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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 by 三千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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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带我上房顶那次,他已经减了速度。
穆炎拿了碗盛了些水去了下露台,而后原样端着碗进来。
“喝了。”
“很愿意……”
——如果这少少的一口水里,不包括一个刚刚剖出来的蛇胆的话。
不再看那褐绿的说不清颜色的不规则椭圆体,接过来,闭上眼,尽速吞了。
一个软软凉凉的小囊溜过喉舌,滑过嗓子,落入腹中。
尽量不要去想那些触感,不要去想刚刚剖出来……
不苦,倒是还带了一丝冷冷的腥气。
“洗过了。”
“……”这话在我喝之前说会有比较好的效果。
“衣服。”
“……”以前,我出生前约百年,也就是二十世纪中叶,中国开始大规模流行的神秘的武侠小说里疗伤都要脱光光,不过为免闹笑话,还是求证一下,“脱多少?”
穆炎古怪地看我一眼,摸出个小瓶举到我面前,“上衣。止血、怯毒。”
止血?
白天在外头干活就穿了一件长袖上衣,方便清洗么,这里又没有批量生产的肥皂。
很快脱掉,侧头去看看自己被咬的地方。的确,伤口明明十分细小,却还在出血。
竹叶青的毒素里头有抗凝血剂么?
不清楚。
有的话,扩散起来,内脏皮下出血,可就麻烦了。
褐色的粉末撒上去,有些刺痛。穆炎左手食指按了那里,拇指顶在旁边一个地方。
——大概是帮助止血的|穴位。
三分钟左右。
“看看止了没。”
“还没。”穆炎直接答话,倒是右手扶到了我左腰靠后的地方。
而后,和他掌心相接的一小块皮肤开始热酥起来,有什么在那里钻入拱动。
“痒痒的?”
“真气逼过就没事。”
“蛇咬在我右边。”
“|穴位在这。”
“哦。”头晕更厉害了,有些耳鸣,有些恶心,好像还肚子疼,“穆炎,我想睡一会。”
“好。”

醒来的时候,下午差不多过去。
眼睛开了一条缝,而后又合上。
我躺在厅子里,对着露台那边。那一隙间一瞥,入眼是窗外的屋檐,背光,暗暗的青白相间。稍远些的翠绿,和间隙里碧蓝的天,漂着低低的絮絮的白云几朵。
居然一口气睡了两个来时辰。
而后觉得肩侧有微微的痒痒。
伸手去拍过去。
——死蚊子!
嗯,那个……应该不会再是竹叶青了吧……
刚抬手,却觉到身边骤然一僵。扭头,这才看清蔑席旁边跪坐了一个人,俯身,凑在那里。
“穆……炎!?”
他塑像般顿了会,猛然直起身,眼睛却不是看着我的。
我和他现在出去干活都是一条裤衩,外套单衣单裤。所以……
他身体的变化,很容易看得清楚。
眼前一空,人已经不见了。
“穆……?”我抬头看看上面,应该不会……
露台外头传来一声响,一个罐子砸到楼下院子里的声音。
我不由愣住了,好一会都动弹不得。
而后猛然揭了身上盖的,套上鞋子,一拎上衣,跑向厅角的竹梯口。
下楼。
一,二,三,四,五。
脚下吱吱嘎嘎微响。
住进来后,还没有听到过。今天,现在,实在是顾不得了。
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
一层。
小东西现在我顾不得你饿不饿拜托让一让反正鸡崽都隔在尖桩篱笆里量你也吃不到不过要是你真吃了那我就把你炖了狐狸肉和兔子肉差不多洗干净了一点不骚所以没人会嫌弃吃了你何况你这么肥——明白了么?
很好。
一二三十五六七八九十!
前后院,澡棚茅厕。
没人。
抬头看看柏树上的那个台子。
没人。
深吸了口气,套了上衣,卷了袖子,弯腰好好系了千层底——我安了鞋带。
准备耐力跑。
找他。
只是他会去哪里,我实在没谱。
他的速度……

五十一
篱笆门反手摔上,四下看看,没有头绪。
呆立片刻,试着喊了声。
没应。
田里面急急穿过,地头每棵留着遮荫的树都看过……
没人。
顺着溪找,一路上了坡去,回头看看下游旁边枝叶间隐隐约约的竹楼……
没人。
再就是他常去打猎的地方了。
只是……前后山里,他不在身边,我没法去。
蛇,山豺,野猪……
如今却也没办法。
先往院子回去一趟。
带上弓箭,火把,和小狐狸。
——狐狸不是狗,不过在林子里,好歹比我敏锐。
平日里砍了柴草踩出来了的小径,春季里还是被浅草铺满了,两边及膝的山草斜斜伸出,偶尔一枝横横档了路。
腿上手上时不时有什么轻轻擦过,耳边有些风声,到了半路,喘口气,又试着喊了一会。
还是没人。
竹楼就在前头,不经意看到下坡些的鱼塘。
平日里捞鱼逮虾蟹的一串水凹水潭,在流逝平缓了些的山溪下游……
转身,拔腿就跑。

前头几个浅可见底的都没有。
这个水深处有五六米,池里长了缕缕长苔,浮了水草,幽幽不见底。
十来米宽,二十几米长的池面很安静。
“穆炎?”
没有声响。
脱了鞋袜,开始解上衣。
扎下去看看。
不是说怀疑他会溺水……
但终是看看。
甩了衣服在一边的时候,水里猛然窜上个人来,翻身上了岸。
我愣了愣,忽而明白过来。
他大概很尴尬。
我只觉得好笑。
“在这啊……”
穆炎不应,就那么湿淋淋站在五六米开外。
“穆炎。”一边唤,一边弯腰拾了衣服走过去。
他神色里泄出惊惶,退了一步,肩都紧上了,两臂微弯,肘关节内夹,整个人一副戒备非常的姿势。额前寸长新生的几缕散发湿淋淋地贴着,簪也有些乱了。
一瞬间,我有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
“回去吧。”一米半左右,我套回衣服,站在原地,不敢再踏过去,只能挑我所知的里面最有效的来试着让他放松,“走了,差不多该做饭了。”
他却没有答话,连看我眼睛都不了,盯了我下巴左右处,好久,而后踏后的右腿膝上曲了一下,身子几乎不可察觉地矮了矮,眼帘垂了下去,“……属下……”
怎么又冒出来了。
在想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之前,我已经抢过去,连扯带拽拉过他来,吻了上去。
浅尝即止,唇舌间松了松,我略略想了想。
——好吧,我吻了他。
清醒着,主动的。
还有,刚才看到他那样的时候,自己并不排斥。
我不要他缩回去。
如果他说不出口的,他要的,是肌肤之亲……
如果肌肤之亲可以解决问题……
我会乐见其成的。
我确定。
扳下他脑袋,再递过一个吻去。
穆炎并无抗拒,偶尔会极些微极快地动一下舌,绝大部分时间,只是被动由着我吻。
只是……
他脖子僵直,全身都硬榜榜的,像一个断了线冰冻了的木偶。
“穆炎。”松开他,往旁边移了寸许,贴着他脸颊刚刚说了两个字。
而后听到耳边响起呼吸声,十分规则,有意识控制住了的那种。
——原来他竟仗着内息,屏了呼吸撑着。
鼻尖轻顶了顶他脸上,左右蹭蹭,正是他下巴臼关节那儿。
石头一样硬。
扳着他脑袋的手往前挪了些,拇指小小幅度描摹着他鬓角。
他极快地眨了两下眼,没有其他动静。
“穆炎……”我实在拿他没办法。
——除了等。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摩着,触感温热得有些烫。
暮色开始降临,光线渐渐染上了淡淡的金色,斜斜穿过头顶的枝叶,打到下面的草丛矮灌木上。
周围,和山里别处一样,都是蒲公英,车前,旱芦,稗草,狗尾,野苋菜,间或苍耳,野茶,带刺的不带刺的各色野莓,还有好多叫不出名的野草灌木,里头夹了新出的树苗,此时都在抽叶开花。
刚出来的芽是嫩绿半透明的,常带了浅黄,也有带了淡红的。叶子自不用说,只是绿得各自不同,有些浅些,有些深些,有些细长,有些椭圆。
花多是淡淡的黄|色白色,粉串花的穗花的单朵的,小的如半粒米,大的直径一寸左右。刚抽了苞的,正开的,开过刚刚留了子果的,碎碎点点。
间或,还有晚开未败的粉色浅红的野杜鹃,一枝几枝展出绿色间,大朵大朵拼成一小片,分外挑眼。
觉到手下的肌体一点点开始松懈下来。
于是,另一手握上他肩。
溪上空几只水鸟划过,间或几声嘎嘎。附近的各色虫子刚才被惊到,噤了声。现在重新开始鸣叫,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细细的粗粗的,脆脆的沙沙的,和远处连成一片。长草里,沟涧下,灌丛中,偶尔会有声响,多是松鼠,和鸟类。
响了,那周围一大片的虫子便静一会。
而后,不会会,再一只,三只,七八只地叫起来。
穆炎略低了寸头,视线飘忽着,迟疑着慢慢落到我眼里。
心里酸酸疼疼涩涩,带了微甜,泛上来就成了浅浅的笑,我缓缓凑过去。
两厘米距离。
“闭眼。”半合了自己的眼,一路描过额头,把他额上贴着的短短碎发拨到一边,合掌横贴,轻轻抹下来,到他鼻尖。
掌心和无名指中间一节被睫毛极快地刷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往下两片小小的微痒,没了动静。
一厘米。
“记得换气。”
而后……
对了!
肩头的手顺他手臂下滑,轻握上腕子,引到我后腰,拍拍手背。
而后
嗯……
零距离。

五十二
拿手里的铲子敲敲一边的木碗,我蹙眉,使劲回想必要的……技术参数。
而后,闻到了一股焦香味。
米饭出了些焦黄的锅巴。
晚膳……
菜羹是淡的。
烤田螺倒是火候和盐都没出错,不过去泥腥味的生姜蒜料忘记放了。
还好有中午做的椒盐野猪里脊,和笋焖酸溜鱼。
我还在思考。
穆炎本就少话,更是一言不发。
于是,两人隔了矮桌对坐,一顿饭,吃得诡异非常。

天色已经全暗了。
他去溪里冲凉。
我钻进澡棚,兑了点温水。
小狐狸蹲在门口看着我,眼睛绿莹莹的,嘴里还叼了跟野猪排骨。
生的,带了一点肉。
因为我和穆炎试着教它狩猎。
借着塘里火光,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
还是偏瘦弱了些。不过拜各样的活计所赐,已经算得上肌理匀称有力了。
放以前,那就是一有本钱耍帅的运动型小帅哥了。
放现在,老农看见了,会磕磕烟斗,叹息一句,这娃儿没几两力气。
摸摸脸,疤痕老样子。
看看手上,皮肤是浅麦色的。
就是下地的时候会挨点晒。
跟了穆炎凑热闹去打猎,下篓子捉鱼捉虾,晚上去摸泥鳅黄鳝掏鸟蛋,照顾鸡鸭,做饭洒洗,都有荫蔽。
毕竟是森林里。出了院子就是竹木,挺拔直立的,抬头九十度方能仰望。几十米高处,树冠连绵成一片无边帐篷,覆盖了整个山坡。就连溪涧,上头也大部分有两岸的树木拱成穹顶遮了,只有水流很宽的地方,才会留出天际。而盛夏,还没有到呢。
算了,不想了。
手滑到腰际,犹豫了会,往后转过去。
而后再往下,找到身后。
食指探了进去。
已经泡了有一会了,加上借了水,没什么阻力。入口有些紧,里面就好了。
带进水去,清洗。
也……试着熟悉。
身体的这里,原来,有个由皱褶的上皮包裹的,管状的空间,可以用来容纳。

回楼里去,二层已经有了灯火。
从梯子往上,视线已经越过楼板,可以看到他了。
穆炎坐在炉旁,背靠着隔墙,看着房间对面的墙。
明明知道我上来了,却不扭过脸来。一个人,局促着,就那么在席上盘坐。
我踏上楼板,拎了一小竹筒清水,朝他过去。
——眼前只能用这个。
他把眼神往露台那边移,中途顿了顿,而后不知落去了哪里。
我看了一样他视线迟留的方向。
灯笼挂着,里面的灯油,正月里一晚晚地点完了,后来加了新的,倒是没有再点。
转身过去,打算点了它。
“别。”穆炎忽然出声。
——哦,好吧。我想我明白。
房里都是单人床。
就在厅里吧。虽说没有被褥,壁炉前,还有些余热。
何况,呆会,只可能热得受不了。
“穆炎。”我坐到他身边,看着他侧朝外的脸。
等了会会,他转过脑袋来。

他的反应诚实,而且无甚么掩饰。
只是……
“不是……”咬耳朵,名副其实地咬他的耳朵,“想要么?”
都到这地步了,为什么又强忍着?
有一瞬间我觉到他背肩胛那里,松了一松。
而后还是绷紧了。
“……”穆炎侧头,我凑过去,刚刚开始新的一个吻,他忽然坐起身。
他有些微恼,手贴到我小腹上,按了下。
“早年坏的。”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关系,我轻轻拉开他,带过,摩挲着,手慢慢穿过他腰部,到前面相汇,“你来,就好了……”
触感光滑,带着硬朗的劲韧,明明他比我高的,腰上竟然和我的差不多粗细。
胃上平坦,指尖肤下,三排两队的肌理,微微起伏。
——晚饭都去哪里了?
穆炎不恼了,却摇了一下头,支起右肘往后推,试着撑开我。
艰难而缓慢的动作。
——竟要这么半途刹车?就因为我旧年里落了病根?
可,他自己,不是好好的么?
彼此身体之间出现了一寸左右的空袭。
撑起的露台窗子吹进来一阵风,大多从壁炉和竹梯间的窗子里出去了。有几缕散了,刮到一角,吹得已经没有明火的炭木,星星点点亮了一亮。
他的皮肤眼下比我热,细细密密的微汗在背脊上初初开始冒头,风一吹过,骤然一片沁凉,穆炎微微一颤。
我实在无法明白他怎么想的,问也问不出来。
明明不是以前那种动不动便跪来叩去的了,我都亲口说开了。
——穆炎他,连……本能,都要急不得么……
可,谁都看得出来,他这副样子,和以前的经历,脱不了干系。
心里有什么挤压得难受,憋憋的。
灯已经灭了,屋里黑漆漆的,倒是外面的半弦月,透过屋上树顶,从窗子里零零散散撒了些银银淡淡的亮进来。
窗帘轻轻素素随风而动,连带,楼下赶进了竹篓的一窝小鸡偶尔不安分地动几声——今天我没让狐狸在厅里睡,把它留在一层了。
院子外,夜里出没的各种禽鸟野兽的鸣叫响动,合着比白天更加热闹的虫鸣,沙沙簌簌,成片波浪般随风滚近了又流向远方去了的林涛声。
倒是屋子里两个大活人,除了呼吸,却没有半点声响,尴尬而诡异。
忍不住低低长长叹了口气。
手上滑下去,虚虚拢住他热硬硬的地方。
他呼吸节奏乱了一下,又变得平板规律。
“别管。”环了他,“由着它。”
把他斜斜揽靠到自己身上,吻上他耳后,反反复复抚着腰那,让他交出体重,软下身来,“没事的。”
会很舒服的。
穆炎慢慢出了一口气,一点点松下来。
他背上微热的皮肤,贴着我稍凉了些的,沉沉递过重量来。
光滑紧密的相触之间,有奇异的安然。

五十三
我吻吻他,他就吻吻我,我挠挠他,他就挠挠回去,我怎么拿身子摩挲他,手上怎么游走,他也一样样原封不动还给我。
局促归局促,笨拙归笨拙,居然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他只是在从事自己陌生的行为,带着探索和尝试时特有的警戒和好奇。
原来,教他认字的时候不从礼祭这些开讲,最大的好处在这里。
大概屋里没有光亮,让他感觉很安全。
的确,有光就有人。而人,一般而言,比野兽危险。
尤其在这样的世间。
来来去去之间,温热的鼻息纠缠在微凉的夜里,穆炎的喘息慢慢癫狂,而后又骤然断落了下去。
我的身子也有些热起来。
熟悉同时陌生的情欲在体内隐隐泛开。我想,我的确想要他。
只是,并不足以……
等等!
这个?
穆炎好像……
咳——
攒了……哈,那个……不少。
呵呵。
呵……
“穆炎。”我在唇齿之间唤他。
他脑袋后仰了些,单手撑了身侧,看回我眼里。
“那晚……”那晚他被我伤成那个样子,流了那么多血,如今想起来还是后怕,“药烈,我又没了知觉。”
他在新起的喘息里顿了一下。
“现在,我们……”两个都想要的,也没有哪个莽撞胡来,“不会伤了的。”
他眸子里没有我想要的释然,只是垂眼,而后往另一边侧转开一寸。大腿上往里面紧了紧,夹忍着,往外翻转过去。眼看他又要起身。
——看来他过去有些事,我并不足够明白。
拿食指挠向他分身根后下方一小片,趁着他一软一跳之间,移过身去,勾了他脖子,“那就,先这样。”

摸摸脖子上的挂件。
昨晚,闹了一个半时辰多。
看得出穆炎很快活,也喜欢那些。只是不知拗着什么,不肯要。
这事,哪里又能勉强他。
后来,摘了这个给我。
我想着它能不能分成两半,他说是自己已经用不到了。
原来除了蛇,还能防别的。这个竟是对付那些毒物做的陷阱机关,成群的活暗器的。
山里的毒物,的确近不了他身。
两个在露台上擦了下身子,睡了。
叠被子。
窗子开大些。
着衣,出来。
在露台上取了个罐子,放到一米来高的盆架上,塞了盆底下水口,拿木勺舀了水,就着盆洗漱。
这样的水罐子有很多。
露台上面的屋檐比另一侧长,多遮了一米左右,整个露台略略外低内高。
下雨的时候,解开窗子旁边的那根绳子,屋檐下两三寸处,那根被栓起吊到一边的对剖竹管,就会吊到它原来的位子。水会顺着它的一头,注入竖的一段竹管,而后流到下面的横管。
横管对剖,一根长的固定在那排水罐上方一尺左右,对着每个水罐有一个孔。
绳子从窗子里面就可以解,也可以拉紧系到一旁钩上,那样竹管自然就又被吊了起来。
当初穆炎觉得我多余。
下雨了,直接接水就是。又或者,屋檐下放上一排,已经足够。
可是小雨呢?
森林里多午后小雨,直接接是接不了多少的那种。不过若是一半屋顶的水收拢,就够几天的洗漱淘米之用了。
我不喜欢降水不多的时候,头天从溪里辛辛苦苦拎了水上来,次日用完又倒下去。
这话没说,因为穆炎也没说我麻烦。
他只是按我的意思,兢兢业业地剖竹,打孔,固定,吊好。
然后摆上罐子。
至于那根在墙顶钩子上转了个弯,用来拉来拉去的绳子……
或许,等水罐满了,我偶尔会想看看雨帘。
——谁知道呢。
不过到现在还是没有时间。
搓干净巾帕,拔掉脸盆塞子。
用过的水,流出木台子下的木漏斗,而后流过长长的竹管,最后流入院中沟渠,往后院去了。
那里地方已经整出来了,种了几垄韭,葱,蒜,除了那几株桃李,还有一排小酸枣树,周围篱笆上爬了葫芦。
洗脸水,应该有些……营养吧。
山里木材方便易取,简单的起落式水闸实在好用,就是当初做的时候花了些功夫。外头村子都是在水渠里填泥挖泥改变水流量,那般实在太麻烦。
——亏了穆炎。
比起以前遭遇的,某些大城市可怕的低效率甚至半瘫痪的排水系统,我们现在住的这里,好得多。

煮了粥,和了面,下去射靶子。
搭箭。
——穆炎不知道为什么那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开。
拉开弓。
——我现在,是石玲,也是时临。
满月。
——有些事,总要做出改变。
瞄准。
——他如此模样……
食指中指松开。
——不勉强他。
弓身一弹,起来而后落回松松持着弓的左手上。
——我来开头。
箭中的,离靶心铜板一寸开外。
——然后以身为教。
“穆炎!”我朝下坡喊。
大概喊得比平时大声了些,他很快飘进篱笆,“怎么?”
看看我没什么异常,略略松了口气。
“今天我们去集上看看罢。”握了弓身,垂下手臂,提早结束,“你收拾收拾皮子,我去包个饭盒。”
“好。”穆炎也没有问我突然要去集上是做什么。
他就是这样,指东不往西。
——除了昨晚。
“想要什么菜的?”
穆炎回身看看我,想了想,“都好。”
都好……
都好你个头。
大、猪、头!
那就……猪头肉煨嫩葫芦罢。

五十四
两扇大门打开,门内一个长方形大厅,采光良好,明亮端庄。
高高的供顶上,雕了两行图画故事,取材圣经,线条圆润,栩栩如生。
顶中间垂下一排吊灯,长长的银链吊着一盏盏重重叠叠托在灯架上的水晶盏,灯盏上竖了不同长短,起落有秩的白蜡烛。烛火点点随风跳跃,灯盏映光晶莹剔透。
左右两边,支起拱顶的两排十二根象牙白大石柱对称整齐,雕刻的花纹流畅繁复,盘旋如枝蔓,高贵大气。而后是一列列深棕色桌椅,年代久远,保养良好,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每桌两端各放一盆百合白花绿叶,吐蕊怒放之间,也有花苞挺立。
厅中间通道铺着正红地毯,一路被一盆盆白花绿叶花队簇拥着延伸,直至教坛。教坛后,两侧对称的门通向外面半圆的露台。露台白色石柱栏杆外,是新西兰明澈的绿湖,湛蓝的天空,朵朵如地上绵羊的白云。
教堂内,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女子孑然一人立在门口的地毯正中。
发簪墨色头纱,身着漆黑婚纱,手捧雪白花团,面色亦如雪,唯独唇上淡淡一点嫩红欲滴的鲜艳。
一步步走。
一个人,走过身边两排花,两排桌椅,两排柱子,两排窗。
一个人,踏过脚下两人并行宽的红地毯。
一个人,经过顶上两行画,经过顶上灯盏盏盏有对称的吊灯。
一个人,走到教坛前,伫立。
弯腰放下花团,起身绕过教坛,走到露台上。
摘下左手肘长的黑纱蕾花手套,举起手。
阳光从指缝间洒入金色。
无名指上,光泽柔和,线条流畅,无任何镶嵌的铂金戒指,这一刻,映着阳光,刺痛了人的眼。
女子伸手取下了它。
——因为本该取下它的人,已经不可能做到这小小一件事了。
女子低头看着它内侧的缩写。
——M 。H-L。S-M 。H-L。S……
皇甫芒,石玲,皇甫芒,石玲……
和戒指外面首位相衔的花纹一样,团团绕绕,分不出先和后。
女子把它戴上了左手小指,而后转身,背靠栏杆,两肘支在扶手台上,仰望天空。
蓝天白云,都模糊起来。

芒。
你在看着我吗?
你听得到我吗?
你不回来了吗?
你不要我了吗?
芒……
……
我知道自己在梦里。
但是却无法醒来。
曾经的地方,曾经的事。
不知第几次再现。
曾经的心痛,曾经的泪……
不知第几次重演。
也,不知第几次,无法醒来。
起先自甘反复地堕入悲伤,后来振作着试图挣脱,都无法让我,从这个梦里,醒来。
我记得一切,所有所有一切,那么那么真实。
真实到,连额头阳光的温度,都一样。
都一样。
都一样……
“石玲。”
“石玲。”
芒?

骤然睁眼,入目却是一片黑漆漆。
身上衣物的触感温实而粗糙,空气里竹子清清淡淡的味道。
——不是那里了……
“嗤——”
眼前一亮,我本能地别开头,避开不适应的光线。
穆炎跪坐在床头边,移动了下位子,遮去了大部分光亮,而后点了身后地上的灯。
“噩梦吗?”
“我,喊出来了?”我看看他背光的脸廓,迟疑着问了句。
——还隔了两面墙把他吵醒了。
“没。”穆炎放好灯,看看我睁得开眼了,移近身来,道。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
“这个。”带茧的一手捧上我脸颊,大拇指从里到外抹了一把,“有声音。”
抱着被子坐起身,看着湿了一片的草芯布枕,“也,不是噩梦。”顿了顿,加了句,“以前的事。”
穆炎没再问,起身出去。
而后,露台上传来水响,绞东西的声音。
我靠到墙上,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医馆里的老郎中的意思,我的身子,底子不算好,不过这一年左右将养得不错。
至于病根什么的,是没有的。就是有几味药,若有要用的时候,得配和常人不一样的份量。
认识穆炎,加上有些事不好在前头柜上问的关系,在后面院子里头诊的。
那个院子,四下养了不少东西。自然的,都是草药之类。
草药也开花,一片绿色托着各色的粉白嫩黄。棚下小桌边,简单木椅上,老郎中,须发皆白,皱纹如沟,脸有红光,眼睛有神,捋着尺长的白胡子,看看我,看看穆炎,诊完脉,又说些药材的事,笑眯眯。
我坐在那里,收回搭完脉的手,却只觉得惶惑。
——不是过去的药物刺激过度,那是什么?
穆炎一旁在,自然都听了去。
似乎以为我重提往事,旧事难堪的缘故,很快辞了老郎中回了。连带后来一连十来天,都没有太亲昵的举动。
倒是把那句底子不算好记住了。
可……
老郎中中间有说了一大段医理,文绉绉的。穆炎看看我脸色不对,他自己自然听得糊涂不明,试着问得细些,被老郎中斥了句无礼。
那些话我学不来,拗口得很。
只是,这明摆着的,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其实,一大堆拐来拐去,高深莫测,也就一个简单意思……
——心病自医。
我是心病,不是身子病。要好,汤药针灸或许可以辅助,却还是靠自己。

眼睛肿了不明显,一点点,冷冷的帕子一贴,稍稍好了些,似乎又差不多。
倒是脸上一片被泪痕绷紧张得难受,水擦了,忽然就一大片舒舒服服的清爽。
起身去绞了帕子挂回去,再回房间里,穆炎还是安静坐在一边。
“去睡吧。”
穆炎侧头看看我,“你呢?”
“坐一会。”挑挑灯,把它挪到床头对着那个屋角里,三角架的最上头。
从来就是做完那个梦,眼泪湿湿冷冷,把自己弄醒了。不可能再睡着,只能这么到天亮。
以前会洗洗脸,冲冲澡,听听音乐,上上网,看看资料,喝喝东西,做个夜霄,逗逗小狗,料理料理植物,给时差刚好的朋友煲个电话粥什么的。
也有出去跑跑步,飙飙车,混混吧,跳跳舞的时候。
自小就有自己的房间。和芒一起的时候,只有笑醒的。出了那事,再去上学时,宿舍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住一人外套公用厨房型,外头租过的屋子也一人一间。
后来交过的男朋友,或者说情人,通宵无所谓,一起睡过夜却是没有的,连野营之类,哪个不是自带单人帐篷。
每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至于邦,计划里订婚了再住一起。
如此,房门一关,材料隔音好,又没有哪个像穆炎这般武功卓越内力神气连带耳朵灵过小狗的,我又没有放鞭炮……
所以,从来没有人在我那个梦做到一半时候叫过我。
妈妈看我第二天脸色不好,会弄些吃的来补我。同学和朋友么,大概推荐个面膜讨论一通黄瓜海藻泥什么的。
但是,从来没有人在我那个梦做到一半时候叫过我。

穆炎起身,脱了鞋子,上床坐到墙角,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没心情苦口婆心劝他回去睡,他拗起来又是很恐怖的。
好在偶尔一次,他也不会有什么。
这梦,做得越来越少。醉酒打架那段时间,恰逢工作上压力比较大,几乎隔天一次。
后来大概几周一次。
再后来,一年几次。
上一回,是和邦定下婚事,两边见完了父母,一切落锤定音的时候。
这一次,大概和这几天想来想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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