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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的饭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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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是做了什麽事让学校鼓励他啊?

  直到儿子十五岁时,直到大房来要人时,他才知道儿子是多麽会念书,念到每年拿奖状,念到可以公费去日本念书。

  「你儿子在哪?」带着几个族人,大妈一进大厅噼头就问儿子的踪影。

  「找我儿子做什麽?他又和你们没关係。」

  「谁说没关係的?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成为我的孙子了!」

  「妳说什麽?」

  「他这麽会念书,当然是我们吴家的孙子了,不然呢?」撕下一张奖状,大妈一脸理所当然。

  「妳说那什麽疯话?君仔是我的儿子,怎麽会是妳的孙子?」

  「不用说这麽多啦!反正今天我就要带他走。」挥手让大儿子和媳妇进君仔的房间,要他们帮君仔收拾衣物,摆明了就是要带君仔走。

  「我不准你们带走我儿子!」抓起扁担横在门口,他决定要守住他的儿子。

  开什麽玩笑,君仔可是他的儿子,怎麽可能让他们说带走就带走?

  「不准?谁理你准不准啊!我说了算。」环顾室内,大妈眼神中充满鄙视。「而且……看你这种穷酸样,你养得起你儿子吗?你能让你儿子去日本念书吗?你供应得起吗?」

  「什麽去日本念书?」他一愣,这种事他听都没听说过。儿子什麽时候要去日本念书了,这他怎麽都不知道?

  「唉唷,你这老北是怎麽当的啊?政府要让你那个聪明的儿子公费去日本留学,这你都不知道吗?亏你还当人家的爸爸。有你这种父亲,我看君仔还是在我们家会过得比较好。」

  「妳……」一气之下,他扁担一挥将大房的人全扫出门外,过了这麽久,他还是无法忍受大妈和往常一样刻薄的讽刺。只是方才没趁机问清楚儿子的事,让他有点后悔。

  「我回来了。」

  「君仔,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拍拍身旁的椅子要儿子坐下。

  「爸,什麽事情?」

  「大房的今天来说你要去日本念书了,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今天老师跟我说我考试考过了……」

  「你想去那边唸吗?」

  「……」

  「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去日本念书?」

  「想……」在远方的日本对他而言就像个神祕的世界,去那边读书应该会很有趣很刺激,只是就怕家裡不允许……

  他沉默了许久,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事了,你回房间吧。」

  今天父亲工作得特别晚,应该说最近这几日父亲都很晚才回来。

  在餐桌前,他等着父亲回家一同开饭,不停地望向门外,好不容易有了些动静,以为是父亲回来,等了许久,却发现那只是风声。

  爸到底是上哪去了呢?

  「难得你会来找我。」餐桌上摆了两人份的酒菜,原本是要和别人一起共用晚餐,但吴仔却突然来访,破坏了这场饭局。

  「听说你认识日本人,是真的吗?」

  「算是。」瞟了门帘微动的房间,他回答得很模煳。

  「那我可以把我的儿子託付给你吗?」

  「君仔?」他一下子便弄懂了吴仔的来意,原来是为了他的儿子啊……

  「听说他要去日本念书了?」

  「我想请你帮我找个可以照顾他的日本人,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所以……拜託了。」深深地一鞠躬,深深地拜託。

  望着难得对人低头的吴仔,再看向门帘。「我帮你问问看。」

  「拜託你了。」

  几次深深地拜託后,吴仔才离去。

  在他走后……

  「你想帮他?」

  「对,要吗?」保正看着对面喝着他准备的酒,吃着他煮的饭菜的人,送过几个笑容当作订金。

  「……今天这是鸿门宴吧?」

  「算是。」丢着自己的酒杯不管,拉过对面那人手裡的酒杯一饮,让自己的唇贴在那人的唇上,将嘴裡被自己体温温暖的酒哺了过去。

  丝缕缱绻,那人狼狈地擦拭溢出嘴角的酒。

  「晚点继续。」

  保正轻笑。吴仔啊吴仔,你可要好好地感谢我啊……

  领到结业证书回家后,他发现家裡气氛十分沉重。

  母亲在厨房裡忙着,看不见母亲的脸,但他却看见母亲的手却不断往脸上摸。

  妈是怎麽了吗?

  回到自己房间,意外地看见爸坐在他的房裡,用大皮箱装着自己的衣物,平时动作粗鲁的父亲,缓慢地、轻柔地将自己的物品整齐地放在皮箱裡。

  「爸,你在做什麽?那不是我的衣服吗?」

  「你还有什麽东西要收的,都拿出来给我。」

  「爸!」扯过正要放入皮箱的衣服,他正视着父亲。「你到底是在做什麽?为什麽要把我的衣服收起来?」

  父亲将被夺走的衣物重新摺叠,小心地放入皮箱裡,而后将儿子所有的物品都放入两只大皮箱中。「明天早上……你就搭船去日本吧!」

  「什麽?」

  「明天早上你就坐船去日本念书,阿爸已经找到人可以照顾你了,你过去要好好听人家的话,知道吗?」将皮箱放置在角落,他走出儿子的房间,在离开前细细叮咛。

  「为什麽这麽突然?我不要、我不要去日本。」

  「乖,听阿爸的话。你不是说你想去日本念书吗?现在有机会就过去念。」

  「不要,我不要去日本啦,我不要离开爸跟妈啦!」

  「你……」手扬起,看着儿子哭泣的脸却迟迟无法落下,用汗衫狠狠地替儿子拭去泪水。「你不是说想去日本念书?想去阿爸就想办法让你去,这样你不愿意吗?」

  「可、可是……」

  「有什麽好可是的,反正你明天非去不可。」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泪水无法停下。哭着哀求母亲别让他去日本,但母亲只是带着泪不停地摇头,问他晚上想吃什麽,说无论他想吃什麽她都会煮给他吃。

  这是什麽意思?你们都希望我走吗?

  好,那我走!

  转身就逃出家门,哭着在外头跑了许久,跑过许多地方,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放声大哭,他索性回到家门前,爬上老榕树的顶端,躲在上头。

  抱着树干,他看着远方逐渐落下的夕阳,心裡渐渐平静下来。

  树下突然传来喧闹声,从树叶间的缝隙往下看,他看见不停忙碌着的父母、日本警察还有保正。

  他们在底下干麽?

  而且父亲不是最讨厌日本警察和那个保正吗?他们几个怎麽会凑在一块儿?

  「你那边有找到吗?」

  「没有,这个时候他会跑到哪裡去了?」

  「吴桑,你们别着急,我们再一起去找找看吧!」

  几个人互相点了点头,又跑了出去。

  这些人到底在做什麽啊?

  微微移动了身体,想看清父母亲到底在做什麽事。

  无风的晚暮,树叶沙沙地响着,引起他的注意。往屋旁的树上一看,原来这世上有树的树干是白色的,还真稀奇。他轻轻地笑了,慢慢地爬上老榕树,坐在那人的身旁。

  「晚安。」

  「你……」

  「原来你躲在这,难怪我们怎麽找都找不到。」

  找他……?

  撇头不理。「找我做什麽?」

  「你爸妈很担心你呢。」

  「他们才不会担心我,他们都要把我送去日本了,怎麽可能会担心我。」

  「你知道现在日本政府是怎样的情况吗?」

  「什麽情况?」

  「日本跟大陆那边对打,日本就快要输了,之后日本政府大概就要退回日本去了。」

  「那又怎样。」

  「以后台湾会变得很乱很乱,你如果继续留在这,你会吃苦的,所以你爸才要把你送去日本啊。」摸了摸他的头,保正轻轻地说着。

  「你又知道了?」日本走了台湾怎麽可能会变得很乱?

  「我是保正,我比你们还要清楚政府的情况,而且……去日本是我要负责照顾你的。」

  「是你……?」

  「对,别辜负你父母的苦心,乖乖下来和他们会合吧。」慢慢地爬下树,他在树下对他喊着:「照顾你应该会挺有趣的,别辜负我的期待。」

  留下浅浅的笑容,他偎在不知何时来到树下的那人身旁,背对树上的君仔挥挥手便离去了。

  有人期待他吗?

  夕阳渐渐下沉,红黄色的天空慢慢地染上深蓝色,他望着不断变化的天空想了很久,想着爸妈,还有……保正。

  爸妈真的是为了他好吗?不是因为不要他才送他去日本的吗?或许直接问他们会更快吧。

  下定了决心,他沿着树干缓缓而下,在就要到达地面时,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你小心点,别紧张,慢慢爬下来。」在外头找不到儿子,无奈地返家,却在屋旁的树上看见儿子的身影,他赶紧跑到树下守着。

  回头一望,看见父亲慌张的神色。现在是爸比较紧张吧!

  在心裡取笑着,却没发现自己的手掌早沾满了手汗,在一攀一爬之间,身躯滑落。

  「碰。」

  意料之中的撞击声响起,但同在意料之中的伤痛却没出现。

  感受到从身下传来的体温,他才发现父亲为了救他当了垫背,所以他没受伤,但父亲却压伤了腰部。

  扶着父亲回到家裡,替他上了贴布,在父亲的吃痛声中,他低声道歉,也低声地提出心裡的疑问。

  「猴死小孩,给林北弄出这齣戏,再有下次林北就打死你。」用力戳揉儿子的头髮,一个挺腰,抽痛再现。

  「爸……你为什麽要送我去日本?」

  「不是中午就说过了?你不是想去日本念书,想念就去念。」

  「不是因为不要我,要我走才送我去日本吗?」

  「你说那是什麽话?这世间上哪有父母会抛弃自己的小孩,如果是因为不要你,今天你妈会哭得这麽伤心逆?如果是不要你,林北就不会花了那麽多钱让你去日本啦!也不会让保正给……」

  「保正?」他跟爸有什麽关係?

  「没什麽啦!反正我们让你去日本念书只是为了你好,没别的意思,你就乖乖地去念,念个三小证书回来就对了,别想这麽多啦。」

  「嗯……」

  隔天早晨,父亲忍着腰痛带着他到了鸡笼港,即使腰部抽痛不已,但父亲仍执意替他提行李。

  在渐行渐远的船上,对着父亲不断地挥手道别,看着父亲忍着腰痛伸长了身子对着他不断挥手,他擦了擦溢出的泪水,相信了父亲是真的为了他好,是真的替他着想才将他送到日本。

  望着越来越小的港口,他的手越挥越大力。

  在震耳的船鸣之中,他似乎听见了父亲的呼喊,似乎听见父亲对他说……

  「保重。」

 

  从去年接到儿子的电报时,他三不五时就来港口等待,等着儿子的归来。

  从穿着棉袄到现在穿着短袖汗衫的夏季,他等了将近半年,儿子在信裡明明就说要回来和他们一起过年,但一直到了现在还没见到他的影子。

  焦躁地在岸边徘徊,都已经是七月了,颱风季节都快到了,儿子再不回来,就又要等上一两个月,他在日本到底出了什麽事?

  「吴仔,你又来这等你儿子喔?」一旁的渔夫见他又来港口等待,打了声招呼。

  「是啊,他不知道为什麽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担心得要死。」

  「听说今天有一艘日本的船要入港,你等等看裡面有没有你儿子吧。」

  在港口等了好几月,已有许多路人给了他许多个期望,但带来的却是许多个失望。久了,他试着说服自己,别抱着太大的希望,失望累积多了会让人失去信心,带来绝望。

  但他仍抱着一点点希望等着。

  终于,大船入港,夹杂在船鸣声、引擎声、喧闹声中,依稀还有娃儿的哭闹声。

  那声音还真像儿子刚出生时的哭声……

  不由自主地往声音来源处看去,看见那个娃儿,也看见抱着娃儿的人,他难得地傻住了。

  这是什麽情况……?

  惊讶地看着长大后的儿子发现他、朝他走来,惊讶地看着儿子怀裡的幼儿。惊骇之中,他听见了儿子对他说了声:「爸,我回来了。」

  看着开心逗弄着幼儿的妻子,再看看跪坐在牌位前的儿子,再看看手裡邻居几天前借给他看的报纸,他在心裡做了决定。

  「你说说看,我当初花钱让你去日本是让你去干麽的?」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装出微怒。但他不是个戏子,演戏假装生气这对他而言有点困难。

  「念书……」

  「对,我给你去日本留学,是让你去念书,不是让你去搞大别人肚子,你现在给我弄这什麽东西出来?」

  「你孙子。」

  见儿子一脸理所当然,心裡冒出了些微的怒火,让他的演戏多了些真实性。

  「你、你这个夭寿死小孩,你是要把我气死吗?」

  「没有,可是孩子就生下来了,不然你要怎麽办?他还是个男孩,帮吴家传宗接代不好吗?」

  「你……算了,林北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今天晚上你包袱收一收给我滚出去。」

  「爸,你是认真的?」

  「废话,难不成还认假的?你给我滚出去,带着那个孩子滚得越远越好!」

  骂完,他转过身不想面对儿子,怕每每直视着他的眼的儿子会看出些端倪。

  他承认他在无理取闹、夸大事情,而儿子所犯的错也没有严重到必须将他赶出门,只是……

  叹了口气,他回到房裡,磨了墨,难得地执起毛笔写字。

  将信和几张钞票交付给妻子时,他又叹了口气。

  只希望儿子看了这封信后,能明白他的心意。

  一个做父亲的,怎麽可能会忍心将自己的儿子赶出家门呢?这真的非他所愿啊……

  站在窗边,看着儿子带着孙子,背负着许多行李离开的背影,他心裡有很多感慨,也有许多遗憾。

  希望儿子能过得平安,顺顺利利地过完他的人生。还有那他没见过几次面的孙子……

  只可惜这次……他不能替儿子收拾行李,无法替儿子送行。

  那是最后他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事啊……

  儿子离去的背影掩没在夜色之中,逐渐衰老的父亲,只能在无尽的叹息和带泪的目光之中,寄託自己对亲儿的希冀和祝福。

  保重……我的儿子……好好照顾你自己……

  微微的风吹过,不知是否带着一个父亲的思念,风轻轻地吹过男子的髮梢。男子回望生活了十多年的老家,犹带着点气愤,走了,无语地走了。


  迈进


  带着地图和一些资料,他花了一个早上将该办好的手续办妥,替儿子办了入学,也迁了户籍,让他们父子俩真真正正地回到吴家。

  而后他又花了一点时间找找新工作,顺便熟悉一下老家附近的变化。

  这裡……变了真多。

  虽然故乡以前的模样他记不大得了,但他知道这裡变了。原本的田地上盖了一栋又一栋的公寓,熟悉的街角,老房子裡的人也不一样了。老庙树下依旧围了许多白髮苍苍的老人家,或许下棋,或许泡茶,但那些人他却识不得。偶尔想起那人可能是隔壁家以前的叔叔或婶婶,他却不敢上前打个招呼。

  不仅怕认错,也怕被遗忘。

  他离开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在乡下地方,一天又一天地过着,发现儿子身上的制服换了,他才发觉时间原来还在流逝。日复一日地工作、照顾儿子,陪在他身旁,他几乎都忘了日子在过、时间在动,只是将焦点放在儿子身上,只注意着他。

  回到故乡,看见原来熟悉的人渐渐老去、消失,曾经年幼的玩伴脸上多了些痕迹,或抱或牵的有了些孩子,故乡的村庄裡多了许多他没听过的嬉笑声还有没见过的面容。

  他不禁驻足停留环视他居住的村庄,所有人都在前进,却只有他停留,停着、看着、也忽视着。

  只是将目光停留在儿子身上,却没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麽成长,也没有什麽改变。

  我有做过什麽事吗?做过什麽努力了吗?

  努力回想。没有,一件都没有。

  他有的只是一袋又一袋不断堆叠而上的麻布袋,只有一个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的儿子。

  因为有个人在身后追赶着,因为那人是他最重要的儿子,所以他停下脚步,甘愿为他停留在原地等候,转身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张开双臂等待他走进他的怀裡。

  只是一等待,他就忘了继续前进,只是等着儿子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然后超越自己。但其实他只是一直在一旁看着儿子成长罢了,他完全没帮到儿子啊……

  想到这裡,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现在儿子已经要追上他了,踏着他自己的脚步就要走到他身旁,看儿子不断地在他人生的道路上跨出脚步,那他自己呢?

  他啊……一直在原地打转,一直回头望着过去,望着儿子,却从来没正视过自己的未来。

  在念书时,他曾经有许多的理想,课堂上老师在讲课,他往往是拿着一张纸写着自己未来想做的事,想孝顺父母、想当个老师、想写些东西、想开个布庄收购许多的布帮父亲做件袍子、帮母亲做件旗袍、想全家人一起拍张照。

  记得那张纸上总是写得满满的,每天晚上总要看过那张纸他才能定下心好好念书,带着一股冲劲和期望奋力苦读。

  只是现在呢?他还想做什麽?他又能做些什麽?除了孝顺母亲、照顾儿子以外,他还能做些什麽?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能做些什麽。他对未来是一片茫然。

  只是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家中对新生活充满期待的儿子,回忆起他那光芒焕发的笑容。

  笨儿子啊笨儿子,你可知道在你前头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吗?那是一条颠簸又崎岖的道路啊!为什麽你还能这样以笑容面对呢?

  搔搔头,他不禁想着,或许……是年轻的一种冲劲吧!

  那时的自己不但对于未来有许多的希望,也有许多年少的冲劲,不怕失败也不怕挫折,只是想着成功的未来。

  怎麽现在却会怕了呢?是因为少了冲劲、少了理想吗?

  不愿再去想自己退缩的理由,他试图让自己想着儿子,想找回年轻时的冲动,期望能重新鼓起勇气往前迈进。

  不能只是想啊……即使想再多也于事无补。

  不停地想着、念着家裡的笨儿子,他的双脚似乎有力量了,微微地踏出了一步,而后下一步,再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迈进。

  似乎找回了年轻时的力量,他在与从前不同的街道上疾走,脚步越来越快,心情随着跳跃的步伐越来越轻盈。

  原本的烦恼现已一扫而空,他只想着赶紧回家摸摸笨儿子的头、抱抱他,分享自己的喜悦,而后再出发向前迈进。

  他要继续走在笨儿子的前方,他还是会不时地回头望着儿子,看着他成长,只是不同的是,他不会停下,他要继续向前迈进。

  他不知道自己在儿子的心裡是怎样的一个父亲,但他不希望在儿子的眼中,自己是个一事无成的父亲。

  他以儿子为荣,也希望儿子能以他为荣。

  在与记忆不同的街道上,他试着找回从前的自己、从前的记忆,试着在自己的道路上重新迈开大步,重新向前迈进。


  滋味


  父亲最近的心情似乎很好,脸上不时带着微笑。偶尔还会哼着他不知道的曲调,开心地出门,又开心地回到家裡。

  是因为找工作找得顺利吗?

  不,不是的。想起父亲回到家时偶尔降下的嘴角,他知道其实并不顺利。

  但父亲还是很开心,是发生了什麽事吗?

  担心地问着父亲,父亲也只是笑笑地摸着他的头,说没事,然后拿出一个本子不知在裡面写了些什麽。

  写了一些字,又划掉了一些,铅笔轻盈地在上头画着,挑弄着他的好奇心。

  怎麽办?好想知道裡面写了些什麽。可是又怕偷看了,父亲会生气。可是关于父亲的一切他都好想知道,想知道父亲在想些什麽,想知道父亲每天都是去哪找工作,好想知道……

  趴伏在大厅的桌上,看着父亲写字的手在本子上画啊画的,他的心跳也随着跳啊跳,看着父亲修长的手指握着铅笔,他突然想起以前父亲教他握笔的时候。

  大手包覆着小手,他坐在父亲的怀裡,贴着父亲,小手跟着父亲的大手在纸上画着圆圈,父亲的声音、气息就在耳后响着,随着手裡画的圆圈在脑海裡不停地转动。用父亲那温暖的声音喊自己「笨儿子」。

  那样的光景,想起来便让他心动不已。

  只是奇怪的是,为什麽以前的他不会像现在一样一想到父亲便心跳不已呢?

  难道这就是长大和小时候的差别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希望他能像现在一样一直长大,不想回到小时候。每次想到父亲的时候,心裡总是甜甜的,虽然有的时候会有点疼,但是总有种幸福感一直在心裡迴盪。

  那种感觉很矛盾,父亲在身边时便带了点幸福,父亲不在时就带了点酸,有点难受。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甜的,甜到让他会想一直回味,会想要一直一直待在父亲身边,想要永远拥有这种感觉。

  只要能一直陪着父亲,就算有点酸也没关係,即使只有一点点甜他也无所谓。

  重要的一直都只有父亲,其他的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不禁傻笑,想得正入神,却让父亲一掌给唤了回来。

  「你是在想些什麽想到出神了?一直傻笑。想睡就进去睡,在这裡睡感冒了怎麽办?离晚餐还有一点时间,你可以进去睡一下。」一边唸着,一边找寻自己的薄外套,想盖在儿子身上。

  嘴巴上虽说希望儿子进房裡休息,但他觉得其实盖了件薄外套在外头睡也是可以的,只是趴着睡不舒服罢了。不过有儿子相伴和让儿子睡得舒服些,他宁愿选择赶他进房也不愿意见他难受。

  「没有啦,我没在想什麽。」我在想父亲你而已。

  发觉心裡想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他赶紧闭嘴。只是那句话所起的波澜却在心裡起伏,迟迟无法平静。

  「没事就好。你去帮阿嬷拣菜,我要开始准备晚餐了。」

  「喔。」听话地走到厨房要帮忙拣菜,只是一看见今日晚餐要煮的青菜时,他忍不住苦了张脸。

  「父亲……」

  「嗯?」

  「今天要煮苦瓜?」

  「嗯,怎麽了?」

  「没有……」坐在祖母的身旁帮忙挑着地瓜叶,他尽量不去看放在旁边的苦瓜。

  所有青菜裡,他最讨厌的就是苦瓜了,可是他曾经说过只要是父亲煮的他都吃,而且他又捨不得不吃父亲煮的菜……

  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只能乖乖地挑掉青菜的老叶,却挑不掉他不爱吃的苦瓜。

  窃笑地看着儿子的反应,他知道儿子不爱吃苦瓜,从以前他便知道了。曾在他小时候喂了他一小口,骗他那是大黄瓜,好说歹说他才肯吞进去,只是当菜一入口,他的小脸马上皱了起来,那模样实在可爱得紧,而且屡试不爽。

  明明很讨厌吃苦瓜,却从不开口拒绝,只要自己要他多吃点,即使苦着脸、捏着鼻子他也会硬把苦瓜给吃下去。

  那样的儿子实在很可爱。

  因为从不拒绝他的要求,因为儿子皱紧的脸很可爱,让他忍不住想欺负他。见儿子苦着脸挑菜,他坏心眼地又多加了几句:「笨儿子,苦瓜消火对身体很好,晚上你要多吃点,不能挑食喔。」

  果不其然地,儿子原本努力调适好的心情又跌到了谷底,脸上的表情又垮了下来,只能无奈地应了声:「好。」便继续挑菜。

  他的笨儿子真的是很可爱啊……

  笑笑地回应母亲责备的眼神,他开心地准备晚餐,等着晚点能见到儿子可爱的表情。

  只是相对于父亲的欢喜,一旁的儿子却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做好心理准备,努力回味父亲给他的甜,以防御晚上将会出现的苦。

  原来父亲带给他的幸福感,不只有甜,也不只有酸,更带了些他一点也不想品嚐的苦。

  但为了能继续陪在父亲身边,为了嚐到更多的甜,再苦他也只能咬牙吞下。

  一次又一次地心理建设,不断告诉自己那东西一点也不苦,但一不小心看见放在一旁的某物,他不禁又叹了口气,方才花费所有心思所作的准备完全崩毁,他只能不断的祈祷夜晚晚点来临,甚至最好永远也别来临。

  只是,这有可能吗?

  望向一旁哼着歌心情十分愉悦的父亲,除了叹气再叹气外,他找不到更适合的方式来表达心裡的哀怨。


  开学


  「那我们出门了。」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虽然先前到学校报到时,已经知道要如何去学校,但父亲仍不放心地带着他走一趟。

  虽然,父亲是说他要去找新工作,刚好同路才同行。

  但看着手拿着地图比他还担心迷路的父亲,他心裡泛着一股甜。涌上喉头,让他不禁想牵着父亲的手同行。

  不过看着身旁穿着和他同样的制服背着书包的同学们,他只是往父亲身边靠近了点,偎着他走而已。

  这麽大了还想让父亲牵,他大概会被父亲骂长不大吧。然后父亲骂完后会摸摸他的头,照他的意愿牵起他的手一起走。

  在脑海裡想像那幅景象,他低头搔着剪短的平头傻笑,不仅带点甜意还带有更多的心动。

  到了校门口,不捨地和父亲道别,他走进了校园。像是走进大观园一样,他四处张望,花了好久才找到了自己的班级,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雀跃地看着身旁的同学们和所在的教室。

  这裡就是以后他要待三年的地方。

  等了很久,班导师终于进来了。一开始就是点名、要人起来自我介绍。同学们一个个接连起立自我介绍,然后在众人的掌声裡带着腼腆的笑容坐下。

  他没自我介绍过呢。手心微微冒出冷汗,脑海裡还在想等一下该如何介绍自己,台上的老师却已唱到他的名字。

  「吴若杰。」

  「有、有!」举手,他慌张地站起身。

  「不用这麽紧张,说你叫什麽名字,从哪裡来的,之前是读哪个中学这样就好。」

  「我、我叫吴若杰,我是从恆春来的,之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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