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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蜃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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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黄金”号一地狼藉的酒吧大厅,情同一幅抽象风格的图画,潦草而又寓意深刻,安安静静呈现在那儿,于无声处,已然表露万语千言,只是他还不曾领会。他在这里浑身不自在,形单影只,寸步难行。一艘豪华度假邮轮的寻欢之所,对于他来说,多么的陌生,简直遥不可及。眼巴巴望着精美拼花的地板上,随处散落的亮晶晶的钱币,银白闪光的餐具,还有其他那些稀奇古怪、花样百出的奢侈品,他努力开动脑筋,想象这里曾经的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

小提琴粉身碎骨,它们显然是在主人情急之中,不得已被砸毁的,木头的碎片看似白花花的,依稀可见斑斑血迹。他仿佛看见,乐手在最后时刻拼死抗争,他们血流如注,而那个施暴的凶手面目朦胧。他如堕烟海,身子骨儿轻飘飘的,恐惧牢牢束缚他,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已然深陷谜团。转瞬之间,他仿佛听见,悠扬的乐曲,伴随清脆激昂的鼓点,扑面而来。他的心随之狂跳,如丝如缕的缥缈回音,在他耳畔悠然缭绕,时断时续,若隐若现,心中回荡的乐曲宛若声声哀鸣,让他误以为这一切仅仅只是在做白日梦。

他慌忙回头,思绪仍然追逐他,一瞬间他仿佛看见,神采奕奕的乐手们正向他走来,他们盛装亮相,就在他对面的月牙形舞台上列队演奏,纵情舞蹈。他们对他点头微笑,那么样的亲切友好。“嗨?”他下意识地小声呼唤,反倒惊醒他自己,霎时间幻觉飞速地纷纷破碎,没有痕迹。幻觉的细小碎片,小刀子一般锋利,一下紧接着一下深深刺痛他的心,他不免暗自叹息,倍加伤感。确实是有片刻,他被这一幕奢华美妙的幻境,深深诱惑,心甘情愿沉湎,他稳稳当当被它吸引,预备要奋不顾身地投身其中,他误以为那将是一次人生超越。幸好,美梦及时碰碎,烟消云散。

这儿,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美妙的“花花”世界?它是戎蓉的世界。它是她心目中的天堂,她苦苦追逐的美好生活的理想世界。它是她的猎物,她是它的猎手,为了生存,为了梦想,一场奋勇无畏的猎捕,最终是她赢了。她成功啦,她成功“飞升”到那个朝思暮想的理想世界,美满幸福了。

吉祥啊吉祥,回头吧,回头!我亲爱的好同学,我可爱的“灰姑娘”先生,我那可怜、可悲、可笑而又可叹的“上海傻瓜蛋”哟,我请你赶快回头。二十世纪末期,地球上空前绝后的痴心人,你怎能懂得像她这样的女人,心中到底想要什么?比翼鸟,连理枝,自古爱情神话一如明月高悬,可以仰望,不能奢求。

他在心里替哥们吉祥忿忿不平,禁不住轻声叹息,耷拉脑袋,沿着包裹了黑色天鹅绒的舞台边沿,慢吞吞地向前走。走走停停,东张西望,他转转脖子、抬抬头。他看见,装饰华丽的天花板下方,悬挂一架金灿灿的秋千。空荡荡的秋千,钟摆一样左右晃荡,摇摆不定。这使他忽然想起了小翠,那只可怜的被人吸干鲜血的绿毛鹦鹉。无缘无故,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差一点就跌倒了。

刹那间,“鹦鹉女郎”飘然坠落的虚幻影像,突然在他脑海深处闪现,一晃而过,他恍若听见婴儿般的哭叫。他看见,一片雪亮从天而降,白皑皑地让人寒心,他忍不住打寒噤。他猛然意识到,他的记忆出现些许空白,他惊呆在那儿,努力回想她是谁?她真美丽,可是我不曾见过她呀。

莫名惊慌,他连连后退,他感觉自己仿佛一只莽撞的小飞虫,身不由己地一心向往光明,却差一点被白茫茫的蜘蛛网迎面捕获。他下意识地伸手撑住黑色的舞台,却不料刚好同一只冰冷手掌,彼此交握在一起。“哎呀?”他失声惊叫,连忙往回缩手。惊慌失措,他连蹦带跳地迅速避开,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住那只手。在他连连后退的时候,魂不附体,浑身打哆嗦,他的白色运动鞋踩踏在竖琴上,金色琴弦“咣”一声震响,缠绕在琴弦上的酒红色头发微微飘动。

他赫然发现,舞台黑色的台面上,一条赤裸的手臂断肢,白得没有血色,手心向上,孤零零躺在那儿。纤纤手指,冰肌玉骨,玫瑰红的指甲油在灯光下荧荧闪亮。这段吓人的残骸,显然是属于某位年轻女子的,她那娇小玲珑的小手,好似鹦鹉的爪子。在她的手腕上,环绕蓬蓬松松的绿色羽毛,那些绿荧荧的羽绒,柔软而又轻盈,它们仿佛是活的,还在微微颤动呢。

那只小手,它真冰凉,为什么身体不见了,怎么会这样呢?四下搜寻却找不到“鹦鹉女郎”,他饱受惊吓,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死盯着那只死人手,他冷汗淋漓,狼狈非常,忍不住小声咒骂:“真见鬼。”

“这儿确实有鬼。”林先生语调沉稳,随口附和道:“快走吧,咱们去捉鬼。”他看似不慌也不忙,一手抓住陈炜的手,另一只手牢牢捉住光标的胳膊,他领着两个年轻人匆匆离开。

猛地一把推开玻璃雕花的木门,光标他总算是“逃”出了“天堂”。一层的船舱通道展现在他面前,一眼望不到尽头,他站在朦胧灯光下,越发感觉前景黯淡。心情很不好哇,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冲着老同学翻了翻白眼,那意思是不想盲目跟随“林大老板”继续往前走。他不想再担惊受怕,宁肯就此回头,他打算退回甲板,陪伴哥们吉祥“晒月光”,管他以后怎样呢。

陈炜沉着脸,闷声不响,他老早打定主意。面对困境,决不能坐以待毙,越战越勇,方显男子汉气概。他设想,沿着“黄金”号上的蛛丝马迹,搜捕那个隐藏在“海市蜃楼”迷雾中的神秘主人。于是,他马上避开光标的目光,迈开大步,主动领头向前走。

林先生望着他的背影,他是心中有数,立即低下头紧紧跟上。光标愣了愣,无话可说,也只得硬着头皮赶紧追上去。一行三人,马不停蹄,行色匆忙地穿行在长长的船舱通道,他们很快寻找到下一个出口。走着、走着,陈炜停下脚步,他弯腰从金属舷梯下方的血泊中,抓起一把金灿灿的子弹壳。他摊开手掌,仔细察看它们,日光灯的白色灯光,忽明忽暗,频频在他脸上闪烁、跳动,他的脸色显得惨白。“这里有一支部队,是吧?”他冲着凑近的林先生,低声追问。

“不是正规军。他们是海盗。”林先生不加思考,语气肯定地回答陈炜的问话。

“海盗!”光标真是吃惊,他忍不住失声嚷道:“怎么这里还有海盗?我的老天,情况不妙呀。”陈炜看了看故意大惊小怪的老同学,什么也没说,继续领头向前走。经过嵌在墙壁上的消防橱柜,他再次停下脚步,歪歪脑袋他略微想了想,忽然抬腿“咣”一脚蹬开白色油漆的木头门。二话没说,他“呼”地猛然拉开柜门,眼前的景象令他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门里面居然坐着一个人。

“啊呀?!”只听见尖细扭曲的嗓音,一声惊叫。与此同时,三个人连连向后退缩。定睛细瞧,他们看见,那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有一头短短的黑色卷发。他穿一身挺括的白色西服,上面伤痕累累,血污斑斑。他怀里抱紧一瓶红酒,透过深色的玻璃瓶子,酒色暗红如血。他睁大眼睛,瞪着他们三个人,他显然已经死了。

“噢,天哪,原来你在这儿?”林先生望着他喃喃说道,他十分难过地摇摇头。

“怎么?你认识他?他是谁?”陈炜小声问。

“嗯,福特先生。他是负责我客房的服务生,一个手脚勤快的好人。那瓶红酒,是我送给他的。那天是他生日。天主哪,可怜的家伙,唉!”林先生说着,不禁大声哀叹。

陈炜没有再询问什么,他轻手轻脚,从尸体旁边取走红色油漆的消防斧子。眼巴巴盯住老同学手中,那把血迹斑斑的消防斧,光标顿时胃里一阵恶心翻腾,手脚也随之麻木冰凉,身子软绵绵的,他无力地靠住墙壁。他看见,林先生疾步走上前去,他为福特先生扶正金色的领结,又为他合上双眼,小心翼翼替他关上柜门。“吱嘎”一声关门的声响,那么的轻微,可是在光标听起来,却情同一声惊雷,唬得他打了一个寒战。

陈炜把消防斧子紧紧握在手中,用力挥了挥,大声说:“走吧。”林先生看着这位手握“利器”阴沉沉的高大家伙,赞赏地连连点头,他赶紧前面带路。光标咬咬牙,一声不敢响,他横下心来坚持跟上。阴影笼罩在心上,三个人加快脚步,在船舱通道一路急行军,很快拐过几个弯,走下舷梯。黑暗里忽然跳出一个蜃城使者,他的个头和衣着打扮,活像吉祥的表弟小福儿。

一把铮亮的匕首,顶住林先生的颈动脉,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随后淡淡地一笑,坦然面对威胁,他索性听天由命。

阴森森的“白袍子”,又黑又瘦,他长得尖鼻子、三角眼,嘴脸狰狞丑恶。手持凶器,咄咄逼人,他盯住刚刚到手的“猎物”,咬牙切齿地叫骂:“不想活啦?”

“那就成全你。”话音未落,陈炜已经抡起斧子,恶狠狠砸到他头上,干净利落。与此同时,林先生慌忙闪身躲避,顺势轻轻一推,那家伙就死猪似的从舷梯上翻滚坠落。仰面朝天,穿袍子的“死猪”横陈在黑暗阴影,口吐白沫,连连抽搐,他很快一命呜呼。陈炜警惕地紧握消防斧,冷眼看着它,等着它,他时刻防备它复活反扑。

“正当防卫,这是正当防卫、正当防卫。”光标脑门子上,惊出一片冷汗珠子,一颗颗晶莹细碎,看着十分丢人。这一刻,老同学当真成为他心目中高大光辉的“救火队员”啦。陈炜真勇敢,自己居然吓破胆。咦,怎么手脚发软,越来越不听使唤?是啊,是啊,这么近距离的搏斗,几乎是贴身的夺命拼杀,你死我活的较量。天哪,真够刺激的,令人头晕目眩。他一边想,一边瑟瑟发抖,束手呆望着那具龇牙咧嘴的可怕尸体。

林先生卷起衣袖,拍了拍呆立一旁观察死尸的陈炜,他们一起把“死猪”抬进角落隐藏起来。两个人一言不发,埋头苦干,一门心思把它小心藏好,也免得它以后再给大家伙儿添麻烦。林先生望着神情严峻的陈炜,低声催促道:“离这儿不远了,就在地下一层,咱们快走吧?”后者点头默许。

危机四伏,不敢稍作停留,两个人相互传递眼色,他们果断采取行动,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搀扶被吓坏的光标,一路上费劲地生拉硬拽,快步走下舷梯。他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艰难前进,拐过几个弯儿,来到底下船舱通道的尽头。

迎面,一扇黑漆的大铁门紧闭。林先生喘着粗气,满头大汗,根本就顾不上擦拭。他心想,瞧这一路上,真够呛。他真是又惊又怕,心烦意乱,手脚冰凉,好不容易方才振作精神。面对两个半大孩子,总得显得老练、沉稳和勇敢,无论如何也要假装是“林大胆”哪。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他指指门上的铜锁,结结巴巴地告诉两个年轻人,说:“这是船上临时的监狱。‘黄金’号的船长,郑楠,郑先生,还有几个水手,他、他们就被关在里面。先生们,谁有钥匙?”陈炜皱紧眉头,耐心等待“向导”拖泥带水罗嗦完,他二话不说猛冲上去,举起斧子劈向铜锁,“咣铛”一声响。

“黄金”号邮轮的货舱,黑漆的天花板下方,横七竖八悬挂着粗大的铁链子,它们看上去黑压压的,伴随微微摇摆的船身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情同一群哀鸣的钟摆。历经艰险,大家伙儿终于聚集在一起,焦急地商议对策。在他们的周围,那些军绿色的货箱子顶天立地排列,犹如乌云密布,低矮的空间更加压抑和沉闷。

“事到如今,只得实言相告。教授先生已经彻底毁坏船上的设备。现在,手机也打不出去了。迟了、迟了,太迟啦。上帝啊,我无能为力。他们一举劫持‘黄金’号,下手可真快啊。不对!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恐怕他们老早就盯上‘黄金’号啦。一次完美的突袭。看起来,他们对这艘船了如指掌。唉,是我对不住弟兄们哪。”船长郑楠的述说,夹杂一声声哀叹,断断续续向他们描述了“黄金”号遭到劫持的大致情况。说罢,他把头埋在双臂之间,痛悔不已,他无声地哀泣,他自觉无颜面对,这群把身家性命交托给“黄金”号的水手弟兄们。

硬汉痛彻心肺的吞声饮泣,令人扼腕心疼,倍感震撼。悲情时刻,却是无力安慰。货舱里,一片死寂。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船长先生?”光标忍不住小声追问,人不住地瑟瑟战栗。林先生轻轻搭住他的肩膀,尽量用温和的目光安慰他,鼓励他,他试图帮助他恢复平静和勇气。

“他们?一帮子狗娘养的畜生。一个神秘的教授,他有一支精锐的小部队,荷枪实弹,装备精良,他们好似从天而降。他们是一群海盗和职业杀手,也许还有更坏的,谁知道?”水手小顺子急切地插话,他替船长回答年轻人的追问。提起那些坏蛋的暴行,这位水手恨得直咬牙,他瞪大乌黑闪亮的眼睛,额头上的青筋也猛地突起。

“这我早料到了。水手,嗯,小顺子?你瞧,这是他们拉的‘屎’吧?”陈炜从衣袋里掏出弹壳,迎向灯光展示在掌心,他把它们撒落在地上。弹壳击打硬木的地板,纷纷弹跳起来,“叮叮咚咚”响,余音犹如敲打在人心上。

船长闻声,缓缓抬头,他那张线条粗犷的泪湿的脸,刚毅中隐约透出温情,令人动容。他神情漠然,很是悲观失望,呆呆地瞅着那些蹦跳闪亮的子弹壳,几度欲言又止。沉默良久。眼含热泪,他喃喃自语,道:“我是船长,是我丢了船,同时我也丢掉了责任。你们大家,不如给我一颗子弹吧。”

“船长先生,船还没有丢。我们不是正在您的船上吗?子弹,要用来打击罪犯。战斗吧,船长,咱们把船夺回来!这是您的责任。”陈炜的话,铿锵有力,让人热血沸腾。

“战斗,我们战斗!船长父亲,您更应该振作起来啊。来吧,您领着我们战斗吧?”水手小顺子热切地望着船长,他那深情的黑眼睛,泪花儿晶莹闪亮。

“小顺子?你,你们大家,真的还信得过我这个船长吗?”船长轻声呼唤水手弟兄,他在他们的眼中,读到了忠诚、信任和战斗的渴望。

水手们深情凝望船长,纷纷握紧拳头,他们激动地争相发言。一个说:“战斗!战斗!船长先生,您说句话,咱们大家伙儿就拼死跟着您!”另一个说:“说的对。船长先生,我们可不是孬种,个个都是英雄好汗。只要您一声令下,弟兄们就跟他们拼啦。”

“海盗,可不是什么好营生。苍天有眼,善恶有报。眼下,得叫这帮坏东西,吃苦头啦。”水手小顺子大声疾呼:“兄弟们,我们把船夺回来!”

“好主意。”一个水手接口说:“消灭这帮大海上的禽兽,强盗注定没有好下场。船长,一定要解救乘客啊。”

“把船夺回来,解救乘客!”水手们七嘴八舌地嚷道,他们信心倍增。船长郑楠望着一张张激情洋溢的面庞,心潮起伏,他再一次热泪盈眶。他用力点点头,下定了战斗决心。

光标望着这群激情纯真的水手,深受鼓舞,他暗自握紧拳头,拼命给自己加油打气。他心想,事在人为,他要振作精神跟随大家伙儿向前冲。胆怯,退缩,或者迟疑不决,都可能很快丢掉小命,这一点他总算领悟透彻。此次“蜃城之旅”,果然出乎意料,大开眼界呢。再说了,生逢太平盛世,不是每天都有机会参加探险,追逐,思考,战斗,充当“英雄好汗”的,不是吗?想到机会难得,他倒是迅速恢复状态。他的眼睛呀,又亮起来了。

林先生深吸一口气,环顾众人,他艰难地开始述说:“船长先生,您知道吗?船,停泊在蜃城,大海上的蜃城哪,无路可逃。一切都太离奇了。人们都被集中在船头甲板,等着,等着被吃掉……”

“你说什么?”侧过头,仔细听,船长还以为听错了呢。

“先生们,”林先生忐忑不安地望着大家,迟疑片刻,他把声音压到嗓子眼里,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们深陷吃人谜团,蜃城有东西吃人!”

第二十一章 星星之火

 明月逐人,形影相随,别具手眼的心灵猎手,虽然遥不可及,却如同步步为营,诱惑人们一次次抬头仰望,心心念念难以割舍。月色皎洁,纯净一如霜雪,悄然滋润心田。南中国海,波涛起伏,星光在浪尖上飞舞,海面仿佛洒满银色珍珠。涛声轰鸣,激情澎湃,天籁交响诗缠绵悱恻,在金灿灿的“黄金”号邮轮上空悠扬回荡。大海的倾诉,饱含深情厚谊,情到深处欲语还休,无字歌在他心底呢喃。

夜幕笼罩,白茫茫的迷雾挥之不去,潮湿的船头甲板上寒意袭人。吉祥凑近篝火,埋头苦干,专心致志地添加柴火,狠下功夫呵护红艳艳的纤弱火焰,微弱的光明恰似含苞欲放的花蕾。篝火红彤彤的光芒,宛若朝霞,在他脸上闪亮。

娇小玲珑的火焰呵,暖意融融,是他殷勤为她一个人张罗的,他全心全意期望哄骗她高兴,若能在她身旁多待一会儿,他便心满意足。哪怕彼此之间,什么话也不说。今夜,在大海上邂逅相遇,团圆的月亮让人心旷神怡。他晓得,此时此刻,篝火相隔,她正悄悄地望着自己呢。只是在他们周围,那些晃荡的“白大袍子”,他们幽灵般往来“飘浮”,非常煞风景,破坏了浪漫的氛围。不过呢,这一点勉强还能将就,权且把这些白皑皑的影子,当作一堂活动的舞台布景吧。“角儿”亮相,横竖也得陪衬龙套才行嘛。

他这样长久的沉默,在她看来分明别有用意,情同以退为进,伺机反扑。她踌躇再三,还是决定先开口,挑起话头儿。月光下的僵局被打破了,谁先开口,等同于谁先让步,这个道理她自然明白。她冷冷地望着他,小声说道:“我真不想再见到你,吉祥?”话一出口,她马上感到懊悔,禁不住暗自叹息。唉,怎么又伤害他呢?在苍茫大海上,久别重逢,多么意外的邂逅,倒不如彼此沉默不语,一切用心体会。

“我也是,戎蓉。”他表现得若无其事,淡淡地回答,完全顺着她的意思说。他那黑亮的眼睛,依旧盯住那堆小小的篝火,倒像是生怕它会被人偷走似的。

吉祥的若无其事,在她眼里便是漫不经心,她拿他没有办法,一如既往。看他那从容不迫的神情,她有些恼火,说的话也就带刺儿了。“吉祥啊,”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今生遇见你,我很后悔。”

“我也是。”淡淡地答话,他依旧死死盯住篝火,依旧显得平平静静。

他还是那么样的心不在焉?他看似温顺,骨子里分明嚣张。她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略带挑衅地大声说道:“和林文湛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我也是。”他依旧波澜不惊,淡淡地答话儿。

“什么?”她莫名惊惶,脸都气白了,一句低声的呢喃犹如哀鸣。

“还记得那首歌吗?”他忽然抬起头,专注地仰望她,柔声说道:“《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她死死地盯住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木然地望着她,抿紧了嘴唇。

她深深地低下头,千言万语一如潮涌,悄然漫上心头,然而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经无从收拾,怨不得命运捉弄人。她不禁暗自哀叹:这个吉祥呀,他一点儿也没变,他还是那么会伤人。她自叹敌不过他,无话可说。沉默,隐藏了心迹。她呆呆地望着地面,几颗猩红的火星儿,从篝火中挣扎迸出,落到潮湿的甲板上,无声无息地熄灭。轻薄的黑色灰烬,迎着海风飞起,飘浮在茫茫迷雾之中,宛若黑色的蝴蝶越飞越高,逐月而去。

吉祥的篝火,愈演愈烈,已然熊熊燃烧,朝气蓬勃。火焰汇成的暖流,尽管微弱,却是扑面而来,让人无处躲闪。活泼跳动的火苗儿,红艳艳的,俨如百合花朵,映红她那泪湿的脸庞,她真恨死眼前这个男孩子。天涯海角,为什么还要遇见?追的时候追不上,赶的时候却又赶不走。想的时候,总是难以相遇,躲的时候偏偏又邂逅。爱,还在吗?缘分已尽。自古,冤家路窄罢了。他,果然是她前世今生不共戴天的人,他情同她的天敌。

怪不得呢,老同学光标和陈炜,这两个“狗东西”,执意要把吉祥“扔”我这儿。说是嫌他太傻,每每把好事情都能给他办砸锅了。吉祥傻吗?才怪。他们俩啊,分明是存心留下吉祥,他们妄想祸害我。哼,这不是故意给人家难堪么。

咦?怎么,林文湛这个“坏蛋狗东西”,他也同他们串通一气?刚才,他也死活不让吉祥跟着去,说是嫌“小帅哥太惹眼了,容易暴露目标,搞得大家都不好隐蔽”。说这话,他打的什么鬼主意?好的,回家再找他算账。

眼前,倒要看一看,吉祥这个孩子,他到底长大了没有?哼。她暗自把思绪整理清晰,匆忙抬头望着吉祥,她要当面向他挑战。她那双湿漉漉的泪眼,怀恨,含冤,茫茫然意味深长。她和他在这里仿佛咫尺天涯,两颗心如月高悬,摇摆不定。

他如常地态度诚恳,预备要以平静的语气和平淡的语调,同她好好说话。这是他们最后的较量。他知道,他自己将要说的那些话,彼此会多么的伤心怨恨。可他还是要说的,是替自己鸣不平。日日夜夜的思念,不远万里的苦苦追逐,海角天涯,终究有了交待。爱到尽头,便是不宽容。他要她刻骨铭心,直到永远。

过了今晚,远离“海市蜃楼”,他就不得不“回头”,彼此永不再见。只可笑,邂逅在此。蜃城,这座海上漆黑的“白雾之城”,居然便是他这个上海男孩诀别至爱的“圣城”。命运,同他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他想象他自己,便是这幕爱情悲剧中唯一滑稽可笑的“丑角儿”。于是,他鼓起勇气,小声对她说:“对不起,戎蓉……我以为,你寂寞?”

“寂寞。”她一声呢喃,失神地望住他,放心就范,束手就缚,恍惚间心甘情愿沦为他吉祥的猎物。

“金鹿回头,神奇永传哟。”十分突然地听到这句万分熟悉,并且绵软如沙的亲切话语,在迷雾之中悠悠荡漾,他活像瞬间触碰了高压电,或者被人活生生一把拎出魂灵,他不由得一阵寒噤,暗自叫苦不迭。啊呀,不好啦。吉祥立时脸色煞白,手脚冰凉,他真恨不能即刻消失在月光下,免得再度饱受欺凌。

吉祥慌忙回头。嗯,果然是“毒舌”小福儿,他又来啦。不由分说,这位热心热肠,并且能干非常的表弟呀,他已经动手把一件白大袍子,“呼啦”一下套在吉祥头上,他那矫健的身手情同撒网的渔夫。他围住表哥团团打转,前、后、左、右直晃荡,一边手脚不停地张罗,一边亲亲热热地同他唠叨。他给他下毒,上圈套。

小福儿说:“亲爱的表哥,赶快穿上吧。这件白大袍子,可是非比寻常。它是珍珠姐姐一针一线缝制的。她不惜挑灯夜战,一、针、一、线,亲手为我小福儿缝制。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啊哟,瞧你多么帅气?啧啧,白袍美男子哟,好呀。现在,你可就是使者啦,十分荣耀。你和戎蓉姐姐的事儿,蜃城教皇自然会做主的,呵呵。往后呀,咱哥俩携手并肩,飞黄腾达,安富尊荣,共享宝珠大法的恩泽,吉祥?”

闻听此言,吉祥只觉得晕头转向,冷丝丝,飘飘然,刹那间他仿佛魂不附体。可怜他,再次被表弟哄骗,他是白白地被人家戏耍摆布,当场出尽洋相。左思右想,他心中自是万分恼恨。吉祥啊吉祥,怎么你每次丢人,专挑人家戎蓉在场呢?

她眼睁睁看着吉祥被人耍弄,小傻瓜倍受欺凌,然而她却是束手无策。她是又惊、又怕、又羞、又恨,十分困惑,很是无奈,她茫茫然失神呆望这对小哥儿俩,无言以对。可怕的温柔,怪诞的装扮,月光下的化装舞会?一切都太离奇。莫非,他们打算在大海上的蜃城,唱一出人间大戏?

直到那条墨绿色的纱巾,毒蛇一般在脖子上死死缠绕,迎着海风嚣张地飘舞,吉祥方才惊醒。他被吓出一身冷汗,禁不住失声尖叫:“小福儿,住手!”吉祥气得脸色煞白,透过朦胧的泪眼,他盯住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恨只恨不能够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表弟“小福儿”呀,他忽然收敛笑容,神情阴冷而又严酷。他也死死盯住表哥的眼睛,恨只恨不能够一眼看透他的魂灵。他迷雾一般飘逸,霜雪一般寒气逼人。不过么,这可是他的老一套,惯用的伎俩,丝毫不能再吓唬人。

篝火闪亮,“噼啪”作响,飞升起无数星星之火,穿透了迷雾。那是戎蓉,她捧起一把柴火,使篝火燃烧得更加热烈。火光中,吉祥站直了,从容不迫地望着小福儿。“咦?”小福儿扬起眉毛,阴阳怪气地逼问,道:“你那几个朋友呢,吉祥?”

“他们散步去了。”吉祥慌忙搪塞,机灵地浮起笑容。他暗自得意,自己的瞎话儿,编得可真是又好又快。

蜃城使者——小福儿,恶狠狠瞪了他表哥一眼。他心想,吉祥这人,怎么说瞎话呢?咱们走着瞧。他潇洒地猛然回身,冷不防,一具犹如僵尸的“白大袍子”,静悄悄站在他面前。“妈呀!”小福儿吓一跳,浑身直打哆嗦,他的小脸儿都白了。这可真是出乎意料。这个人,他是谁?

他慌忙凑近,定睛细瞧,原来是那个名叫“小桔”的少年。只见他,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宽大的白袍子随风飘逸,轻盈而又婀娜。他那种阴阳怪气的模样,明摆着故意恶心人,活脱全面克隆了小福儿独创的神秘主义的那一套。可是气坏小福儿,月光下他长袖挥舞,冲着少年又蹦又跳,厉声喝斥:“干什么你?大月亮底下,装神弄鬼。人吓人,要吓死人的!讨厌。”说罢,这个怒气冲天的家伙一把推开少年,夺路而去。

小福儿匆忙整理袍子,略微定了定心神,气呼呼地扭身“飘”走了。望着那条白茫茫远去的邪恶背影,少年喃喃自语:“人吓人,吓死人。人要是吓鬼啊,哼哼?”

第二十二章 将计就计

 “先遣队”一行三人兴匆匆返回,他们成功解救了“黄金”号邮轮的船长和水手弟兄们,商量好了全体撤离的行动方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目标明确,逃生的希望宛若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高悬在心上,诱人期待,鼓舞人心。归心似剑哪,他们急于实施船长制定的计划,一路之上沉默不语,只顾加紧步伐赶路。在光标的一再坚持下,考虑到安全因素,他们未按原路返回,有意避开隐藏那具使者尸体的地方,他们选择绕道而行。

银灰色油漆的金属地面,污渍斑驳,凝结的血迹看似黑糊糊的,在惨白灯光照射下依稀可辨,触目惊心。“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此起彼落,在空荡荡的地下一层通道,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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