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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太平长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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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焉瞪我一眼:“我又不是神仙!既然晓得你放了风声出去,还能不多加留心?我本以为你是传令给刘镗刘铭他们,倒没想着你是交代了钰儿他们。”又一顿,“不过福兮祸兮?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晓得刘镗和刘钿勾搭上了。”
我一皱眉:“别这麽说。”
韩焉满不在乎道:“我有说错?”
我摇摇头:“镗儿…我也不懂,不过我不信他真会为了那些借口投到刘钿一边。”
“看来那一剑是没把你刺醒!”韩焉鼻中一哼,离了窗侧,顺手把我也拉了过来,“又怕冷,又要站窗口,德行!”
我自笑笑:“那我们不妨打个赌。”
“打赌?赌甚麽。”韩焉拢着袖子,漫不经心道。
“我赌在安俊侯那儿,我们会遇上镗儿或是刘锐。”我眯眼一笑。
韩焉眼睛突地睁大:“你是说…”
“怎样,赌麽?”我挑着眉毛瞅他。
韩焉斜眼打量我一阵:“那你说是遇着谁?”
我自斟了一杯饮下,方笑道:“让你先选。”
韩焉想了片刻:“刘锐。”
“好,那我选镗儿。”也就替他也斟了一杯。
韩焉捏着酒杯望我一阵:“彩头是甚麽?”
我呵呵一笑:“也给你定。”
韩焉眼中闪出一丝笑意:“当真?”
“骗你作甚。”我摇首笑笑。
“当真我要求甚麽你都应承?”韩焉笑得开怀。
突地觉得有些不妥,却也不好反悔,遂硬着头皮道:“自然不悔。”
韩焉呵呵一笑,贴着我耳侧轻言片语,我顿时面上发烧,正要发作,韩焉早跳起身跑远,口里尤自笑道:“答应了,可不许反悔,若我输了,也这麽作就是!”
哭笑不得歪在椅上,子敬端了药碗进来,见我这般不由愣了:“爷?”
我回过神来,苦笑道:“真是天天钓鱼,反叫鱼儿咬断了线。”
子敬眨眨眼睛,我忙接了药碗一饮而尽,就怕他接着问,没想此举吓着子敬,硬是把胡太医传来给我诊治一番才罢休。


42 柏舟客栈


二十三日,小年夜。是日灶君升天,当供灶神像祭神。以饴糖糊灶神口,嘱其“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宜清扫房舍,扫尘除残,照天蚕。
二十四日,前宋圣祖于是日降延思殿,故曰降圣日。虽与众无关,然皇室一脉仍有祭祀先例,与万圣节同。
二十五日,吾一行已入安俊侯封地内,由是弃舟登岸。影儿子敬与胡太医等驾车先行寻个住地,尹赜打探消息,韩焉易服骑马随我一路。行在街上,见家家作粥,遍及婴孩、猫犬,方记起民间是日以人口粥祀神,以避瘟气,亦称门数粥。
遂忆起幼时某年一时兴起,溜到御厨房外,本欲趁里头忙乱,好偷莲子吃。偏叫御厨见着,哄说未熟,只得罢了。折身出门,却于窗下听他吩咐小太监盛两份送至刘钿及镱哥处。镱哥就罢了,怎地便宜刘钿那厮!由是一时怒起,闯将进去,指着御厨鼻子一通大骂,砸了粥碗,掀了菜锅,被厨子一状告了父皇,免不得一顿板子,又罚跪祖庙。将晚时镱哥偷溜进来,面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没开口,带的粥饼早叫我狼吞虎咽三两口下肚,尤自冲他嘻笑。镱哥哭笑不得,连连拍我脑袋,直说我笨。
也不以为意:“谁叫厨子敢这般势利,看我日后怎生收拾他!”
镱哥摇首叹笑:“何必与个奴才计较?给我的,不也就是你的?”
遂笑道:“还是镱哥好。”
自此每年门数粥镱哥都先叫送我这儿一份儿,还特意嘱咐厨房,我那一碗多加些莲子、苡米及糖霜。那事儿之后,已数年不曾再吃。今日突又见着,往事历历,不由收缰唏嘘。
韩焉见我落在后首,策马回身:“作甚麽?”
摇首一笑,扬鞭道:“不过在想何日去见安俊侯罢了。”
韩焉一皱眉:“甚麽时候了,这还要讲究?”
两人拍马缓行,我轻道:“今日方道,不宜马上见他;明日俗不宜出门,当于宅内夜浴,曰‘洗福禄’;后日同,沐浴曰‘洗瞅唧’…”
“二九、三十过大年,除夕事杂,更是没有机会。”韩焉一夹马腹,“如此不只剩下二十八日了麽?”
我扬鞭赶上一步:“后日可行,只是…”
韩焉奇道:“你又想着甚麽了?”
“长公主之事毫无阻碍,我们一路行来未遇阻截…”我皱眉道:“一切太过顺当,反叫人心中不安。”
韩焉大大叹口气,耸耸肩膀:“我说英名神武的三公子,你能不能收起那些来,想想好的一面?怎麽不想是你谋划得天衣无缝,他们毫无办法?”
不觉被他样儿逗笑:“好。”
韩焉一怔:“嗯?”
我摆摆手,说些闲话不提。

沿街行到热闹之地,瞅着子敬候在家客栈前。见我二人来了,忙叫了小二迎上来。韩焉围着看了一圈,拉我往边儿上轻道:“真住这儿?”
望眼“柏舟客栈”的招牌,将马交给小二,回身应了一句:“怎麽了?”
韩焉候着小二去了,轻道:“这人来人往的,只怕不太平。”
“大隐隐于世。”我挑眉笑笑,“这儿消息多,路径好。何况宅子大些,住着也舒服。我可真不想再摇摇晃晃着入睡了。”
韩焉一抿下唇,咽了半句话儿入肚,我只作不见,拉他入内。
上二楼临窗坐了,小二殷勤来问:“这位公子与夫人用些甚麽?”
虽说一路皆是如此,我终是有些不适,倒是韩焉老神在在,笑道:“有甚麽叫响儿的菜没有?”
“小店的挂炉走油鸡、淡菜虾子汤、芙蓉蛋、海参烩猪筋都是招牌菜啊,您尝尝?”小二点头哈腰说罢,见韩焉一脸淡然,不由堆起笑来:“至于旁的,您只管说,小店的厨子定能作来叫您满意!”
“是麽?好大口气!看你这儿门面也不小,总不至是花花架子空摆设吧?”韩焉面上一笑,点头道:“先来小彩碟二十件,会同干果鲜果呈了作首。对了,梅子定要鲜果,别拿些干货糊弄人。跟着冷盘嘛…今儿冷得紧,胡乱来个香笋鸡丁、醋糟鹅胊、五香菌茸、麻辣海蜇肚丝甚麽的,作个四喜彩头就好。五件热菜上酱爆鸭柳、鲍鱼烩珍珠菜、梨皮拌蒸麂子和…挂炉走油鸡、海参烩猪筋,既然是招牌菜,可别偷工减料!”韩焉呵呵一笑,又道,“后三福就用芙蓉蛋、翡翠苁蓉和淡菜虾子汤…”
我瞅眼小二,他手上不停,面上讪讪的,也不敢开口打断,心里暗笑一阵,遂道:“主食有何好推荐?”
小二擦擦额头冷汗:“除了米饭,还有白蒸卷子、梅花包子、荷叶…”
“梅花包子?”韩焉眼睛一亮,连连笑道,“他最喜欢梅花,可偏生不喜欢包子,你叫厨子改了弄梅花糕吧。最后再上壶什锦香茶。”又冲我颔首,“可饮酒?”
我正要答话,就见掌柜的匆匆自柜台后来了,冲我二人打个躬:“两位有礼,两位有礼。”
韩焉斜眼点个头,我笑道:“掌柜的,何事?”
掌柜苦笑一声:“可是小店有何招呼不周,怠慢了二位?若有,小的给二位赔个不是。”
我奇道:“掌柜的何出此言?”
掌柜擦擦冷汗,将小二拉到身后:“二位一看就是富贵的主儿,点的这些菜…”
韩焉一皱眉,娇声道:“感情贵店作不出?这可真是,真是…”
掌柜连连摆手:“夫人说笑了。作是能作,可…”偷眼望望我二人,小声道,“就两位,还是后头儿还有客啊?”
我呵呵一笑:“还以为掌柜的是怕我们付不出银子,原来是怕我们撑坏肚皮。”
韩焉横他一眼:“还愣着作甚麽,上菜啊!”
掌柜求救的望我一眼,我只笑拍他将肩膀:“照夫人的话去吧。”
掌柜的连连咋舌,也就匆匆去了。
我轻笑道:“何苦作弄人家?”
韩焉一撇嘴:“谁叫那小二卖弄来着?”
我摇首道:“哪儿有?”
韩焉哼了一声:“我也是打开门作生意的,哪个奴才敢这麽直愣愣的说话,早叫他走人了!”
也就笑笑,抬头见子敬上来了,也就不提这茬儿:“安顿好了?”
子敬颔首道:“回三公子,都办妥了。公子与夫人住后院天字上房,奴才们住隔间,有事您只管叫人就是。”
韩焉眨眨眼:“我想单独要一间。”
子敬一愣瞅我,我笑道:“随他去吧。”
子敬打个躬去了,一脸疑惑。
韩焉正要言语,掌柜领了小二来上菜,遂不语。我捡粒果子尝了,呵呵一笑:“倒是新鲜,贵店的冰窖还真不赖。”
掌柜的望眼韩焉,见他面色如常,方笑笑道:“公子客气了,吃好,吃好!”
二十个小彩碟搁好了,跟着是四喜冷盘。我一样尝了一口,指着五香菌茸道:“好香,用的甚麽油?”
掌柜的笑道:“公子好厉害的舌头,小店用的不是荤油,而是…”
“籽清油过了老山椒。”韩焉也尝了一口,“香是香,可仔鸡不够肥,总觉得分量不足,只能算个二等。”
掌柜的讪讪一笑,我搁下筷子道:“油腻的也吃过不少,冷盘若就是油荤得紧,后首的如何吃的下?”又回身道,“掌柜的,来壶花雕吧。”
掌柜踌躇一阵,瞄眼韩焉方道:“就夫人点的菜而言,配汾酒好些。”
我一笑道:“也好。”
韩焉见他去了,望我一眼,似有话说,却又不开口。我只作不见,待菜齐了,一样尝点儿,觉着海参烩猪筋与芙蓉蛋不错,遂多吃了两口。喝了两口酒,只对韩焉说累了,起身下楼到大堂,叫掌柜的记在账上,这才抬腿往后院走。

外头儿热闹,内里却也洁净宁和。
小院杂植梅柳,倒是各有季景。远远见子敬出来,招手唤他过来,问了胡太医住处,就叫他出去陪着韩焉。子敬心领神会,躬身去了。
轻扣房门,胡太医在里头儿问道:“谁?”
“我。”
“三公子?”胡太医忙的开了,将我请入坐了,奉上热茶。
我饮了一口,盯着他面上半晌不语。
胡太医微微愕然,上下打量自个儿,没觉着不妥,遂小心道:“三公子?”
我深吸口气:“胡太医,你认识沈莛秦莘多久了?”
胡太医想了想:“快三十年了吧…我们四人同为四大密侍,那时候皇上还只是普通王子身份。”
普通王子?哪个普通王子敢配密侍,端的不怕死。也就摇头笑笑,“你们四人感情如何?”
“出生入死,都是兄弟。”
我眯眼笑笑:“是麽?可据我所知,胡太医你不会武功,而高公公…那时候可还不是太监呢。”
胡太医垂目道:“不敢隐瞒三公子,奴才确实不会武功,只因对歧黄之术略有所得,先帝派在皇上身边有个照应罢了。”
“高公公呢?”
“他为人聪慧,善谋略,很得皇上喜欢…”胡太医略略一顿,“后来那事儿发了,奴才就逃了,当时,当时…他还不是太监。后来怎麽成这样儿了。奴才也说不好。”
我想了想,又道:“那沈莛二人呢?”
胡太医面色颇为犹豫:“这…奴才不敢说。”
“说!”
胡太医跪下道:“奴才觉着,现下这两人,样貌变化很大,奴才勉强才觉着有些像。”
我笑笑:“你们也多年不见,样貌改变本就正常。何况两人这些年受了不少苦…”
胡太医俯身扣下:“奴才替秦莘把过脉,武功内力倒是他没错,只是样貌变得厉害,但沈莛…奴才真说不好。”
我眯眼道:“胡太医,你可有甚麽证据?”
“奴才就是没有确实证据,可心里犯疑得厉害,才请三公子赎罪!”又磕头不提。
我一挑左眉:“这麽说,你是有甚麽法子的了,只是自个儿不敢作,是麽?”
胡太医又磕头不语,遂笑道:“你早猜到我会来找你是麽?”
胡太医抬眼道:“望三公子赎奴才自作聪明。”
我摆手道:“你只管放手去作。”
胡太医踌躇一阵:“三公子早怀疑了,为何…”
早早说了,还不是打草惊蛇。何况,两人被我牢牢“看管”,也翻不起浪来,不如等他们自个儿憋不住露出马脚来。故意送他们至长公主处,原想试探一二,孰知却按兵不动。又带二人同行,一路却也无甚举动惹眼。
由是愈加觉着怪异,遂道:“不是时候。不过他…或是他们也太沉的住气了。”言罢起身欲走。
胡太医躬身送我至门侧:“三公子,若有不对,要留活口麽?”
我本已抬腿出门,闻言又顿住:“杀了。”
“是。”


43 旧事重提


出门自回房,正要更衣,就听有人扣门,口里连连唤着:“三公子,三公子!”声儿是尹赜的,却瞥见窗纱上两个人影。后首一个云鬓钗环,是个女子。。。我们一行中,只得影儿一个女子,但她与尹赜并不亲近;另一个是韩焉作女子装扮,可若他来,必自己叫门。何以此人悄无声息?不免心里犯疑,也不应,点地飞身上梁。
外头又叫了一声儿,不见应,咕囔一声奇怪,自推门而入。
尹赜打头儿,望了一眼:“当真不在。”
“明明看见他进屋的,怎的不见了?”
一听不由好笑,韩焉啊韩焉,以为进了屋就可放心言语不加掩饰麽?小心穿帮啊。
尹赜道:“三公子说他倦了,理应在屋内歇息。”
韩焉伸手一指榻上,散着件衣衫:“他本要更衣歇息的。”
尹赜伸手一探榻上锦被:“里头儿温着,莫非刚起?”
韩焉行过去,细细瞧了:“非也。枕上平整,没有睡过的痕迹。被内温热,多半是…”说着一掀锦被,露出个精巧暖炉,套在柔色锦袋内。
尹赜道:“那三公子许是有事出去了?”
“不可能。”韩焉摇首道:“他的剑还在。”
我低头一瞅,月华剑好好挂在床头,不由抿唇,心内暗笑。
尹赜垂首往踏下望了一眼:“可明明见着见他进来了…”
韩焉道:“他走就走,偏叫子敬来拌住我,定是有事!”
尹赜一惊:“莫非三公子被人虏走了?”
韩焉猛地回身望着他:“甚麽?”
尹赜小心道:“方才您递了消息出去,莫非来得这般快?”
韩焉摇首道:“没我的意思,他们不敢随意动手…况且屋内没有打斗痕迹,也无迷|药香气…”言罢道,“好好找找。”
尹赜低头应了,又往前后探找。
我疑心更甚,若是有事寻我,屋内不见,自该退出另寻他处。可为何留于我屋内。且那句话…端的可疑。也就屏气凝神,小心匿身梁上。
稍顷尹赜又回说不见,韩焉负手立起,转了两圈方道:“那好,我先去,你在这儿守着,若是他回了,你想法子拖住他,别叫他起了疑心。”
尹赜应了,躬身送他出门。自折身我榻上,整理床铺。我待他弄罢,正要回身擦拭时,轻笑道:“有劳了。”
他猛地一颤,举目望时,我翻身而下。尹赜见是我,面色一白。
我自坐下,倒杯热茶暖手:“没话说?”
尹赜身子一抖:“三公子要小的说甚麽?”
我斜眼一瞅他,笑道:“反正你瞒着我的也不是一桩两桩,你喜欢先说哪个都行。”
尹赜啪的跪下:“小的不敢。”
“不敢?”我呵呵一笑,“那我问你,若我不是这回子出来,而是从外头回来,你打算怎麽解释人在我屋里?”
“奉了夫人之令,有话说与公子。”
“夫人甚麽命令?”饮口茶,暖香扑鼻。
“夫人说公子几日来舟车劳顿,当好好歇息,,叫小的拿家传的补药来给公子服用。”说着尹赜自怀中取了瓷瓶,双手奉上。
我忍不住大笑:“好厉害的一对主仆!若非如此,险些被糊弄过去了。”收敛笑意,正色道,“尹赜,你是聪明人,我从来都不喜欢杀人,特别是杀聪明人…”见他面上更白,遂轻道,“韩焉去哪儿了?”
“去见安泽、俊州两地东虢的负责人。”
“这家客栈是东虢产业?”
尹赜一愣:“公子怎麽晓得的?”
我一笑:“韩焉点的那些菜…是暗语麽,甚麽意思?”
尹赜道:“小二报菜就是相询,挂炉走油鸡是切口,意思在问可是虢主来了;淡菜虾子汤是说带的是甚麽人,可要虢内小心;芙蓉蛋是说有事要禀报虢主。”
我觉着有趣,遂笑道:“那韩焉怎麽回的?”
尹赜道:“先来的小彩碟干果鲜果,是说来的人里敌友参半。”
我拊掌一笑:“我晓得了,鲜果是说敌人,我性子爱梅,梅花是指我吧。”
尹赜颔首道:“三公子聪慧。前四喜冷盘是指子敬、影儿、胡太医和秦莘,要他们多加留心。五件热菜是说有事要见虢内人,叫老板代为联络,尽快召集。”
我摇首道:“那后三福呢?”
“是说不可轻举妄动,敌人里有的可拉拢过来。”
我侧首想了一阵,摇首笑道:“不过是些菜名,就能叫你们说出这些意思来!”
尹赜磕头道:“还望三公子赎罪!”
我挑眉一笑:“饶你可以,可你要老实回话!”
尹赜一怔:“三公子方才不已问过…”
“那不过是看你老不老实罢了。”我搁下茶杯,食指轻扣桌沿,“尹赜,你根本不是韩焉的人,对吧?”
尹赜面上一白:“三公子说笑了。”
我斜眼一瞥:“你否认?”
尹赜躬身道:“不敢。”
“一开始,你让我以为你是兰修王之后,接着,又突然变成了父皇的人,再见时又成了韩焉的心腹。”我浅浅笑着,目不转睛望他,“我都能看出你有问题,韩焉多精明的人,却一言不发,端的古怪。”
尹赜躬身一笑:“公子想多了。”
“是麽?”我举杯饮了一口,“你若不是父皇的人,就是安俊侯的人,我可有说错?”
尹赜面上一阵扭捏:“三公子…”
我冷道:“方才你说‘前四喜冷盘是指子敬、影儿、胡太医和秦莘’,为何不提沈莛?”见他额际滴下汗来,遂厉声道,“这世上知晓沈莛已死的,只有我,或是数十年前就以为他死了的父皇,你又是如何得知?!”又柔声道,“你混在韩焉身边,他虽不揭穿你,却也不信任你,否则见东虢的人,为何支开了你?”
尹赜面上阴晴不定,见我笑容满面,想了片刻,终是叩首道:“还望三王爷恕罪!”
我缓缓捏紧杯身,口里却淡淡的:“怎麽又改了称呼?”
尹赜不敢抬头,闷声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还不老实交代?”我哼了一声,搁下茶来。
尹赜躬身叩首,缓缓道来。
之前皆如已知,尹赜确是兰修王之子,也确是父皇秘密养大,本想叫他平淡一生,他却感念父皇恩德,想有所建树,以报恩泽。父皇不想他趟混水,遂冷落对待。不想韩焉找上门来,只好将计就计,叫他假意相帮。至于佩服韩焉云云,不过是个说辞。一路行踪,早秘密告知父皇,难怪沿途不见阻碍,原有这一层关系。
我静静听着,细细瞅他面色,不似有诈,遂道:“高公公晓得多少?”
尹赜一愣:“这…”
我笑道:“你别慌,父皇与高公公之间…你不晓得就罢了。毕竟都是一家人,论起来,你也是我堂兄弟,这才提醒你,韩焉不见得不晓得你的事儿,你自个儿该小心。”
尹赜叹息道:“看来我确是大意了。”
“也不见得。”我挑眉一笑,“韩焉多半只是疑心,却没有证据,你还和往常一样,别露出破绽。”
尹赜躬身道:“多谢三王爷提点。”
我本起身要走,闻言又停下:“称呼改了吧,还是叫我三公子。韩焉那头儿我会替你遮掩,你好自为之。”
尹赜躬身应了,我出门不提。

子敬候在院内,见我出来,忙来回话:“爷,韩焉他…”
我一摆手:“我已晓得了,趁他不在,你同我去见安俊侯。”
子敬一愣:“现在?”
我呵呵一笑:“自然是现在。”
子敬随我出门:“安泽、俊州两地皆是安俊侯封地,现下我们是在俊州,若是安俊侯不在此处…”
我笑道:“子敬多虑了。快交年尾,安俊侯自该在府内。”
子敬闷声不语。到了客栈门口,小二牵了马来,我大声道:“小二,先替我备着酒菜,待我随意逛逛回来,可要好好喝酒!”
小二满脸笑意:“这位公子就放心吧!”
二人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行了一阵,确定无人跟着,才放缓脚程:“子敬,我困在宫里时,府上究竟如何?”
子敬轻道:“爷不早问过了?”
我笑而摇首:“有些的地方想不透,想再问问你。”
子敬轻道:“爷请讲。”
我缓缓道:“除了铭儿,还有甚麽人来过我府上?”
“四王子接他回府时也来过。”
“秦莘是我交给他的,亦是他看管着,送回后一直没有进府,是刘忠将他们安置在双柳巷麽?”
“是。忠叔一直小心谨慎,仔细看管。被武圣赶走时,还不忘吩咐下人们谨守本分,还好爷亲自将他迎回来了。”
“沈莛甚麽时候由谁带来的?”
“爷交代送至长公主处还不见,待长公主送他们出宫时,沈莛已在。”
我不由皱眉:“长公主?”
子敬一惊:“怎麽了爷,有何不妥?”
我暗地揣摩,长公主处理当不会混进人来,这麽说…,猛地一拉缰绳,咬牙道:“好你个刘镗!”
子敬忙道:“爷?”
我深吸口气:“当日可是镗儿送他们去见长公主的?”
子敬道:“奴才本想送的,可四王子说奴才身份尴尬,不见得能见着长公主,不如由他送去,可稳当些。”
我连连叹气,子敬小心道:“莫非…四王子使了手段?”
我苦笑道:“只怕这事儿谋划得早了,当从我交托他看管秦莘已然开始。”
子敬倒吸口冷气:“这麽作,四王子有何好处?”
我抬头望望前面的大宅:“这,就要问问我的好岳父了。”


44 水落石出


安俊侯府。
门前四个家丁,正往上挂灯笼,旁的也打扫擦拭,端的忙碌。
子敬下马请报,门童瞅我一眼:“我家侯爷这回子不见客。”
我将月华剑取了递给子敬:“我不是客,将这个拿给你家侯爷,他会见我的。”
门童似信非信,却不敢怠慢,先叫下人迎进正厅奉茶,自去禀报。
绕过影壁,当中院内多植梧桐,高大粗壮,虽叶落无几,却挺拔伟岸。两侧抄手游廊,一色儿的青檐黄瓦,绘着五彩图纹。前头就是正厅,紫檀木的料子,匾上书“遁世堂”。
才进里头儿,黄杨木架子屏风,上头儿绣着渊明采菊图,旁边是饮酒诗一首。我瞅了一眼,绕过入内。里头儿炉火红旺,香鼎里燃着麝香,堂上挂着冷月细雪图,旁边对联笔走龙腾,遒劲有力。
我方坐下,小厮送了茶来,并着些糕点。我笑而摆手,正要叫他撤了,就听内堂传来急急脚步声:“在哪儿,在哪儿?”
循声儿就见安俊侯着件黑皮大氅匆匆来了,后首跟着管家模样的人。
我忙的迎上去见礼,面上含笑:“见过泰山大人!”
安俊侯一把拉住我手:“好女婿!可算想起我这岳父来了?”说时把眼一瞪,“我还当你忘了呢!”
忙着躬身笑笑:“小婿身份多有不便,就怕…”
“怕甚麽?”安俊侯哈哈一笑,“这儿冷的紧,跟我入内堂吧。横竖不是外人,见见你岳母也好。”
我使个眼色给子敬,他自随管家下去不提。
路上安俊侯牢牢拉着我手,轻道:“甚麽时候到的?”
“今儿刚到。”我斟酌着,“本不想来叨扰岳父的…”
“说甚麽傻话?”安俊侯瞅我一眼,“这时候不来找我,还想甚麽时候来?”
也就一笑不提。他又问些路上之事,我仔细应答,由他拉我转过几进宅子,入了内室。

榻上歪个美妇,峨眉淡扫,轻施脂粉,云鬓低垂,插着一根玉簪,端庄眼目,风韵尤存,正绣着巾子。见人进来,也没抬头:“老爷,是锶儿麽?”
我轻笑道:“给岳母见礼了。”遂跪下磕头。
只听她低呼一声,忙的下榻扶我:“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又回头嗔怪道,“老爷你也是,锶儿来了,就该叫小子们回我一声儿,这衣冠不整的模样,叫女婿笑话我不成?”
遂笑道:“岳母这话倒叫女婿心里不安。”
她微微一笑,拉我上榻坐下,递快毯子过来:“我听说你怕冷得紧,快盖在腿上。”
也就笑着应了,安俊侯坐她身侧,自有婢女送上茶来。
我饮了一口,自怀中取了对儿琉璃龙凤环:“前几日见着了,就想着岳母神仙人物,佩这个正好。”
她含笑接了,连连称赞:“好手艺,难为你记着。”
安俊侯陪饮了一口,方笑道:“老三这回来,只怕不单单是送这什物吧。”
我拱手笑道:“甚麽都瞒不过泰山大人。”
安俊侯夫人瞅瞅我,又溜溜他,口里笑道:“本来滟儿不在,我还道这回子过年冷清不少,既然锶儿来了,也是好事。”自下榻吩咐下人们收拾东厢房。
我忙道:“岳母莫忙,小婿现在柏舟客栈住着。”
她忙的回身,一叠声儿道:“甚麽傻话,还当自个儿是外人不成?住在外头,叫旁人笑话我家不成?”也不多言,领了丫鬟出门交代不提。
我哭笑不得,只得冲安俊侯打个躬:“真是叨扰泰山了。”
安俊侯拉拉胡子:“老三,你是想问甚麽吧。”
我浅浅一笑:“岳父以为锶儿要问甚麽?”
“没错。”安俊侯索性挑眉一笑,“我这儿确实还住了旁的人。”
我笑道:“那小婿斗胆一猜?”
安俊侯饮口热茶:“猜对了你要甚麽?”
我拢拢毯子:“想问泰山大人一些事儿罢了。”
安俊侯斜眼道:“你不怕我骗你?”
我哈哈一笑:“岳父大人说笑了。”
安俊侯亦含笑点头:“那你猜吧。”
我心内一动:“六弟在呢吧?”
安俊侯拊掌一笑:“聪明。”
我想一想又道:“只怕…老四也在。”
安俊侯搁下茶杯,收敛笑意:“你都猜着了,看来我不答你是说不过去了。”
我拱手道:“还望岳父大人莫要生了芥蒂。”
安俊侯叹口气:“我晓得你定要问这些的,可瞒是瞒不住的,何必呢?”
我亦正色道:“小婿只想问一句,泰山大人为何前后矛盾,叫人如此摸不着头脑。”
安俊侯抬眼一望,我目光炯炯,对视片刻,他叹息一声,垂下头来。
“好锶儿,你会这麽问,可见不是兴师问罪来的。”夫人一掀帘子进来,面上含笑,“是与不是啊,好女婿?”
我起身扶她上榻坐下,又替她斟茶奉上:“岳母说笑了。”
她叹口气,见安俊侯皱眉不语,遂轻道:“老爷,我看,你就说实话吧,锶儿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怕甚麽?!”
话儿还没说,大帽子先压下来了。也不提这茬儿,只管笑望安俊侯。
安俊侯抬眼见我含笑,叹息一声,跪下拱手道:“还请三王爷恕罪!”
我忙起身扶他:“岳父大人!”
他拧着不起:“三王爷恕罪,恕罪!!!”
我亦跪下:“岳父大人,有话请起来说。”
夫人亦叹道:“三王爷,随他去吧。”
我只得起身,不好上榻坐下,遂负手立着,静听他言。
“三王爷,这都怪我一时气愤,上了刘钿的套儿。”安俊侯叹了一声,“这事儿说起来,也是旧恩怨了。”
我并不接口,只听他言道:“前后矛盾?三王爷说得好…”抬眼望我,藏着一摸尴尬,“实是有苦衷。”
我一点头:“愿闻其详。”
“我与武圣是同辈王子,我毫无大位野心,而武圣自小聪慧伶俐,很得先皇欢心。”安俊侯低声缓言,“他与之漴的事儿…我也是无意中晓得,当时又怕又敬,武圣好手段,说动我替他遮掩。”又叹口气,“但我劝他,先皇本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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