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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娱乐指南-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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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流苏将纸条塞在胡扬手心,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胡公子看看诗题吧,可千万不要让流苏失望。”

胡扬扫了两眼小纸条,笑道:“易与耳,易与耳!”

夏侯流苏突然转身,眼睛盯着二十丈外“谢眺楼”下的一株梨树,微风拂过,洁白梨花片片飘落。

“什么?”胡扬见夏侯流苏眼露警惕之色,不禁问道。

夏侯流苏示意他别说话,慢慢向那株梨树走去。

梨树后伸出一只莹白地手,摘起树根下的一朵金黄的小雏菊,拈在手里,随即一个人影转身离去,但见背影苗条,行步婀娜,是一绿裳女子,入“谢眺楼”不见。

夏侯流苏问:“胡公子认得这女子否?”

胡扬道:“不认得,应该是尚香社的小姐闺秀,采菊梨花下呢。”

夏侯流苏“嗯”了一声,心想:“隔着二十丈远。这女子也听不到什么。”说道:“胡公子快回去吧,一炷香时间快完了。”

胡扬恋恋不舍道:“不急,我是墨酣斋诗社首领,免考直接上第二层,流苏姑娘,小生对你是倾慕已久,既然流苏姑娘垂青于小生。不如现在就让小生一亲芳泽,这样。小生作起诗来也有劲……”说着,手就想搂夏侯流苏不堪一握的细腰。

夏侯流苏轻捷地闪过,突然说:“有人来了。”

胡扬以为先前采菊女子又踅回来了,扭头一看,并无人迹,再转回头,夏侯流苏就已经不见了。

胡扬嗟叹了一会。又将手里地诗题看了看,搓成一团丢到铁栏杆外,落下深崖,然后心情甚好地回到“谢眺楼”大厅,直接上二楼坐着揣摩诗题。

那采菊女子不是别人,就是蔺宁,方才蔺宁见胡扬随一小婢出后门,不免好奇。便知会了三痴一声,悄悄跟着胡扬出了后门,看哪家小姐与此人私会偷情,听到胡扬叫了一声“夏侯流苏”,蔺宁知道夏侯流苏是宣州花魁,这么多诗人骚客争这诗魁就是为了与夏侯流苏一夕之欢。所以便藏身梨树后,留心听胡扬与夏侯流苏说话。

若是一般人,隔着二十丈远,“谢眺楼”上又不时传来吟诗唱词声,是很难听清胡扬与夏侯流苏说什么的,但蔺宁就不同,她自幼接受鹘门秘法训练,耳聪目明远胜常人,翠竹边那一男一女地对话她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感觉这个夏侯流苏有点不对劲。当下轻轻跺了一脚试探。胡扬毫无感觉,夏侯流苏立即就听到了。分明是身怀武艺的,而且那警惕的样子分明是心怀鬼胎。

蔺宁当即伸手摘了一朵雏菊大大方方回楼,把看到的、听到的一一对周宣说了。

周宣疑惑道:“看这样子夏侯流苏是针对我来地,但为何要助那胡扬夺诗魁?”

三痴道:“不是景王,就是皇甫继勋,这两人视主人为仇敌。”

静宜仙子担忧道:“宣弟,那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周宣眯了眯眼睛,笑道:“这场好戏怎能错过,有老三贤伉俪在此,谁能动我一根寒毛,我现在有个主意,让三嫂夺这诗魁如何?”

蔺宁知道周宣诡计多端,说:“主人要助我夺这诗魁吗?但花魁可不会看上我这女子。”

周宣道:“我已经问过了,若是女子夺取诗魁,会有三千两银子的妆奁奖,是那个连昌公子出地钱,不取白不取,第二名是魁副,若也被女才子夺去,那宣州城地‘青萍诗社’和‘墨酣斋诗会’自动解散,男诗人以后都不要作诗了,羞也羞死了……”

林涵蕴笑嘻嘻道:“有趣,有趣,若魁副是男的呢,花魁还肯不肯陪他一夜?”

周宣笑道:“那就要看花魁对这诗会魁副中不中意,若象本公子这样英俊潇洒的,那她是太愿意了。”

静宜仙子劝道:“宣弟,这事开不得玩笑,那花魁明显对你不怀好意,而且又是会武艺的。”

周宣道:“没事,我有办法对付,将计就计是我的拿手好戏,我要把幕后主使揪出来。”

这时,主持诗会的一个颇负才名地士人朗声道:“一炷香时间已到,请诸位依次吟诵自己的诗词,尚香社的扫眉才子先吟,随后是青萍诗社,再后是墨酣斋诗社,最后是外地的诗人词家。”

周宣趁宣州三大诗社的诗人依次吟诗之际,把一阙《蝶恋花》让蔺宁背熟,蔺宁知道周宣没让林氏姐姐出面而让她出面肯定是要借重她的武艺,当下用心记忆。

蔺宁虽然孔武有力,但并非粗蛮女子,也甚聪慧,周宣念了三遍,她就记住了。

一百多位诗人,一个个都要吟诗唱词,听也听烦了,周宣没听到有什么特别华彩的诗词,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这才轮到外乡人,就见角落里走出一个剑眉玉面的青年公子,目光扫视全场,“谢眺楼”大厅就是一静。

剑眉公子拱拱手,说道:“在下连昌。新填一阙《蝶恋花》,请各位方家雅正。”

林涵蕴睁大眼睛打量着这风度翩翩地剑眉公子,低声对周宣说:“原来他就是连昌公子,真是名不虚传,很神气!”

周宣瞪了她一眼,悄悄伸手在她后臀捏了一把。

林涵蕴捂着屁股,小脸通红。嗔道:“你……”她没想到周宣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捏她屁股,真是色胆包天!

大厅上其他人都准备静听连昌公子吟诵《蝶恋花》。所以林涵蕴地声音就显得很惹人耳目,所以目光一起向周宣八人聚来。

周宣道:“涵蕴,不要喧哗,仔细听连昌公子地名章隽句。”

连昌公子闻言,浮颊一笑,朝周宣遥遥抱拳,开始吟道:

“窗外绿阴添几许?剩有朱樱。尚系残春住。老尽莺雏无一语,飞来衔得樱桃去。坐看面梁双燕乳。燕语呢喃,似惜春迟暮。自是思量渠不与,人间总被思量误。”

一阙词罢,喝彩声一片,有人吹捧道:“留春、惜春,真是一往情深啊,连昌公子此词可以压卷矣!”

林涵蕴嚷道:“压卷。也太早了吧,还有我们没吟诵呢,周宣哥哥,该你了。”

周宣心道:“这连昌公子文才不错,但与哥们还是没法比,哥们是晏殊、欧阳修、秦少游这些历代名家灵魂附体啊。和我比,那真是鲁班门弄大斧……不自量力啊!”说道:“请广陵第一女词家宁夫人先吟。”

被冠以广陵第一女词家头衔地蔺宁倒是毫不怯场,声音清脆道:“我也是一阙《蝶恋花》,请各位听好……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林涵蕴带头“噼哩啪啦”鼓掌。小茴香、茗风、涧月积极响应。在场的尚香社女才子们也都喝起彩来,一时莺莺燕燕。口脂芬芳。

主持诗会地士人赞道:“开句奇绝,连用三个‘深’字,如此笔力实在让人叹服,结局之‘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亦是极妙,痴情女子,无情落花,两相对比更增惜春之痛。”

周宣笑道:“今日彩蝶都恋花,在下亦以《蝶恋花》一阙凑个热闹……”吟道:“晓日窥轩双燕语,似与佳人,共惜春将暮。屈指艳阳都几许,可无时霎闲风雨。流水落花无问处,只有飞云,冉冉来还去。持酒劝云云且住,凭君碍断春归路。”

又是林涵蕴大力鼓掌,但这次因为没有尚香社女子响应,所以场面没有蔺宁热烈,这正是周宣所需要地效果,他就是要突出蔺宁,给蔺宁选的词也是千古名章,比他这阙名气大得多。

主持诗会地士人开始点评了,要选二十人更上一层楼。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又不是斗虫,又不是围棋,这要评出诗词高下还真费事,周宣冷眼旁观,看出要不是有人暗中要把他推上二楼,他这个外乡人很可能落选二十强,毕竟这他阙词不如蔺宁的那阙让人印象深刻,虽然比那些宣州人地诗词强了很多倍,但真要落选,他也无处申诉,这和后世的很多征文大奖赛一样,获奖者其实都是内定的。

周宣与蔺宁同上二楼,静宜仙子她们留在了楼。

楼上、楼下待遇大不相同,二楼每人一张几案,除笔墨纸砚外还摆放着桃、李、草莓等水果,还有宣州特有的点心、糕饼。

周宣与蔺宁连案而坐,便于考试作弊。

胡扬见周宣也入了二十强,有点吃惊,心道:“下面那些人怎么放这个盐商上来了,莫非是用了银子贿赂?”不过胡扬事先知道了夏侯流苏的诗题,刚才已经搜索枯肠填好了,自以为绝妙好词,所以笃定得很,对周宣笑了笑。

主持诗会的士人也上来了,说道:“有二十人晋级上楼,连同楼上六位声名素著地诗家词客,今年诗魁就将在这二十六人当中产生,诸位,请以《清平乐》、《浣溪沙》、《如梦令》、《蝶恋花》这四种曲牌任选其二,每人填词两阙,请写在纸上,限一炷香交卷,词意必须与伤春、惜春有关,还有,不要署名……”

有那不擅长词地士子叫道:“怎么全是词啊,写诗行不行?”

诗会主持道:“皇帝陛下喜爱填词,我辈小民岂能不追从之,不要多言,焚香……”

周宣却是心里暗喜,这四种曲牌后世流转的名篇极多,古人又喜欢伤春感怀,他两阙,再为蔺宁拟两阙,一共四阙,小意思啦!

一炷香还有一会时间,看看别人都在吟哦,周宣也不忙着叉手,吃了一块宣州糯米糕,坐在那闭目养神。

蔺宁是女刺客出身,刺客是最有耐性地,也含胸拔背坐在那调息内视,一动不动。

焚香过半,周宣开始叉手了,这回叉得多,足足叉了好几十下,因为有四阙词嘛,十指叉得热乎乎的,然后开始提笔填词,先为蔺宁抄两阙,分别是苏东坡的《蝶恋花》和欧阳修的《清平乐》,都是如雷贯耳的大文豪,当然,现在全成了周宣的家当,真是下笔如有神,写道:

“《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清平乐》……小庭春老,碧砌红萱草。长忆小阑闲共绕,携手绿丛含笑。别来音信全无,旧期前事堪猜。门掩日斜人静,落花愁点青苔。”

周宣来唐国也快一年了,也不是整天只知吃喝玩乐,还真学了不少东西,比如向羊小颦学音律、向顾闳中学绘画,其余认繁体字、练书法,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一笔欧阳询《张翰贴》式地行书也似模似样了,繁体字也会写了,很快把两阙词抄好,把墨吹干,团成一团,趁人不备,丢给蔺宁。

蔺宁手快如闪电,纸团眨眼就到了她手里,铺在案下裙上,开始照抄。

周宣心里感叹:“万万没想到还用得上当年考试作弊的手段,人生哪真是好笑!”

周宣也把自己想好的一阙柳三变的名篇《蝶恋花》和苏门学士秦观的《如梦令》写在印花诗笺上……

“《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如梦令》……池上春归何处?满目落花飞絮。孤馆悄无人,梦断月堤归路。无绪,无绪,帘外五更风雨。”

周宣写罢,游目四顾,见还无人交卷,他又是第一了,便道:“交卷,交卷。”

诗会主持走过来揭起周宣的诗笺一看,一脸地震撼。

边上的蔺宁说:“我也交卷。”

主持又看蔺宁的两阙词,再次震撼,心道:“看来这两个外乡人是要把我们宣州人都压下去了,这等词句,谢眺、李白复生,也不过如此吧!”

第006章 似花还是非花

一支白檀香燃尽,二十六份考卷都交上去了,虽然限定了词牌,但对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宿构、旧作,为“惜春诗会”苦心准备的,也有几个只准备了诗的,没想到是要填词,所以只好匆匆急就,神情懊丧。

周宣看了看,除了他和蔺宁外,其余二十四人当中有七人是女子,都是轻纱蒙面,绫罗绸缎、云肩披帛,应该都是富贵人家女眷,高矮胖瘦不一,其中有三个女子单从体态看,苗条秀颀,绰约多姿,不管容貌如何,都应算是美女诗人了。

评定词作高下的有三位,分别是诗会主持王洋、“青萍诗社”首领瞿直和墨酣斋诗社的张弼,张弼之父便是宣州刺史,他本身也有功名,是正六品奉直郎。

诗会主持王洋不辞辛苦,将五十二阙词一一当众朗诵一遍,然后与瞿直、张弼二人低声了商议良久,圈出十二阙词定为甲类。

众人凝神倾听,等待评判。

张弼道:“我把甲类十二阙词的首句念一下,是谁作的请报一下自己姓名……”于是一句一句念来,每念一句便有一人应以一个名字。

周宣听到胡扬和连昌公子都榜上有名了,连昌公子还接连报了两次姓名,看来他的两阙词都入选了甲类十二强,周宣因为交卷早,反而压在最后。

张弼念到:“《蝶恋花》‘袅袅鞭丝冲落絮’……是谁所作?”

一个女子柔美的声音应道:“张幼微。”

张幼微便是张弼之妹,才貌双全。号称宣州第一名媛。

张弼微微一笑,继续念到:“伫倚危楼风细细……是谁之佳作?”

周宣正要答应,左侧有一人突然抢着说:“是小生所作。”

“啊!”周宣瞠目结舌,都被气傻了,简直不会辩解了,竟有当面冒领地,真是奇闻。

冒领者是个白面书生。微胖,此时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结结巴巴:“不是,我,我,我……”

王洋刚才看过周宣这阙词,瞪眼道:“李焘,这词真是你填的吗?莫要说谎,有辱斯文。”

白胖书生李焘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小生应错了!”

李焘是青萍斋诗社成员,瞿直皱眉道:“李焘,你也是诗书人家,怎会如此颠三倒四!”

白胖书生李焘脸红得象煮熟了的虾,惭愧道:“小生刚才听王洋先生念到这一阙‘伫倚危楼风细细’,深爱其中两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免痴想,若此佳句是我所作那该有多好,想得入神,张公子一问此词是谁所作,小生就情不自禁地答应了,真是愧煞小生也!”

“谢眺楼”上笑声一片。都觉得白胖书生李焘很有趣,是个性情中人,便有几个名媛闺秀偷看李焘,估计李焘桃花运到了。

周宣呵呵笑道:“此词是区区在下所作,在下金陵周宣之。”

张弼念罢甲类十二阙词,然后道:“甲类十二阙词,连昌公子、周宣之公子、宁夫人分别居其六,也就是说共有九人有资格进入‘谢眺楼’最高层,其余六人是……胡扬公子、张幼微小姐……诸位可有异议?”

那些落选的书生士子好生沮丧,别人入选也就罢了。但两个金陵人入选实在让他们脸面无光。但也争论不得,刚才朗诵词作时都听到了。周宣之和宁夫人的四阙词的确高妙,非他们所能及,既然三位主选者不肯包庇本地人,那只有仰天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无缘一亲花魁芳泽。

但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落选的书生士子与五位同样落选地宣州名媛同病相怜,一边埋怨主选者有眼无珠,一边便互致问候,尤其是白胖书生李焘,与一位身材高挑的女诗人谈论诗词,越说越投缘,双方暗生情愫,看来相约后花园私订终生之期不远矣。

瞿直道:“上得二楼地士子名媛俱有价值不菲的礼物相赠,上最高层的九位,请吧。”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周宣九人登上“谢眺楼”最高层,北望敬亭山,山峰座座,宛若案头盆景历历在目。

这时早已过了午时,周宣肚子饿得咕咕叫,心道:“要夺这诗魁还挺烦,花魁夏侯流苏不知在不在这里,倒要看看是不是秀色可餐?”

四围矮案,蒲团罗列,楼厅正中,铺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大食地毯,一个红裙女子跪坐着,上身微倾,低眉垂睫,宛若一尊静美的雕塑,身前一架箜篌,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一看就是极名贵之物。

蔺宁碰了碰周宣手臂,示意这红裙女子便是夏侯流苏。

周宣点点头,故意装作很好色的样子,盯着夏侯流苏猛看,看隆起的胸脯、看跪坐着交叠地臀股……

夏侯流苏跪坐着一动不动,依然未抬眼,幽黑密长的睫毛象两把小扇子,遮住双眸,对注视她的目光恍若不觉。

胡扬来气了,过来说:“周大商人,非礼勿视。”

周宣洋洋得意道:“待我得了诗魁,美人还不是任我赏看。”

胡扬本来不想与周宣闹僵,他还惦念着周宣的姐姐妹妹呢,但这时见周宣咄咄逼人要染指诗魁,还当面轻薄花魁,怒了:“你一个盐商也想得诗魁,做梦!”

周宣冷笑道:“这里是比才华,不是比父母谁官大,有本事靠自己。”

胡扬怒气冲冲道:“论才华我也强你百倍……流苏小姐。出题吧,让这一身腥咸的俗物知难而退。”

因为周宣自称是盐商,胡扬就说周宣一身腥咸,语含侮辱。

诗会主持王洋说道:“诸位俊彦,请安坐,先听夏侯流苏姑娘弹箜篌一曲。”

周宣与蔺宁在西北方向地两张矮案后蒲团上跽坐着,等着看好戏。

四月风暖。楼顶檐铁叮叮脆响,正午阳光将碧绿的琉璃瓦照澈。远山近树,如诗如画。

夏侯流苏睫毛一抬,双眸如水,只一眼,楼上诸人都觉得夏侯流苏看过来了,一种明艳,照人心肺。

周宣心道:“此女丽色不逊于羊小颦。可惜啊,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夏侯流苏双手一抬,红袖滑落臂弯,露出雪白小臂,玉腕戴着绞丝镯,十指尖尖拨动丝弦,美妙的乐音流淌而出。

周宣与羊小颦朝夕相处。对音乐已经有很高地鉴赏能力,听得出夏侯流苏技艺不凡,曲调繁复,极具表现力。

一曲弹罢,夏侯流苏莺声呖呖道:“小女子弹奏的这支曲子名为《柳絮三咏》,柳絮又名杨花。三月春残,杨花乱飞,请以诸位词家以杨花为题、《水龙吟》为曲牌、以去声四置为韵,两炷香时间,词意佳妙者取三甲。”

这花魁出题果然刁钻,要做她的入幕之宾难矣哉!

进入决赛的九人都是暗暗点头,这题地确是难,不仅限定了曲牌还限定了用韵,已经不可能宿构了,两炷香时间不足半个时辰。要填出这一阙长调。而且要词意佳妙,难!太难了!

而周宣更要一人填两阙。而且还得韵脚相同,高难度啊!

周宣紧张思索着,浓眉微皱,不停地叉手。

可怪,自从到了唐国,周宣发现自己对以前的往事记忆得尤其清晰,看过地书、读过的诗词,一想起来就历历如在眼前,好比老年人回忆年少时情景,一点细微之物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周宣停止叉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采,心里喊着:“有了,有了,千古咏杨花的绝唱,而且是两阙,是苏轼与友人章质夫唱和之作,都用的是四置韵,哈哈。”

周宣开始奋笔疾书,他把苏轼的那阙写给蔺宁,既然要让蔺宁夺诗魁,就得给她最好的,他自己用章质夫那阙,其实章质夫是原唱,苏轼是和韵,等于是模仿之作,但苏轼才高,模仿之作反而超过了原作,这也是少有地文坛佳话。

蔺宁接过周宣弹过来的纸团,抄写在碎花诗笺上。

这次作弊被人发现了,就是宣州张刺史的女公子张幼微,张幼微听了周宣那两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芳心震动,这是何等地痴情啊,是什么样地女子让这个金陵翩翩公子如此倾心?衣带渐宽,那就是相思使人瘦,这个周公子不见瘦,但也许以前是个胖子,相思得反而瘦身好看了。

张幼微不时偷看周宣,发现了他与那位宁夫人之间作弊的秘密,更是震惊:“什么,他一人填两阙?如此说二楼时宁夫人所填地《蝶恋花》和《清平乐》都是这个周宣之所作了?此人才华之高,真是骇人听闻!”

周宣察觉张幼微在看他和蔺宁,心知作弊之事被她看到了,倒也毫不心慌,伸右手食指搭在唇边,冲张幼微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张幼微面纱下地俏脸一红,扭过头不再看他,心里微微有些羞恼:“这人才是有才,可是轻薄,刚才还那样看着夏侯流苏,垂涎欲滴的样子!”但不知怎么,这轻薄男子笑起来浓眉白牙的样子就是挥之不去,形象异常鲜明。

周宣把那阙《水龙吟》咏杨花词抄好,自己赏析了一番,心想:“诗魁是三嫂,魁副是我,这赢得的三千两银子一并带去给信州,在老家盖一栋结实的大房子,可以经历千年而不朽,我周氏祖辈一直住下去,最后轮到我……呃,乱套了!”

这样想着,周宣不禁微笑起来。发觉又被人偷看了,一个是张幼微,一个是胡扬,张幼微看不到表情,胡扬则是一脸的鄙夷和得意,他地《水龙吟》已经填好了,自认为是有生以来填得最好的一阙词。

周宣见第二支香才燃了一小半。还有一阵子等,不知道楼下大厅的道蕴姐姐她们是不是还等在那里。肯定也饥肠辘辘了吧?便起身走到楼廊上,扶着栏杆下望。

蔺宁也赶紧跟出来,三痴叮嘱她一定要保护好主人,她不敢掉以轻心。

周宣突然挥起手叫道:“老三……老三……”

蔺宁探头往下一看,只见三痴站在楼下一块太湖石上仰头向上看,赶紧招手:“三哥……”

三痴问:“主人要不要吃板栗粽子?”

周宣应道:“好,来两个。给三嫂一个。”

三痴道:“主人请摊开手掌,不要动。”

周宣伸右手到栏杆外,掌心向上,就见三痴从下面将粽子抛上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五丈弧线,不偏不倚轻轻落在周宣掌中。

“真准哪!”周宣笑嘻嘻将粽子递给蔺宁,再伸手,三痴又抛上来一个。

周宣高声问:“老三。仙子她们呢?”

“周宣哥哥,我们在这里。”林涵蕴的声音脆声传上来,她手里捏着一个角粽,吃得眉花眼笑。

周宣道:“诗魁差不多快到手了,呆会就下来。”

下面那些看热闹等待决出诗魁的宣城士子“哄”的一声鼓噪起来,有骂的、有叫地、声称决不允许宣州花魁被外乡人采摘去……

周宣任他们瞎起哄。笑嘻嘻吃完了板栗粽子,将粽叶子轻飘飘丢下楼,又引来一阵非议。

回到楼中,看看白檀香已经差不多燃尽,这回交卷是胡扬第一,到最后,有三个没能交卷,这规定了韵脚的词太有难度,若无捷才,一时半会哪里填得出来!

三个没交卷地其中就有宣州第一才女张幼微。因为这个轻薄多才地周宣之。使得张才女心神恍惚,只填了上半阙。自己不满意,抹掉了。

瞿直、王洋、张弼三人细细赏鉴收上来地六阙词,交头接耳,商议良久,然后由王洋出面说道:“诸位才子佳人,经我三人品鉴,以下三阙词位列三甲。”

王洋吟道:“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濛濛坠?日长无绪,回廊小立,迷离情思。细雨池塘,斜阳院落,重门深闭。正参差欲住,轻衫掠处,又特地、因风起。

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缀。算来只合,人间哀乐,这般零碎。一样飘零,宁为尘土,勿随流水。怕盈盈、一片春江,都贮得、离人泪……这阙词是谁作的?”

连昌公子颌首致意:“是在下地急就章,让王翁见笑了。”

王洋道:“连昌公子真乃大才,佩服佩服!”又吟道:

“长空飘舞轻盈,偏因春深风催坠。高枝一别,牵衣欲语,含情若思。迷漫江山,络连花雾,眼慵帘闭。偶掌中悄住,暖绒才觉,又已被人惊起。

最是晚霞残照,试红妆,相思连缀。雨来奔突,纤腰摧折,窈窕梦碎。身在何乡?淡然尘土,任他流水。细算来,十里绿堤,扑面是盈盈泪……这是谁的词作?”

胡扬满脸得色,高声道:“宣州胡扬所作。”

周宣暗暗点头,连昌公子才气的确不低,虽然不见得是在这两炷香时间内所作地,但词意远高于胡扬。

现在的问题是,三甲已出了两甲,剩下一甲,周宣与蔺宁必有一人落选。

就听王洋说道:“这第三阙《水龙吟》摹写杨花尤为精妙,诸位请听好……燕忙莺懒花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这是哪位的佳作?”

周宣思忖了一下,应道:“是在下所作,但在下不敢腆颜列三甲。”

王洋忙问:“这是为何?”

周宣道:“这位宁夫人的词作在下刚才拜读过,远胜拙作,宁夫人进不了三甲,我又岂敢居三甲!”

王洋脸现尴尬之色,偷偷看了看连昌公子。

周宣微微一笑,起身踱步,吟道: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吟罢,周宣朗声问:“此间还有谁的词作胜过此词者?站出来,我周某人拜他百拜!”

“谢眺楼”最高层没有一个人说话,只闻檐角铁马叮叮。

连昌公子长身而起,向周宣和蔺宁施礼道:“两位高贤,词作远胜于我,连某宁愿退出本次诗会,也不敢与两位争锋。”朝众人团团拱手,下楼而去。

王洋叹道:“连昌公子襟怀磊落,人所难及也!”又对周宣拱手道:“方才是我等疏漏了,宁夫人之词果然绝妙,进入三甲理所当然,至于谁是诗魁,题是花魁拟的,就由花魁来定如何?”

周宣心道:“这个王洋是连昌公子的代言人,看来设计对付我的就是连昌公子了,此人既是李坤好友,显然是受李坤所托来暗害我地,嘿嘿,让一个青楼女子来评点诗魁,不觉得有辱斯文吗?”

夏侯流苏刚才一直静静坐在一边,这时开口道:“小女子岂敢,诗魁自然是张公子与王先生、瞿先生三人定,只是小女子觉得胡公子的那阙更合心意罢了。”

胡扬顿时满脸喜色,心想:“花魁美人果然对我情有独钟!”

周宣打量着夏侯流苏,心里在想着连昌公子和夏侯流苏究竟设的什么是计策,难道是想搞得胡扬与他为夏侯流苏争风吃醋,然后借胡扬之手来对付他?这似乎拙劣了一点吧,只要他周宣亮出身份,慢说节度副使,就是宁国节度使也要礼让三分,谁敢明着动他?

王洋、瞿直、张弼三人又商议了一会,王洋说道:“我三人议定,金陵周宣之公子词作文采斐然、描摹杨花妙到毫巅,应为今年诗会之魁首,宁夫人第二,胡公子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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