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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太平长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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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敬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奴才是个笨人,不懂爷的心思,也不懂韩焉想的,可这事儿怎麽听怎麽荒谬,为何他讲的出,爷亦听得进?”
“于他而言,无论哪一个,都大大有利。而我会选,不过是情势使然。”一想尤觉可乐,“这麽想来,倒像是父皇刘钿与他合谋,将我推到此番境地一般。”
子敬叹气道:“那爷怎麽选的?”
“这还用问?”我呵呵一笑,侧身一瞅,那株莎草兰尤自绽放,摇曳风中。
子敬声儿有些迷惘:“爷和韩焉都是厉害人物,奴才看不明白。可奴才晓得,爷和他彼此有情,何苦,何苦…”
“情?呵呵…动心容易痴心难,留情容易守情难,那些个真心实意的尚且不能,何况我与他…打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一路人。即便现下合走一桥,亦是彼此提防,谁晓得何时就会被对方推落深渊。”我往前行了几步,脚下薄软,耳闻沙沙声,忍不住笑道,“我胆子小,人又懒,脑子不太好使,早晚会出事儿。”
子敬默然不语,我轻拍他肩膀:“以前你问我,怎能无心,怎能不知痛。我想你是对的。我有心且知痛,只是痛得太久,麻木了。后来感受着些暖意,诸如连之,诸如铭儿,诸如文思白槿…这心又缓了,慢慢又晓得痛了。可我心里明白,要等它再次不晓得疼,就又得失去一个至亲至爱,我不知会是谁。可我宁愿一辈子不晓得,就让它这麽不温不火的痛吧,总好过,总好过再死一个…”
子敬眼圈一红:“爷,爷…”
我含笑而立,负手身后:“傻子敬,爷好得很,现下心里明白得紧,亦从未像今日这般快活。”
“可,可这真的让您快活麽?”
我一愣,嘴角泛起苦涩,漾到唇边,浮到面上:“快活,自然快活。最大的快乐,有时源于最深的痛苦和盼望,而我已提前知晓这快乐的结果,岂非是天大的幸事…”
子敬皱眉不语,狠狠握住自个儿手腕,我旋身往回行,“子敬,这麽多年都过了,你还怕我熬不过这最后一关麽…”

果不其然,韩焉服药后幽幽醒转,尹赜子敬替他运功止住毒性。也不用再收拾甚麽,一径出城。马车一辆,辘轳有声。压在新雪上,如碎玉裂琼。
自帘后见着城门处灯火通明,遂一皱眉,轻道:“子敬——”
外头儿应了一声,车身一顿,马儿打个响嚏。
“改走西门。”
“西门?是!”
我放下帘子替韩焉拢了拢白裘围脖,又将暖炉与他换了。韩焉斜着眼睛往来,我只管倒杯热茶递过去:“中了琥珀霜,怕冷得紧,喝点儿暖身。”
韩焉饮了一口,却又放下:“刘锶,你怀疑我?”
“飞景,叫我三公子。”我抬手试他额间冷热,“有话儿等出城了再说。”
“我晓得你会猜是我自个儿落的毒。”
我收回手来:“还好不烧。”又去拔拉盆里炭火,“今儿还真冷。”
韩焉一抿下唇:“你是不是这麽想的?”
我淡淡道:“我甚麽都没想。你刚中毒,身子弱,别老说话。”
韩焉却笑道:“照理说,长公主不会笨到当你的面儿下毒,凭我的功夫,要下药也不容易。”
我眼角一瞟:“你累了,先歇吧。”
韩焉又笑道:“更何况,你那谜说得明明白白,甚麽‘十日起戈’,我都险些被骗了。这谜最难猜的就是第二句。”说着笑意更甚,“‘无边落木萧萧下’,两个萧字,头一个是说南朝齐帝萧道成,后一个是指梁帝萧衍,南朝‘宋齐梁’‘之下’,该着‘陈’了,再无边落木,只得那个‘日’字。”
我缓缓一笑:“这般隐晦你都能猜着,当真知己也。”
韩焉亦笑:“这般绕弯的破谜也就你想的到。”我正欲接口,他却抢道,“更高兴的是,知己不止我一个你父皇想的更远。”
“更远?”我眯眼摇首。
“自然,这般重要的消息你自不会说与刘钿。且你也说了,不过寻个脱身之计,这事儿我既不晓得,你手下节制兵马均无异动,足见是假。”
“我早说了,不过脱身而已,自然是假。”我觉着茶凉了些,就替他新弄一杯。
韩焉待我坐定,就偎过来,伏于怀内,枕在腹上。我轻抚他侧脸,片刻静默之后,韩焉道:“十日起戈,想你那诗,‘萧萧下’后当再拼为‘早’,而‘颠七倒八’的‘戈’字一起,就剩个‘走’了。早走,早走,你是叫刘铭走呢,还是叫你父皇走。”
我轻笑道:“我从未这麽想过,你真是想多了。”
“若非如此,你父皇又怎麽急急把你叫了去?”韩焉略略一动,背身转过,伸手抚我小腿:“就算如此,你父皇要杀我也勉强说得通。毕竟我拐走了他最爱的儿子。”自个儿笑了一声又道,“可这不过片刻功夫,又怎能设下精妙之局。”
“所以破绽颇多,自是他们忙中有错。”我拉过白狐毯来替他盖上。
韩焉轻拉毯沿道:“他们?哼,所谓虚虚实实,不过是个障眼法,归根结底,还不是我嫌疑最大?”
我并不言语,只将他发梢稍整。走得匆忙,还不曾换过衣衫。他衣着轻薄,怕他冻着。
韩焉突地转过脸来:“你信我麽?”
我笑道:“还有一阵才到西门,先睡会儿吧。”
“你信我麽?”韩焉直视我双目。
“不想睡麽?可能是饿了吧。想想也是,到这回子还没吃过甚麽,我记得那边儿有…”起身要取食盒,他却一把拉住。
“你信不信我!”韩焉皱眉厉声道。
我缓缓收敛笑意,望着他道:“那,是你麽?”
韩焉手一颤,缩了回去。我一挑左眉笑道:“是你麽?”
韩焉垂目不语,我叹口气,取块酥饼给他。他接了,咬了一口却又搁下:“你不信我。”满眼冷峻。
我伸手接过那块酥饼,包好放回盒中:“我最后问一次,是不是你。”
“原来你真的不信我!”韩焉猛地冲我面上挥来一拳。
我并不躲,硬生生挨了一记,震得半边火辣辣生疼,却忍不住笑道:“我没有不信你。”
“那你何必问我。”
“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我轻抚面颊,疼得一咧嘴,“既你不想答,那就罢了,何必打我?”
韩焉恨声道:“你若毫不怀疑,又何必相问?”
“你不也疑心我了。”我缓缓将手拢入袖中,“你大可明着问我,何必拐弯抹角。”
“你自个儿不也是?”韩焉瞪我一眼,垂下眼来,“刘锶,我晓得你我互不信任,却没想到猜疑顾忌到这个地步。”
我摇首一笑:“猜疑顾忌?有麽?有麽…”
韩焉扬面凄然一笑:“刘锶,若有一日你晓得你错了,怎麽还我?”
我笑道:“没有那一天的。”
韩焉亦笑,两人不再言语。唯有车轮碌碌之声,响在静夜街上,无比寂寞,无比空旷,似要驶向无底深渊。如同有种不可抗拒,却无法挣脱的力道,拽着无法逃离的一行人,行在命途之上。


40 至痛无言


风过无痕香渺,雪止存迹梅俏。人寂寥,烟缥缈,片帆孤舟独钓。空林寒鸦一水笑,满腹心事无处表。

取了斗笠,撒下一肩落雪。收回目光,拾起身侧酒爵,仰首饮得一口,冷香沁心。见远处缓缓驶过艘画舫,不由嘴角一勾。待行至我小舟侧,画舫一顿,子敬掀了帘子出来,后首跟着尹赜。
尹赜冲我一笑躬身:“三公子,该上路了。”
我冲他摆摆手,依旧立在小舟上不动弹。
子敬轻道:“爷是否还要再待一阵?”
我摇首笑笑,一点小舟,借力上了画舫甲板:“好冷。”
“冷还要在外头吹风,自作自受。”里头儿懒懒传来一句,我笑笑入了舱中。
“今儿觉得好些了?”我捡张椅子歪下了,子敬拿了毯子替我拢在腿上,又将炭盆挪过来一个。
“早好了。”浑是不耐烦的口气。
我暗暗好笑:“怎麽?夫人今儿气不小啊?谁招惹您啦?”
韩焉自里间出来,啐了一口:“少没脸没皮的,谁是你夫人!”
我左右打量他一阵:“虽说吃了解药,怎地脸色还是不好?你身子觉得如何,这时节可出不得茬子。”
“你不也中过?”韩焉摆摆手:“琥珀霜极阴寒,方好时面色难看也在理。”
我冲子敬使个眼色,他自拉了尹赜退到后间去。
韩焉瞅我喝杯花雕,叹口气:“大清早的就喝酒,怕醉不死你?”
“好歹快近年关,也不说些吉利话儿。”我呵呵一笑,又斟了一杯:“方才垂钓,冷的紧,喝酒暖身。”
“你谋划些甚麽?”韩焉伸手将我拿杯抢了,却又不喝,拿捏着把玩。
我笑而摇首,另取一杯满上:“你不晓得?”
韩焉瞪我一眼:“从这路程来看,你要去找安俊侯。可我想不明白,那老狐狸会帮你?”
我眯眼道:“谁说是找他帮手了?”
“那你找他作甚?”
“自然是有事。”我垂目又喝了一口,“若非你毒没消干净,我本想独自上路的。”
韩焉满脸嘲讽:“我倒想知道你怎麽会有解药的。”也就坐在我身侧,一拉我手,皱眉道,“冷的怕人。”
“胡太医这些年缩在夕阑,早解了这毒。上次我好了,就问他要了些,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我微微动动,脱开他手,“我手冷,别冻着你。”
他却执拗着拉住:“我又不会吃了你,躲甚麽?”
我似笑非笑望他一眼:“我晓得东虢那头儿已布置好了,你还在等甚麽不成?”
韩焉叹口气:“想听听你的说法儿。”
“甚麽说法儿?我能有甚麽说法儿。”也就笑笑,又饮了一口。
韩焉垂目道:“你当真下了决心?”
我摇首道:“这话端的好笑,无所谓决心之类,不过是个活法儿,哪种不一样?”
“战事绝非儿戏。”韩焉瞅我一眼,“你好歹是卫国的三王爷,心里就没有一点儿不妥?”
我笑着拍他肩膀:“我当甚麽事儿!”
韩焉一抿唇:“你恨我麽?”
我奇道:“作甚麽恨你?”
“毕竟是我逼你反的…”韩焉垂首低道。
我叹口气,拉起他手来:“说甚麽傻话。逼着我反的,是刘钿,是父皇,是我自个儿,与你无关。”
“你当真不恨我?”韩焉举目一望,眼里透着光泽。
我垂首贴着他面颊轻道:“那你恨我麽?”
韩焉一愣,我轻道:“你是虢国王子,我灭了虢国,害你成了阶下囚,你恨我麽?”
“不恨。”韩焉突地一笑,“真是怪事,我就是不恨。”
我松开手来,靠着椅背闭目道:“其实我自个儿也觉着有趣儿,怎麽老是和别国的王室纠缠不清?”
“这是老天用别的法子来要你还债。”韩焉笑一声又住了,“刘锶,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我睁眼道:“甚麽?”
“这事儿一定要紧,否则你不会连子敬也支开了。”韩焉瞟眼门外。
我略略颔首道:“镗儿的事儿…和你有关系麽?”
韩焉一挑眉毛:“为何问我?”
“你出现得太巧了,还带着子敬蒋含他们,叫人不生疑都难。”我轻扣杯沿,“既然合作,我就不想有的事儿被蒙在鼓里。”
韩焉想了一想方道:“存芳馆是东虢的产业,他们谋划的事儿叫我晓得了,总得有些可疑,遂多留意了些。蒋含是我救的,子敬不过顺路一块儿接了,晓得你离不开那个奴才。”
我微微皱眉:“这麽说,刘钿倒是个人才,能把镗儿说动。”
“我看未必。”韩焉摇首道,“刘镗跟你日子不浅,就算因着刘铭的事儿…”突地一顿,瞪我一眼才又道,“…也不会就反了。你听那日他说的,虽是冠冕堂皇,可总觉着别扭。”
耸耸肩头:“也罢。”遂垂目想了一阵方道,“韩焉,陈国之事,现下你可愿告知了。”
韩焉一怔:“陈国?我不是早说过了麽。”
“不,你没说全。”紧盯着他双眼,“那时你与刘钿俱在陈国,何以他脱身而去,你却被囚禁了?”
韩焉苦笑一声:“你不早已知晓?”
我不答,只替他满上一杯。
韩焉叹口气:“你究竟想知道甚麽,说清楚了我才好答你啊。”
我眯眼一想,才沉声道:“陈宫内见着陈王时,他以你来要挟我,这事端的怪异。”
韩焉面上一红:“初时要求取他信任,刘钿就说我是你…他信了,后来发觉刘钿是骗他,迁怒与你我罢了。”
“真的?”
“自然。”韩焉瞪我一眼。
“可凭你的功夫,陈王怎会得手?”我尤自想不透。
“刘钿暗地里动了手脚。”韩焉耸耸肩,笑而略伤。
“父皇…于其中算个甚麽角色?”我心里微疼,拉他坐近些。
韩焉眼望窗外,颇有嘲讽之意:“初时,叫我全力帮着刘钿成事,我虽心怀戒备,却也百密一疏。”
“父皇定是另有交代给刘钿,你也太大意了些。”我叹了一句,搂住他肩膀,“论起来,还是我害了你。”
韩焉瞥我一眼:“好没羞的话儿,只晓得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我呵呵一笑:“父皇会真心信甚麽人不成?你太低估他了。”
“确实。”韩焉认真道,“我真没想着他会在那时除了我,端的凶险,还好你来了。”
我摇首笑笑:“也没甚麽,你救过我数次,就当还了一遭吧。”
韩焉靠在我怀里,轻声道:“刘锶…我想问你个事儿。”仰头又道,“要听实话。”
我笑笑:“好啊。”
韩焉满脸狐疑:“这麽爽快?我还没说是甚麽事儿呢!”
我哭笑不得:“那你问啊。”
韩焉踌躇一阵方道:“翠羽山…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手一抖,愣了半晌。他忙道:“你若不想说,就算了。”
苦笑一声:“不是不想,而是…不晓得该如何说。”
韩焉柔声道:“那就随便说。”
我闭目想了一阵,方睁眼道:“里头儿…埋着我这辈子最珍重的人。”
“刘…镱?”韩焉试探着念出两个字,心尖突地一颤,不由收紧双手,抿起唇来。
“你晓得多少?”
“我只晓得里头埋着刘镱的一件衣衫…你每年初雪都会去看…他死的时候你十岁,他是…是你很爱的人。”韩焉断断续续说了几句,我浅浅笑着,心痛难当。
“镱哥排行第二,是文清娘娘的独子,从小很照顾我,故与他多亲近些。”我勉强笑笑,“至于爱…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断了。”
韩焉偎在我胸前,轻轻抚着我手臂道:“他怎麽死的?当真是你父皇…”
我喉间一阵沙哑:“那天下了苏清太傅的课,我忙着去校场找张庭张广习武,回来时镱哥已候了一阵。见我回来,笑着拿了香米桂莲糕给我。我笑着要他也吃,他素不喜干吃糕饼,我就给他斟茶…没说几句话,他就…”
韩焉一把搂住我:“他,他就这麽…”
我眼中一热:“我慌了神,死命搂着他叫传太医…太医倒是来了,可惜也晚了…”
韩焉皱眉道:“茶水有毒?”
我摇首道:“里头儿加了愫紫草。”
“愫紫草?毒不重啊,至多叫人浑身搔痒罢了。”韩焉摇首颦眉。
我叹口气,闭目摇首:“愫紫草会加速毒性运行…香米桂莲糕里头下了琥珀霜。”
韩焉轻道:“那你不也…”
“我那时闹着要他先吃…他拗不过我,就先用了…早晓得会出事,我就该先吃!”紧紧握拳,我心中恼恨阵阵。
韩焉轻握我手:“谁下的毒?”
“后来父皇细细查过前后经过,香米桂莲糕是文清娘娘亲手作的,镱哥一路拿来,并未遇着甚麽人。”我深吸口气,“等我时,刘钿来过,两人说过阵话,期间镱哥曾离身到门口叫小太监唤我快些回来。没过多久,刘钿就走了。后来我回来,镱哥就没说刘钿也来过的事儿…”
韩焉默想一阵:“我有个想法,你听过就算了。”
我轻点头:“你说。”
“刘钿嫌疑不小,但文清娘娘…也脱不了嫌疑。”
我无力一笑:“若是前几年,我定会大怒。”
“现下呢,你是不是查得甚麽了?”韩焉有些吃惊,望我一愣。
“从沈莛秦莘那儿得了些消息,再加上找回了胡太医,我拼凑出些端倪,却也无法应证了。”眼中酸痛难当,举手一拭,皱眉闭目,“文清娘娘想杀我,叫厨子在糕饼里落了毒;刘钿不过是帮凶…其实文清娘娘此招颇为大胆,虽说厨子下毒她可推得一干二净,不过那时她多半是想着,我敬她尊她,她又对我爱护有加,旁人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刘钿和她合谋?”韩焉语气不定,似是极为吃惊。
“这就不得而知了。”头隐隐生疼,“也许有,也许没有。或许他最初只是想整我一下,毕竟还是孩童,当不会有那麽重的杀机…”
“我晓得文清娘娘很照顾你,你得知这些时,心里定是难受之极…”韩焉叹口气,环住我腰间,“都过去了,就忘了吧。”
我涩涩一笑:“我不怪她,她也是迫不得已。”
“怎麽说?”韩焉靠在我怀里,呼出的暖气沁到胸膛上,生出股悲凉的温柔。
“你晓得我是长公主与父皇…”说不下去,嗓子哑得难受。
“怎麽没头没脑来这一句?”韩焉一愣,猛地一睁眼,“难道…?”
我吸口气,微微颔首:“我想,文清娘娘能忍受父皇不爱她,可是她终究要替自个儿的孩子打算…”
韩焉一皱眉:“只怕没那麽简单。”
我略略颔首:“太麻烦了,女人。”
韩焉忍不住一捏我腰际:“说甚麽傻话。”
我嘴角漾起丝苦涩:“父皇定是查出了这事儿,才狠心害了她…可父皇心里还是愧疚的吧…我记得文清娘娘去时,父皇眼圈还是红了的…”
韩焉亦叹气:“这真是无法言说。”
我微微摇首:“感觉上事儿就这麽了了,可我总觉得有些甚麽是我和父皇都没看到的,自然也没想到,所以…”
“所以你才要去见安俊侯?”韩焉一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但此事与他有关?”
“谁知道,只是感觉罢了。”我强笑道,“我说不好,但不去,总会不安。”
韩焉垂目默然,稍顷才又出声:“你从未怀疑过刘镱麽?”
心似被猛地揪起来,我止了呼吸片刻,才笑道:“我愿怀疑全天下所有人,亦不会怀疑他。”
“为甚麽?这不像你。”韩焉眼里亮闪闪的,瞅得我心里阵阵发慌。
“韩焉,如果此事与镱哥有关…我想,我活不到帮你成事的那天了。”
出乎意料的平淡,万分平静,语气毫无起伏波澜。
韩焉眼圈一红,扭头掩饰:“我就随便说说…”
我柔声道:“有的事儿,我宁愿一辈子没发生过;若发生了,我宁愿一辈子想不起来;若忘不了,我宁愿错的那个是我…”
韩焉闷声道:“对不起。”
我摇首道:“也没甚麽,说开了,也好。”
韩焉突道:“若他骗了你,你还会,还会——”
我粲然一笑:“会啊,自然会…无论他对我作甚麽,我都会原谅他…不,他根本就不会作对不起我的事…你明白麽?”
韩焉愣了半晌,一咬嘴角:“我想,我明白。”
正要接话,外头尹赜轻扣船舷:“三公子,有位霓月姑娘求见。”
我也就笑笑:“可来了。”


41 合谋定赌


韩焉方回了坐定,门帘子一掀,影儿着件水色衣衫,婷婷大方行进来,面上含笑叩首:“给主子见礼了。”
我理理衣襟下摆,也不看她:“起来吧。”
“是。”影儿略略欠身方起,定定立着,也不言语。
韩焉瞅着影儿直乐:“好久不见,钰儿倒是愈发标致了。”
影儿偷眼瞅我,见我垂首饮酒,也就笑笑答了:“虢主不也是?看这眼角眉梢的透着喜气,莫非甚麽好事近了?”
韩焉哈哈一笑,伸手拉我袖口:“这一看就晓得是你的人,那嘴,简直一摸一样。”
我斜眼一瞥他手,心头没由来的痛快,遂面上笑道:“哪儿的话儿,这应对接答,还不是你韩老板教的,与我何干?”
韩焉抿唇一笑:“那我岂非越俎代庖?”
笑而抬手,自斟了一杯递予影儿:“赏你的。”
影儿跪下接了:“谢主子赏赐。”
韩焉溜溜我,又转着望影儿:“又改了唤作霓月。。。他是叫你跟在刘钿身边儿吧?”
影儿掩口笑笑:“虢主好眼力。”
我挑挑眉毛,影儿又道:“影儿僭越了,还得多谢虢主出手相助,救了我家主子。”
我亦笑笑,冲他一拱手。
影儿上前替我二人斟酒,旦笑不语。
韩焉饮了一口,挑挑眉毛:“我倦了,就不同你们说话了。”起身倒是潇洒,偏临了不忘瞪我一眼。我耸耸肩膀,一回头,就见影儿背身掩口,身子一颤一颤的,不由有些赧颜,咳嗽一声,她方回首,满面通红,尤自窃笑不已。
“得了得了,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我举杯掩饰,她却笑得更甚。只得扳起脸来唬道:“好了,再混闹,你就还回刘钿那儿待着!”
影儿扮个鬼脸:“主子是口里吓唬人,影儿晓得主子舍不得。”说着又笑道,“主子当真大胆,居然任凭韩焉这麽杵着。”
“各取所需罢了。”我摆摆手,“回正题儿,你这儿怎麽说?”
影儿正色道:“回主子的话,刑部那头儿因着蒋含逃狱离去,没法子调查,武圣降了旨,稍安毋躁,裴少西也就不理这事儿,将案卷束之高阁。如此一来,刘钿与四主子也不大猜得透,只是背地里谋划着什么,影儿没法子晓得微处,但觉着近期会起事。”又猛地想到甚麽,急急道,“十一日,康宁公主启程回了豳地。”
十一日…那不是我离东也第三日?今儿都二十二了…遂想了一阵子方道:“铭儿如何了?”
“听了主子的话儿,回府之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似与四主子闹翻了,多日不曾言语。”
我叹口气:“也罢,各人自有福气,求不得那许多。”饮了一口,就又搁下,“本想着你会传书,怎的人也到了,莫非出了甚麽茬子不成?”
“爷算得真准,长公主当真没把他们一直留在宫里,忠叔按着爷的意思送两人去了双柳巷,刘钿按着四主子的消息抓了他们。。。”言于此,影儿日忍不住望我一眼,“爷怎麽就能算到长公主定会亲往?”
怎麽能算到?我摇首一笑。因为她是长公主,因为那是我交给她的人。
沈莛秦莘之于父皇,曾为四大密侍,自知不少私密,想长公主之事定与之大大有关。虽我晓得的不多,却也能揣测一二。既有情谊在,何事不成。况我将之送至长公主身侧,她必知我有所图,亦会施以援手。然宫禁森严,多有不便。藏得一二日,不过图个口风传出。刘钿晓得了,却也得碍着长公主和父皇脸面,不敢贸然行事。过得这一两日,聪慧如长公主,怎会不晓得险在身侧?一旦放出宫门,刘忠定会依着我的吩咐,引他们重回双柳巷。无论镗儿其心何属,刘钿必是后脚而至。只长公主亲往一探,我初时亦拿不大准,好在作了应对,否则必定愧死。遂问了影儿当时之事,大体如我所料。但听她言及定要长公主二择一时,不由叹笑:“好个刁钻丫头!后来如何?”
影儿掩口一笑:“主子难道猜不着?”
略略一想:“匕首,意为玉碎,必不两全;药瓶,指着鸠杀,可保全身。若是我,只选药瓶。”
“主子太过精明。药有千百,其毒各异。主杀主救,一念之间。”影儿抿唇一笑,“可这回子,主子猜错了!”
我不由一愣:“长公主选了匕首?”
影儿一拱手:“长公主先捡了药瓶,捏着把玩,口里笑言,‘一药生一药死,骗旁人莫如骗自个儿’,扬手竟砸了。影儿这一愣神,竟被她抢了匕首。”
我摇首笑道:“不愧是刘氏血脉,端不可小觑。”
影儿道:“岂止如此!平日里长公主温文尔雅,美得神仙似的人物,竟也有发狠的时候。只管提着匕首瞅我,口里竟道,‘本宫之意已决,废话少说’!”
“这原也是长公主的性子。”猛的想起破郑都时,她回身一剑横颈,莫不心有戚戚,“倒是你,好个偷梁换柱。”
影儿嫣然一笑:“那还不是主子想的周全。影儿与长公主缠斗不休,长公主招招霸道,影儿引她打到屋外,亓檀现身来救。砍杀几名护卫,影儿追了出去,用哥哥早备下的替身脱身,再与长公主会和。”
“这麽容易?”我略一皱眉。
影儿吃吃一笑:“全是依着主子计划来的,还能有失?”
“后来呢?”
“哥哥与亓檀留在东也,看护长公主。影儿与胡太医日夜兼程,来寻主子。胡太医不会武功,赶到这儿已是筋疲力尽,就没来拜见主子,还望主子赎罪。”
“也没甚麽。”我轻扣酒杯,缓缓颔首,转了几个念头,虽有疑虑,但也不表,“你也一路辛苦,下去歇息吧。”
影儿躬身退下,到门侧时,却又忍不住回身:“主子,影儿…”却又吞吞吐吐,期期艾艾不肯直说。
我笑笑道:“说吧。”
“主子当真放心韩焉?”
我一愣,缓缓点头,猛一顿,又连连摇首。抬眼见影儿目瞪口呆,忙道:“谁晓得…”
影儿一撇嘴去了,就听与子敬说些甚麽,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将怀中暖炉取了换过,起身拔拉炭火几下,心内微烦,遂起身行至窗侧立着。外头扬些细雪,飞花逐玉似的,乱舞清平,竟看得痴了。

也不晓得立了多久,觉着有人行至身后,披件大氅上来。遂回首笑道:“韩焉…多谢。”
韩焉与我并肩立了,望着岸上残枝败节:“你若是担心长公主安危,不妨求我。”
我失笑道:“有亓檀和映儿看着,我有何好挂心的?”
“护着安全,他们倒是够了。”韩焉也不看我,只管弯着嘴角,“可若要送长公主回宫,只怕没那麽容易。”
我摇首道:“我何曾言要送她回宫?若要回宫,方救下时即可何必拖到今日。”
韩焉挑眉一笑:“这几日拖着,无非是叫刘钿两面煎熬。武圣那儿只怕已是天翻地覆,你倒狠心,想得出这麽阴损的招儿来。”
我耸肩笑笑,韩焉又道:“刘钿若是聪明,这几日就该安分守己,你好顺顺当当往安俊侯这儿跑;若他还敢胡来,不用你出手,武圣也会要他好看。”
“父皇不见得晓得。”我摇首笑笑。
“刘钿有几个胆子敢赌武圣不晓得?”韩焉似笑非笑瞅我一眼,“当我傻的?你在永璃宫时,就谋划着这事儿了吧!”
我倒坦然一笑:“你怎麽晓得?我确定当时你不在周围。”
韩焉一挑左眉:“你那永璃宫明哨暗岗的,鸟都飞不进去,人就更不用提了。”
我也来了兴致:“接着说。”
“我的人也只能探得你整日无所事事,练字看书,还下厨料理,真是穷极无聊。”韩焉哼了一声。
我一扯嘴角:“确是如此,当真无聊得紧。”
韩焉横我一眼:“堂堂三王爷亲为庖厨,还不够叫人起疑的?我就觉着刘钿真是个猪脑子!”
我心里一动:“你怎麽晓得的?”
韩焉懒懒一笑:“你是军旅出身,烟火为号不过是常识。”
我大笑摇首:“没想到啊没想到。”
韩焉气道:“怎麽?我不该想到?”
我连连摇首:“我本以为烟火为号,该有很多人想到…”
“要传出消息,方法很多。但有时古老的法子,反而更有用,更出乎意料!”韩焉正色而言。
突地心里一暖,笑道:“若你猜到我说了甚麽,算你厉害!”
韩焉瞪我一眼:“我又不是神仙!既然晓得你放了风声出去,还能不多加留心?我本以为你是传令给刘镗刘铭他们,倒没想着你是交代了钰儿他们。”又一顿,“不过福兮祸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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