总是抱着被子怯生生的站在门口,半抬着头,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我,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静儿…… 

  看着楚凌深邃而复杂的眼神,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对了……我别过眼,瞥向一旁怡然品茶的人。 

  说起来,亲手斩杀了算是我外公的人,逼得当时走投无路的我,只能在他们的安排下,如傀儡般登基称帝。这楚凌,当是我的敌人才对。 

  然而,在羽国不长不短的三年,我看着守在笕然身边的他,那所有毫不遮掩的,在隐而含蓄的倾慕中渗出爱恋的呵护,细碎点滴;也因此,我清楚他的痛楚和无奈,也明白他对于这羽国异样的执着。 

  “小静儿呢?”他环顾四周,放下茶杯咦了一声。 

  这才想起来?“在房里休息。”我简单地答道,“大概也该醒了。” 

  “哟,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偷窥一下他的睡姿。”楚凌嘻嘻笑笑,拍拍我的肩,“走吧,一起去叫他起来。我还有东西要给他呢。” 

  该不会是一个拥抱还是吻一下额头什么的吧?我有些狐疑地看他。 

  堪比女子的绝色脸庞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显得十分慵散。 

  算了,至少可以放心的是,他们对静儿的关心,却是不会有半分虚假。 

   

   

  “这位公子体内的毒暂时不会威胁到生命,眼下昏迷不醒,只是若体力衰竭,尚可以药相辅。但他迟迟未醒,大概就是其他的原因了……呃,比如,自个儿潜意识里不愿醒过来……” 

  那堆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太医八九不离十的说法,同精通医术的聂澄夕临走时留下的方子大抵相似。然而究竟何时才能苏醒,谁也无法给个准确的答案。 

  近一个月,静儿背上的失血好不容易止了住,却被诊出身中剧毒。体力的衰竭,毒性的蔓延,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完全垮了下来,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惨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如果不是一再确定,我甚至以为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而我只能在身旁看着他徘徊在生死边缘,什么也做不了。 

  第二个夏天到来时,静儿依旧没有半分起色,整个人形如枯蒿,在逐渐微凉的风中摇摇欲坠。 

  长时间的紧张和焦虑,终于令我不堪重负,昏倒在早朝上。 

  我跟自己说过无数次,一定要挺下去。这陌生而冷漠的羽国,举目望去,不是忧国忧民的忙碌重臣,便是别有居心的献媚奸佞,皆是不可放心委托之人,若然连你也倒下了,静儿怎么办? 

  “够了!”楚凌被左右为难的宫女搬来,“你这样日夜守在他跟前又有什么用?这样下去,等不到他醒来,你就已经垮掉了!” 

  半月之后的一个夜里,御林军发现有不明人士偷入禁宫,当值的杨雷却没有捉到人。几日后,静儿醒了。 

   

  因为长期的昏迷而肌肉萎缩的身子,连支撑起来都十分勉力,惨白的脸色,干涸的嘴唇。苍白细瘦的手腕紧紧地攥着我的衣领,沙哑的嗓子艰涩地质问着这颠覆般的变迁。 

  我揽过他,将脸厮磨在他的颈项肩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生平第一次让泪水恣意地流淌。 

  只从今往后,我别无所求。天下,江山,权势,地位,放弃一切皆可,但求从此与这怀中的唯一同苦共甘,再不分离。 

   

   

  “……怎样?” 

  “恩?”我蓦然回过神,对上楚凌皱眉挪开视线,“什么怎样?” 

  “啧啧,瞧你被小静儿带的,连这神游的毛病都捡了来。”他叹气,“不是说他最近病了一场么?现在怎样了?” 

  本来只是普通的风寒,只是落到了浑身寒毒的静儿身上,无异于火上浇油。接连好几日高烧不退,攻心的寒气疼得他整个人蜷在床上,彻夜无法入眠。早就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不是么?我苦笑。 

  “你也不用太担心。澄夕有让我捎药回来,”楚凌敛了笑意,“待会儿让小静儿自己瞧瞧都是怎么个用法。” 

   

  左转,径直走,暗红色的木漆门。杨府我并不陌生,静儿曾有一年多时间在这里养病,后来每每听他说起那段时日,都是一副很满足的幸福神情。 

  “像个任性的孩子。”楚凌曾经这样形容过静儿。 

   

   

  那时静儿刚从昏迷中苏醒,懵然地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心如死灰,冷若冰霜。 

  “他本也只是个孩子。”我语调平静地回他,看着屋里杂乱的锦帛上大大的韩靖二字。他从小吃尽苦头,五岁之前一直都只是青宫里一个被拿来试毒的孤儿,好容易跟着永寒殿下和师傅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从此守在身侧,除去青宫和镜湖几乎哪里都不曾去过。 

  “顷刻间失去所有的一切,只是沉睡了一觉之后,从小到大的那一方天地便再也无处可寻,你教他如何不惶然?”床上的人睡得极其不安,断断续续地呻吟出几声轻唤,我拭去他渗着冷汗的额头,心生酸涩,“五年了,来到羽国我瞒了他三载,青宫重伤昏迷两年……如今的他,早已失了当年十五岁少年的那份灵气和活力。算起来,他今年快满二十了…” 

  然而他的时间,却是停在了十七岁的青宫,从此驻足不前,夜夜梦魇。 

  坐在桌旁径自饮茶的楚凌顿了下来,沉思片刻,欲言又止。 

   

  “你恨我们吗?”走在长廊时,楚凌忽然开口,侧脸看我,双目是我无法解读的深邃。 

  要说不恨,那是假的。 

  两国相争,胜负乃在其次,成王败寇的道理世人皆知,兵不厌诈,手段方法无所不用其极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师傅含恨而去,永寒殿下绝望自刎,静儿落下一身残毒,活活受苦。 

  教我如何不怨不恨? 

   

  “别恨他。”楚凌沉沉地道,低而柔雅的声音如久酿的酒,有一股醉人的蛊惑味道,“他只是尽最大的努力维护这江山社稷。” 

  我知道他指的是谁。当年若不是笕然用林仓南的性命和我的身世作要挟,师傅又怎会走投无路,孤注一掷,苦苦欺瞒永寒殿下。 

  “如果连你都恨他,那他辛苦所做的一切,便再无任何意义。”楚凌平淡地说。 

   

  笕然待我如何,我是知道的。 

  这个比我只长十岁的舅舅,自我第一日回到羽国,便想方设法弥补我过往所受的苦。 

  他会用很怀念的表情谈起我所不知道的母亲,然后对着从不善意答对的我倾尽耐心。 

  有时我甚至有种错觉,在这个人跟前,我或许永远都是个孩子。 

  恨他么?或许;然而比起对老朽外公的憎恨,更多的,似乎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介乎于怜悯和亲切之间的复杂感情。 

  楚凌问的那句话,我终究还是没有答他。也许比起伤人的坦率和虚伪的应付,静默才是最好的回应。 

   

   

  漫不经心笑着的人,闲闲地同我聊起一些旧事,却独有一人,是他再未曾提起过的。 

  那是他心里空出来的一方净土,决然不肯轻易触碰,生怕牵动了感怀的伤口。 

  那场天下之争,谁又是纯粹的胜者? 

  我看着这个号称一笑醉天下的绝俗男子。 

  失去了笕然的他,若不是有杨雷的存在,却又要到何时才能从酒醉人痴迷的颓唐之中清醒过来呢? 

   

  耳边忽然传来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声,听声辨位,登时心中一紧。 

  声音的来源是静儿所住的客房。我以最快的速度径直冲去。 

   

   

  章七·京都 楚凌篇 

   

  徐徐信步朝内院走去,一路上同宇文毅闲碎地聊着过去的事情,有些恍然的感觉。 

  青都易兰一役,皇宫化为了废墟,我们胜了,从今往后独霸天下,再无纷争。 

  可那又有什么用?有谁知道这一切,付出了多少代价? 

   

   

  我没有同凯旋的大军一起回来。 

  千里良驹,绝世轻功,不眠不休,昼夜兼程,却依然嫌慢。只恨不能生出两对翅膀,顷刻间飞回到他的身旁。 

  “真好啊…翻墙越林,飞檐走壁,有这一身功夫,便足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许多年前,我第一次在未央宫后面的竹林里使出轻功取下飘走的发带时,笕然这样说。 

  他看向天边的时候总会失神,我每每追问,他却只是淡然一笑。 

  笕然的微笑,有种说不出的清丽和典雅。眉梢轻弯,迭成好看的弧度,如一缕清风拂过天际,荡起弱柳迎风,漾开绿浪层层,一波接一波,温和而惬意。 

  而我这一生,却再也无法看到,这个撼动我整个生命,誓死守护的微笑。 

   

  笕然的未央宫,有高高的围墙和数不尽的守卫。他曾无数次被囚禁在这五尺方墙内,受尽非人的折磨。 

  “我带你走好么?”有一天,我拿着从澄夕那里要来的金创药,看着他默然地咬紧下唇忍着疼,脱口便将这句压在心里许久的话讲了出来。 

  笕然只是淡淡的苦笑,轻靠在我肩头。细顺的刘海盖住了他疲倦的眼,只能看到眼底黑色的辛劳痕迹。 

  我问他作什么,分明知道他此生此世决然无法舍弃这个腐朽到摇摇欲坠的王家,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要保得这羽朝江山社稷。 

  我为什么要问他。 

  我应当直接掳了他走,在刀光剑影中杀出血路,带他去最是憧憬和好奇的江湖,或者隐居山中每日清闲度过。四处云游,海角天涯,只要不是这皇城深宫,华丽囚笼,哪里都好。 

   

  金色丝线绣着腾跃的龙,却无法掩盖白布的苍白和绝望,笕然静静地躺在那下面,澄夕说他走得很安然。 

  皇家仪典檀前供奉三日,甚至到下葬时弃皇陵而选择了西边的小山落土,我一直都没有看过他最后的样子。 

  我知道他一定会露出舒心的笑,因为我们胜了,他多年来的辛苦终于有了成果,他誓死捍卫的家族总归稳住了即将崩溃的梁柱,坐上了真正君临天下的顶端。 

  笕然的眉目,如素雅的墨绘,有说不出的韵味,然而颦笑之间总是有一股淡淡的忧郁,像抹不去散不开的斑点,浸染在宣纸上,一点一点斑驳开,破坏了那温和的宁静。 

  我不想唯一一次看他笑得轻松释然,却是死别生离时。 

   

  普天同庆的日子,京城四处都是欢歌笑语,纸醉金迷。 

  我拎着酒坛,坐在未央宫殿前的水池旁,看着池中不停游动的鱼,仰头一口一口地喝着。 

  有人影倒映在死物般沉静的池水中央,我抬起已然朦胧的眼,望向那端。 

  人们常说,生命变化无常,某个不经意的一刻间或许便是永远。 

   

   

  蓦然想起,几年以前的皇宫里,也曾同宇文毅这般并肩而行,看着他疲惫不堪的侧脸,隐隐生愧。那时秦静生命垂危,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伺候新皇上的侍女因为天天躲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摔下来的花瓶,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和灵敏的反射神经。 

   

  不远的客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清脆响声,我侧耳细听。 

  凳子倒了,两个茶杯光荣就义,青瓷茶壶似乎没破。恩,不错,听力似乎没怎么减弱。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惊愕无比,“这时候你居然在练耳力?” 

  “小雷!”我幸福地微笑,向着匆匆过来的人张开双臂。 

  “你——”微褐色的脸上愠上几分羞赧的红,矫健的身躯轻巧地跳开,然后狠狠地拍过来,“别闹了!没听见这声音么!” 

  ……好歹也是近半月不见呐,难道说一点都不想我么?纵是说眼下有急事……咦? 

  一起自客厅里走来的宇文毅早已没了身影。听见声响的刹那,他只怔了半刻,转眼就没了踪迹。看那着急的模样,恐怕是他家宝贝韩靖又出了什么状况。 

  “还不走?”快步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轻轻撇嘴。 

  澄亮的眸子如溪般清澈,坦然直率,分毫没有深不见底的城府。 

  所谓经年不变,淳朴如一。我笑了。 

   

   

  “…走开。”我看着池子里晃动的倒影,含糊不清地开口,“走开……” 

  几滴雨点打落下来,在池水中激起层层涟漪,影子渐渐不清。我抬起头来,发现那人站在池子那一边,寸步未移,目光直直地瞄过来,一言不发。 

  “小的时候,姐姐曾说,雨水就是天的泪。”那时笕然坐在凉亭里,悠悠地望着外面淅沥沥的水珠。 

  “是啊……天都在为我们哭泣。”我趴在长栏上,看着久久散不去的乌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难得出来清闲,却又赶上这雨。” 

  只要在天黑前赶回宫里就行嘛,笕然不怎么在意地笑笑,他说这样也好啊,空山新雨,二人休憩。我翻翻白眼表示无语。 

  哪里好了? 

  我抬头看着断线珠子般往下落的雨点,连成线,又串成帘,一片一片。 

  若真是上天的泪水,你为何而哭?我都没有哭,你忙忙慌慌地落个什么泪。 

  笕然真的不在了。 

  未央宫里,竹林间,京郊西边的小山,哪里都不再会有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我伏在酒坛上笑了起来。 

   

  “很好看么?”我半睁开眼,看着那边直立的人影,“真是难为你淋着这么大的雨,来看我这狼狈的样子……你过来看啊……”我醉意已起,向他招手。 

  似犹豫了一下,那人迈步过来,暗黑色的战甲未卸,被湿透的披风裹在身上,显得突兀地清瘦精干。 

  “你在看我么?”我晃着身子仰起头看他,雨水模糊了我原本就浑浊的视线,看不清来人的脸,“我那么好看?呵呵……走,我们进去喝酒…我让你看够…”我拉着他走进未央宫。 

  一记狠狠的拳头以极快的速度落到左脸上,力道十足,效果奇佳。习武多年,自诩天资过人,几乎从未被人如斯近身而揍。 

  “你打我?”难得袭来的疼痛倒教神志清醒了几分,我看清来人,冲他笑得开心,“打得好…打得好…带兵出征却丢下众多部众独自逃回来…” 

  在青宫接下我兵符的杨雷面色阴霾,目光中似压抑了无数怨责。 

  “末将不是因此出手。”他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尸骨未寒,举国上下百废待兴,将军却在这处买醉感伤,岂非有愧于交付重任的殿下。” 

  “有愧…?哈哈!…”脑袋昏沉沉,脚下趔趄,我摇摇晃晃地拽着他冰冷的手,一个不小心绊倒在地上,“没有笕然的这羽国社稷,与我何干!?” 

  啪——这回换了耳光,位置依旧是左颊。 

  一次也就罢,竟还要继续,莫非如今的我样子恁地可欺不成?我顿时恼然,拽下越发嚣张的手,反扭之后将他整个人压在身下。 

  激烈的挣扎,却因单手不断努力而显得勉强,他修长的手臂在眼前挥来舞去,整个人不甘地捶打着。乱无章法的反抗,在落雨的滴答声中间或冒出的喘息,渐渐地只觉呼吸紊乱,堵在胸口的无法宣泄的悲恸被激发出来。始终只用一只手使力的他在手脚都被压制的情况下,居然张口就咬在我的手上。血渗出来时他松了口,凌乱的发丝被汗贴在额头前,嘴角淌下一丝殷红。 

  衣服完全湿了透,贴在身上冰凉入骨,更衬出人体的温暖。 

  我们几乎是同时停下动作,就那样怔怔地对视着。杨雷缓缓抽出被我扣住的右手,靠近被他打得红肿的左脸,动作是异样的轻柔缓慢,几乎带着几许虔诚和膜拜的畏然。 

  手指是冰凉的,微微还有些颤抖。就像笕然时常拂过我额前刘海的手,素净纤长,凉凉的很是舒服。每每刘海再次扫过眼前时,正好就能看见笕然勾起浅浅弧度的唇…… 

  被咬住嘴唇的人忽地闷哼了一声,僵直的身体缓缓松了开来,盯着我半晌,终于放弃抵抗。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如梦似幻的情欲中,有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允诺。 

  那一夜,雨落不停,电闪雷鸣,空旷的未央宫里,被勾起的地火静静蔓延。 

   

  按着抽痛的额头醒来时,未央宫里寂静一片,四下无人,若非那榻边的星点血迹,恐怕我还以为昨夜的痴狂恣情只是宛如梦幻。 

  我抱着的人不会是笕然,尽管依稀记得呢喃地唤着这揪心的名字,却改不了他已然不在的事实。 

  那对凝视着我的澄澈的双眼……拥有这样坦然的眼神的人,我只认得一个。 

   

  几天后,我去了杨府,虽说是经过一番矛盾的挣扎和斗争,下定这个决心依旧不容易。 

  “你若是不懂他愁苦的心思,便莫要再去烦他。”杨家唯一的女子对我说。 

   

  依旧是瓢泼大雨,我在杨夫人的坟前找到了浑身发烫昏迷不醒的杨雷。负伤的左手腕缠着渗血的绷带,汗湿重衣,血色褪尽的脸上氤着淡淡的黑眼圈。 

  “不必费心。”醒来之后的杨雷依然是风平浪静无事相干的表情,“楚将军若是介怀,便当那是一场梦吧。” 

  记得十多年前初次遇见那攀墙而视的孩子,明亮澄澈的双眸里满满地盛着惊讶和倾慕。 

  转瞬即逝的这些年,从四方皆是他沉稳谨慎的褒奖赞赏,却鲜少有人听闻过他点滴个事私情。 

  沉静,隐忍,平淡,恭谨。他抬起眼,漠然地看着我。 

  深邃的褐色眼底蒙上了我从未曾见过的色泽,那一刻忽然察觉到,这个相识十多年的人,于我竟是如斯的陌生。 

   

   

  “……怎么不叫我?” 

  被踹开的房门里,传出宇文毅低沉稳重的声音,仔细听的话还有几分压抑的愠怒,口气里的不悦,与其说是生气,不如归咎于过分的担心。 

  “我想我能够着啊……”秦静的声音格外独特,本该是清伶悦耳,又带着几分沙哑,此刻却能听出几分倦怠。 

  我对着地上牺牲的门哀悼片刻,跟在小雷身后迈步进去。 

   

  “杨…三哥!”一见我们的到来,刚刚被塞进被窝里的人又兴奋着想往外窜,别说床前的宇文毅蹙起眉头,连我也要表示愤慨了。 

  “怎么还是这样瘦?”小雷坐到他面前,浅笑着抚上白皙的额头,“烧还没退,再休息一会吧,过会要是觉得好些,就出来吃晚饭。” 

  “我头已经不晕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轻松自然地将旁人忽略过去。 

  你也真真好定力,完全视站在小雷身侧的我于无物也就罢了,还连带拐得我家小雷也弃我不理。我叹气,听见身后被遗忘的另一个旁人轻笑出声,转过眼去瞪他。 

  “咳…咳……”我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提醒。 

  “啊,楚将军不是去浔河巡营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我实在是没想到。”在几经挣扎和抗议下终于半坐起来的人一扫方才病怏怏的模样,笑得不怀好意,“还以为站在三哥前面的,是韩靖想念楚大哥的幻觉……” 

  我哭笑不得。 

   

   

  说起来,韩靖这名,原本也是针对宇文毅的皇位而起,如今误会早已解开,却依然使着。 

  那孩子生得一副清秀雅致的面孔,却偏偏有着倔强到令人头疼的性子,而且恩怨分明,睚眦必报。一副伶牙俐齿不知害苦了多少冲着他柔弱外表企图出言讥讽的人。 

  几年以前他执意拖着无比虚弱的身子只身赶回易兰,我只差没拿性命担保他的平安,才让死活不放心的宇文毅去应付祭天大典。一路上跟着这个方向感奇差,却直觉很好的韩靖,顺手清理了几个意图不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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