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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的饭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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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怀裡的温度是他想念多日的体温,与儿子的肌肤相触让他心跳加速,无法抑止。

  而在父亲怀裡的他也是如此,父亲澹然的体香,以及异于自己的温度,还有自己不断扩大的心跳声,让他无法静下心。

  试着转移注意力在屋外的蛙鸣,却听见了父亲的心跳声。

  跳动得比刚才还要快。

  原来父亲也有这种感觉吗?

  稍微挪动了身体,让自己更靠近父亲,享受这偶尔得到的福利,他听着父亲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渐渐的睡着了。

  见儿子睡得安好,他将薄被全覆盖在儿子身上,看着儿子裹着棉被如幼虫般地蠕动,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模样,他轻轻地笑了。

  将儿子抱得更紧,几个小时以前的失落现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令人感到幸福的满足感。

  是因为儿子的关係吗?

  此刻的他完全不去思考这问题,只是看着怀裡儿子的睡容。

  而后,在不知不觉中,他也睡着了。

  原本心裡激动到让他以为今夜或许无法成眠,但仅是望着儿子,就能让他慢慢定下心,在不知不觉中安然沉睡。

  微凉的早秋,他忘了秋老虎的威力,只记得注意儿子的健康,没有顾虑到气候的转变,只是静静地拥抱着他的笨儿子,静静地沉睡。

  八月底的秋夜,下弦月,窗内,人共眠。


  搬家


  父亲感冒了。

  一阵咳嗽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仔细一看,才发现父亲正不住地咳嗽着,身躯滚烫,分明就是受了风寒还发了烧。

  清晨的凉风不断从大开的窗户灌入,父亲不禁哆嗦。

  父亲怎麽没盖被子?

  虽然恆春四季如春,但有时候气候还是不太稳定的。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某样物体压覆,他才知道父亲将被子全让给他盖,还抱着自己就怕他踢被子着凉。

  但现在,着凉的却是父亲自己。

  在为父亲盖好棉被时,他热泪盈眶。

  他可以很不孝地在心裡说父亲是个笨蛋吗?

  从井裡打了些水,将湿毛巾覆盖在父亲的额上,希望能让父亲的身体降温。取了些木柴,烧水、煮粥,向邻居讨些醃料,顺便询问照顾父亲的方法。

  静静地在父亲身边守着,不时更换毛巾,擦拭父亲脸上不断冒出的汗水。

  父亲很少生病的。即使每天辛苦地工作、劳动,但父亲的生活十分规律,早睡早起。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记忆中,他从没见过父亲曾为任何病痛如此难受。

  如果生病的是自己,那就好了。如此想着,泪水终于低落。

  「啪搭」、「啪搭」一滴滴地落在父亲的手臂上。

  床上人微动,怕让父亲发现,他连忙拿起脸盆到屋外换水。掩饰了哭泣的模样,却忘记擦拭遗落在父亲身上的泪珠。

  扶着头痛欲裂的额头,他撑起身子,不仅额上的湿巾滑落,手上也有东西缓缓滑下。溼溼痒痒的,是水滴。

  儿子似乎已经起来了,他是去哪了?

  「挂号!」

  难得的,偏远的吴家来了邮差。

  他下床拿了印章准备去收信,却发现脚步虚浮、使力困难。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房门口,邮差的摩托车正好发动、离开。而低头看信朝着他走来的,是他的笨儿子。

  「父亲,你怎麽下床了?快回去躺着啦!」将信藏在身后,他扶着父亲走回床边。

  「那封信是写了什麽?让父亲看一下。」他刚才似乎看见了考选部之类的字眼。

  「没写什麽啊……」眼神飘离不定。「父亲,你要不要吃点粥再休息一下?」

  「快给父亲看,我看完再吃。」

  这意思是不给父亲看,父亲就不吃饭吗……?

  他只好乖乖地递出那封信。

  「我原本是想考糟一点,读近一点的学校,可是没想到考出来却是这种成绩……」

  「你这个笨儿子,考好一点又没关係,为什麽要特地考坏?」摸摸儿子的头安慰他。真是,别人家的孩子都希望能考好一点,就只有他希望考糟一些,这孩子到底在想什麽?

  「可是如果考到其他学校,就要去好远的地方念书……」这样他就要离父亲好远好远……

  「成功高中是有多远?台北而已啊!」

  而已?恆春在南,台北在北,父亲竟然说而已、没多远?

  「好了,去吃饭吧!」收起录取通知单,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小小一个村庄,事情是藏不住的。不用一天,君仔在意外后生了重病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村庄。

  之后的几天,他让父亲躺在床上休息,由他来负责家裡所有的家事。

  在他清扫晒穀场时,工头带了些蔬菜来访。

  「阿杰,你阿爸有在家吗?」

  「他在房间休息,要我带你进去吗?」放下手中的竹扫把便要引工头入内。

  「不用、不用,你继续忙你的,我自己进去就好。」

  虽然他知道偷听是件不对的事,但他还是偷偷摸摸地绕到屋后,父亲房间的窗外躲着。父亲常说:「小孩子有耳无嘴。」所以他听听就好,不会怎样的。

  「君仔,你身体怎麽样了?」

  「还过得去。」

  「你以后还会来溪边採砂吗?」

  「这……我大概不会再去了,阿杰考上北部的高中,我也要回去我的故乡了。」

  父亲的故乡……在哪?

  他从没听父亲说过。突然,心裡的挫折感无限扩大,压倒他的身躯,他无法动弹。

  他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对父亲的事一无所知。原以为父亲不说他也不需要知道,但现在,他才想到,很多事父亲从没对他说过。

  「这样喔……」

  「这间房子,你就帮我找找看有没有人要吧。」

  父亲要卖房子?卖掉充满他和父亲回忆的房子?

  工头不知何时回去了。他提起勇气走进父亲的房间,想问父亲的决定。

  是否,父亲要捨弃他回到故乡?

  是否,父亲要捨弃这间他们共同生活已久的房子?

  是否,父亲还要他这个儿子?

  「呐,父亲,你要卖房子,是真的吗?」

  「你知道了?」阖上原本正在看的国语课本,看向一旁脸色沉重的儿子。儿子又怎麽了?

  「父亲,可以不要卖吗?可以不要回你的故乡吗?我可以不念高中,我只想和父亲一起留在这裡……」

  望着激动不已的儿子,他知道他又胡思乱想了。叹了口气,向他招招手,要他坐在他身旁。

  「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不卖,那我们回台北这裡也是空着,不如给别人住来得好。幸好你考上的是台北的学校,这样父亲终于也可以回家了。」

  回家?

  那父亲的故乡是……

  「对,台北。」

  「我怎麽从来没听父亲说过?」

  「因为我是被赶出来的。」

  「啊?」父亲人这麽好,还会被赶出来?

  看出他的疑惑和好奇,他开始讲起故事来了,关于自己的故事。怀裡的儿子听得津津有味,他便一直说下去。说自己何时、在哪出生,说自己何时开始学日文,说自己何时因成绩优秀得以公费至日本留学,说自己在日本的生活,说自己回到台湾后如何被父亲赶出家门,何时到恆春落脚等等。

  说了一整天,口乾舌燥。但见儿子的疑惑以及原本的沉重已然消失,他只觉得值得。

  原来自己从来没对儿子说这些事啊……真是老煳涂了。

  不过儿子怎麽老爱胡思乱想呢?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总是笑得开开心心,乐观开朗,现在怎麽都把事情往最糟、最不可能的方向想去。叛逆期的小孩会这样吗?回想青少年时期的自己,似乎没有这样的状况。

  那儿子是怎麽回事?

  他不明白,儿子只是失去他而已。

  父亲对自己总是很温柔,但他不确定,父亲会不会一直都只属于自己?父亲会不会一直陪着自己?

  自从上次发怒打了同学一顿后,心裡就一直存在着猜疑。如果他变了,父亲会不会因为讨厌他而抛弃他呢?发觉自己不再像以前一样单纯,他一直很害怕,害怕父亲讨厌这样的自己,害怕被父亲厌恶。

  父亲,别讨厌我,好吗?

  无数次在心裡如此问着,却一直不敢说出口。

  他呆站在父亲的房门口,静静地看着父亲收拾着行囊。父亲早就发现他了,只是一直没问他怎麽还没收拾行李,只是一直收拾自己的房间,不理他。

  从衣柜深处拿出了一个布包,旧旧的、令人怀念的布包,那是最初来到恆春时带的,上头还有母亲亲手绣的字,「君」。

  他知道裡面装的是些什麽。他用令他怀念的布包装着令他珍惜的事物。裡面的物品对他而言,都是最珍贵的、也是世间唯一的宝物。

  停下了整理的动作,他坐在床上,轻轻地打开布包,在掀开之前,招了招手让伫立在门边已久的儿子到他身边和他一同分享,他的回忆。

  「这些……是什麽?」布包裡除了祖父给父亲的信以外,全是些小孩子的衣物和玩具,还有……一颗糖果。

  「这是你小时候穿的、玩的,还有你送父亲的第一个礼物。」父亲拿着那颗糖果,温柔地笑了。

  「这些,都是我用过的?」怎麽他一点记忆也没有?

  「这双是你学会走路后穿的第一双鞋。父亲第一次缝鞋子,做得不是很好。」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双朴素的布鞋,上面许多地方都脱了线,旧旧的却刷洗得很乾淨。

  「……」

  「这张是你的第一张考券,那时还真没想到你能考上高中。」递过考卷,三十分。

  「父亲你留这些做什麽?」一阵鼻酸涌上,无论怎麽压抑,一波波如浪潮般袭来,就要将他掩没。

  「做纪念啊。看到这些就会想起你以前的样子,真令人怀念。」

  「可是我已经变得好奇怪……」啜泣、哽咽。

  「不管你再怎麽变,你都是我的笨儿子。不管你以后变得如何,你都是父亲的笨儿子。」抱着儿子,让他在他怀裡放声大哭。他终于明白儿子的烦恼所在。「而且你怎麽可以不相信父亲?」

  「可、可是我好害怕……」

  「怕什麽?天塌下来有父亲挡着。」

  「我怕父亲讨厌我、不要我了……」心裡埋藏的话终于说出口,他放声嚎啕大哭。

  「你是父亲唯一的笨儿子,我怎麽会讨厌你?我也不会不要你这个儿子,我还怕你不要父亲。」

  「我要永远跟父亲在一起,我才不会不要父亲。」紧紧地的抱住父亲,感受他的存在,也传递心裡的想法。

  「话不用说得太早,你以后还是要结婚当别人阿爸的。」

  「我不要结婚,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是父亲,其他人我都不要!」

  听见儿子的话,他一愣。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爱……虽然是父子之间的爱,但有人说爱他。

  有人爱他,够了。

  拍着儿子的背,等他的心情平静下来,让儿子去收拾他的行囊。

  望着布包裡的回忆,他的瞳中水光荡漾。

  在这微凉的早秋裡,他的心让温泉洗涤,让暖阳照亮。


  回家


  第一次坐火车让他有点兴奋,四处张望,偶尔好奇地车厢内的乘客、查票的车掌或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不过他的视线仍会不自觉地停留在父亲身上。

  父亲看起来很高兴,是因为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父亲看着窗外的景色,嘴角微扬,眼神裡满是怀念,似乎在想着什麽。

  「你想坐这个位子吗?不然父亲跟你换好了。」看儿子一直看着自己,他以为儿子想坐靠窗的位子。

  「没有啦,父亲你坐着就好。」靠着走道的位子人来人往的,总是被别人的行李撞到,让他很不舒服,但如果是由父亲来坐这个位置,他想他大概会更不舒服。「不过父亲好像很开心。」

  「嗯,不知道爸妈过得好不好。」

  「阿公跟阿嬷?」

  「嗯,父亲已经十几年没看过他们了,很想念他们。」随着离家越来越近,乡愁越来越深,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为了转移注意力,别让自己太激动,他开始讲起父母的故事,让儿子认识自己的父母,也使自己的心情得以缓和。

  话说得多了,他有点累了,在故事结束后,他任微风吹拂渐渐睡去。让父亲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希望能让父亲好睡些。他脱下外套盖在父亲身上,以免大病初癒的父亲再次着凉。

  数小时的路程,他一直都是清醒的。看着父亲带着的书,不时留意父亲的状况,在父亲的头颅滑下时,轻轻一拨将它摆回自己的肩上,顺便将渐渐滑落的衬衫盖回原本的位置,将父亲的身体包得密不透风。

  偶尔在火车靠站时,他会留意他们在何处,以免他们下错站。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还有多远,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手上的书一本换过一本,虽然都是日文字,他看不大懂,但光是上头父亲的字迹就能让他注视许久。一字一句地看着,偶尔还会发现上头的口水印,让他莞尔一笑。

  原来父亲也是一样的。

  以为父亲会一直熟睡直到到达目的地,但神奇的,他在即将到达目的地前就自己悠悠转醒。

  「父亲,你醒了?」

  「嗯,快要到了吧?」

  「下一站就是松山站了。」

  「等一下东西要记得拿,不要忘了。」

  「嗯。」收起手上的书本,他将所有行囊都放在脚边,以免遗漏。

  在走出火车站前,他偷偷地将父亲和他的车票留下,做个纪念。不知道为什麽,他有种重新开始的感觉。他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子,只是为了求学,和父亲来到新的地方念书,让他感到一切都不一样了,总觉得每踏出一步就会有种不同的改变,有很多不同的可能,像是充满希望一样。

  这样的感觉,让他很兴奋。

  踏出火车站,还来不及观察台北与恆春不同的繁荣景象,归心似箭的父亲便带着他赶回老家。

  父亲真的很想念阿公阿嬷吧?

  如果自己离开父亲十多年,他一定也会很想念父亲。因为不用说十多年了,一、两天他就受不了。

  体会到父亲心中的思念,他也配合着小跑步跟上父亲大步迈开的步伐,回到父亲的故乡,他没去过的家。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才到达父亲的故乡。在一间学校前,父亲的脚步突然停下,他伸手抚摸崭新的磁砖。华美的磁砖和他在恆春读的学校完全不一样。

  这建筑物是很漂亮,但父亲为何会停留在这?

  「小时候,这裡是我念的公学校,听说在我去日本念书的时候,爸把这间学校改建了。现在这学校又更新了,不知道是不是爸做的呢?」

  父亲这样,大概就是老师所说的近乡情怯吧。

  环视水泥磁砖砌成的新学校,他很确定他在父亲眼裡看见了水光,了解父亲的心情,他率先跑到前方。「呐,父亲,快到了吧?我们来比赛谁先到好不好?」

  你知道怎麽回去吗?

  他轻笑,方才的忧愁神奇地被一扫而空。走到儿子身旁,揉乱他的头髮。「谁要跟你这笨儿子比赛,到时候你迷路了怎麽办?」

  「那就一起走啊!」

  用没拿行李的手拉着父亲,而父亲也任由他拖着,指示回家的方向,打打闹闹中,他们终于来到老家的门前。

  虽然原本记忆中的三合院已经被改建成水泥屋,但屋旁的老榕树让他知道这间房子就是他的老家。

  一步一步地走近,心跳也越来越快,走进房子欲寻找父母的身影,却了无踪迹。

  父母大概是出去了吧?

  父亲虽然严格,母亲虽然文静寡言,但他们两人的感情很好,黄昏时分,夫妻俩一起出去散个步,这也是有可能的事。

  于是他和儿子便坐在大厅裡等待父母的归返。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仍不见屋外有任何动静,他索性看着不同以往的家裡。傢俱仍是以前所用的,椅子的扶手上仍有他小时候顽皮刻下的月亮。牆上也挂着历代祖先的遗照,先祖父母、祖父母,还有……爸。

  这、这……应该不是爸的照片吧?皱纹多了些,头髮白了点,一定不会是爸。

  他惊讶地站起,桌椅滑动发出极大的声响,但他仍不在意,只是盯着牆上高挂的照片,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这一定是假的,一定不是真的。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的身体是那麽的健朗,怎麽可能会……

  「喀」、「喀」、「喀」……

  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木头敲击地板的声音,逐渐靠近。望向声音的来源处,通往隔间的门口一个驼背杵着柺杖的老妇人正站在那,看着他们,眼神裡充满惊讶、不敢置信。

  那是妈,渐渐年老的母亲。

  「妈,我回来了。」勉强从父亲的遗照上离开视线,他歪着头,眼眶裡已盈满泪水。「妈,妳告诉我,这……这个人不是爸爸,对不对?」

  妇人随着他的手指望去,看见死去丈夫的面容,原以为早已平息的泪水再度汹涌。

  「妈,妳告诉我好吗?拜託妳,告诉我,那不是爸。爸现在一定是在盖房子吧?在哪?我去接他回来。」说完,他就想冲出家门。

  听见儿子激动哽咽的话语,她很清楚儿子心裡的难过,可是……

  「你爸已经……已经去世了,回不来了,你要去哪找他……」心裡的洪水无法抑制,再度溃堤。

  自从丈夫死后,她每天以泪洗面,即使很清楚不论她如何哭泣,她的老伴都已无法清醒,也无法抚着她、安慰她,但她仍克制不住心裡的伤痛。丈夫死后都过了一年多了,她还是无法从失去亲人的伤痛裡走出。每当夜晚时分,她更加痛苦。因为同床共枕的丈夫早已不在,习惯的拥抱、记忆中的温度不复存在。

  凄冷的夜晚,她总带着泪入睡。

  「怎麽会……爸……」无力地瘫坐在门口,母亲的话语已抽走他全身的力气。

  母亲哽咽着说着父亲死去的原因,但他一句话都听不进去,连儿子担心的眼神他都视而不见。

  一年,就这麽个一年。爸,你怎麽就这样走了?难道你忘了我这个儿子吗?忘了还有我这个不孝子,为什麽不愿意等我回来孝敬你?为什麽你就这样地走了?

  为什麽?

  跪在父亲的牌位前,他不断这样地问着。每问一次,强烈的痛苦便涌上心头,无法负荷的悲伤自眼角涌出,滴滴带苦。跪久了,问了再多次他始终得不到答桉,只能木讷地看着父亲的牌位。

  他同样也跟着父亲在一旁跪着,跪着替他擦拭泪水,用温水敷着父亲红肿的双眼,即使父亲不断将他推开。

  两天了。父亲跪在牌位前已两天一夜。而这两天裡,父亲滴水滴米未进,即使嘴唇泛白,他仍执意跪着,坚持跪满七天七夜,为阿公送行。无论他怎麽求父亲,父亲仍坚持这麽跪着。

  看见父亲这样的伤害自己,他流下泪来。

  父亲一定要如此折腾自己吗?

  父亲……

  终于,在第三天时,父亲因体力不支而倒地,昏厥不起。

  将父亲安置在床舖上,他难过地看着脸色苍白、不停冒汗的父亲,几息之间,他下了决定。

  当他清醒过后,他才发现他昏倒了,而一睡就是三天。

  拒绝母亲手上的稀饭,他吃力地下床走到大厅。

  「笨儿子,你在干麽?」

  忍住跪坐多日的痠麻,掩饰起身时的踉跄,他第一次没回父亲的话,迳自将父亲扶回房内。

  「父亲,你还需要好好休息,吃完粥再睡一下。」拿起汤匙就要喂食。

  「不要,我要去大厅那裡……」躲过伸向他的食物,他挣扎地起身。

  「父亲……」不疾不徐地放下汤碗,他压制住父亲的双手。「父亲,你冷静一点好吗?这样对待自己有用吗?阿公不会回来了。」

  「……」

  「其实父亲心裡也很清楚吧……阿公已经去世了。」

  「讲那麽多干什麽……」

  「我不说难道就要让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吗?你以为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阿公看到会开心吗?父亲每次都说我是笨儿子,原来父亲你比我还笨!」他很气、很生气,气到都哭了出来,气父亲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健康,也气自己帮不上父亲,无法安慰父亲。

  他只能像现在一样,抱着父亲陪他一起哭。

  没有回抱儿子,只是愣愣地想着:「爸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不知道会有什麽反应?」

  「哭啥小,爱玩就别哭,自己不小心爬树摔下来你是在哭啥?哭么喔?」见他满身是伤还嚎啕大哭,爸没有安慰他,反而还打了他一顿。

  那是……小时候跟着村裡其他孩子们一起玩所发生的事。

  小孩子总是好胜又逞强,老爱夸口自己爬树可以爬多高。他那次随口说他可以爬上村裡最高的那个榕树,他家老榕树的顶端。一群小孩便要他示范爬树。

  他只能胆颤心惊地攀爬而上,但中途一个踩空,他从两、三层楼高的树上摔了下来。虽然没爬上顶端,但已是野孩子裡的最高纪录。随便说些藉口便呼拢过去。

  向朋友们炫耀自己的成绩,原本的大笑在一瞬间成了大哭。摔下来的痛楚让他哭了出来,直奔回家。

  以为爸会帮他擦药、安慰他,却被爸骂了一顿,还吃了一盘竹笋炒肉丝。

  虽然打了他一吨,但爸还是特地出了远门买伤药和贴布,要妈替他擦药。

  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照顾好,不要受伤了再来怨天尤人,更别哭着找别人帮忙。这是爸一直告诉他的话。

  爸……看到他这样子大概会大发雷霆吧……他想。

  回想起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他的泪又留了下来,但嘴角仍勾起浅浅一笑。

  他缓缓伸向一旁的汤碗,在就要拿到时,汤碗被人收走。

  「父亲现在没有力气,碗弄破了怎麽办?我喂父亲啦。」细心地将稀饭吹凉才送进父亲口中。

  看见父亲如此温顺,他觉得很满足。但更让他开心的是,父亲终于想通了。

  休息了几天,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

  不过在这几天裡,儿子时常跑得不见人影,不知在忙些什麽。

  这天,他正拿着香在心裡和爸说话,希望爸能原谅他,也希望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可以过得很好。正要跪下去三拜九叩时,儿子带了一堆东西跑进大厅,拖着他便往山上走。

  这孩子是要带他去哪?

  看着山上绿树茵茵的景色,还有眼前灰白色的石块,他才发现这是爸的墓。

  清明节已经过了许久,但坟墓旁的杂草却整理得乾乾淨淨。一旁的儿子正摆放着素果,燃香准备祭拜。

  接过他递来的线香,他才注意到儿子的手满是伤痕。

  摸摸儿子的头,他走到石碑前继续先前在大厅裡和爸的对话。

  望着默默祷念的父亲,父亲的眼神裡犹带着一些哀伤、一些怀念,但父亲的温柔已然回归。

  父亲已经没事了。

  放下心中的大石,看着山上的景色。

  风吹,树摇,影动。

  曾经在课本上看过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原本他以为那只是课本上的鬼话。但现在,他深刻地体会到那句话并不是鬼话。

  那是种遗憾。


  吴家


  他只生了这麽一个儿子。

  原本还想多生些孩子延展吴家血脉,但回想生产时妻子悽惨的哭喊声,还有产后妻子欲发残弱的身体。

  罢了,反正光这麽个孩子也够他们烦的了。

  更何况说要延展吴家血脉,似乎也轮不到他们,由大房去负责就够了,他这细姨所生的孩子没必要管这麽多,也不被允许参与家族裡的事。

  「你这小房的凭什麽管家裡的事?给了你那些田地还不够是不是?还来这裡做什麽?」

  「可是爸的身体……」

  「爸有我们负责,吴家没你这种不要脸子孙,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不仅是大妈,就连大妈的孙子都朝他呸了口水、扔石子。

  那些人以为他会和他们争财产,谁知道他怎会希罕那几块田地?他好手好脚的可以靠自己工作赚钱养家,何必依靠那些寸草不生的田地呢?

  这种贪财势利的人,他也不想认他们做为亲人。

  打从那天被大房的人污辱后,他便带着自己的母亲搬到另一个村庄住着。

  只是,他没想到总是安静不多话的青梅竹马也跟着他一起搬了过来。而他更没想到总是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跟在他身旁的她,竟会主动向他提议结婚的要求。

  让她跟着他,似乎也没有什麽不好。而且有她来照顾母亲,也是件好事。

  微微一点头,简单的祭拜,在求婚的当晚他们成了夫妻。

  肩头上担着一家的生计,没有读过书的他,只好担起砖头当建筑工人。

  与其做农让日本番仔抽税,不如付出劳力赚的钱还要多些。

  几个寒暑过去,妻子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

  一天一天渐渐隆起,又在某个良辰吉时,在妻子的痛苦中瞬间凹陷。而在幼儿初啼的那一晚,父亲拖着病痛的身躯来访,无语地给了他一封书信,又无语地拖着病体离开。

  「吴若君。」信中,父亲以强劲豪迈的毛笔字挥洒着这三个字。

  瞬间,母亲泪如雨。

  「君」,是母亲的名。

  父亲厌恶由祖父母替他娶进的大房,在出走的时候与母亲相遇。温婉娴熟的母亲与泼辣凶狠的大房截然不同,秀气的微笑让父亲从大房怒吼的阴霾中脱逃。咬着牙将母亲带回吴家,得到的是众人的怒骂及污辱,但父亲仍执意娶母亲。

  而后,便是现在这样的状况。大房趁着父亲年迈身体不适,将他赶出吴家。而他担心留母亲一人在吴家受大房欺辱,便带着母亲离开,却没有顾及母亲的意愿。

  强将母亲带离父亲身边不知是对还是不对。

  后来,母亲总看着那封信掉泪。为了不让母亲过于难过,他将儿子交给母亲照顾。

  看见自己的孙子,想起他的名,反而让母亲的眼泪掉得更凶。照顾婴儿的祖母落泪,被抱在怀裡的婴儿见人落泪也跟着嚎啕大哭。

  当他下工回家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老的小的抱在一起哭泣。

  「妈,拜託一下,别再哭了好吗?」将儿子抱在怀裡拍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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