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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的饭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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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下工回家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老的小的抱在一起哭泣。
「妈,拜託一下,别再哭了好吗?」将儿子抱在怀裡拍哄着,哭累的婴儿呜咽地渐渐睡去。
「你爸的病不知道好了没有?大姐根本没照顾过他,一定不知道要怎麽照顾。」
「妈……」望着再度垂泪的母亲,他只能叹气再叹气,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让母亲的心情平静下来。这种感情的事,他这大老粗是最不会处理的。
某日下工返家,却见自己的家门前站了许多人。带着睥睨的眼神,他发现那是大房那边的人。
「来这裡干什麽?」
「爸呢?」
「你们不是说由你们照顾,找来我这做什麽?」慢条斯里地喝口茶休息一下,他根本不想理会屋裡那些气势嚣张的人,但不理又不行,真是麻烦。
「不找你找谁?你看这封信!」不过是个细姨生的小孩,那是什麽态度?大房的大儿子怒不可抑地将信摔到他的脸上。
打开信件,克制自己别和他计较。一看见内容,他连忙在屋裡寻找母亲的身影,却仅在空盪的房裡发现一封留给他的信。
内容和父亲的信一样,说他们俩决定搬到其他地方独自居住,要他们这些子孙别再管他们,让他们平静地度过所剩无几的岁月。
本想立刻冲出家门找回母亲,但回想起多日来母亲氾滥的泪水,他停下了脚步。
或许,这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
「喂,你是不是知道爸他们在哪?」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他回望众人,他们眼神焦急忙乱却不像是担心父亲失踪的焦急。
「我不知道,我才刚回来而已,怎麽可能会知道。」
「骗肖仔,你一定是想独吞大稻埕那十几甲的土地对不对?」原本应被他称为大嫂的女人刻薄地骂着,听见她的指责,其他人也接着跟进。
「谁会像你们这些人一样,只会肖想爸的钱而已。」冷哼一声,讽刺地骂了回去。原本还顾及同是吴家人以及母亲的面子,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吴家人了,而母亲也不在了,他大可用力地骂回去。对这种人根本不必留情面。
「你……!」
大儿子生气地冲过去揍了他一拳,但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怎比得上在工地工作的他更为孔武有力?单手抓住大儿子的手腕,反手一扳,「喀咖」声和哀号声同时响起。
「歹势,天色已经晚了,我要休息了,看你们是要自己滚还是我用棍子将你们扫出去?」随手将大儿子推回众人身旁,不理旁人的怒骂,他拿起放置在牆角的扫把,一步步走向他们。
「你、你给我记着!」
听见丧家之犬的台词从奔逃的众人嘴裡说出,让他心情十分的好。终于一吐多年来的怨气,那种心情真的只有一个「爽」字可以形容。
反覆看了母亲的信件数次,他不再担心母亲的安危。促使母亲丢下他离去的原因只会有一个,那便是父亲。既然父亲和母亲的信都说他们到别的地方居住了,那就没什麽好担心的。而且他知道,和父亲在一起,母亲会开心的。
而且后来他还一直收到父母亲的信件。看了那些信件,知道他们生活的近况,他便不再担心父亲和母亲。虽然有时仍会思念,但从信的一字一句中,他读到了母亲的喜悦。
令他比较困扰的反而是大房那的人。三天两头便来他家找麻烦,不但吵到妻子养病,还打扰到儿子的休息,让他十分火大。原先还会用言语威胁,让他们知难而退。之后他只要一看到大房的人来找他,便直接拿起扁担往他们身上打,赶人顺便讨回多年来受的气。
几次的无功而返,大房的人也放弃了。
安静的日子终于回到吴家,不过前提是儿子睡着的时候。
他从来没见过这麽顽皮的小孩。
只要一拿到东西,不是往嘴裡塞,就是拿来打人,再不然就是乱丢要别人捡。捡了又丢、捡了又丢,似乎耍着别人玩。看他一脸恼怒,儿子竟开心地大笑。
「你这猴死小孩,你是在整我是吧?」抱着儿子怒吼,他对儿子的行径已无法忍耐。
儿子在妻子身边安静得很,为何到他手上就会乱吵乱叫,活泼得跟隻山猴没两样?
怒瞪表情十分无辜的婴儿,而回应他的是迎面而来、做给儿子玩耍的小沙包。
「你……」
「唉,跟小孩子生什麽气啊?」眼明手快地在丈夫发怒前抱走儿子,轻拍着儿子的背,原本大笑的婴儿顿时安静下来。「就是因为你会生气,他才喜欢跟你玩啊。你如果不理他,他才不会这样闹。」
「他果然是在耍我。」
看着丈夫,她轻轻叹了口气。难怪儿子会喜欢欺负丈夫,和其他孩子玩在一块,儿子当然开心了。这麽容易就生气了,丈夫果然还只是个大孩子。
试着依照妻子所说的,别理会在他身旁哭闹的儿子。无论儿子如何拍打他、闹他,甚至哭闹,他仍不为所动。
发现原本会气得跳脚的父亲不理他,他慢慢地皱起眉头。
摇摇父亲的身体,不理。
使尽力气拍打,不理。
丢掷平时玩耍的小沙包,还是不理。
眉头的皱痕渐渐扩大,发现父亲仍旧不理他,他皱紧了小脸,和平时假哭不同,他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以为这次儿子又是利用假哭来吸引他的注意,他一边想着:「林北才没这麽笨,不会再被你骗第二次。」一边压抑转过身体去安慰儿子的冲动。
但过了不久,他才发现儿子这次不是假哭,而是真的哭泣,不停地哽咽、抽搐着。只好赶紧将儿子抱在怀裡,不停地哄着、摇着。低声地哄骗还不够,他还唱着歌来哄儿子开心。抱着儿子在屋裡绕了许多圈,儿子才渐渐停止哭泣,带着泪入睡。
这招行不通,他根本无法狠下心任儿子哭闹而不理他。
所以,之后他也只能任儿子捉弄。
偶尔见他绷着一张脸,儿子会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但只要他表情一变,儿子便会缠着他不放。
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被儿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无法翻身。
儿子顽皮胡闹的行径在他学会爬跑滚翻后更为张狂,更令他苦恼。
晚上睡觉时,妻子会将儿子放在他们之间,以便照顾。原本这样的安排是很好的,但在某天晚上,他接住爬过他就要掉到床下的儿子时,这安排便再也行不通了。
将儿子放在床的最裡端,他照样会爬过妻子和他的身体,想爬出床的范围去探索新的世界。几次的拦截后,看着朝他嘟着嘴的儿子,他乾脆用棉被将儿子包起来,再用绳子綑绑他,繫在床柱上。
这样,无论儿子怎麽爬,他也爬不到哪去了。
妻子皱眉看着每晚如此束缚儿子的丈夫,十分不赞同这样的作法。但几天后,她发现儿子已逆来顺受习惯了这样的睡眠方式,而她也不必再担心儿子在她熟睡时出了意外,也不必再担心儿子因踢被子而着凉,她也默许了这样的方式。
虽然这样有点奇怪,但目前看来有益无害,她便任丈夫做事了。
原以为他会一直任儿子欺凌,直到他能和儿子讲理为止,他没想到他这麽快就能重建他身为父亲的尊严。虽然那样的契机不是他希望看见的。
学会走路、学会说话的儿子欲发聒噪,让他烦不胜烦,索性将他丢给邻居家的小孩,让他和那群小鬼头们一起玩,省得儿子来吵他。
在他出门工作以前,他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警告儿子别去危险的地方,别玩水、别爬高。细细叮咛,得到回应后,他才会出门上工。
但得到的结果却非他所愿。
一回到家,就见儿子满身是伤哭着朝他跑过来。
「什麽事哭成这样?」
「呜……」儿子没说话只是哭着抱住他的大腿。
妻子从厨房捧着一盆温水出来,要替他擦拭伤口。「不就是跟其他小孩比爬树,结果自己不小心摔下来,就哭着跑回来了。」
望着哭泣的儿子良久,而后他推开儿子,他挡下妻子对儿子的安慰,拿起一旁的扫把狠狠地打在儿子身上。
「有话好好说,为什麽要打他?」挡下再次挥下的竹棍,将孩子护在身后。她完全搞不懂为何丈夫一言不发地便大打出手,儿子已经受伤了不是吗?
「我要好好地教训他。你给我过来!」
手还护着被父亲打伤的手臂,他怯怯地走到父亲面前,明知道父亲手上的棍子会再度落下,但他不敢反抗。
「你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那些危险的事不能做?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准爬高、不准玩水?你自己说,我有没有这样警告你?」一个个问句随着不断舞动的竹棍严厉地落下,震慑他年幼未曾被父亲斥骂的心。
「有……」
「有,好,那你有没有听进去?」
「有……」心虚的回应换来的是更加沉重的毒打及怒骂。
「骗肖仔,你如果有听进去,你会从树上摔下来?你会有这些伤?」将竹棍扔到一旁,他粗鲁地扯着儿子的衣物。「你要知道,从树上摔下来只受这点伤,是你命大,是你运气好,下次就不一定是这样了。」
听见父亲称讚自己,他抬头望向父亲,带着一点欣喜,但看见父亲气红的双眼,他又害怕地低下头。
拉着儿子走到门口,让他看着门口那棵榕树。「你知道吗?从那裡摔下来,是会摔死人的,你知道吗?」
死……?年幼的他还不懂死是什麽,但看父亲的表情,似乎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你啊……去那边给我跪着,跪到我说起来你再起来,在那边给我好好反省。」不想向年幼的儿子解释太深奥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乾脆将儿子丢在一旁让他好好想想,也让自己冷静一点。
让儿子跪在神桌前,他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拿着竹棍子走进厨房。将裩子折成几截扔进炉灶理当柴烧,以免自己以后又拿它来打儿子。
给儿子点警惕,今天这样就足够了,儿子应该也得到教训了。
用肩头的汗衫按了按眼角,他极力掩饰颤抖的双手,走到屋外砍些木柴作为预备用的柴火。
等后院囤放柴火的木架都放满后,他拿出今日不多的工资,出门了。
晚餐时分,他披着夜色返家,将纸包扔给妻子后,便回房歇息。没有用晚餐,也没和儿子说任何话,只是安静地待在房裡。
翻开纸袋,她让儿子去洗个澡,在儿子的呼痛声中替儿子上了膏药。轻轻地告诫着、斥责着儿子,让他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要他明天和他父亲道个歉,才让他去休息。
回到房间,她看见了那人,背对着她不说话,但她知道他是醒着的。她轻轻地推了推他。
「……」没有回应,只有轻轻地一哼。
「你不洗澡吗?」
「不要。」
「晚餐呢?」
「不要。」
「那你要什麽?」
「……」
「你不要,我要。」慢慢地爬上床,她渐渐靠近丈夫。
要什麽?疑惑地转头看着妻子。
「你过去旁边,这是我的位子,我要睡觉了。」说完,妻子盖上被子,很快地便睡着了。
搔搔头,原来只是因为他佔了她平常睡觉的位置,他还以为……
发觉自己的思绪似乎有所转移,他连忙偏过头去,看见衣柜上开封过的纸袋,他轻轻地下床,走到儿子的房间。
看着儿子宁静的睡容,视察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确定都已上了药,他才放宽心,替儿子拉好棉被,回到自己的房间。
叹了好几口气,他忍着不断鸣叫的空腹,在屡次辗转后终于缓缓入睡。
那次,是他唯一一次动手打他,也是从那天以后,儿子便对他所说的话唯命是从,不再当是耳边风。父亲的威严终于回到他的身上,但他却希望那样的情况从没发生过,他不希望再次看见满身是伤的儿子。
虽然不想和日本番仔有任何的牵扯,但那该死的日本番仔搞什麽教育运动,要儿子去学日文,还要儿子改名。他们吴家姓好好的,为什麽要他们改成那种听都听不懂也不会写的日本名字?那种机哩呱啦的难听名字会比他们的台语还要好听吗?
他边填资料边抱怨着。刚回到家就见到村裡的保正拿着一叠资料在大厅等他,了解他的来意,他心裡就开始冒火。
这些该死的日本鬼子,欺压他们还不够,还要他们换名字,这三小?
不只一次摔笔拒绝保正的要求,他打从心裡厌恶日本政府,也不屑服从他们的政策。就是因为日本鬼子压榨他们,他们才会过得这麽苦,干麽被人踩在脚底下还要自己移位子让人踩得更舒适?他们又不是犯贱!
「吴仔,你别这麽番好不好?你有仔细想过让你儿子去念书有什麽好处吗?」
「有什麽好处?去那边给日本人欺负吗?去帮他们擦鞋是不是?」睥睨地看着保正,他不是没听过关于保正和日本警察之间的传言。
「你们隔壁那个老林,你知道他在做什麽工作吗?」
「他做什麽头路又没我的事,谁理他那麽多。」
「他现在是在学校裡当老师呢,一个月赚的工资不是做工的人可以比的。」
「你当我不知道日本人只用自己人和汉奸来当老师啦,怎麽可能他能当老师,你在骗肖仔。」
「时代在进步啦,台湾人也有人打算要自己办学校,就看你要不要给你儿子一个机会,让他去念书。当老师的生活比你做工还要轻鬆很多,看你是要让你儿子跟你一样吃苦还是怎样,你自己去想想看。你那张单子我过几天再过来收,自己想清楚。」保正懒得再和他继续扯下去,将自己的行囊收一收便赶往下一家。
和固执的人讲理,只会越讲越生气,气死自己还不一定能将他的脑袋敲醒。
他看着那张单子想了很多天。
工作时,看着身旁堆叠的材料还有不断怒喝的同事,再看看自己。不仅黝黑粗犷还满身是伤,在刚开始工作的那几天,他总是满身酸痛,那种感觉就向全身被大石压着,无法动弹。
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放下饭盒,偷偷地前往附近的公学校。
校舍比他们的老旧平房还要坚固,几个小孩子穿着整齐的制服在草地上乱跑嬉戏,脸上的笑容似乎在告诉他,他们玩得很开心。
站在围牆外看了许久,他静静地回到工地,心不在焉地吃完午饭,也心不在焉地做完工作。
「吴仔,你想清楚了没有?」踏进吴家大厅,只见吴仔呆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
默默地递出几张纸。「拿去,不然等一下我就改变心意了。」
望着手裡快被捏烂的纸张,再看看背对着他无语的吴仔,他将资料收进袋裡,拍拍吴仔的背。「你儿子以后会感激你的。」
「那种事情谁知道。」
那时他真的不知道他那样做儿子会怎麽想,会感激他还是会憎恨他。
他也知道念书很辛苦,在他小时候父亲也曾不顾大妈的反对,将他送进学堂念书。读不到一个月他就不读了,因为大妈总用些尖酸刻薄的话讽刺母亲,说他读书没出息,一气之下他便罢学跑去工地当学徒。
所以他不清楚读书的好处,只知道读书会惹人厌,招人辱骂。
不过现在搬出来了,应该可以让儿子去试试看了吧?
在儿子第一次上学的前一天晚上,他将儿子叫到跟前。
「明天开始你就去学校念书。」将书袋、制服推到儿子眼前。
「学校?」
「就是念书的地方啦!反正明天我带你过去就知道了,现在别问这麽多。」问再多他也没办法解释。
「喔。」乖乖地收下父亲递过来的衣物,他点了点头。心裡对明日突来的行程感到好奇,还有点兴奋。
他要去学校耶,那会是怎样的地方?会很好玩吗?心裡有许多问题想发问,但一看到父亲板着的脸孔,他乖乖闭上嘴巴。再问下去父亲又要罚跪了。
自从那次以后,他每次出去玩都会乖乖地避开那些据说很危险的地方。因为怕被人取笑胆小,所以他会用其他方式掩饰他的躲避。
当隔壁的哥哥、弟弟在玩水的时候,他最多只会坐在岸边踢踢水。有人说要去后山探险,他会提议去田裡偷别人的蕃薯,一群嘴馋的小孩就会捨弃探险,转而和他一起焢土窑。
不单只因为父亲的告诫而避开那些危险刺激的地方,而是因为他体验过父亲所说得那些危险。
在树上踩空的那瞬间是他所没经历过的害怕,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无力地往下坠,紧接而来的疼痛及晕眩让他难受了好多天。原本熟悉的大树也让他害怕,让他越来越不敢靠近。而他也真的溺过水,只是因为怕又让父亲毒打一顿,才没告诉父亲。在溪底滑倒,让他只能任水摆弄,无法喘息的窒息感他一想就觉得害怕。
因为瞭解那种可怕,他才会乖乖听父亲的话。
自从那次从树上摔下,让父亲毒打后,父亲便没再打过他。当他做错事时,只会让他跪在祖先牌位前几个小时,跪到晚饭前父亲确定他反省过了,才会结束惩罚。
虽然一直跪着脚会很痛,但比起被父亲毒打,他宁愿被罚跪。除了被打很痛以外,也因为他不想再看见父亲打他时的那种眼神。那种眼神是他所没见过的凶狠、可怕,每次回想起那种眼神都会让他颤抖不停。
隔天,他便穿着有些过大的旧制服,带着书袋,跟着父亲去上学了。
父亲只有第一天带他去上课,之后便让他自己走路去学校。曾经在早饭时巴望着父亲,希望父亲带着他去上课,巴望的结果就是被父亲巴了头。
经过几次的迷路后,他终于知道去学校的路该怎麽走。
好不容易得以平安到达学校,但学校老师所教的东西又是另一个大难题。
在台上画了一堆图桉,指着那些图样发出啊咿呜耶喔之类的怪声,刚开始的时候他完全搞不懂台上的人在做什麽,是在唱歌还是在耍猴戏啊?
直到拿到了课本,他才了解了一点,才知道那些图桉是日本字。不过当老师派了作业下来,台下哀号遍野。
才第一天上课,就要他们背四十几个字,而且还是隔天就要考试,他花了一整晚才将那些字背完。之后每上一些课,就要记许多东西,害得他每天只能抱着课本背书,没办法和村裡的小孩一起玩游戏。
不过,也是在上学后,他才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大房那边的压力。
以前家裡总是会有一群人来找父亲,每次只要他们一来,家裡就会变得很吵,而候父亲便会要母亲带他出门,不让他听他们在说什麽。不只一次问父亲他们是谁、为什麽来找父亲,父亲的回答总是无语的瞪视。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大房那边的人。
撑过无聊的讲课,在放学钟声后他冲出教室门要去外面和同学玩耍,在走廊途中却被人挡下。几个人围在他身旁,看他们身上缝的名牌,似乎都是高年级生。
「干麽?」
「你……你就是那个细姨生的儿子?」绑着麻花辫的五年级女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中充满睥睨。
「妳讲错了啦,他是那个细姨子生的儿子,所以是细姨孙啦!」微胖的男孩推了推麻花辫女孩,低声地纠正。
「囉、囉唆,我还没讲完嘛!」
歪着头看着争吵的两人和他们身旁带着不善目光的学生,他完全搞不懂这些人的来意。又是来演戏的吗?
原来学校裡的人这麽喜欢演戏。在心裡下了个结论,他推开围着他的人想赶快到草地上和同学会合。他只能玩一下子就要回家了,时间很短要好好把握。
「想跑去哪?跟你爸一样没胆,只会跑,真是没用,了然!」
「什麽意思?」转过身瞪视着麻花辫女孩。刚才他似乎听见她说了些奇怪的话,是不是他听错了?
「说你没用啦!什麽意思,连台语都不会听了吗?」用力地用手指戳着他的脑袋。平时就常听家裡的长辈在嘲笑那个细姨子,现在他的孩子和他们念同一间学校,真是刚好,她要替家裡的长辈报点仇,父母亲知道了或许还会给她点零用金当奖励呢。
「你爸从我们家偷走那麽多钱,你还有脸用那些偷来的钱来学校念书,果然父子俩一样的不要脸。」
「你们到底是谁?我爸跟你们有什麽关係?」来人噼头就骂了一堆话,但他一直都弄不清这些人是谁,只知道他们一直在骂他,用很难听的话和很难看的表情在骂他。
「果然是个白痴,你爸是我爷爷娶的细姨所生的小孩,他是细姨子,一个不要脸的细?姨?子。」咬牙切齿地骂着,手指的力量也不断加大。越骂越狠、越戳越大力,一种释放出来的感觉让她有种舒畅感,只想继续骂下去。
「啪!」他挥开女子不断用力戳着他头的手指,瞪视着她,一直瞪着。
「看、看什麽?我哪裡说错了?你爸就是不要脸啦!一个偷别人家钱的小偷,还是个细姨生出来的,不是不要脸是什麽?」
他拖着书袋直冲回家,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泪水不甘心地落下。
「怎麽了?怎麽一直哭?是哪裡痛,你跟妈说啊!」有点惊慌地拍着不断饮泣的儿子,她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儿子今天比平常早了点回来,一回到家便趴在桌上大哭,无论她怎麽问他就是不回应。
「呜……」挥开母亲的手,他冲回自己的房裡,还锁上门,在房裡放声大哭。
直到他回来时,他的哭声还是幽幽地在屋裡旋绕。
放下扛砖的扁担,妻子的表情和难得不在客厅裡写作业背书的儿子让他有点疑惑。「怎麽了?」
「你去看看你儿子就知道了。」
走到儿子的门口,他才听见儿子细弱的哭声。「君仔,你关在裡面是在做什麽?」
「呜……」
「哭啥小,有事情出来讲清楚,不讲清楚只会哭是怎样?」
「……」
「你给林北出来!」用力敲击门板,他决定如果儿子再不开门,他就要把门给拆了。
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缝隙裡他看见了哭丧着脸的儿子「爸……」
「啥?」
「你是不是……」
「我是什麽?」
「你是不是细姨子?」说到细姨子时,眼泪又流了出来,他再度啜泣不已。
「……」
犹带着点希望,他抬头用哭肿的双眼看着父亲,以为会看见父亲暴怒的面容,但他却看到父亲低头无语、沉重的神情。再度甩上门,他趴在棉被上大哭。
「咿啊……」
门板被打开,进来的不是父亲,而是带着稀饭和醃菜的母亲。
将餐盘放在一旁的桌上,他以为母亲会对他说些话,但他却只听见母亲的歎息声。「唉……」
「妈……」
「等一下吃完,你去跟你爸道歉。」一边将稀饭吹凉,母亲一边斥责着他。「你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伤到你爸了,你知道吗?」
「伤……?」可是父亲没有流血喊痛啊,怎麽会说是伤?
「他虽然不说,但他这裡很痛,你知道吗?」指着儿子的左胸,让他明白丈夫的痛在哪。或许儿子还不能明白那种痛苦,但她还是希望儿子能明白他错在哪。
「……」手覆在自己的胸上,脑中迴响先前麻花辫女孩的话。
他似乎有点懂了,有点懂母亲所说的伤。
「吃完去跟你爸道歉,好好地跪在地上道歉。妈平常不惩罚你,但你这次是真的……唉……」一口一口地喂着儿子,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之后的事就让丈夫和儿子两人去说个清楚吧。
在米酒裡倒了点水,继续牛饮。不是没看见儿子拖着脚步向他走来,不是没听见儿子的膝盖与地面碰头的撞击声,也不是没发现儿子脸上的愧疚。
但……他该怎麽面对他呢?该怎麽对他说家族的故事?该怎麽让一个小孩子了解他心裡的痛?
这种麻烦的事情他从没做过更不知道该怎麽做啊……
「爸……刚才我不应该、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的……是、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回答他的只有父亲的叹息,他害怕地爬到父亲身旁。「爸,请你原谅我好吗?」
从上而下看着儿子的脸,他又叹了口气,起身从柜裡拿出从前为儿子买的膏药,替儿子额头上的伤口擦了药。在擦药的同时,他说了个故事,从他小时候开始的故事,和现在的儿子一样被他人欺负的故事。
听了父亲的故事,他还是不懂为何那些人要一直这样欺负爸也欺负他,他们没有做错事不是吗?为什麽他们要这麽对待他们?
心裡带着疑问,但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愧疚,想再向父亲道歉请求原谅,但父亲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早点休息。
这次,父亲没有责骂他、处罚他,但他却觉得父亲的沉默比起惩罚更让他感到难受。
听着父亲的叹息、看着独自喝闷酒的父亲,他的心比早上被人辱骂时还要来得痛很多、很多……
之后大房那边的小孩有事没事就来找他麻烦,骂来骂去只会骂他们家是小偷,他们家不要脸,骂到后来他都能接了。
「你这……」
「不要脸的小偷,偷我们吴家的钱还敢来念书,真是有够不要脸。」低头看着课本他不需抬头也知道女孩会骂什麽。
「你……!」
「还有其他事吗?没事的话我要进去上课了。」听老师说明天是月考,他还有些地方弄不太懂,这些人却一直来找他,难道他们都不用念书吗?
「还进去干麽?小房的再怎麽念都一样啦,不会有出息的,就跟你爸一样!」抓过他的课本往旁边一扔,麻花辫女孩气呼呼地带着一群人走了。
搔了搔头,他走进草丛裡寻找他的课本,在寻找的过程裡,想起方才的嘲笑,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点点晶光,像碎落一地的玻璃块一样,闪烁而带刺。
望着贴满牆壁的奖状,他从没想过儿子这麽会念书,也不知道儿子会这麽喜欢念书。
每隔一两个月,儿子就从学校带了叠奖状回来,虽然看不太懂上头的日本字,但用毛笔写着的「一」和儿子脸上的欣喜让他明白,这些纸似乎是学校给儿子的奖励。
儿子是做了什麽事让学校鼓励他啊?
直到儿子十五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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