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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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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还是会“借横”。一是借文革造反的“横”,二是借郭存先政策的“横”。政策一公布,连以前最不愿意出河工的人,也争着要去蛤蟆窝包一块土方,队里给记个整工分,秋后照样分粮,多少还能挣到点钱,关键是上边给粮食补贴,以前哪有这样的好事?

去蛤蟆窝的人一派走,很快又将去大钢干活的民工队组织起来了,四十个清一色的壮劳力,论干活是没说的,都有膀子力气,可都没出过门,让郭存勇犯难的是找不出个领头儿的,只好再去请示大队长。郭存先说,这个活儿是你联系的,当然得你领头儿。郭存勇一惊:“真的?你是让我借机会锻炼锻炼?可交给我的那些事怎么办?先放一放?”

郭存先眼珠子一瞪:“放一放?想得美,哪件事也不能放。叫你当头儿又不是叫你长在工地上,隔三差五地过去看看,把非你不可的事办一办,让金来喜做副手盯在那儿。”

郭存勇咧嘴,“哎哟,那么远,就凭我这两条腿,还不得窜死呀!”

郭存先笑了,“顺便也给你制定一项政策,现在大队里没钱,我也没钱,你想办法挣钱,从你挣的第一笔钱里我会提出一部分,给你买辆自行车。这也确实是你的工作需要。”

郭存勇美了,“大哥,跟着你干就是痛快,有你这句话我跑断腿也认了。”他赶紧集合队伍,出发前请大队长讲话。

郭存先站到队伍前面,清了清嗓子:“记住,你们不叫民工队,叫郭家店工程队!政策你们都知道了,三一三十一,一个月二十七块,你们自个儿落十八块,带回九块,吃九块,全队一块起伙。另外的九块交给大队买工分,年底一块分粮食。说实话,我都想去,当这个大队长除去挣工分还能落下嘛?干不好落骂、落埋怨……好啦不说这些没用的,现在我问你们,你们里边谁懂建筑,干过瓦工?”

农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摸不清大队长是嘛意思?几辈子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谁干过什么还不清楚吗?郭存先自问自答:“这么说没有真正懂行的了?那我现在就宣布,郭家店工程队的队长是郭存勇。他故意停了一会儿,见大家都没有特别的反应,才接着便往下说,副队长金来喜!”人堆里立刻有点乱,他高声喝问,“谁有意见呀,大点声!”

人群里立刻又安静下来。

他声色俱厉:“我知道有人心里想什么,说金来喜是富农,你要弄明白,他爹是富农,他可是正经八百的工人阶级。谁如果敢说比他懂行,我就让你干。今儿个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你们在外边可是代表咱郭家店,谁要是不听招呼,惹是生非,搞窝里斗,可别怪我不客气。金来喜是我任命的,有嘛事我扛着,谁有意见就冲我来。来喜你也听好了,你要是不敢管,误了事、出了事,我也拿你是问。好啦,没意见的现在就出发,有意见的留下!”

谁愿意留下,谁敢留下?郭存勇得意洋洋地在底下偷偷向他挑起大拇哥。郭存先又叮嘱他:把大伙一安顿好,活儿一上轨道,就想想那件事。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郭存勇来到郭存先家里,却不进屋,神神秘秘地一定要把郭存先喊到外边,两个人站在院子里一阵嘀咕。

“大哥,我发现了一件怪事,但不敢拿主意,大主意得你拿。”

“说。”

“好几个集上都有收羊皮、牛皮的摊子,收一张羊皮七八块,好的有到九块的。你猜就在同一个集上,买一只活羊才多少钱?再大的也不会超过八块,一般的六七块,小的还有两三块四五块的。如果我有一把刀,有个肉案子,在集上现买羊,现宰现卖羊皮,一只羊就能净赚三四块钱,还白落羊肉。”

郭存先疑惑:“还会有这样的事,买羊皮的人为嘛不自个儿买活羊宰呢?”

郭存勇说,“这个问题我还能不问吗?这就叫有病,学名叫僵硬、死板。收皮子的是绝店皮革厂,人家是国营,买活羊没法下账,羊肉也没法处理,无论是自己吃还是再卖掉都是犯错误。牛皮也一样,一张牛皮八十五块,一个大活牛卖八十就撑死了。”

“咱们要送皮子他收吗?”

“收哇,谁送都收,有多少收多少!”

“明儿个是哪儿的集?”

“张庄大集。”

“等会儿你通知韩五林,他以前是咱村上宰猪的,也会劁猪,让他把以前的家伙都翻出来,磨快了。再喊上二膘子,弄辆推车,找块大扳子,明个儿一大早我跟着你们一块儿去。”

“真干?”

“这还有假?我们都快穷疯了,只要看到了机会,就绝不放过。我一会儿写信把王顺叫来,他干这个是内行。”

可做买卖得有本儿呀。本钱本钱,没有本怎么能赚钱?

郭存先嘬了一会儿牙花子,突然起身进屋了。再回来时手里拿了几张纸和一管钢笔,坐到当院饭桌子跟前,让郭存勇用电棒子给照着亮,开始写借钱的字据。他问存勇:“你们家谁当家?是老叔,还是老婶?”

“当然是我爹了……大哥你要干嘛?”

“借钱哪,还能干嘛?”不大一会儿郭存先把借条写好了:“老叔:因村里开办屠宰厂缺少资金,特向您求借现金五十元,三个月后归还本息一百元,若等到年底,则连本带息归还二百元。”后边借款人落的是“郭家店大队郭存先”。

郭存勇心里别扭:“大哥,我给出力还不行吗?还得叫我们家出钱呐?”

“你必须得出钱,我也必须得拿钱,知道这叫什么吗?一根绳上拴俩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背水一战,我们只能成功,不许赔钱!”

他叫郭存勇照着他的借条再写一张,将抬头改成“月清大娘”,落款处改成“郭存勇”,其他的都照抄。写好后叫郭存勇拿着两张借条去找欧广明盖上大队的公章,他坐在当院里等郭存勇回来,就领他进了老娘的西屋。

孙月清还没睡,正在给孙子缝一双虎头鞋。郭存先先开口:“娘,大队要开个屠宰厂,存勇给您打了个借条,想找您借五十块钱,三个月准还。”

“借这么多呀!”老太太被吓了一跳,“你们可真是会烧包,吓人呼啦的开什么屠宰厂呀?”

郭存先知道老娘是明白人,就把郭存勇摸到的信息学说了一遍。老娘叹口气,实在是心疼这笔钱,一百个不情愿,这钱是留给存志娶媳妇的。她说,“你们俩这可是挖我的肉哇。”存先知道有门了,拉着郭存勇出来,在外边等候。

水库工地变成一个巨大的深坑,风刮不进,库底的湿气散不开,在太阳的暴晒下,闷得人透不上气来。坑底则高高低低、坑坑洼洼,到处都插着小旗,楔着木橛子,画着白线,公社分给各个村,各个村又分给各户。劳力多而强的,就干得快,有的已经完工回家了。劳力弱的就落在后面,越落在后面活越难干,要踩着旁边的湿泥,有的地方还出水了,推土要多走路,爬的坡也更长更高。

麻坡店五十多岁的崔良正推着一车土上坡,不知是走神了,还是脚踩滑了,几百斤重的推车突然失控翻扣下来,他躲闪不及被砸住了右腿,当时就动弹不得了。在崔良旁边干活的郭家店的刘玉成听到叫声赶忙跑过来,帮老崔良把压在腿上的推车掀开,扶他在土坡上坐起来。崔良闭着眼,满脑袋都是冷汗,憋了好一阵子才缓上一口气,睁开眼说:“谢谢刘兄弟。”

刘玉成说,“活儿是干不成啦,我送你回家吧?先找村上医生看看,不行得赶紧去县医院。”

崔良无奈,只能摇着脑袋嘬腮帮子:“那就太麻烦你了,工程这么紧还得耽误你干活儿。”

“都嘛时候了,还说这个!”刘玉成把崔良扶到小推车上,推起来就是一溜小跑。崔良心里发热,以为刘玉成是为他的腿伤着急,怕耽误了为他治腿。其实刘玉成心里还惦记着一会儿妹妹要来工地送晌午饭,玉梅来了看不见他不得着急吗?

从蛤蟆窝到麻坡店有小十里地,推一个活人才不过一百多斤,跟推一车千八百斤重的死泥可不一样,而且还是跑平道,再加上刘玉成心里急,还没觉得怎么累就进麻坡店了。奇怪的是一碰到同村人询问,崔良都轻描淡写地说是崴脚了。

刘玉成纳闷:“崔大叔是嘛成分呀?”

崔良对他问起自己的成分感到奇怪:“贫农。”

“多好的成分呀,为嘛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敢说实话?”

“唉,这不是一句半句能说得清的,进了家再说吧。”

崔良的家只有一间老屋,外边还有半间垒着锅灶,他的女儿听到动静从屋里蹿出来,一见崔良这副样子就吓慌了,爹呀爹的一边喊叫着就扑了上来。看样子她也得有二十好几了,长得瘦瘦小小,怪叫人可怜的,崔良宽慰她:“没事,上坡不小心砸着腿了,多亏了这个刘大哥,家有热水快给他倒一碗。”

刘玉成说不用,他塌下腰把崔良背起来进屋放到炕上,让他背靠着炕头的墙,将伤腿放平。再次嘱咐说,你这条腿伤得不轻,千万得抓紧看哪,可别耽误了,若落下毛病这条腿可就废了!

崔良叹口气道,哪儿有钱去县上治呀。我还顾虑着村里知道我受伤干不了,我干了一半的工程就白费了,什么也拿不到,到年底我们爷俩吃什么?

屋子里笼罩着一股浓重的忧愁。

刘玉成讪讪地说,要是这么说,我们村有个老神仙,我回去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如果他有法治晚上我请他过来。工程的事你别着急,也就还剩下百八十方土,我捎带着就给你干出来了,你跟别人就说干完了,村上该分嘛不能少了你的。说完该说的话,连告辞的话都来不及说,扭头就离开崔家,又是一路小跑往水库工地赶。

远远就看见玉梅站在水库大堤上四下张望,她已是急得脑门儿冒白烟儿了:哥你这是跑哪儿去了?刘玉成长出一口气:“别提了,崔大叔的腿砸坏了,刚把他送回去。”

哥儿俩坐下简单利索地吃了晌午饭。饭后刘玉成连口大气都没喘就开始干上了。玉梅帮着铲土,干到天傍黑她提前回家给哥做饭。天天如此。刘玉成则要干到天黑看不见道,累得直不起腰来为止。只要不挨斗了,干活多累他都认便宜。

下午,哥儿俩说嘛也没想到,崔良的女儿推着车来了。一个这么干巴的人,比小推车高不了多少,就想拼了命也把爹剩下的活干完,挣回今年的口粮。她不敢把土装多,只铲了几锨就架起车往上推,晃晃悠悠没上了几步坡车就翻了,费半天劲把推车扳起来,将撒的土再铲回车里,一声不吭,咬着嘴唇又继续往上推,没走几步车又翻了,这样折腾几回就把那点土就全撒在道上了……

刘玉梅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跑过来帮她,搭讪说:“我叫刘玉梅,旁边那个干活的是我哥。我该叫你姐姐,还是叫你妹妹?”

“我叫崔兰,二十三了。”

“你是姐,比我大一岁。”刘玉梅又说,“你这样干不是办法,即便累死了也没用,拖了工程后退,没准还会被抓典型,连累村上挨批,到那时候不仅得不到你们该拿的,说不定还会挨罚。”

崔兰还真没想这么多,听刘玉梅这么一说,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玉梅说:“崔兰姐,你要不嫌弃我倒有个主意。”

“妹子你看我现在还有资格嫌弃别人吗?都是别人嫌弃我呀!”

“咱两家的活儿合在一块干,咱们俩管铲土,让我哥光管向外推,就会快很多,不会误了工期的。可有一条,我们家是地主,你跟我们一块干活儿会引出许多闲话,说你划不清界限……”

“是啊,我早知道你们家是地主,可你看看这水库工地上,有多少贫下中农啊,可我爹受了伤谁管了?还不是刘大哥这个地主把他送回家……”崔兰说着说着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哎呀,郭家店的味道大变了,顶风也能香十里地呀!

什么味道?白天是牛羊肉的膻气味。在村东搭起一片席棚子,里边拴着“过路”的牛羊,还有驴。王顺从外边买进来,韩五林、二膘子负责宰,一时宰不过来的就在席棚里养几天。一般都是下午和晚上宰牲口,第二天早晨拉到集上去卖肉,扒下的皮则送到绝店皮革厂。每天过午,等王顺带着他那帮屠夫从集上一回来,席棚里的牲口们就打蔫儿了,有的会叫几声,有的连叫都不叫,却泪流不止……

霎时间村子里便弥漫起浓烈的腥膻气味。村东头天天下半晌简直就是“血流成河”。

一到天傍黑,郭家店的味道就好闻了,飘散着一股浓郁的羊杂碎汤的香味。在村西口的欢喜树底下,摆着十几条长板凳,旁边安着三口大锅,里面煮着新宰的羊头肉和羊杂碎。佐料据说是王顺从大穆回族自治县一家著名的老店里淘换来的,所以味道特别。王顺每天都要留下半锅汤,这叫老汤。有老汤就能保证他的羊杂碎味道不变,而且汤越老煮出来的羊杂碎就越香。他的勺子一敲锅沿,人们拿碗的、端盆的就从四面八方朝这儿来了……

外村人三分钱一碗,本村人二分,晚上十点以后,如果还有剩汤剩肉,谁赶上就白给了。这不又回到大跃进吃食堂的年代了吗?差不多,因为一卖了皮子本钱就回来了,这些牛羊肉等于是白赚的。真有外村人会跑几里地来吃碗羊杂碎吗?不光有,还越来越多,你传我,我传他,小青年们三五一伙,怀里揣饽饽或窝头,到这儿连汤带肉,热热乎乎又解馋,又热闹。吃惯了,隔几天不来就馋得难受。为什么外村人和本村人还不是一个价儿呢?据说是郭存先的主意,为了给郭家店抬点,增强本村人的自豪感。郭家店人不知穷了多少辈儿,都穷萎了,穷得没囊气,多吃点羊肉补一补、壮一壮!

渐渐地,王顺的羊杂碎摊儿成了郭家店的村民活动中心。天也热了,有点零钱的一到晚晌就带着干的来了,没有钱的也愿意来闻闻味,或者你端着碗来,只要张嘴要点汤,王顺绝不驳面子。他自己说得好,我就是臭要饭的出身,现在有了这个掌勺的条件,不照顾穷哥们儿还照顾谁?这可比过去地主老财舍粥硬气,这是正儿八经的好肉好汤,大补,壮阳!

王顺这儿成了郭家店的饭馆,串亲戚、交朋友,谈正事、请媒人,都可以拉到这儿来。

金来喜特意从大钢工地跑回来,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没进自己的家先来找郭存先,郭存先没让他张口,先拿上两个大饼子,又找老娘要了四分钱,两个人也来到欢喜树下,拉着条板凳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金来喜吃一惊,哎呀,才几个月的工夫,怎这么热闹啦!

郭存先把四分钱放到王顺的案子上:“掌柜的,来两碗杂碎汤,我那碗里少放肉多来汤。”

“好喽!”王顺盛好了两碗羊杂碎,递到郭存先和金来喜的手上,小声叫苦:“大哥,你得给我配人啊,累死了,一天到晚不眨巴眼就忙活不过来!”

郭存先喝了口羊汤,咬了一大口饼子,一边嚼着一边咂摸滋味,冲着王顺一个劲儿笑:“嘿,真是不错,你的老汤真是人家藏了百年的老配方?”

“你别光吃呀,我刚才说的话听见了吗?”

“郭家店嘛都缺,就是人不缺。”郭存先都替王顺想好了,厂名都想好了, 天下独一份嘛,就叫“独一份食品厂”。从明天起,再到集上卖肉就挂个大幌子,上边只写三个大字,“独一份”,下边再写上郭家店。好叫人家知道,独一份是郭家店的,郭家店独一份!

“行,这个名不错,准能叫响!”王顺又说,“大哥你知道这几天我老想谁吗?”

“谁呀?”

“辛庄的瘸子孙老强,那家伙看牲口一绝,能给牲口相面,要是有他在这儿帮着我进牲口,我可就轻省多了。”

“我也想他们,老强可能年纪大了,再说人家还有一大家子人,怎会舍得扔下到你这儿来?你写个信问问,我干儿子福根多大了?如果毕业了没事干,倒可以来咱这儿。”

“行……”王顺顾不得多说话,忙着去为别人盛汤。

郭存先扭过脸问金来喜:“有事?”

“我有个好主意,就看你想不想干了……”金来喜也想卖个关子,冲着郭存先直乐。

郭存先拿眼睛瞪着他:“说!”

金来喜可能是被羊杂碎壮的,两眼放光,把褂子也咧开了,低下嗓门很神秘地说:“大钢正在起厂房,那一大片呀,将来就是个钢铁王国。起厂房要用砖哪,我们村正好有从蛤蟆窝里挖出的土,要是建一个砖窑,不用干长了,等到把大钢建起来咱就关窑,都会发起来!”

这下郭存先的眼睛也亮了:“能行?烧砖的活儿我可不懂,咱郭家店从上一辈子就没见过砖。”

“天下最容易干的厂子就砖窑厂,烧砖的窑我就会砌,叫郭存勇到外乡或外县有窑的地方请个师傅来,一教就会。”

“钱呐?得投入多少钱?”

“这个我也想过了,找大钢预支一年的工程款,我已经探过他们的口气,问题不大,到关键的时候得你出个面。然后用你跟郭存勇办屠宰厂的办法,借高利贷,不向外人借,肥水不流外人田,向自己人借。跟去大钢的民工也说明白,先不把钱发给他们,年终加倍偿还,他们准乐意。”

郭存先把碗底的最后一口汤喝光,低声对金来喜说:“就这么定了,现在咱去大队,叫上广明、存勇他们先把计划做出来。”

刘玉成找到了疯子二爷,把麻坡店崔良受伤的情况说了一遍,二爷像是在听又像没听,吩咐存志:“你去撸两把龙凤合株的叶子。”然后一句话也不说,进南屋拿了条布袋子,南墙上挂着一长溜各式各样的干草,挑着扯了几把扔进布袋子。

存志回来后又把撸来的树叶子也放进袋子,进屋跟娘打了招呼,三个人就出门了。刘玉成心细,走夜道,怕磕着绊着,便准备了小推车,上面铺着棉垫子,还有一个高枕头。二爷也不客气,坐进车将身子靠舒服了,没有一会儿工夫就又呼噜上了……刚到半路,二爷猛地坐起身子,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两个年轻人支楞起耳朵,四周的野地里除去唧唧啾啾的虫子叫,什么也听不到。

二爷跳下车,身形一闪钻进路边的庄稼地。存志和刘玉成正犹豫着,二爷又出来了,怀里多了个小东西,不知是猫呀狗呀,好像快死了,不然天下哪有这么老实的活物?二爷抱着那个东西又上了车,坐稳后将自己一根手指伸进它的嘴里。

郭存志已经习惯了,也不问二爷,刘玉成满肚子好奇,却不敢多问。

到了崔良家,开门的是崔兰,一看刘玉成真给请来了老神仙,喜出望外,慌忙往家里礼让客人。存志抢上前说:“你家里有吃的吗?嘛都行,有一点就够。二爷半道上拣条狗,快饿死了。”

崔兰心想这是什么神仙,进门不看病,不救人,先给狗要吃的。但她还是拿了一块饽饽递给存志。存志从二爷怀里接过狗,放到门外的墙边让它自己吃东西。其实二爷从一进屋就盯着崔良,崔良在炕上缩成一团,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勉强睁眼看看大伙,随即就又闭上了,疼得连跟客人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者说处于快昏迷的境地。

存志看看二爷,对崔兰说:“没事,找块手巾来,把布袋子的草药倒进锅里先熬上,你在外边等着。”他说完就上了炕,也让刘玉成上来,把崔良抬到炕边,让他张嘴咬住手巾。存志从后边抱紧崔良的上半身,让刘玉成用劲压住崔良的好腿,疯子二爷双手掐着那条断腿,三捋两捋,三捏两捏,忽然轻飘飘地喀吧一声,将断碴接好了。

崔良吐出手巾,痛痛快快地哎哟了几声。崔兰闻声也从外边蹿进来,看见爹睁开了眼,精神也不一样了。崔良说,“刘兄弟,你叫我怎么谢你?”

“是二爷给你治的腿,谢我干嘛。”

崔良吩咐闺女:“小兰,快给老神仙磕头!”

崔兰抬头已经找不到老神仙了,二爷到外边又抱起那只小狗。吃了半个饽饽后它还阳了,又蹭又舔地跟二爷戏摸着。存志叫崔兰把熬好的药盛到盆里端进来,再找两块竹批子,找一条布条子。存志用手巾蘸着药洗了崔良的伤腿,然后用竹批子绑好,嘱咐崔良:“这条伤腿一个月内不能沾地,两个月内不能用劲,三个月以后就正常了。”

孙月清现在成了老太太,反而更忙了,哪儿都离不开她,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觉得的。甭说别的,先说天天清早一睁眼,就有多少张嘴冲着她要吃的:一窝鸡、一大一小两头猪、三只羊,二爷又拣来一条狗……还好,那条狗一刻不离地跟在二爷屁股后头,一天到晚不知道它吃什么,反正是饿不着。瞅那个头就像是拿气儿吹的一样,不吃东西哪会长得这么快?农家的日子就是这么随意又古怪,前些年度荒时,除去人以外其他会喘气的东西全没了,村里干干净净、冷冷清清。这两年人一不挨饿了,四条腿的、带翅膀的一下子又多了起来,夜里有了守门的,早晨有了打鸣的,院子里火暴起来。前几年二爷种下的几棵小树也都长起来了,该开花的开花,该结果的结果了……日子是有滋味儿了,可孙月清却感到自己的精气神儿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睡了一宿觉醒来,就跟拔了一天麦子那么累。现在想通了,不管有多少事也在炕上躺着不动,一直等到东屋的儿子媳妇都起来,把孙子抱到她的炕上来。孙子若还没醒呐,就搂着他再眯瞪一会儿,孙子要是醒了呐,就逗他玩一会儿,然后她才有精神从炕上爬起来,开始新的一天。

今天早上儿媳妇抱着孩子过来的时候,刚醒来不知怎么一眼搭上了门后边的包袱,便猛地想起这是要交给刘玉梅洗的,硬是忘得死死的了。前些日子听说欧家老爹快不行了,她去看看,欧家屋里实在脏得看不下去,就敛了一包袱该洗的东西。既然答应过广明,就得想法把他跟玉梅撮合成了,让玉梅帮着广明洗洗涮涮就是个很好的话头……谁成想包袱拿回来就给扔到脖子后头去了……人要是老了,就没有一点招人待见的地方了。

孙月清既然觉得这是一件大事,就得当大事去办,吃过早饭,她就神情郑重地提着包袱到了玉梅家。玉梅赶忙让座倒水,老太太先讲明来意,最后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台阶:“你可别怪我老婆子多事,欧家那爷仨过的日子实在不叫日子,我上了岁数已经洗不动了,雪珍又得带孩子做饭,整天也够她忙活的,你就辛苦一下,帮帮他们爷仨。”

玉梅的性格温和内敛,却跟人天生有疏离感,有意无意地总是对人保持着一种戒备,这是自小被环境逼出来的,今天却也不能不心里发热。不管自己跟欧广明能不能成,对孙月清老人的这份心都该感激。因此嘴里答应得特别痛快:“我今儿个就给洗出来,干了我就给他们家送过去,千万不能再劳你老人家跑了。”

孙月清抓着玉梅的手,认真地说:“那可不行,没那个理,我让广明自个来拿,他也该登门道谢。要说广明这孩子确实不错,心眼好,对你也是没说的,为你他嘛都可以不顾。从这一点就像个大男子汉,要不是他给罩着,你二哥还不知要遭嘛罪呐……可就是有一样,他家的条件差了一点。他爹看着没多少日子能熬了,可他还有个傻兄弟,将来怕是得靠着广明,你这个当大嫂的可就难做了……玉梅呀,实话跟你说,我老婆子也没有想好,又想管你们的事,又怕委屈你,以后落抱怨。”

玉梅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难受,急忙安慰老人:“大娘,我这一辈子都会感激你老人家,还有存先大哥对我们兄妹俩的照顾,哪还能抱怨?欧广明的好处我也在心里记着呐,你老就放心吧。”

跟一个老人说多了没用,目前刘玉梅还没有资格选择,哥哥的大事不先办妥了,自己是不能先答应欧广明的,退一万步说,哥哥如果真的说不上媳妇,她就得拿自己为哥哥换个女人……欧广明是对她不错,可自己不喜欢他的性格,咋咋呼呼的让人老觉得不着调,整天价风风火火地定不住魂儿。尽管他的出身好,可真要嫁给他,同村的人还是都知道她是地主的女儿。若真能依照自己的心气,就嫁得远远的,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人知道刘家底细的地方……刘玉梅自管愣神想心事,孙月清就枯坐一边,倒也想不起能跟玉梅说点什么,满脑子里都惦记着孙子,惦记着自己家里的那些事……可到底是些什么事,她也说不清楚。心里还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人老了就是没出息,不出来的时候想出来,真出来了没一会儿工夫又想回去……

坐了一阵子觉得自己的腿脚歇过来了,老太太就起身告辞。玉梅扶着老人出了屋,一直送到大门外老远。玉梅返身回家,打水,烧水,将那一包袱东西连同包袱皮一块儿都洗了。晚上回来把晾干的衣服和被单子一件件叠好,还用包袱皮包好,只等着欧广明来拿。却一连等了两天,都不见欧广明的人影。这算个嘛人呢?借着拿衣服来看看她这样的事都这么不上心,还说对她这么好那么好……

到第三天晚上,刘玉成白天活儿累,已经睡着了,刘玉梅也正打算歇着,忽地听到有人敲门,敲打得很急。半夜敲他们家的门从来没有过好事,玉梅吓得在炕上不敢动弹,刘玉成嘴里答应着:“来了,来了!”实际就是告诉妹妹你别动,别动!他披上褂子,趿拉着鞋跑到外面开了大门,看见外边站着郭存先和朱雪珍,心里一惊:“存先大哥,出嘛事了?”

郭存先叹口气:“里边说。”刘玉梅听是郭存先,也下地来到哥哥的屋子,兄妹俩都焦急地看着郭存先两口子,等他们开口。郭存先神情肃穆,却先安慰眼前这兄妹俩:别担心,没嘛大事。 然后才从头细说原委:“广明的老爹从晚傍晌就开始倒气,倒了这么长时间说嘛也不咽这口气,罪受大了。谁也猜不出老人是惦记什么闭不上眼,稍微清醒一点就死瞪着广明哥儿俩,最后还是欧家远房的婶子猜到了,老头是担心广明哥儿俩找不上媳妇,他这一支从此绝后。那家婶子趴到耳朵边告诉他广明有对象了,谁知老头不信。这不,就想请你露个面儿,到那儿喊声大伯,让老人闭上眼,踏踏实实地上路。”

刘家兄妹俩怎么也没想到,郭存先两口子半夜敲门竟是为了这个事。玉成不愿意逼妹妹,站在旁边一声不吭。雪珍过来抱住玉梅的膀子,郭存先又接着解释:“他们怕别人来请不动你,就让我来,我出来之前跟欧家把话都说开了,养老送终是大事,欧家摊上了这种情况我不帮忙也对不住广明。但能不能把你请去可没有准儿,不能借着老人不咽气就逼婚。因此我不逼你,玉梅你自己拿主意,可以不去,即便去了也不等于就答应了跟广明的婚事,我可以作证。所以我先回家拉上你嫂子一块儿,你要去就让雪珍陪着你,你不去就让她一个人去,反正老头也没有见过雪珍,这也不叫糊弄,都是一个村的,看在广明的面上也应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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