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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秋霜 一 隔岸-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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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只有在心情紧张时她才会这样叫我,我知道。她轻轻握紧手指。 
“那晚,那个男人。人偶一样的美丽男人。”她缓慢地抬起头来,遥远星空中仿佛有些什么透进了她琥珀般双眸。 
她镇定地说,“他不是人。” 
那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不老不死的吸血精灵。为什么他们会来,会在。中京,这古老而神秘的东方皇城。从我到达这里,同那个奇异的少年Fenice合作的那一刻始,我就似乎迷失了什么,偏离了什么。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我这一行的目的,只是对德鲁伊的围剿,“花期”计划的完满。只是如此而已。十一月的最后一日,爱尔兰都柏林,古森林中,德鲁伊教总部的盛大祭典,那也是国际刑警组织集结各成员国警力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刻。我从Fenice这里得到的实质性帮助并不多,毕竟他的上司,那传说中的凤阁之长是出了名爱耍滑头的家伙。但凤阁掌握的资料之丰富详细,出我意料。此行并不能算一无所获。 
Eden回华盛顿的前夜,中京上空那一弯雪琢的上弦月明亮如洗。艳丽绮惑夜晚。如果那个鬼一样的男孩子,Fenice,他不来掺合,也许我会更满意一点。他的无所不知已经无孔不入,炫耀得当真像个孩子。这令我对他益发无从把握。他出人意料的行事。我知道他对晏雪很感兴趣,包括医生那恼人的单相思。而他对此的态度同Eden甚至有几分相似,真是见鬼。 
他甚至自作主张地为我安排了这一夜,赶回酒店时Eden正对着偌大一只礼盒骇笑,问我,“是你那新搭档手笔?” 
我看了一眼便苦笑,舍他其谁。 
礼盒里是全套道具,珍珠色朗凡吊带长裙兼丝穗披肩,配同色猄皮高跟鞋,小小累丝嵌珠手袋,外加一束细碎紫水晶头花。Eden有些怔忡,我叹息。Fenice,究竟还有些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那套衣饰酷肖Eden退休前告别秀上她极心爱的一款晚装。配饰更是一模一样。 
打死我也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迟疑时餐厅经理打来电话,语气恭敬。那死小子居然给我订了晚餐。 
Eden似笑非笑地看我。我叹口气,耸了耸肩。 
那一夜我简直有些癫狂,似乎从来没那么疯过,恍惚间,几乎回到同Eden初遇那时。我心爱的女子。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渴求多少。她几乎有些承受不起。 
她伏在我胸膛上。我清楚听到她鸟儿一样温暖娇嫩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的急促呼吸。汗湿的长发浓郁清香。我轻抚着她光滑后背,她抬起头来凝视着我,琥珀般晶亮双眸几乎要看进我的魂魄。我伸出掌心轻轻遮住她的眼睛。 
她用力抓住我的手腕,低低地说,“你最好给我平安无事地回来。” 
一股突如其来寒冷渗进脊骨深处,又火灼般透上心口。我们安静对视,然后我陡然翻身压倒了她。她知道一切,她同样无所不知。我美丽的妻子,挚爱的女子。那句话让我无法自控。她拉着我的手慢慢盖上她腹部,感受掌心下肌肤柔软温暖搏动。她轻声重复,“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说不定,我已经有了你的儿子。” 

—Olivier·Russell— 

那是他的SOLO。 
屏幕上,是他。活生生的,会动会走,会说会笑的他。 
他狠狠敲下定音鼓,然后仰头把长发向后一甩。他胸口起伏,舞台强烈灯光下汗珠如水晶,在少女般细巧轮廓上流动,嘴唇湿润,睫毛微微颤抖。 
他转过身去的时候,黑色紧身背心遮不住他右肩胛上那一片花纹。细致的刺青,那似乎是一朵蕊瓣繁盛的花。镜头没有再靠近的余地。我也无法看清。 
他深深谢幕。安可声此起彼伏。 
他抬起头来,仰视穹顶。那一刻他合起了眼睛。他看上去那样温柔脆弱,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呻吟着疲惫和激情,忧伤和热望。 
四下里一片黑暗,只有人和鼓上笼罩一片椭圆晕光。 
我一遍又一遍地放着他们的Live和MV,一遍又一遍地注视着他。某种热流在身体里奔腾窜动,不能自制。 
他那么美,又那么近在咫尺。 
他的歌声在黑暗中淡淡飞扬。 
所有年华都无声错落。 
只有他,只有他是黑暗里永恒的花朵。 
十一月三十日,爱尔兰,都柏林。他会在那里。德鲁伊教的盛大祭典。 
那是Fenice送来的消息。电子邮件上他的签名是一个漫长的词组。 
Chinese Trumpetcreeper Flower。凌霄花。 
奇怪的孩子。他用这个名字。 
我想我没有理由相信他会欺骗我。他是那种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的人,纵然他告诉我他毫无理由。可是我大概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中意一个人,那是毫无办法的事。而我已经渴盼了太久。梦中之花,我的Dreamflower。幻觉之中无法把捉的花朵。而现实之中他同我擦肩而过。 
要不要张开怀抱。 
要不要伸出手指。 
要不要……努力地得到他呢。 
如果没有他,又只剩下什么。 
我什么都不晓得,只知道,我对他,早已不只是性,不只是爱。 
有那么一种直觉,得不到他则此生虚度。就算千万人为他疯狂,总有那么一种力量蛊惑了我。我相信他只能是我的,一如我只能是他的。我们的怀抱对于彼此有着同样温度。那一夜他来找我。那时我还当他是女子。水银坊的散淡。他的呼吸布满烈酒的醇芳。一吻之后他问我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句话几乎令我登时将他推倒在沙发上。我终于知道他同我的感受并无相差。我们对于彼此是特别的。那是今生相逢的诡异咒语,驾驭了我们不能回头。 
在拥抱他之前,我站在人生一端惶惑张望,却很少意识到自己的怀中原本如此空虚,然而在拥抱他之后,终于明白,心中有个深深的缺口,只有他可以填补。 
这一次,也许真的是颠覆和背叛了自己的所有。可是我心甘情愿,做一只没有壳的蜗牛。我的触角触碰过他,之后便如此盲目。不是美色,不是引逗。那种雌雄莫辨,傲然罔顾,径自妖娆的调调。我爱死他了。 
纵然大概看在所有人眼中这都像一个危险的玩笑。 
我想要他。 
那就是事实,独一无二。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凌晨。 

计程车向机场一路飞驰。年轻男子倚在车窗上玩弄手机。他拨出号码,在听到答录机里的温柔女声时轻轻皱了皱眉。 
“你好,这里是颜家。现在主人不在,有事请留言。” 
他低低微笑。 
“HI,Eden,是我。”他顿了一下。“我正在去机场途中。我想你会知道我的目的地是哪里。”微微一笑之后,他轻声叹了口气。 
“是的,我准备去逮那个迷死人的贼,顺便也许替你把颜猎抓回来做几天家事。” 

第6章 

旁清 
—Olivier·Russell— 

他还没有醒。 
我将发抖的双手藏进衣袋,对面前的少女若无其事微笑。她神色清淡,我想她根本看得出我的惶恐。那又怎样,我已经没办法掩饰,又有什么必要掩饰。 
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他。Inuki,颜苏同。我的苏瞳。 
纵然心跳平缓,呼吸正常。病历报告上的一切却足以教我头晕目眩。 
内脏大出血。双腿骨折。二度烧伤。 
上帝啊,我想哭。 
而我面前的小丫头坦然自若得叫人发疯。她看上去几乎不超过十五岁。一个东方小美人。扁扁的脸孔十分娇俏,杏眼漆黑,嘴唇鲜润如小小花朵。光滑漆黑长发上簪了一朵酒红雏菊。 
就是这个年少的漂亮女孩,却是将我带进医院,带到他身边的人。我直勾勾地盯着这神秘的孩子。她究竟是什么人呢。我还记得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面对着陌生天花板,然后发觉自己浑身酸软,头晕目眩。沉闷痛感自脊髓一路窜上头顶。我呻吟一声,倒回枕上。 
空气中有一股奇异甜香若有若无。我闭紧眼睛。这是怎么样一个梦,无头无尾,茫然不知所措。 
那个娇美清甜的声音在我耳边悠悠荡起。 
“晏雪先生。” 
我睁开眼睛。天花板还是陌生花纹。那股魔幻甜香却萦绕不去。若然真实。 
她轻轻重复,“晏雪先生。” 
记忆陡然回复。我拼命挣扎着坐起身来,便看到面前的她。那时她穿着一件丝绒披风,端坐在我面前的靠背椅里,洁净纤巧的小手里拈着一根细细的碧色线香。 
她轻声说,“请不要问我任何问题。请跟随我并听从我。请相信我可以达成您的愿望且并无恶意。” 
她微笑,“我不要您的灵魂。我只是奉命而来。” 
十几岁的少女,几十岁的容止。 
她沉静而怜悯地注视着我,然后令我清楚了昨夜发生而我错过的一切。 
古老森林中似乎仍留存着呛人焦烂气息。湖水未涸,而那一切已经永远消失。 
夜半寒时,祭典即将高潮的时刻。祭台上燃起了高高的火。 
那大概就是魔忏之火。瞬间吞噬所有。黄金器具在高温下熔化,凝结在残缺焦黑祭台。靠近祭台的树木全数焦干。而那些行走、跪拜、激情、落泪的信徒们永远地留在了这座黑暗池塘的瞳孔深处。 
都柏林,黑色的池塘。 
血肉焦枯的气息在教人作呕的辛浓苦辣之外,充满一种罪恶般诱人浓香。靠近祭台的人群在最初的时刻大概是自以为幸运的,这幸运很快吞噬了他们的哭喊、惨呼和奔逃的脚步。最切近的那些人几乎没有留下尸骨。硌脚的碎骨混在骨灰之中,难以辨认。稍稍远离一点的地方被焦黑变形尸体笼罩,再远一点的地方是在熏人浓烟和奔逃之中的相互践踏之下丧命的尸体。很多人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 
那是后来我所能知道的场景。一夜之间,德鲁伊的崩灭倾颓。 
祭台上的高级祭司们全数死亡,大概连一丝尸骨都没有留下。德鲁伊教的高层人物们在这一次的事故中彻彻底底全军覆没。没有人知道,火究竟是怎样燃起来的,又是如何迅速扩散不可挽回。唯一能够确认的是,那大概已经不是人间的残暴。仿佛一个糜烂而嗜血的巨大精灵,用它生满勾刺和烟火的舌面轻轻舐过了昨夜的漆黑湖水。 
我瞪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双腿发软不能动弹。 
寒气和高烧的熏蒸感同时涌上脊柱,似乎有一只手牵拉着我骨髓之中透明的细线,一点点将魂魄抽离。与此同时我听见女孩纤细低柔笑声。她说,“请担心你的那一个人,但是请不要过分。” 
如果,你已经再也不需要担心,我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将崭新的身份证明文件送到我面前,轻轻耸肩。“这是您需要的东西,拉塞尔先生。” 
我深吸一口气,“你似乎对我无所不知,小姐。” 
她微微一笑。“不,是家父。家父对先生的了解并不算少。” 
我盯着她。她背过身去,淡淡微笑。“从此时开始,您就是国际刑警组织特别调查组医务官之一。” 
我几乎窒息,彻底不能言语。半晌之后我再次深深吸气。“令尊是谁?” 
她双眸低垂,唇角淡淡挑起。 
“家父供职Porcelain国家安全情报专署,名讳上凌下霄。” 

—Inuki— 

我讨厌冬天。我怕冷。爱尔兰的晚秋和初冬交界之时,大概是我最熬不得的时候。这种夜晚倘若要在森林中游走,除非我疯了,或者叫我出去的那个人疯了。 
不过想想他们也疯了二十几年了。 
百无聊赖,我把衣袖卷起一点再放下,重复不休。靠在车门上,黄昏六点,森林渐渐由群青转成靡暗。我注视着远处那泓湖水一点点由少女的瞳子化作巫婆的眼睛,浓郁稠密,漆黑沉堕。 
今晚的祭典,我担任的职务是外围防卫巡逻领队。足够无聊。 
鸟声扑簌,尖利嘎哑,陡然破空。我精神一振,眼前窜过黑影,半空中黑色鸟翅有力扑扇,那只训练有素的枭鸟径自向我肩头落了下来,脚爪轻轻一扣,又腾空而起,向某个方向扑去。 
我叫司机跟上去,一边有点近乎兴奋的快意。森林中毫无信号,任何电子通讯设备都派不上用场,不过我们的联络方式古老有效,唯一缺点大概就是叫声太过难听。相比起来我还是喜欢《海妖》的曲子在耳畔轻轻奏响的诱惑。啊,好怀念,曾经密不可分的伙伴的手机铃声。 
我挑起唇角自顾自轻轻微笑。 
会看到什么呢。这样冷这样无聊的晚上,给我找点乐子才好。 
可惜一切都不遂我所料。 
我看到了根本不曾猜测会看到的人。 
我有点怔忡,那一刻。我跳下车走到他面前。他被人死死卡着,几乎抬不起头。我看着他。倘若风尘仆仆和意气风发可以同时拿来形容一个人,那么就是我眼前的他。我真搞不懂他如何能够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出现在我面前。肩上的黑枭陡然嘎嘎大叫,惊醒了我。我甩开它,定下神来,对手下示意放开他。 
我听见他轻轻喘息,大概是紧张加上疲惫,外带被人制服的折挫。他揉着肩头和手臂,抬头,看见我,然后露出那种令我几乎按捺不住怒气的眼神。那双接近透明的蓝眼,带几分古怪的醺然,天真恍惚地注视着我。我握紧手指。 
白痴。彻头彻尾的白痴。 
我的脸色大概不大好看,身边的人小心翼翼上前一步,却没有开口。我挥了挥手叫他们退开,各司其位。手下欲言又止,我冷笑,“你们还怕他动得了我怎的?”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远。我抱起手臂冷冷露出一个笑。他要看,就让他看个清楚。我熟悉他眼神中的茫然,那是种很富感染力的神色,所以我别开了眼。他那样地看过我。初见的时刻,那个吻落在我脸颊肆无忌惮,而眼色茫然。我想就是那导致了我最初的谬误。 
他的瞳孔里是一个微弱的我。我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什么。束成马尾的长发,声色不宣的脸孔。全身丛林迷彩军服,装备简单实用。高腰靴里随时抽得出用惯的那柄芬兰匕首。我不再是他见过的那个虚像,那个妩媚精致女子,我本就不是那个人。这样想着时候我轻轻冷笑,手指掐紧衣袖。棉胆迷彩外套的粗糙质料令人安心。 
他陡然向我靠近,我没有料到,几乎不曾来得及适当反应,那时他已经抓住了我的左臂。用力不大,甚至有些过分轻柔。他握住我戴了软金属纤维露指手套的手,慢慢把原本卷到小臂的衣袖捋高,然后静了一下。 
我能感到他的手指轻轻按压着我的皮肤。呼吸沁出双唇,我有些渴,突如其来的干渴。细细的烦躁掠过全身。我用力想要甩开他。他却突然收紧手指。指尖压住血管,轻轻按了一下。一丝隐约刺痛迸了出来。我这才发觉,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条伤痕,大概是穿越密林时不经意划伤,很长,但不深,微微有些渗血。根本不足以注意。很多时候,我讨厌,所以甚至几乎刻意忽略自己这容易受伤的身体。 
他继续抓着我。 
“你干什么!”我低声喝问。 
他抬起眼睛看我,近距离的凝注单纯如逼视。我差点退开。他很快地低下头去,取出手帕按上那道伤口,轻轻按摩,然后利落地裹了起来。那个动作前后不足三十秒钟,可是我感觉自己僵硬了很久很久。这年头用手帕的男人已经不多了,像他这么小题大做的更是稀少。我半张着嘴,自己明白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骨鲠在喉,差点连呼吸一起遏制。那是什么。很诡异的,这一刻我突然想起儿时记忆里的棉花糖,有种感觉,和糖丝一样柔软甜腻,涨满胸口,纠缠不清,灼热得不能呼吸。 
他裹好伤口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他没有戴眼镜,和我记忆中的形象便仿佛有了差别。而我们之间早已迥异。一切都天翻地覆。不是巴尔蒂摩,不是华盛顿和纽约,不是奢靡酒坊,优雅公寓。我们之间掠过空荡寒冷风声,爱尔兰的森林幽蓝,头顶是树枝切割过的天宇,茫然黑暗,早升的月光苍白如人鱼骨骸,照耀着林鸟低回凄厉鸣声。 
我们早已不是我们了啊。一个月前华盛顿那一夜,我只知道一切都已结束。 
可是他为什么来,为什么在。 
我伸手推在他肩上,他退了半步,皱眉,继续用那种眼神注视着我。 
“你……” 
他突然开口打断我,语气轻柔镇定,却根本不是我能够想象在此时此刻听到的。 
“你这是怎么搞的。难道不能把自己照管好一点么?” 
那口气活像个絮叨的老爸在教训自己刚上幼稚园的儿子。 
我几乎有点呆住。他一直握着我的手臂不放,然后突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放在我额头上。指尖干爽的温度,触感如粉末。他把我的刘海向上撩起,保持那个姿势安然地凝视着我整张脸孔。我在最初的怔愣之后咬牙切齿地告诉他,“放开我。” 
那双清蓝的眸子,淡凉幽深。仿佛永远在思索着什么,考究着什么,又牵挂着什么。那一刻他的眼神里掠过一股融化的线索,某种教我不由自主收声的奇怪力量。 
他轻声说,“是你。” 
如果有人提醒我,到底可以做些什么。我知道我会做出我能够而且应该做出的一切。可是我没办法解释那一刻的犹豫,那种麻痹和钝感。我只是轻声威胁,却浑然忘记了我完全可以给他一刀来结束这一切。多么清楚的事实。我用力想要扯回自己的手,把头侧向一边。远处的手下们纷纷回顾,我的脸孔有些热,该死的,他们一定看到了这些。 
“你给我放手,晏雪匆!” 
我用国语低声吼出那一句的同时,他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 
如果有那么一刻工夫我驯顺得让他自以为是地开始变本加厉,那不是因为别的,纯粹只是给我自己惊呆了。他的指尖滑到我后脑,轻轻揉着我的头发,脸庞贴在我耳畔,呼吸清晰可辨。 
他轻轻地也开始讲国语,有些半生不熟,一字一句却足够清晰。 
“我是为你而来的,为了你。”他停了一下,重新贴着我的耳叶轻轻地叫了一声,“同。” 
一阵奇异的颤栗在我不能防备的瞬间窜过右肩胛上那一片薄薄的肌肉,寄存我的过去和现在的那个位置。那朵黑色的罂粟。我睁大眼睛。他的声音那么清晰。 
“现在我知道了……不管你是谁。你是什么。是什么都好。我是为你来的。” 
他紧紧搂着我的腰,贴近他的身体。嘴唇擦过我鬓边的同时我下定决心,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一秒钟,我的拳头准确击中他的胃部。他来不及出口的语句变成低微呻吟,身体陡然软了下来。 
我打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切。我迅速扫视他们。没有一个人坦然看向这边,那更证实了这个事实。说实话我十分生气,或者更多窘迫。他贴着我滑了下去,我顺手抓住他,那个动作绝对没有丝毫目的和思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扶起了他的手臂。让他瘫倒在地上,难道不是更好么。 
那是我那一夜犯的第二个错误。很严重。 
他反手便抓紧了我的手臂,很用力。我那一拳并不轻,可是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另一只手已经勾住了我的肩头,顺势探了过来。他的眼睛那么蓝那么清,透明得几乎可以反射出我的目光。于是……或者并非因此,我如何解释。总之,我僵住了一刹那。 
那一瞬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后悔很多次。 
他抓住我的脖子,有些粗暴且执拗的味道。他的手势强硬得仿佛抵死挣扎一般,将我拉了过去。灼热呼吸和嘴唇固有的柔软棱角深深压了下来。 
那不过是一刹那,短短的残念。他在我唇上轻轻地咬了一口。牙齿的锐感如此清晰,他的温度敏感危险。我根本不敢再思考什么,只任凭身体本能反应,掌缘平空落下,猛然切上他后颈。 
他沉闷地呻吟一声,便再次倒了下去。这次我断定他没办法作怪。我太清楚自己的手段。他沉重地倒在我手臂上,整个人瘫软下来。我圈着他,大声呼喝手下们过来。他们的反应比平时磨蹭得多。我努力按捺自己劈手给谁一个耳光的冲动,从腰带里抽出块薄薄的丝绸帕子,便蒙上他脸。强力麻醉剂透出哥罗芳淡淡甜香,再加上我那一击。他这一觉,怕是要睡到明早。 
我吩咐手下把他从哪儿来弄回哪儿去。他们面露难色。我才不管。 
他们把这教人生气的家伙拖上另一辆车,用力把他掼上后座。他的肩膀在车门上撞了一下,很重。 
我轻轻骂了一句,这该死的,然后走过去一把拦住车门。几个手下看着我,神气有些疑惑。 
那种眼光让我极其不耐烦,便冷笑,“做事能不能像话点?这是个人,不是只裹尸袋!” 
他们依然用那种我很讨厌的眼光注视着我,仿佛看到了荒谬神迹。那个棕色头发的车臣人米尔卡,他更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眼色里像淤着火。我暗暗咬牙,妈的,这群小子太欠管教。 
我早知道自己看上去是副什么模样,所以手下里也难免有人对我想入非非。可惜他们也只敢想想而已。我从来不是素食动物,正相反,蓝豺嗜血,那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可是这个见鬼的医生,他轻轻巧巧就毁了我所有威严。 
我听见有人轻轻地吹了声口哨。他们别有意味地看着我,再看着晏雪。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努力声色不宣,这太别扭也太难堪。我匆匆转身跳上车去,命令米尔卡开车。 
那一刻有丢盔卸甲的颓唐,只觉得自己像逃。 
我的声音粗暴得出我自己意料。“各就各位,巡逻继续!” 
米尔卡一声不吭地发动车子,我靠在那里,有些无力地合了合眼,抱起手臂。 
指尖突然触到那块手帕,我不由自主握紧手臂,用力太大,伤口微微刺痛。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抽出刀来,狠狠地割开自己。有一种暧昧慵懒的感觉,仿佛温柔,从那细细的伤口渗入,便盘根错节地融进血脉,那感觉令我如此不安。为什么眼角微烫,为什么心乱如麻。我哪来的这么多闲情杂绪。仿佛中了毒,又难道是给谁下了蛊,心头那纷乱,如此滞留。 
林风阵阵,寒意瑟瑟。虽然向来怕冷,这一刻我却毫无感觉。指尖轻触眼角,那一小块细嫩肌肤,为什么还是烫,那么的烫,灼人。我烦躁起来,索性扯开发带。许久未染的长发蔚蓝里透出夜色般的黑,陡然散进风中,被疾风冰成寒丝。 
这样冷这样散乱,心头才好受一点。 
看一眼身后,手下们的车辆沉默跟随,仍然训练有素。 
那个家伙,大概被送回旅馆了吧。 
晏雪,晏雪匆。 
这个笨蛋。白痴,大白痴。他为什么会来。伤口不依不饶细细地沁一丝痛,恼得我想要大声吼叫。 
他妈的。为什么会出这种事。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个搭错线的白痴医生。他抱了我,他吻了我。他说他……他为我而来。该死的。他知不知道,他最要好的朋友,将在明晨,在我面前死于非命。就是明晨。 
如果他知道了,他还说得出那些么。 
白痴。 
我们绕着湖边依老路线巡视,之后散开各就各位。所有人渐渐自身后消失,没入黑暗。米尔卡停下车子之后并没有动作,我看他一眼,有点讶异。 
他转过头来看我,又是那种怪异的眼神。我骤然了解。他突然把自己那支AK…47推开,探手过来抓住我的肩头。 
他猛扑过来压倒了我,嘴里低声而生硬地吐出呻吟,“想不到,你和那个人……”他喘息着用力撕扯着我,一只手向下面探去。 
“我也行……给我,我想了你好久了。” 
他的指尖粗糙凶狠。呼吸急促,夹杂着烟草的味道和兽性的贪婪腥膻扑上我脸庞。 
我勃然大怒。 
他右手的三根手指来不及碰到我的胸膛就已经落到地上。他了无意识地看着我。血溅到我嘴唇的边缘,我无声唾开,抬脚狠狠踹上他小腹。 
要到这一刻他才能够发出惨叫,滚到座位下面,蜷缩起来抓住自己的手。 
我慢慢放低右手里的匕首,跳下车去。 
不远处有人听到响动飞奔而来。我叫他们把蜷在车里抽搐的男人弄走,顺便给我换辆车子。这时我才发现,也许我真是有点洁癖的。 
其他人暧昧而惊恐地注视着我,不知道哪一种情绪更占上风。我扫视他们,目光所及,无人敢于正视我的眼睛。 
大概他们也看得出,我已经气得快要发疯。 
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已经太不寻常。衣襟散乱,长发披垂。我不知道……当然打死我也不想知道他们会怎么想。这全得拜他所赐,那个混蛋医生。托他的福,我彻底没了形象。 
唇边那一滴血迹,在夜色中无声冰凉。我用力咬住下唇,盯着遥远黑暗的湖水,然后陡然回身。 
“发什么呆!都他妈的给我回位置上去!” 
他们战战兢兢一哄而散。我狠狠掐着手臂,顿足,靴跟在十一月的冻土上砸出沉闷回音。真想找个人狠狠打上一架,或者会好过一点。到底是怎么了,就是今晚,一切都混乱不堪,一切都失魂落魄,一切都前所未有的颠覆和与众不同。究竟是我想太多还是事实当真如此。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寒意沁入肺腑,镇定些许。 
不管了,随便怎样,无论如何,就到今夜为止。我,颜苏同,Jackal·Yan,或者Inuki。无论如何,我归于德鲁伊的一切,也就到今夜为止。 
EL 
DORADO的队员们……我那些亲爱的伙伴们,曾经的伙伴,已经被小王子送去安全之地。我再不用担心什么。对朋友,对德鲁伊,我总算不负。这一夜祭典之后,多年羁绊,也该结束。 
从今以往,无干无关,无牵无缠。 
我,要走我自己的路,过我自己的日子,度我自己的生涯。 
到此为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微微吐出一丝呼吸,用力地睁大眼睛,仿佛试图看清黑暗湖面上的细碎波纹。 
好漆黑寒冷的夜晚,无限适合死亡。 
祭典的时刻渐渐靠近,我可爱的小王子,他的时间不多了。今夜的德鲁伊只有一个高潮,我所不能……大概也不甚情愿目睹的,他的死。 
有些时候我真的不大明白他,吸血鬼米特玻西。在德鲁伊成长多年,我早已明白这些幻觉一样的怪物,他们是存在的,实实在在。吸血鬼……天晓得,我的某个上司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巫。 
他活了四百年了,我的小王子。容颜不老,年少如故。可是他宁愿一死。做今夜的祭品,衬托德鲁伊崭新的王者。他到底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四百年前同德鲁伊订下的所谓古老契约。我不知道也不猜测。他心灰意冷的蔚蓝眼神微微回荡,很像某个人的眼睛,只是更深邃也更清醇。 
某个人,那个人……有很多次我可以杀死他,但是我没有。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我应该杀死他的。干脆利落地切开他的喉咙,撕碎他,摧毁他,就像我想要对颜猎所做的那样。 
如果不是米特拦着我,那位英俊探员先生的血肉早已融进了我脚下这片漆黑坚硬冻土。 
对啊,是那夜,而不是明晨。今夜的高潮是我的小王子,而明晨那次隐秘举行的祭典,将被推上祭台的是他,颜猎。从没有哪一刻我如此厌倦和热爱这里。黄金、槲寄生、活人献祭的癫狂宗教,我的德鲁伊。 
我想他也没什么心思活下去了。那一夜我费了不少力气才制服他。那个握有波斯弯刀的美女交给米特对付,反正他们都不是凡人。如果她不出现,米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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