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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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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之凶妒,今日金二官人遇的粘夫人,分明是凶妒了。自把软口口戴在头上,却去娶妾,可不葬送煞无罪的良人,有情的女子。当时金二官人一闻的太太到了,好似呆了的,一声不言语,丢下酒盅,跳下床来,也不管梅玉母子,披上衣服,不走前门,却从后门牵出马去,一溜烟走了。梅玉只道金二官人出门去迎接,忙忙匀脸穿衣出房相迎不迭,行至二门外软壁屏凤前面,猛然一见,但觉寒毛生遍体,烈火似烧心。你道甚么模样?但见:戴一顶红绒髦帽,上缀一颗胡珠,穿一双绿线皮靴,斜镶四条蜀锦。紫膛色面皮,乌腾腾,眉横杀气;黄蛤般眼角,高突突,面带凶光。耳垂金环两串,项拄数珠一条。河东吼地大狮王,漠北翻天罗刹女。
当下粘夫人见梅玉出来迎接,生的千娇百媚,玉软香温,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高声大骂:“好大胆的淫妇臭蹄子,歪刺骨引汉精,九尾狐狸,还敢这大模大样摆的浪浪的来见老娘,你和你那臭忘八捣的好了!”走上前一把揪住青丝细发,叫一群番婆女将,“快将贱人衣服剥了,我慢慢的安排他,”一个个如狼似虎,扯的扯,剥的剥,只落的贴身紫罗袄儿,闹的哭的乱成一块。那孔千户娘子正预备来见,听的女儿一片声叫皇天救命,往外跑不迭,撞见正打哩,只得上前硼头撞在地下,遮护他的女儿。粘夫人问道,才知是梅玉的母亲,越添恼怒,即取大棍在手,一顿好打。
多亏房主婆来救开,推着走在屋后去了。即时取布衣两件与梅玉换了,扶在马上回宅去了。孙媒婆正在楼上吃喜酒,二三日不回家,也骗了许多喜钱,见太太到了,唬的钻在床底下,筛糠似乱颤,那敢出头。等的太太上马回去了,方才钻出来,一道烟走了。这孔千户娘子怎肯干休,一直赶往孙媒家去拼命要人。哭出门来,母子不能相顾。在傍观看的人无不嗟叹,说金公子没有主意,坑陷这母子二人。有诗叹日:宝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雁在天。
得意紫鸾空舞镜,传言青鸟怕衔笺。
金盆已覆难收水,玉鞍长抛不续弦。
若向菲芜窗下过,遥将红泪洒穷泉。
原来世上恩仇聚散、荣辱祸福有一定的因果,不是偶然相聚的。这梅玉一见粘夫人便觉有些毛发凛然,十分恐惧,一似前生欠下他的债一般。那夫人见了梅玉一似积世的夙仇,不知气恨从那里来。就是妻妾不相容,也要慢慢的布摆,岂有一见就凌辱到这样的。自有前因在后案,不题。
且说粘夫人把梅玉扶在马上,蓬头散发,穿着上下布衣,到了宅中,粘夫人正面坐下,叫梅玉跪着,即时剥去底衣,露出那白光光脂滑玉润的皮肤来,取过一根马鞭子,不用三推六问,尽力的打了一百。只见皮开肉绽,浑身都是血口子。看了梅玉的香云细发滚在地下,有二三尺长,一时气愤填胸,即取剪刀一把,自己把梅玉的头发剪下,用火烧了,做了一个秃头贱婢。使两个丫头押着在厨房烧火做饭,到晚来推磨打更,要他活受,不许他死。即时逐往厨房啼哭去了。
那粘夫人一时性起,忙叫家将各处找寻金二官人来:“我和他讲话!”那金二官人知他平日的利害,不知走往那里藏躲去了。当时有两个厚友,一个是拓跋公子,一个是完颜舍人,俱是金朝勋戚驸马家儿子,因此与金二官年齿相同,不上二十岁,终日在构栏里串,是一群狐朋狗党,极相厚的。那一时金二官人不敢往别处去,从后门上了马, 走到拓跋家里, 一个脸似蜡查般,唬的焦黄。拓跋公子接着问道:“新人还在楼上,因何不伴他过了三日就下楼来,”金二官人只不言语,一似吊了魂的一般。拓跋公子笑道:“想是那话儿藏不住,你家大大有些决撒了,你快实说,我们好救你。”金二官人满眼落泪道:“如此这般,我顾了我走了,不知他母子们怎么受气哩。央你使人儿去天汉桥王家楼下打听打听。我的人唬破胆了,杀了他也不肯去。”拓跋公子笑道:“待我使人去问一声。哄的人嫁了你,可做不下主儿来,你也要凭天理!”一面使人探听去了。不上两个时辰,那人回来说,“太太回宅了。”把凌辱梅玉、剥衣毒打说了一遍。这金二官人只是哭,全说不出话来。又听的说差人各处找他回家,问拓跋公子讨出一床被来,蒙头而睡,再不敢出房门去。拓跋公子笑个不住,大家商议无法可救。
这孔千户娘子走到孙媒婆家里打个粉碎,硼头散发,不住的叫,“皇天杀人。我家与你这老淫妇有甚冤仇,把我女儿填陷送到鬼门关上去了。我今死也死在你家里。”那左邻右舍一齐来劝,才知道孙媒婆图媒钱,骗了他家女儿,嫁在有名的母夜叉家,是金营第一个打老公的太岁,谁敢惹他!
孔寡妇在孙媒婆家寻死上吊,不题。
却说梅玉姐受打不过,到了厨房,只在灶前倒卧,浑身是血,抬不起身来,就要寻死自尽,如何得手?又有两个大丫头时刻不离,和他同起同坐。众人见他受此苦楚,也有怜恤的,惧怕太太,谁敢和他说句话儿,怕他死了,送些汤水与他吃。梅玉只闭着两眼不开,没奈何,抬在炕上朝里和衣而睡。梅玉心中思想:“我今断送性命也是前生命定。自己不想死在这里,我的母亲不知在何处?”不觉硬咽失声,满眼泪如涌泉。又怕太太听的,只得暗哭。到了夜半三更,要起来寻个自尽,只觉两手难抬,和衣睡去。忽然见一个人,武官打扮,戴顶将巾,有六十多岁,满颊白须,领着个五六岁的孩子,上前问梅玉道:“你跟我家里去罢。”梅玉不敢近前,那孩儿上前,梅玉忙去抱他。只见一个妇人,头挽油髻,面搽铅粉,穿着些怪绿乔红的衣裳,上前把孩子夺了,却来揪住梅玉道:“你还我的命来。你前生和我在西门庆家,同那潘金莲淫妇害了我一世,你却又卖了我守备府里来,将我剥衣痛打,凌辱够了,却卖在烟花巷里,受不过虔婆打骂,自缢身亡。今日你也来还我债了。”说毕话,拿起一个棒捶,推倒就打。梅玉抬头一看,这个妇人不是以前的模样,只见赤面黄睛一个番婆,变的和粘太太一般打扮,那武官、孩儿都不见了。梅玉大叫一声,痛哭而醒,听了听正打四更。梅玉才想道:“这是我的前冤,该来还他了。”
祸有因缘怨有根,此身虽异旧冤存。
强梁当日谁能敌,软弱今生又被吞。
如意不忘人庀恨,鲁庄还化野猪魂。
始知万事宽平好,结草犹能鬼报恩。
原来梅玉本春梅一转,当日嫁在守备家,曾把孙雪娥痛打凌辱以报私仇,后来卖与娼家缢死,以此今世雪娥托生在北方金国,来报春梅杀身之恨。他是夙冤,自然见面就怒起来,这梦中的武官就是周守备,领着春梅生的儿子,未免有夫妻子母之情,所以要他抱着。被孙雪娥现了真身,指出前仇,才知道粘夫人一场仇恨,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偶然的。
梅玉从此吃了长斋,不生嗔恨,说是我前生孽债,埋怨不得别人,也就灶前烧火,同众人做饭殷勤,全没有怨恨的心,闲了口里念一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这是一番忍辱功德,仟悔的道常因此梅玉后来还得解脱苦厄,归了佛教。
不知后来性命如何,子母甚日相见,正是:月正团圆,一片浮云生障翳;花才烂慢,九秋风雨折枝条。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刘瘸子告状开封府 金桂姐鬼魅葡萄架药名诗:
牵牛织女别经年,安得阿胶续断弦。
云母帐空人寂寂,水沉香冷月娟娟。
泪抛红豆天冬后,心苦石莲半夏前。
满地黄花落轻粉,当归何事负金钱。
原来刘瘸子买礼来黎寡妇家看岳母、媳妇,反被一顿凌辱,回家向亲戚们告诉,傍人甚为不平。也有说,你从幼定的亲,谁人不知?现有本夫,无人敢来娶,到底是你的老婆,只是你穷了,娶来不能度日,也是枉然。该央人去和他说,不如招赘进去,与他做二年生活准算财礼,三年后成婚,倒可长久。也有说,你丈母嫌贫爱富,既不肯认女婿,定然要嫁个好硬主儿,压住你不敢告状。不如趁此机会先告他个赖婚图财,一张状子到了开封府里,官府再没有拆散姻缘的。当官领了来,好就留在家里;如不好,还嫁他几十两银子,也不折了志气。刘瘸子气忿不过,即走去寻开封府前一个写状的刘小川,是他一家堂伯叔哥哥,告诉了一遍。小川道:“这状极有理!咱刘家就没有人了?白白的着人家赖了老婆去,也抬不起头来。”即时买了一张纸来,写道:告状人刘朝,告为赖婚图财事:朝系千户营刘指挥之子,先年父定黎指挥女金桂为妻,媒礼不欠,有原媒张氏证。今经多年,因父任山西守备,丧后贫穷,意在赖婚转嫁。本月朝备礼登门,反行凌殴,两邻吴大证。
坑赖婚姻,律有明条,哀天电审,含冤上告。
被告 黎寡妇 金桂姐干证 张氏系 原媒 吴大 系邻佑原来开封府知府名乌古,是兀术四太子营里老都护官儿,因年老不能出征,升在东京开封府。为人七十年纪,生的红面糟鼻,老而贪酒,见了妇人,不分美恶,绰号“老澡狐”。又不识汉字,断事糊涂,随手就忘。以此满城百姓起一个详名,叫“乌黑天”。那日抬出放告牌来,刘疯子随着众人进去,递上状,有通使翻了汉话,说是告丈母赖老婆的。知府大喜,即忙出票拘命。无非差的张千、李万,出牌来随着刘朝上西河崖大觉寺边去拘提黎寡妇,不题。
却说这黎寡妇娘子,自从搬移在三教堂东里,一面与大寺为邻,一面在书房间壁,又是几间破坏空房,孤孤凄凄,无人作伴,日逐宅院子里丢砖弄瓦,不得安静。又因金桂姐遭了一场邪魅,弄怕了,夜间怕鬼,只得娘女二人同床寝歇。
这金桂姐从梅玉嫁后不得信息,时常牵挂在心,每夜听得那书房屋笑声、歌声和那木鱼经声,心里不住动火,常是二421 三更天,翻来覆去,睡不合眼。他母亲心里愁着刘家女婿告状,没精没采,睡的鼾鼾去了,不管那桂姐长吁短叹,整夜里心想个情人儿,恨不得早早完了心事。正是秋尽冬初,夜长昼短,如何挨到天明。正然胡思乱想,似梦非梦,只见一个女子,声音像是梅玉姐一般,在窗外细细叫道:“金桂姐,你起来,我是梅玉,你的妹子。如今金二官人不在家,大娘又往母亲家去了,夜里偷来看你。还有件好事儿和你商议。”慌的金桂姐披衣起来,穿了鞋脚,开门来。满天月色,只见梅玉姐在窗外立着,瘦了许多,脸儿黄黄的,拉住桂姐道:“我有一个妙人儿,悄悄的带你耍耍。”一边说话间,走到一个大大院子里,松竹阴阴,回廊曲曲,好不幽深洁净。但见一架葡萄,结的垂垂可爱:三生石上旧精魂,结子拖藤总莫论。
一树情根原不死,此身虽异性常存。
二人正叙心事,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官员来,打扮的风流,十分俊俏,只有三十多岁。账着片玉巾,粉底皂靴,月白罗衣,抓金扇而出,笑嘻嘻道:“多谢二位姑娘到此,小生候的久了。”上前挽着手往房里让。桂姐又喜又羞,才待细问,只见梅玉道:“这是金二官人府里一位相公,和我往来熟了,我因姐姐房里孤单,使他这里寻下房儿,就此成其夫妇,免了你日夜忧煎出病来。”于是穿月白衣的一手接着梅玉,一手拖住金桂姐,不由分说抱入房中。只见灯烛光荧,异香馥郁,三人在一张大床上放下帐来,各尽于飞之乐,美不可言。直至四更,鸡叫一声,梅玉推醒金桂道: “趁 着夜里,送你回去罢。以后每夜在这里等你,再不可失信了。”金桂姐但觉腰酥力怯,莲步难移,细转花影,凉沾晓露,官儿送至园门,梅玉扶换着走至窗外,悄悄进来,见母亲睡熟在床上,还不曾醒,门儿依旧牢关,轻轻的上床睡了,好不快活,到了天明,母亲起来烧水洗面,金桂姐晓梦方浓,只觉春心似醉,软瘫了一般,心里还叫着“知趣哥哥”,合眼不能睁开。直睡至辰后,母亲叫起梳头,只推是一时头晕,懒待起来,母亲那知其故。如此,每夜三更便有梅玉来叫去顽耍,天明回来,门窗俱不响声,心中好不疑惑。白日里想道:“我今夜好歹问梅玉个明白,他这个人儿是那里凑来的,恰好是我们二人的丈夫。他因何终夜在外,全不回家。敢是这人拐骗出他来,又来骗我不成?”待和母亲说知,恐怕革绝了这一场趣事,就不好见他了。等到天晚,母亲睡了。夜至三更,窗外凄凄刷刷走的小脚儿响,依旧隔窗叫:“桂姐快来,今夜又有好事了。”不知不觉又走到窗外,梅玉姐和他挽着手儿向花园里去了。只见前日这个人儿,白石几上把金盏、银瓶、玉杯、牙管摆在月下,一架葡萄架底,许多美人列坐。四个小优儿筝琴笛管,这个人一手搂过二女,在石几边坐下,一递一口吃酒。一齐唱起:【北粉蝶儿】生鹤驾鸾轩,早备下鹤驾鸾轩。猛追思,翡翠轩葡萄家宴,邀几个翠馆红鸳,隔天风吹笑语,还是故家庭院。摇曳着翠袖细细,笑踏破行云一片。
【南泣颜回】 且宝鼎蒸沉烟,一树红榴光艳。香罗◇7写◇7写 书冷,怎能够青鸟传言,海枯石烂,透灵犀一点。情还转,恨阳台云隔巫山,借仙梯星返瑶天。
【北上小楼】生你看那洛阳春色旧芳园,端的是香玉艳蓝田,只落得魂消鸣满,泪断啼鹃,西陵分玉碗,北路泣红颜。凭两个俊庞儿,屏两个俊庞儿,隔春风重见相如面。醉葡萄,那时,那时流盼,花月好留连。到如今,时移物换,怎能毅奉胶重续别离弦。
【南泣颜回】旦记荷香葵放艳阳天,风帘翠卷,绣带红牵,藏春小坞,月明良夜初圆。角门斜掩,把娇红嫣紫温存遍。坠弓鞋零落脆脂,分玉股高悬香茜。
唱到此处,只见那穿月白罗衣人儿眼中流下泪来,梅玉、金桂一阵心酸,把眼泪滴在酒杯里面,这些美人丫环轮番把盏。又唱:【北上小楼犯】生琼楼排翠庵,金屋列婵娟。俺只见笙管声悲、笙管声悲,酒阑人倦,月缺花残。俺待要银烛重烧、银烛重烧,早红绡梦短,侯山箫断,反做了轮回公案。
【北叠字犯】旦冉冉帘垂银蒜,急急漏催银箭,团团的白柳车,冷冷的黄纱幌,凄凄楚楚,早女娘们分散。滚滚见水净鹅飞,滚滚见水净鹅飞,早早的人离家散。点点飘飘纸钱儿不见,明明是一堆黄土掩香奁。
【尾声】(合)葡萄旧事情犹眷,只怕的隔世夫妻梦不全,今夜里和你重整风流还不远。
唱完,小优和众美人一齐散去,梅玉也不见了,只落了金桂和月白罗衣宫人,手挽同心,舌分香唾,酒兴浸透春心。
金桂自觉难禁,解开底衣,和月白衣人儿在葡萄树下,使一条白绫汗巾斜分其股,恣意取乐。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门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只见月白衣人解开绫巾,扶他睡入帐中。那金桂昏迷不醒。忽然鸡叫一声,月白罗衣人不见,梅玉又来送回生桂门首说:“姐姐将息几日,我且不来了。”金桂舍不得梅玉姐,抱头痛哭,不觉惊醒母亲。见金桂梦中啼哭,忙来推醒。屋来灯暗空床闻蟋蟀,那里有月明金屋列笙歌。道家谓之色魔,禅家谓之邪障。即此可以悟道达观:此事《楞严》常布露,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寂赛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蝶梦南华方栩栩,班班谁跨丰千虎,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
当时汴京乱后,金人两次杀掠,这些官女佳人、才子贵客不知杀了多少,枉死游魂化为青绣野火,处处成妖作魅。
因金桂淫心日炽,邪念纷乱,有梅玉一事日夜心头不放,况他是潘金莲转世,一点旧业难消,今日又犯了葡萄架的淫根,故此鬼魅狐妖乘虚而入,化出当年西门庆的形象,摄其魂魄。不觉淫精四散,元气太伤,白日胡言乱语,饮食不进,染成大病,一卧十日不起。黎寡妇慌了,走过大觉寺来见福清尼姑们,说桂姐见鬼,日夜满口胡说,一似失魂的,来借些好茶去与他吃。这尼姑们有说该用符水的,该取朱砂◇罕◇罕◇ 定心丸的, 送了些好茶、蜜果、酱瓜、盐姜过来,看看桂姐果然脸如黄纸,眉眼不开,口里乱喘,叫着十声只答的一两声儿。又有一件不好说的一—阴中黄水溢流,时带紫血,如那月水相似,把一床褥都湿了,使草纸垫着,只是不净。
正然乱着看他,只见一个公差拿着个票儿,和刘瘸子到了门首,大叫:“黎寡妇,你女婿告你赖婚哩,可同女儿去见宫听审去。”把个憨哥唬的躲在床后不敢出去。众尼姑怕事道:“等二日再过来看你罢。”说着一齐散了。黎寡妇只得出门来和公人讲话。先将刘指挥当初换了盅说做亲是实,“后来一根线也没有见,一去十四五年,谁见个刘瘸子来?
不怕你告, 只是我女儿有病现卧在床, 如何去审?“公人不信,黎寡妇道:”上司一个官差如何瞒得过。终不然俺娘女怕见官躲了不成?“遂请公人同刘瘸子进房去看。掀开帘子,果见桂姐床上合眼呻吟,十分病重,实见不的官。倒把刘瘸子说了一顿道:”瘸子,你也不通情!这等一家亲戚,因甚告状?自有原媒作保,多少备些财礼,两下讲妥了,那有个悔亲的?如今这个状子,一日官司十日了不得,你令亲又是个寡妇,一到衙门里,大小都要使钱。原不该告这个状。“黎寡妇只得取出一两首饰银子,打发公人去了。
刘瘸见妻子有病,也默默无言,道:“但得你老人家不悔亲,我情愿进来给你养老。我虽残疾了,还有两件手艺:第一件是上鞋,第二件是结马尾帽子。俱是坐着挣钱,不用我这两条腿的。你家下不招人使唤哩?等桂姐好了,我再央张姑娘来讲,这状子也容易消。”黎寡妇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着他道:“你且去,着慢慢的商议。”瘸子一跳一跳的去了,不知将来金桂亲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郑爱香伤心烹鸡 应花子失目喂狗
诗曰:
阅遍沧桑叹化书,庄周蝶梦笑逐庐。
美人已作丹枫幻,故友真同朽麦余。
白眼风尘金紫贱,黄梁天地鼎彝虚。
危言便作玄经读,《齐物》《逍遥》尽扫除。
话表《金瓶梅》前本说,西门庆死后,清河县遭金兵屠掠,城郭人民死去大半。不消说本宅人亡家破,妻子流离。
到了靖康二年,汴梁失了,二帝北迁,高宗南渡。这山东、河北千里蓬蒿,把一个清河县豪富之地,变作一片瓦砾战常刘豫为王占了河北,时常番兵过县,养马征粮,把西门庆那些故人门客也都死丧零落,十不存一。只有应伯爵经了几番掳掠,走到外府地方,传他已死了。后来在外日不聊生,走回家来。狮子巷口房都拆了,没处安身。骗的张二官人和月娘卖庄宅的银子也没了,老婆害时症死去,并无棺木,抬去埋在乱葬岗上。—个丫头小黑女先前在外卖着盘费吃了。只有一女要回来投他,不料被金兵掳去,只落得一身孤孤凄凄,时常到谢希大家过几日,不是常法。不消半年,谢希大死了,举眼无亲。见个亲友,还油嘴诓骗。过一二次,人人晓得应花子没良心,都不他睬他,—个站立的去处也没了。也只为良心丧尽,天理全亏,因此到处取人憎嫌,说他是个不祥之物,一到人家就没有好事,如老鸦一般,人人叫他做夜猫子。因猫头鹰猫头鸟翼,白日不能见物,到夜里乘着阴气害人,因此北方人指猫头鹰为夜猫以比小人凶恶,无人敢近。
因此应伯爵无门可投,想了一想:“只有构栏里乐户们,平日在西门庆家与我相熟,有些帮衬他的恩,或者见我应二爷还不忘旧。且住上几日,看有嫖客到门,我原旧学得几点弦子,还做篾片得些酒食,也是一法。”
那日蹩到构栏巷里,几年不到此地,想着当日少年和西门庆结拜十兄弟时,好不热闹。姐妹们门前站立得红红绿绿,一家常有十数个粉头,帮闲的小优儿满街乱串,踢气球、卖瓜子的闲汉串门子乱走。如今已二十余年,又经此大乱,房屋拆去大半,静悄悄的,只有儿个穷乌龟在门首晒马粪。一个虔婆拄着拐,在门首买根豆芽菜儿,见了应伯爵装不认得,缩进门去,关了。如何一个熟人也没有?丽春院门楼也倒了。但见巷口一坐花神庙,是塑的柳盗跖,红面白眉,将巾披挂。因他是个强盗头儿,封来做个色神。这些忘八们时常烧香求财,有好子弟进门,便来谢神。伯爵进得庙来,只得磕下头去,叹了口气,吟诗一首道:走遍构栏四十春,帮嫖帮贿老游神。
笙歌闹处言多趣,酒肉场中味更亲。
儿女丧亡无旧侣,面皮饿瘦有穷筋。
何如做个乌龟长,尚有焚香奠酒人。
也是二日没有饭吃,饿得昏了,坐在台基上佯佯睡去。
只见西门庆进来,把伯爵当头打了一杖,道:“应二,你在这里!我多时寻不见你了。我和你一生一世同乐同欢,看顾得你也不少。我死后,把我家人伙计俱奉承了张监生也罢,因何把李娇儿也抬与他做妾?金兵破城,你就不能照管我家妻子,倒忍得把孝哥卖在寺里,做了一千钱。天地间有你这等负心的禽兽?当初还曾结拜兄弟来。”应伯爵才待要辩,只见西门庆上前揪住胸脯,拿出尖刀,把伯爵二目剔去,昏倒在地。西门庆留下一根柱杖道:“教你也受受,替人现眼!”伯爵梦中叫饶,只听得一人抢醒道:“应二爹,你如何在这里?”
原来是构栏里郑春儿为姐姐郑爱香来庙上谢神,遇见应二在廊下打吨,因此认得他,才来叫一声,把梦惊醒。伯爵起来,搓了搓眼,认得是构栏里小优郑爱月的哥哥郑春,忙问道:“你在那里来?”郑春过:“我来替俺姐姐郑爱香上纸哩。他病了—月,才好了,今日来还愿谢神。二爹,这几年就没见你。
因何在这里,不到咱家去看看?“伯爵道:”我有十年没到这里,把门都改得通不认得了。“因问道:”李铭、吴惠这几年也没见他,如今都在那里了?“郑春道:”二爹,你还不知么?如今李日新做了金朝斡离不都督的小舅,他姐姐、姑娘都在府里做了太太,好不富贵哩。上年写书来叫了吴惠去投他,把吴银姐送在王爷宫里,如今做了嫔妃。他吃了一个守备的俸,打着黄伞,满东京谁不怕他。只落得俺们,穷得通不像了。“看了看伯爵,穿着一领蓝布破直裰,袖子少了半截,油透的毡帽,卷着沿边,皮掌的蒲鞋,只缠了一条脚带。
旧日油光的胖脸,瘦得尖长了。满脸的愁纹,一鼻凹灰,恰像几日没有饭吃的。道:“二爷,你如今坐着等谁哩,”伯爵想了一想:“如今说是我穷了,这小忘八怎肯招惹我上门,不如且骗他一骗。”望着郑春道:“我这一向在东昌府和一个布客来卖布,有五百两银子本钱,他闻你家爱月儿,待来寻个表子。我百忙里想不起你家门首住在那里,到了庙里。等等这布客,至今还不到,因吃了几钟早酒,醉了,就睡着了。”
又问道:“如今构栏还有几家,韩金钏儿、赛玉儿、一秤金儿,都还在那里住,”郑春道:“二爷你不知道哩,当初这构栏四五十家,少说也有百十个姐儿,如今还没有十数家子。都是乱兵后抢得人亡家破,一只锅也没有,才来这里住着,时时怕县里叫去当差,答应这来往营里的爷们。但有些身分的,俱躲在乡村里熟人家去了。俺家爱月,从那年金兵破城就抢去了,只有俺姐姐郑爱香,今年也三十多岁了,单单支着这个门户。俺妈妈是杨梅疮结毒发了,全下不得炕,如今年景荒乱,那讨个嫖客,这些兵来养马的,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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