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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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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拒绝戴这顶大帽子,说“虐”字写错了。不是虐待的虐,是孽。我可以被批斗,但脑袋上不能顶着个错字,这会给整个宽河县丢人!

郭存先在心里暗挑大拇哥,到底是县城,嘛人都有。人家显然是疼痒不在乎,死活不含糊,你耍我也跟你耍了。大概当年在枪林弹雨里钻过,从死人堆儿里爬过,权把造反派这一套当成闹着玩儿的把戏了。造反派还真拿这种人没办法,只好找来一支笔让他自己把那个错字改过来。这时从县政府斜对面的批斗广场上,传来一阵阵激昂的歌声,表示批斗会马上要开场了,人群便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广场。

广场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各路造反派一疙瘩一块,分成不同的方阵,各唱各的歌,各呼各的口号,你争我抢,此起彼伏,乱哄哄的热闹非常。郭存先在人堆里钻过来穿过去,正着转了反着绕,里边查遍了又在外边找……他越找越没信心,二爷就是被批斗会给逼跑的,对批斗会躲还来不及呐,怎么还会到批斗场上来转悠?

广场上的造反派们还在斗歌,引得周围的群众不断地鼓掌叫好。“逍遥派快睁眼看一看,文化大革命谁敢阻拦?炮轰司令部,火烧宽河县;革地富反坏右的命,夺走资派的权!要革命的站过来,不革命的快滚蛋!滚蛋,滚蛋,滚他妈的蛋!”

另一个方阵不甘示弱,唱起挖苦保皇派的歌:“走资派都是黑心肠,煽风点火转移大方向;挑动群众斗群众,绝对没有好下场!保皇派白眼狼,两面三刀有奶就是娘……”

郭存先忽然心里一激灵,既然找不到二爷就别在这儿瞎转悠了,赶紧踅摸一下看有没有卖奶粉的。不管有没有,都好早点回去,省得老娘惦记。他打听了两个副食品店,都说没有货。他几乎不抱希望了,在大桥拐角的地方,又看到一家不起眼的副食品店,他停了一下最终还是进去了。没想到这个小店里还真有货,女售货员告诉他就剩下两袋了,一块二角五一袋。可人家要奶票,如今不管买嘛东西,没有票你就是说下大天儿来也没用。郭存先不想再多费话,可走出副食品店又不甘心,明明知道这间房子里有奶粉,说嘛也得拿到手哇!传福是郭家的根,真有个闪失别说他受不了,就是奶奶也受不了哇!

急得他在河边上转磨磨,转着转着他有了主意,刚才动软的不行,那就动硬的试试。正好这个副食品店不大,店里八成只留下这一个女售货员,其余的都到广场参加批斗会去了。他先数出两块五角钱,拿出跟欧广明借的红袖章戴在左胳膊上,再从木匠兜子里掏出斧子提在手里,转身又进了副食品店,反手将门关上,走近柜台。

女售货员诧异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向售货员招招手,人家向前一探身子,他猛地伸手抓住对方胳膊,另一只手将锃亮的斧子拍在柜台上。售货员脸色大变,嘴唇都哆嗦了:“你要干嘛呀?”

他倒不急不躁:“你别害怕,我是讲理的。我们贫下中农也是人,我们的孩子已经生下来,就不该再被饿死,你说对不对?可是我们没有奶票。今儿个是你们县里的造反派请我们来一块批斗走资派,我们来了几十号人,你存的这两袋奶粉我是非要不可。一种办法是你卖给我,”他说到这儿把事先准备好的两块五角钱从口袋里掏出放到柜台上,“另一种办法就是抢。你真要逼我动斧子,我可就一不做二不休,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给你,我给你……”女售货员用另一只手慌忙从柜台下面掏出那两袋奶粉,递到他跟前。郭存先也随即松了手,将奶粉放进木匠兜子,右手拿起斧子,转身向外走,刚迈了一步,又停下转回身来:“同志,我出门后你最好别喊别叫,大街上没人,都去广场看批斗了,就是有人谁也没有我进来的快。你只要不闹腾,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也为今儿个吓着了你赔罪。如果我说话不算数,就不是人!”

他说着用左手的无名指肚在右手举起的斧子刃上一抹,血“噌”地就出来了……

女售货员吓得直摇晃脑袋:“我不会说的,你快走吧。”

他还是不走:“同志,你贵姓?”

“我叫马……玉芬。”

“好,我不会忘的。谢谢你!”

9“辩论辩论他”

郭家店的批斗台自打搭建起来之后就没有闲过一天,谁手痒痒了,或嗓子痒痒了,就可以找个人弄到台上去辩论辩论他。如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分子永远是合适的对象,不仅随叫随到,还能保证让你百战百胜。不过走资派有时也不那么容易被提溜出来,农村的宗亲关系很复杂,你别看喊口号时都举胳膊,私下里谁向着谁可就不容易说得清了。像贴陈宝槐和蓝守坤的大字报,从来就没有在墙上贴住过一整天的,都是粘上不大一会儿就被人拿铁锨铲掉了。而郭家店的“反”和“坏”也不大现成,唯一现成的就只有“地、富”。刘玉成兄妹和金来旺、金来喜哥儿俩就在那儿明摆着,时刻等候着成全造反派的各种奇思妙想。

人有狗性,有一个叫的,就会有一大片跟着瞎汪汪。“大辩论”不仅在拙嘴笨舌的农民中流行起来,且一再被发扬光大,花样翻新。渐渐的,辩论者和看辩论的人,都觉着光折腾“死老虎”没有多大意思了,“辩论辩论他”这句话开始在郭家店的群众中风行开来。谁看谁不顺眼,纠集几个人就可以“辩论辩论他”!谁跟谁过去不对付,到造反派那儿告一状,弄几个人来就能“辩论辩论他”!只要谁想整治一个人,就可以找个茬儿“辩论辩论他”!这种“辩论辩论他”类同于“修理修理他”,先是连骂带卷,最后也是拳打脚踢。为了扩大声势,两拨造反派还不断从县城请造反派来助阵,正好县里的造反派也分成两大阵营。他们想住谁家推门就进,农民们私下里把造反派说成是“找饭的派”。谁家若是照顾不好,比如炕烧得不热、饭吃得不行,还会惹麻烦,或许立刻就会被“辩论辩论”。“大联合”顺理成章变为“打脸的祸”。

郭家店人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谁跟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有时走个对面也不敢对眼神,你即使不打算辩论辩论别人,可怎么知道人家不想辩论辩论你呀?有人干脆先下手为强,与其等着被别人来辩论,还不如先去辩论辩论他!郭家店人的心眼,成了城里的地沟眼,阴暗潮湿,又脏又臭。

郭家店,自然也就更乱了……

老天也凑热闹,这个冬天又冷又长,地里场上都冻得裂开了一道道能伸进手的大口子。冷劲儿好像永远也过不去了,天总是阴沉着,积郁着无穷无尽的寒气,按节气就快要开冻了,却又下了一场大雪。白白亮亮,洁洁净净,遮掩了世间一切污秽,显得天地一片清澈。雪深一尺,则入地一丈,人们期盼这种覆盖和滋润也能让郭家店安静几天。

可天算不如人算,搞“运动”搞“运动”,就得要不停地“运”、不停地“动”,需要不断地找事、挑事、制造事端。谁动得早、动得多,谁就占先机,就强大。

蓝新从县里来的同学嘴里听到了“清理阶级队伍”的口号,觉得这比“辩论辩论他”又上了一个台阶,立刻就在郭家店行动起来,并制定出具体步骤:“冬天清一批,春天清一批,干干净净迎七一!”

从哪儿着手呢?最好清理也最容易见成效的,就是先朝地富反坏右下手,把声势造大了再扩大清理范围。于是又把刘、金两家人押到村口的批斗台上,这回连女的也不放过,因为女的也是人,当然是阶级敌人。刘玉成和金家哥儿俩都被扒光了衣服,跪在批斗台子上。刘玉梅和金来喜的老婆以及他们两岁大的女儿,被允许穿着衣服跪在旁边陪绑。紧跟着蓝新“大联合”的人又将韩二虎光着膀子给押来了,罪名是现行反革命。因他没老婆,自己吃饭还有一顿没一顿地瞎凑合呢,对突然闯进来的造反派也就没有好脸子,本来就二二虎虎的嘴里可能还不干不净地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下就闯祸了。

声势果然造起来了,郭家店又充满了火药味。造反派们兴奋起来,就搂不住闸了,“大联合”的人还在一个个地继续往台上押人,平时偷过东西的,搞过破鞋的,说错了话的……只要有人举报,就都被抓来了。最后连郭存先也光着膀子被押了上来,罪名是逃避革命,天天东游西逛不知搞嘛鬼名堂……出人意料,或许还出他自己的意料,这次他没有抡斧子耍横,非常顺从地叫脱衣服就脱衣服,叫跟着走就跟着来了……

这几个月他几乎天天不着家,出去寻找疯子二爷。一家人连年都没过,当然,郭家店没过年的也不光是他们一家。其实他心里已经绝望了,觉得二爷是找不回来了,但这个话说不出口,只是为了安慰老娘,还得天天往外跑。只要他出去一天,老娘这一天里就抱着希望。这一天,推开门竟看到自家大门上挂一个红袖章,上面印着:“宽河县工农兵革命造反总司令部”。这是县里势力最大的一个派,已经掌权了。他惊喜非常,没有别人会干这种事,而且全郭家店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红袖章,一准儿是二爷给挂上的。眼下红袖章辟邪,只要门上有红袖章,不摸门的造反派就不敢进门搅和。本来他还奇怪哪,昨天下大雪,外来的造反派都走不了了,周围的几家都叫他们给闹腾了,怎就没进他家的门呢?还以为是憷头他“郭大斧子”的外号,原来是不敢招惹县上的“工农兵总司令部”!

疯子二爷还活着!而且不会走远。想到这儿他拔腿就追,在村里没找着就奔县上追,追着追着雪地上没脚印了,就想先回来跟娘报个信。事情就是这么巧,他把红袖章一拿下来,“大联合”的人就进来了,当然是蓝新的主意,把他抓个正着。他把红袖章塞到娘手里,笑滋滋地轻轻告诉娘:“昨个晚上我二叔回来了,这是他挂在咱门上的……”

所有光着上身的人都冻得够呛了,嘴唇发青,哆哆嗦嗦,站着的多少还能活动一下,跪着的地富分子只能抱着肩膀,抖成一团。他拿眼扫扫刘玉梅,看她脸色青紫,使劲挤着她哥哥,米秀君则搂紧了自己的闺女,拼命往丈夫金来喜身上靠。对这些人即便不打不骂,时间再拖一会儿就得被冻坏。谁会甘心被冻死?就这么几个小王八蛋还能作那么大的孽?郭存先站到这批斗台上以后才感到今儿个八成要出事……别人即便不出事,自己冻得受不了也会闹事,反正不会白白被冻死!是疖子总得要挤脓,今儿个看来是时候了。

北风猎猎,都吹到骨头缝儿去了。蓝新对着大喇叭讲解“清理阶级队伍”的重大意义:“嘛叫清理,清理就是清算,清除,处理,是跟一切阶级敌人算总账的时候了……”

他这里义愤填膺地叫喊着,在他身后却传来阵阵呐喊声,杂沓的脚步像宽河开了口子一样压过来……他对着喇叭大声询问:“怎么回事?”大喇叭里也一声声回荡着“怎么回事?”

就在他始终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批斗台已经被手持棍棒的“群众专政队队员”团团围住了,另有几十个当过民兵的队员跳上台,三下五除二就把“大联合”的人全给掐巴住了,当然也包括蓝新。

欧广明到底当过基干民兵的头,指挥打架可比蓝新强多了,他对着扩音器宣布:“专政队员们,不许放走一个大联合的狗崽子,他们是反动组织,一个个都是反革命分子,把我们村祸害得够呛了,全都把他们捆起来!”

然后他又冲着台上的牛鬼蛇神们小声吼道:“你们还不给我快滚,赶紧腾地方。”

台上的人稀里哗啦全跑了,有的家属拿着棉袄在台下等着,没有人给递棉袄的就急忙往家奔……台上空了出来。欧广明指挥自己的队员将“大联合”的总后台蓝守坤和“大联合”的队员都押到台前跪倒,并命令道:“把他们的衣服也给扒了,先冻上十分钟,也让他们尝尝这个滋味。走资派就是最大的阶级敌人,这一小撮反革命分子更是祸害最大的阶级敌人!”

然后他冲着郭存勇一招手,把扩音器让出来,自己退到后边去了。

郭存勇拿着半张布告走到台前,质问蓝新:“哎,抬头看看,这是刚从你们大联合总部的墙上撕下来的,是不是你们贴上去的?”

蓝新气势仍然很硬:“当然是我们贴的,你们是不会掌握这么新的消息的。”

“这是嘛意思?”

“嘛意思?难道连你也不认字吗?告诉你这是特大喜讯,只有我们才会消息这么灵通,而且千真万确,北京一批著名医学家最近给毛主席做了全面检查,打包票说伟大领袖的身体超常健康,能活到一百五十岁。这是我们全国人民的福气!”

郭存勇甩手给了蓝新一个大嘴巴:“你小子反动透顶,竟敢当众诅咒毛主席,说他老人家只活一百五十岁。全国人民、全世界革命人民天天都在欢呼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样一说,蓝新登时傻眼了。所有“大联合”的队员也耷拉了脑袋。

郭存勇对着扩音器更来了精神:“‘妖为鬼蜮必成灾’,‘蚍蜉撼树谈何易’,不过是‘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现在我以革命的名义宣布,从现在起彻底取缔郭家店的大联合总部这个反动组织,蓝新和他的一伙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要对他们坚决彻底地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再踏上一只脚!”

“打倒蓝新!”

……;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坚决取缔大联总!”

村南头陈老定的老婆堆着一脸笑来找孙月清,见面却一愣怔,脸上的笑纹随即僵成了一道道的死褶儿:“大嫂子你没事吧?知道你添了大孙子俺一直没得空给你道喜,怎么头发白了这么多?”孙月清一看这可是稀客,赶紧打着哈哈往屋里让她,“哪能跟你老定婶子比呀,我就是个操心的命。”老定家里的并不想进屋,把脸凑近她小声问:“你说过要给你家二小子说媳妇,定了吗?”孙月清说:“还没哪,你有合适的?”

“没合适的我找你来做嘛?快跟俺去看看,你要也相中了趁着她还没走就让两个人见见面儿。”老定婶子拉起孙月清就向外走,孙月清笑着打开她的手,“都老了你还是这么疯疯扯扯,你好歹也得告诉我是谁家的闺女呀?”“王官屯的外甥女,听说她舅舅这几天身子骨不好,过来看看,我瞅着这闺女挺合适,要不是俺家二熊还小,就轮不到你家存志。” 老定婶子说。

孙月清进屋嘱咐了雪珍和存珠,让她俩给看好存志,别让他出去,一会儿兴许要带人来相亲。存珠冲嫂子挤挤眼儿,“又相啊?够编一个造反队的了吧!”孙月清没空搭理她,转身出屋,跟着老定家里的走了。

一路上老定婶子的嘴就没停,把那个闺女的家底和脾气禀性抖搂个底儿掉。甭问她也早把自己所能知道的关于郭存志的情况,也向人家闺女交底了。这倒也好,省了孙月清的话啦,见了那闺女什么都不用再问,一看相貌认可就算成了。

那闺女名叫黄素贞,年龄相当,论起来比存志还小一点。不说多漂亮,脑门挺得老高,盖着黑黑密密的短发,倒也是一副聪明样儿。最让孙月清认可的是眼睛格外喜兴,像亮着火花,身板结结实实,带出一股麻利爽快劲儿,这跟蔫拉呱唧的存志正好相配。为他找个泼实点的,将来好替他把家管起来……

两个老女人在陈老定家也没待住,拉着年轻的黄素贞又返回郭家。姑娘一见这干干净净的院子,整整齐齐的房子,心里就先有了几分好感,可比自己的老舅家强多了。朱雪珍和郭存珠迎出来,把黄素贞和她老妗子一起让进西屋,这四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先进行正式相亲前的外围火力侦察……孙月清抽这个空儿赶紧到南屋跟儿子交了底儿,将这个闺女的好处狠狠夸了一通,嘱咐儿子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桩婚事应下来,她说:“你不看看你娘都老成嘛样了,再拖两年就没有力气替你张罗这件事了。可娘要不替你操办好,到死的时候能闭上眼吗?没有人为你张罗着,闹不好你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孙月清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存志慌忙点头,娘说嘛是嘛,他全答应。存珠过来把二哥护送到西屋,给一对当事人做了介绍之后,其余的人就全撤出来了。

刚才热热闹闹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青年男女,一下子便冷了下来。郭存志已经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场面,虽不再怯场,却仍然不敢正眼看对方,心里只盼着快点结束。既然老娘相中了,只要眼前的这个人不缺胳膊短腿就行了。

姑娘低了一会儿头,拿眼角偷偷扫视对方,见他也低着脑袋,自己索性就先抬起了头,直盯盯望着他。这个人还不错,个子不算矮,一副有模有形的稳重样儿,她心里已经有几分认可了,就等着对方先说话,再听听他是嘛意思?郭存志平时说话被动惯了,一般都是别人有问,他才有答,很少会主动向别人问什么。姑娘实在坐不住了,心想这个人是哑巴,还是缺心眼?老妗子把他说的这么好那么好别是骗人吧?就忍不住先出击了:“你怎么不说话呀?”

郭存志仍然没抬头,却感觉到了对方的眼光有点烧得慌,嘴里于是就更有点拌蒜,呜呜涂涂地不知说嘛好了:“呵……我等着你说呐。”

这下真让姑娘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了,必须得试试他:“你先叫我说呀?我问你,世界上最红的是什么?”

郭存志突然抬起头,直看进对方的眼睛,心想她还是个女造反派呀!若是娶了这么个人进门,日子还怎么过?在家里还不得天天批斗我二叔!他突然咧嘴一笑:“你没听说过猴子屁股着火了吗?世界上最红的当然就数猴子的屁股啦!”

姑娘厉声喝道:“你反动!”

说完便起身冲出西屋走了,她的老妗子急忙从东屋追了出去。

一直站在门口偷听的存珠和雪珍哈哈大笑,存珠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着存志:“我说二哥呀,你可真是天才!我有一年多没听你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你怎么就想到了猴儿腚呢?”

老娘却气坏了:“你呀你,真是不争气,连我都知道现在最红的不是红太阳吗?”

雪珍安慰婆婆:“娘您真以为存志不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这个黄素贞倒是挺可爱的,相亲竟然还出题考人家。”

大白天的,蓝守坤的老婆也就是一错眼珠的工夫,竟在当街把四岁的儿子给丢了。

两口子急坏了,蓝守坤找到他哥哥蓝守义,两家人把全村的墙角旮旯都找遍了,还是不见孩子的影儿。工夫拖得越长,他们就越不敢往好处想,这年头弄死个大人都像碾死一只虫子,何况还是个孩子……

村里竟没人出头帮着他们一块找孩子,躲在一边看热闹的倒是不少。人心都是活的,自然也会翻个儿,这已经不是蓝守坤打腰的时候了。有人表面上装得同情他,帮着出主意,其实是拿这件事说书哪,这个说孩子一准是被拍头芯的给拍走了,现在一个小子能换一斗谷子;那个说也许是叫下迷药的给拐走了,眼下社会上忒乱,尽有拿小小子当药引子的;还有的说兴许掉进冰窟窿了……

蓝守坤一惊,这种时候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他和家人分头仔细察看了郭家店和附近所有水坑、沟渠的冰面,包括新东河、蛤蟆窝……却没有看到一个可疑的冰洞。两口子越找不到孩子越急,越急心里就越慌、越乱,最后竟像疯了一样,连家也不要了,从这个村找到那个村,听到哪个人说在哪儿看到过一个孩子,立刻就急眉火脸地赶去……

弟弟家的儿子一丢,蓝守义也害怕了。

他是个风光惯了的人,多年来弟弟得势时他沾弟弟的光,后来弟弟不行了儿子又造反,出头露脸的又开始沾儿子的光。他知道蓝守坤平素得罪了不少人,可想不出谁会恨到孩子身上,下这样的狠手?越是想不出是谁,就越让他坐立不安,日夜提心吊胆。这说明要让他们蓝家断子绝孙的人还藏在暗处,或者说郭家店的人,谁都有可能随时对他们家下黑手。墙倒众人推嘛!这让他浑身打冷战,想到自己的儿子蓝新还被关在群众专政队里,说嘛也待不住了……这可真是报应,那里面的有些打手以前还是蓝守坤带出来的,他们专会专别人的政,平时打便宜人就打惯了,个个如狼似虎,蓝新落在他们手里能有个好吗?随时都有可能出事。

蓝守义能打会算,是郭家店出了名的精细人,这回却怎么也想不出能救儿子的办法。他之所以苦熬苦等了这么多天,是指望那些被放走的外地红卫兵,能带着人再来救蓝新,可树倒猢狲散,那些小猴儿崽子们逃出郭家店就再也没敢露面。这两天他借着给蓝新送饭才打听到一点消息,那些人临放走前都写了保证书,承认了自己诅咒毛主席的反动罪行,彻底退出反动组织,重新做人,若再敢来郭家店闹事就送交县军管会按罪论处。真是秀才造反,一事无成呵。何况他们还都是半拉疙瘩的小秀才。蓝守义还想过到上边找人告状,可找谁呢?又怎么个告法?现在的“上边”在哪儿,他一点也摸不着门,找不好或许还会把儿子给害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万般无奈只有自己舍脸在村里演苦肉计了。

他想来想去,郭存勇跟蓝新憋的毒火太大,不一定能求得动他。而欧广明是直性子,像头顺毛的驴,只要他能听得进好话就容易求下来。想到欧广明的炕上还躺着个病爹,蓝守义就倒出二斤绿豆,装进一个小口袋揣到怀里,选了个该是吃饭的当口,他在远处瞄着看见欧广明进了家门,就从后边跟过去敲门。欧广明一看是他心里就全明白了,却沉着脸就是不理不睬,任他怎么磨磨叽叽、哼哧憋嘟地绕乎,就是不给他好脸子,不接话茬。

蓝守义既然拉下脸进了这个门,也就不打算再要脸了,人一不要脸就没有囊气,没囊气的人是没那么容易被气走或撵走的。何况他还留着一手,这就是他怀里揣着的那二斤绿豆。原本一进门他就该拿出来,当官的不打送礼的,借着礼就好说话了,可他舍不得,想看看情势再说。谈好了求下来了,就可以省了豆子。若是没谈好跟他说崩了,既然求不动他也不能再白搭上豆子。可现在又没崩又没谈,就只好往外掏绿豆了。

他将豆子放到炕上:“听说大伯身子骨差点,我带了点绿豆给败败火……”不等他把话说完,欧广明就将豆子抄在手里:“你果然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知道我要是收了你这把豆子是嘛罪吗?叫包庇反革命,明个儿就得跟你儿子一样被押起来。你赶紧再揣回去吧,要不我就给你扔到门外边去,或者我等会儿把它交给专政队,明个在大会上辩论辩论你!”

蓝守义只好把豆子接过来又揣进自己怀里,可他不知怎么两腿一软,从炕沿上出溜到地上,冲着欧广明就跪下了:“广明兄弟,我知道你是快人快语,其实你心里没嘛,一直是个热心肠子,好歹你也得救救我家蓝新呀……”

他一阵哽咽,鼻涕眼泪的下来一大把。

“你这是做嘛呀?”欧广明一把将蓝守义薅起来,又扔回到炕沿上,“你早做嘛去了?你儿子作妖的时候你为嘛不管管?成天杀七个宰八个,这小子的心眼多歹毒呀,这么大冷的天儿让人光着身子挨斗,都在一个村上住了几十辈儿了,真冻死几个你们家担得起吗?那可就缺了大德啦!”

蓝守义不停地点头,随声附和:“是啊是啊,这小子忒不是东西!”

正像蓝守义估计的一样,欧广明只要一开了口,不把话都抖搂出来就不会痛快:“你知道你儿子犯的是嘛罪吗?前些日子县里枪毙了一批,其中就有污蔑毛主席的,有说了脏话的,有小孩子画画把他老人家的眼睛弄坏的……掂量掂量你儿子的罪过不比他们重?要说存勇这孩子就够厚道,如果把蓝新送到军管会去,你还不就等着给收尸了?”

蓝守义忽然抡开胳膊抽打自己的嘴巴:“都是我们蓝家人作孽呀,都怪我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孩子……广明兄弟你可一定要救救他呀!”

“你求我没用,专政队是郭存勇说了算,再说很快又要有新章程了……”欧广明几乎是连提溜带推地把蓝守义崴出了门。

蓝守义这下可真吓坏了,不知道欧广明刚说的“新章程”是什么?他必须得抓紧了……欧广明这儿虽然不能说已经求下来了,可他不是个蔫坏损的人,估摸他也不会再给蓝新说坏话了。下边必须得去求郭存勇,就是自个儿豁出命去,也得把他求动了……再不行就得挨家挨户地给郭家店的人磕头,求大伙儿绕了蓝新,为他说点情。老邻居街坊的总不至于眼看着他蓝家连丢两个孩子吧……

天气终于热起来了,树梢也有了点绿模样儿。郭存珠出阁的日子近了,却不知怎么里里外外没有那种办喜事该有的欢庆气氛,也不见做什么准备。其实说穿了,这年头嫁闺女也真没有嘛好准备的。他们家算是好的,还要陪送一床被褥、两个枕头,是老娘早就给准备好了的,若等到这时候再准备哪还来得及。还有存珠随身穿的几件衣服,到时候用小包袱皮一裹也就全齐了。日子紧巴的人家还指望拿闺女换点什么回来呐,哪还有心思为闺女陪送什么。关键是郭家的人似乎还没进入状态,高兴不起来。离正日子越近,家里的气氛反而越沉闷。孙月清想起来就抹几滴眼泪,闺女能嫁到县城,别人家还都眼馋,独她这个当娘的却多担着一份心,比方县城里的公公婆婆能喜欢找个农村的媳妇吗?闺女嫁过去会不会受气呀?县城那么远自己是去不了,即便闺女想家了要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呀……

到了正日子的前一天,存珠忽然也变卦了。趁着娘出去串门就来到东屋,央求大哥替她跑一趟县城,告诉对象那头儿这个婚先不结了,往后推两年,如果对方等不及就散。郭存先两口子直眼了,这还行?明儿个就办事了,这可不是你俩嘴唇一碰说不办就能不办了,你不是把人家给坑了吗?可问她到底是为嘛,存珠又死活不肯说,被大哥问急了竟大哭起来,怕被外人听见随手拿起炕上的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朱雪珍把睡着的儿子推到炕头上去,腾出两只手抱住小姑的肩,看着存珠哭得那么伤心,不知不觉地也眼眶子发潮,陪着一块掉开眼泪了……郭存先在一边抱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办,甚至捉摸不透妹妹唱的是哪一出?看样子不是对象那头儿出了嘛事,存珠还叫他去通知对方,可见对方是无辜的。要出嫁的闺女心事重,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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