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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迹玫瑰·颜夕-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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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头!”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个,颜夕顿时怒从胆边生,想也不想,曲肘向后,狠狠撞击在他胸口。
“呜……”佐尔痛得蜷了身子,他咬牙切齿地用力制住她,低声骂:“你这是干什么?想谋杀亲夫好和别人私奔吗?”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仍有兴趣开这种玩笑,颜夕恨得牙都痒,心里既是酸楚又是疼痛,受挫、委屈、郁闷、伤心,一骨脑儿发泄出来,她真的呜呜地哭出来。
佐尔见她如此,沉默下来,一手抚摸着她的面颊劝:“乖,别哭,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他总是知道的,什么事都一清二楚,可颜夕恨的就是这种事无巨细明察秋毫,当年永乐侯在世时也不曾让她感到这样受缚感,像是一辈子都逃不了他的火眼金睛。
她发作起来,张嘴去咬他的手。
“唉,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开始变得浑身伤痕累累。”他皱了眉头任她咬,也不躲闪。
颜夕听得心中凄楚,想起先前那次咬得他手上牙印累累,是在最狼狈绝望的一刻,自己不由心里一软,停止动作,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跟踪我多久了?”
“不久,两个多月罢了。”他满不在乎地道,缩回手来,映在月光下细细看,笑,“这次咬得不深,上下才八个牙印而已。”
“呸!”颜夕啐,用力把他从身上推下去。
“你的手下呢?不会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吧?”
“唉,问他们做什么?夕,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少操点心?”他在黑暗里叹息,又翻身过来缠她,“管别人做什么?我在你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尤其是颜夕,细细水晶珠子贴在柔软的衣料上,粒粒硌人,他便隔了这层珠衣厮磨她肌肤,不小心碰到伤口,颜夕‘唉哟’一声。
“怎么了?”佐尔关心,起身探看。
“没事,不过是个小伤口。”
他不放心,仍解开袍子看里面,伤口细而长,有丝丝鲜血渗出。
“怎么又受伤了?浸了水后痛不痛?”他心疼,低头用舌尖去舔。
颜夕静静地仰躺在地上,想象自己星光下赤裸的身体,上面颇有几道伤痕,就是黯淡光线也不能掩盖得去。
“佐尔,没事的。”她轻轻说,“我一直就是这样,浑身不断添出伤疤。终有一日,在我死时,一定丑陋无比。”
“不要紧,你就是浑身都是疤我也喜欢。”佐尔温柔地去吻她肩上最大一处疤痕,斜斜地像是道翎翅,他便用牙齿轻咬那里,一路细密而下。
颜夕却突然推开他,问:“佐尔,常德侯为什么会半路折回?是你劝说他回来的吗?”
佐尔一愣,抬起头,答:“是。”
“你骗我,他不会轻易相信你的,佐尔,一定是你逼他回头,我知道你的性格,万不得已时,你会用强硬迫人。”
“是,”他只得承认,“我把他绑了回来。他不能走那条路。”
“而你也不能与嘉瑞公子正面冲突,因为我也在他手里,若是你也在那个山坳旁出现,常德侯只会更确信你与永乐侯联手。”
“是。”
“看来这次你被逼得不轻,居然铤而走险绑架常德侯。也不怕有人知道了会出大事。”颜夕坐起来理好衣襟,叹,“想不到我的佐尔也有为难的一天,好在现在我逃了出来,嘉瑞公子也已显身,你明天就可以放心动手了,绑了他去见常德侯,应该能把事情说清楚。”
“是,我会的。”
“你看,佐尔,其实你一直不需要我,这件事从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如果没有我,嘉瑞公子只怕不能兴风作浪至此。”
“胡说,你不要多想,他只是个小角色,我总会有办法解决。”
“是,你总是有办法的。佐尔,你向来磊落不羁,全是因为我束缚到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觉出不妙,眯眼看她,“这几天你吃了什么药,说话语无伦次。”
“或者我本来就是神志不清,竟然以为自己真能顺利地当一个子王妃。”
“胡说!”他沉默半天,又道,“我们走。”
“去哪里?”
“当然是我那里,难道你还想回去?”
“可是,佐尔,我出来并不是找你的。”
“怎么回事?”他炯炯地盯住她,“不和我走?那你逃出来做什么?”
“我不能和你这样空手回去,出宫之前,我曾答应王会给他一个交待。”
“日后我自会给他一个交待,夕,我答应你出来只是去证实那人是不是永乐侯,现在你已经明白真相,不必再与他罗嗦。”
他说得理所当然,颜夕却听得光火起来,瞪他:“原然你早知道嘉瑞公子不是永乐侯,为什么不劝阻我,还任我去和他在一起?”
“我说了你会相信吗?”他冷笑反击,“永乐侯一年前分明是死在你眼前,这个什么嘉瑞公子之所以能得逞唬人,不过是因为有人自己不甘心。夕,我要你去与他见面,是因为在心里你根本希望那个就是永乐侯本人。”
他说话永远一针见血,又像迎面一记耳光,用力之猛,打得人将牙齿与鲜血苦水一起咽下去。
颜夕沉默。
她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可当月光透过树叶筛落下来,斑斑洒在她脸上,佐尔竟发现她在发抖,嘴唇、脸颊、眉间,像是痛楚到快要褪皮。虽然她的身体不动,她的倔强神情不变,可她的脸孔在抽搐。
“夕,你怎么了?”他突然悲哀至极度恐惧,像是一个受伤的人,听耳旁有血水汩汩流出,宁静缓慢死之阴影,罩过来,令人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他扑过去紧紧拥住她。
“佐尔,你放过我吧。”颜夕平静道,“原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以前,你也同样无法忘记,这一年多来,我们的欢乐与宽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寒意料峭的夜晚,她抬头看向天空,黯蓝色阴郁的天空里,月亮隐入乌云,星子淡了,看不到远处黑黝黝的山脊,潮湿深邃的河岸边,渐渐起了一片雾。
“不许这么说!不许你离开我!”佐尔沉声喝,他埋头在她的长发里,双手拼命环抱住她,恨不能把两个身体合而为一。
颜夕睁大眼,从他肩头看出去,隐约星光下地上丛生的杂草,凋零的蓟菜,还有芜蔓的荨麻,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具体、触目惊心。
“佐尔,请你可怜可怜我,不要再把我带回去看西域贵族的白眼,我也不要你为我抛弃子王身份。”
“不!”佐尔摇头,“夕,我不会答应。”
他柔声求她:“刚才的确是我话说重了,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夕,我们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现在乘嘉瑞公子还在这个小镇上,我好布置人手去抓他。”
他慢慢站起来,搀她,说:“放心,到了明天,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颜夕苦笑,立起身,看远处天色渐亮,薄雾开始消散。
“抱歉,佐尔,我不相信。”
她眼里含了泪,心里很痛很痛,像是玫雪死的那一夜,只有扯下自己每一丝头发,拔出每一枚指甲,才能与这种痛苦对抗。
生命不过是一场骗局,而每一个希望,都是海市蜃楼的幻境,骗得人忽喜忽悲,最终徒劳无获。如果可以,今后,她愿意两者都不再涉及。
她低了头,说:“佐尔,其实我已对人情世故、荣辱身份等都极其厌恶,还有那些所谓的诡计与心机。一直以来,我只想做个平凡的女人,嫁人、生孩子、慢慢老去,既然现在前面两条路都走不通,你何不就让我自己静静老去。我很累,且不愿再被伤及尊严。求求你,放过我。”
这些话她藏在心中很久,终于说出来,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却又冷得发颤,雾气丝丝缕缕的从身边飘过,呼出的口气凝成白雾,偶尔有远处风吹过茅草悉悉声。
佐尔立在漆黑夜色中,双眸浓紫,许久之后,他说:“不,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会允许你离开。”
他的声音冷过雾气寒夜,像是结了冰,冻了一池的河面。
“你想怎么办?同绑架常德侯一样关住我?”颜夕叹,“佐尔,如果这样做,你以为我是否还会原谅你?”
“不会。”佐尔冷冷道,“可是,如果我今天放你走,我将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话音未断,他已抢步上来,一掌劈在她颈上。
佐尔抱起颜夕负在肩上,乘夜色赶回自己的地盘。
莫伦正带了批人在路旁搜寻,见子王湿淋淋扛了个女子回来,不敢多看,上来禀报:“已按您的吩咐派好人手,封锁了一切交通道路。”
“好。”佐尔板着脸,径自走进房间,把颜夕放在床上。才叫人去取热水、干净衣裳,并准备了壶烧酒。
他匆匆换了身衣服,坐在床边,亲自帮她擦干身体,又用烧酒抹在手心,摩擦她被水浸得冰冷的四肢。
期间丹珠想进来帮忙,却见他正取了两根丝带把颜夕双手绑在床架上,大惑不解地抬起头,迎面一双冷酷愤怒的紫眸,她猛吃了一惊,完全被吓到,忙又垂首退了出去。
佐尔赌气似地,低头狠搓揉她肌肤,以至于颜夕醒来时身上皮肤已被擦得嫣红,隐隐地痛。
她睁开眼,看了看手上丝带,苦笑:“你这是干什么?准备这一辈子就这么绑住我了吗?”
“不会,等我们回了子王府就好。”
“佐尔,”她叹气,“我很累,不想再和你吵架。”
“那就免开尊口,我还有别的事,你先睡吧。”他索性置之不理,为她盖了床锦被,自己大跨步走出去。
颜夕哭笑不得,只得闷在床上,累了一个晚上,此时碰到柔软舒适的床褥枕头,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一直睡到中午时分,房外传来脚步声,丹珠怯怯地走进来,见颜夕慢慢睁开眼,小心翼翼道:“子王吩咐我来服侍王妃。”
她取来了食物与水,用靠枕垫起颜夕的背,扶她坐起来。
颜夕道:“不必麻烦,我不饿。”又问,“子王现在在哪里?”
“禀王妃,自早上起子王一直在厢房与客人说话。”
“哦?”颜夕大惑不解,想不通他竟然不抓紧时机围剿嘉瑞公子。
此时,丹珠已端起杯红色的酒汁,凑到她唇边,劝:“王妃,您喝一口吧。”
她似乎有些为难,脸色微红。
颜夕一闻酒味已立刻明白,长叹:“好一杯香甜可口的迷魂酒,果然比丝带更有用多了!”
“对不起,王妃。”丹珠跪下来,“这完全是子王的吩咐。”
“我不会喝的,除非他自己来灌我。”颜夕怒,“去,把子王叫来,我要话对他说。”
侍女左右为难,看了她铁青的脸色,到底一溜烟地奔了出去。
佐尔再进房时脸色并不比颜夕好多少,凝重万分,阴沉沉地看了她,道:“不要再说离开我的话,夕,除非是我死了,否则提也不要提。”
他边说边在床沿坐下来,搂住她腰间,把头埋到她怀里去。
颜夕被他抱得心痛,鼻间一阵酸楚,柔声道:“我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佐尔,我不想再看王的面色,被人提醒没有子嗣,也不想与你再为了永乐侯争吵。”
“好!”出乎意料,他极其爽快道,“这三点我保证都能做得到!”
“胡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她恼了,怒,“你究竟想干什么?若是再这么一意孤行,不如一刀杀了我,再把尸体带回去,这样大家都省心!”
佐尔这才抬了头,紫色的双眸像两粒紫水晶,阴郁华美,凝视她,一字一字道:“夕,如果我答应你不再回子王府呢?我们相伴到老,永远没有人会来责怪你的出身,逼你生孩子,再没有人提到永乐侯三个字!”
“什么?”颜夕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看他的眼,认真、肯定、明明白白,不由渐渐脸色苍白,道,“佐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嘉瑞公子做了什么?你刚才是在和哪个客人说话?”
“我方才接见了一位中原节度使。”
“呀!”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夕,嘉瑞公子计高一筹,双管齐下,他派人去中原散布消息,现在来使要求常德侯,他知道常德侯在我手里,逼我把他交出来。”

十九

“你要把常德侯交出去?他现在对你误会至深,若是就这样让他走,你岂不是永远没有辩白的机会?”
“是,所以我已将一切罪名担下,免得因此连累到王与西域。”
他说得极其郑重,眼神至真至诚,不由颜夕不相信,她呆呆地,倒吸一口冷气,左思右想,心乱如麻。
“佐尔,出了这种事情,王会把你怎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顶多革掉子王封号遣到边陲养马去而已。”
“什么?”颜夕瞪大眼,把他上上下下看一遍,佐尔则无辜地与她对视。
“呸,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她涨红脸,“佐尔,别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唉,傻瓜。”他叹气,重新埋头到她怀里去,轻轻说,“你都要离开我了,我怎么会有心情开玩笑。”
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帮她解开手上丝带,“现在开始,我会跟着你到天涯海角,你别想再甩掉我。”
颜夕手脚冰冷,杌陧不安,只是不敢相信,于是捧了他脸端在面前细细看,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认输去养马?”
“怎么会?”佐尔摇头,“虽然我不在乎自己是子王还是个马夫,可总不能让你一齐吃苦受罪……”一眼憋见颜夕脸色大变,忙伸手抱住她,“夕,你怎么了?”
“你……”她欲言又止。
佐尔脑中灵光一现,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不由苦笑:“你是怕我像永乐侯一样受不了失势的打击吧?夕,我早说过,对于我,面子地位都不算什么。”
他让她靠在肩上,轻轻道:“你看,这算不算报应,当年我与柳织言联手搬倒永乐侯,不过一年,他便阴魂不散,找了替身置我于绝境。”
“也许是我命盘不好,或许我天生克夫相。”
“不许胡说。”他伸手竖在她唇上。
颜夕紧紧拥住他,愁肠百结,倒把离开的心思抛掉一半,翻过来覆过去考虑半天,又问他,“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佐尔,你为什么不派人去拦阻嘉瑞公子?只要拿下他,常德侯自然会相信你。”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那个节度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紧要关头出现,一大早拖住我不放,嘉瑞公子得了这个大好喘息之机,只怕早带人离开了镇子。”
他皱起眉头,叹:“嘉瑞公子本来没有想到你会逃出,而我却没有料到节度使会来,大家都有疏漏之处,需各退一步调度打理。”
他拍拍手站起来,笑:“也好,太容易到手的猎物都是废物,永乐侯之后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好对手,想不到这个冒牌货倒也有几分颜色,夕,要不要赌一把,看我和他之间究竟最后谁会赢?”
有的人天生不会埋怨自责,务实、勇猛、百无禁忌,佐尔的低落与挫败从来如夏雨冬雷,不过一瞬间的阴郁,这些话后,他又重新打起精神,向颜夕眨眨眼,笑:“放心,这个世上还没有我斗不过的人。”
颜夕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一把掀开锦被下了床。
“咦,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找嘉瑞公子。”
“什么?”他瞪她一眼,“你疯啦,再去找他做什么?”
“放心,我并不是为了他或永乐侯。”颜夕道,“佐尔,擒贼先擒王,若不找到他,你永远没法在王与常德侯面前交差。”
“是,我明白,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夕,请你不要再离开。”他把一双手掌托在她腰上,正好满满一握,低声道,“不要离开我,这两个多月来我想你想的快发疯,就算现在用王的宝座来换,我也不会让你再走开一步。”
颜夕被他说得浑身要发软,脸上却是咬牙切齿,“佐尔,你这张嘴真是会骗死人。”
“那就死在我手里。”他凝视她,“夕,你肯吗?”
他不让她回答,先俯身过来吻她的唇,温柔的,轻轻地啄,边亲边道:“哪一天你肯把命交在我手上,才是真正的相信依靠我。只是,夕,你天性太过多疑警惕,我只怕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那你呢?”颜夕也叹,“你肯不肯为了我放弃一切心机?如果某天你甘心作一个纯粹的傻子,我才能把命交在你手上。”
她的口气无比幽怨,佐尔不由停了动作,想一想,说:“我们何不走着瞧。”
他们当日收拾了行李撤离小镇,佐尔遣所有侍卫先回府,身边只留下莫伦、丹珠并另一个高大腼腆的年轻人,他对颜夕道:“王不久必定会收到我私扣常德侯的消息,若是乖乖听命赶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我要是人站在他面前,却不能为自己解释脱罪,还不如直接找地方养马算了。”
颜夕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眼身后的两男一女,问:“就我们这几个人?佐尔,你准备怎么替自己洗脱?”
“咦,你怎么又操心了?夕,女人不该想得太多。”他纵马过来拥住她肩头亲一下,避而不答。
丹珠与莫伦早已看惯他们的亲热动作,转过头只当没看见,倒是另一个年轻人呆一呆,忙低下头去。他手长脚长,面孔却是张长不大的娃娃脸。
“这是我新收的贴身侍卫路僻西。”佐尔呵呵地笑,看了丹珠,却对颜夕道,“你相不相信夫妻相?”
虽然与路僻西的订亲并不算秘密,且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丹珠也被他看得满面通红,颜夕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伸手打他一记,难为在这么个困顿的节骨眼上,他居然还有兴趣开玩笑。
夜里他们宿在一大片草地上,星星点点长满了浅金、粉红、嫩绿的小花,花梗纤细修长,随了风轻摆摇曳,远看如阵阵袅娜的雾影。
丹珠与路僻西、莫伦合力在平地上支起三只帐篷,佐尔从怀里取出银壶递给颜夕。壶里装满了醇香的美酒,喝一口,很是暖和畅快。
看着夕阳下仙境般憩静美丽的土地,颜夕暂时放下所有焦虑,柔声说:“佐尔,我们要是能这样隐居该有多好,没有身份、世故、人情困扰,日子本该是这样过的。”
“好!我们就在这里定居下来,哪里都不要去了。”他随着她往下说。
“开玩笑!”颜夕反而道,“生计哪会有这么简单。”说完立刻发觉症结所在,咬牙把手上鲜花扔到他脸上去。
佐尔也不避开,张嘴接咬住细细花茎,一边微笑,一边仰卧在草地上,伸展四脚。侧脸时他长睫如小小墨扇,睫尾象扑了金粉,眨动时晶光闪闪。
颜夕将手上银壶翻来覆去地把玩,心思转动反反复复,她不知不觉颦紧眉头,脑中零零碎碎的疑问,找不到妥帖的答案。
“夕。”佐尔注意了她半天,终于长叹,“你在想什么?”
“呀,我在想嘉瑞公子。”她茫然说,又怕他多心,加一句,“我在想怎么能助你化解此事。”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同永乐侯是否相似?”
“不,他与永乐侯截然不同,他只是个急于求成的孩子,年轻、聪明、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哈,想不到永乐侯魔力至此,过身后仍然引得人极力模仿膜拜。”
颜夕沉默,她发现似乎无论开头是什么话题,说到底终要与那个名字相通,永乐侯三个字像是被施了咒,跟随如影附骨。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像是隔了皮肤下生出不知名的毒瘤,若要根除,只有切肤剔骨翻开血肉模糊。
然而,她又意识到,这是佐尔第一次问及嘉瑞公子,逃离出来后,他并没有问过她当初是怎么识破真相,怎么与之周旋,而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又曾经发生了些什么事。
禁忌是永远不能提及;是不需要首肯的让避;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尴尬。
她掌心抵了朵淡绿的花,渐渐用力,将它碾在泥土里,有一点点湿,咯叽咯叽细响,若有若无的抗力。
是不是任何毁灭之前都会有这样的经历,眼泪、呻吟、软弱至无力招架?
佐尔始终冷眼旁观,突然伸过手,一把将她拉到草地上去。
“那个嘉瑞公子到底和你说过些什么话?为什么你的模样全变了。”他压住她,不许她坐起来,“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他竟引得你伤心至此,究竟是什么事令你这样颓唐?”
“我不知道。”颜夕说,风拂过发端,耳旁花草刺得肌肤发痒,“佐尔,或许我本来就很累,经过这事后,愈加感觉疲惫不堪。”
“这全是废话,只怕你自己想不通,到了哪里都是累。”
他不等她反驳,伸手捂了她嘴,忽然道:“嘘,你听。”
此时天色已暗下来,空中渐渐浮出隐隐的星子,耳旁有枝叶“吡咯吡咯”地响,是丹珠等人燃起了篝火。
年轻的女孩子快乐而单纯,手上功夫不停,嘴里已开始在唱一支轻快的歌。
美丽高贵,月光女王
女王住在高山围绕的地方
玉手挥洒满天星光
银花朵朵,夜风清朗……
歌声甜美清澈,两人一时都沉醉进去,拥抱在一起静静细听,听她翻来覆去地唱,像只清脆可爱的鸟儿鸣叫婉转。
颜夕听得入神,情不自禁紧紧搂住佐尔的腰,贴在他胸口上轻轻应和。佐尔便低头看她,眼睛含着光,也像是银星闪闪。
“夕,听着这样美的歌,陪在我的身边,你还会担心吗?”
“我……”颜夕犹豫,诚然,此刻星光下,在心爱的人怀里她不会害怕、悲观、疲倦,可明天太阳升起时,又会将一切照得通亮,她之过去与未来所有沿途荆棘密布,阳光下清晰至无处可藏。
“我不知道,佐尔。”
佐尔叹气,将她抱得更用力,“夕,为什么你不肯完全相信我?”
“我不知道,佐尔,也许从来就没有人教会我什么是相信。”
丹珠的歌声忽然停了,她似乎在和路僻西说话,二个人叽叽咕咕又笑又闹地吵个不停。
颜夕侧了头,觉得很凄凉,也不知道是为谁凄凉。
“佐尔,来西域时我以为从此可以依靠你,可是,却原来还是一场空。”
“胡说。”他嗤之以鼻,“你当然一定要依靠我,否则要你嫁给我做什么?”
“唉,”颜夕苦笑,却又听得满怀欢喜,想一想,柔声问:“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佐尔,是不是你知道嘉瑞公子在哪里,一早布置下了人手?”
“没有。”他想也不想。
“什么?”颜夕皱眉,推开他,“你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佐尔,才说要我相信你,怎么又不肯说实话了?”
他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道:“你不是要我做一个纯粹的傻子吗?现在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不能回子王府,不能求助于中原,单枪匹马去找嘉瑞公子拼命,你不就喜欢这样的我吗?现在,你还肯不肯把命交在我手上?”
颜夕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怔怔呆了半天,勉强笑:“你是在用话逼我?佐尔,这个时候赌气是没用的。”
“我知道,可我并没有赌气,我只是在赌一记。”他点起她下巴支在眼前,看着她眼睛,“夕,你始终不肯相信我会选择你而不是子王身份,我越是费力说明你越以为我在耍诡计,所以这次我索性什么都不做,咱们空手入虎山,嘉瑞公子不是要我的命吗?我亲自送去给他。”
他眼眸深深看不出底下心思,颜夕心里渐渐有些发寒。
“佐尔,我并不想你为我死。”
“我未必会死,而且若是真有那一天,夕,我一定也把你带走。”他冷冷的,认真的说。
颜夕忽然想起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西域子王单身潜伏在永乐侯府,以黑水晶片掩盖紫色眼眸,他时时绷紧面孔时精明至冷酷,有一种锋芒毕露的锐利。事隔那么久,居然又看到他那时的模样,这样的警觉如豹,是不是真的因为已身无退路?
他们一路向西,重新走近玉门关,身后丹珠莫伦路僻西等人纵马轻驰,完全没有任何心事,他们是真心真意地相信佐尔,聪明能干的子王必定不会令任何人失望。
只有颜夕注意到他眉间一段心事,虽然一路上佐尔依旧笑语连篇,可终究是与以往不同。
偶尔与她目光相接,他紫色瞳仁像两枚恒古前失落的宝石,蕴藏了无穷个迷团,千万个细枝末节的情怀,可是,他面孔坦白真诚依旧,仿佛在说:“夕,我并没有任何的隐瞒。”
颜夕不由心烦意乱,她既不希望他另有打算,又盼望他最好还是在骗她,精明强健的子王固然可怕,而放弃身手甘愿冒险的佐尔更令她心惊胆战。
地势越来越高,他们接近绵延的山脉,佐尔转头向颜夕一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贼寇都爱占山为王?大约是源于心虚,非要找个强大庄严的依靠才能给自己壮胆。”
“你是说嘉瑞公子一伙藏在山里?”颜夕道,“佐尔,你果然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为什么不让人搬兵来围山?”
“我只是知道他手下常在这一带出没,可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座山。”佐尔苦笑。
眼眺群山巍峨,他似乎有些感叹,道:“夕,他费尽心机找人把你从我身旁逼走落单,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张护盾王牌,现在你回到我身边,他自然也不能再抛头露面,一定是回到隐秘的地方,这里山势陡峭地形复杂,可攻可守,正是块藏身的宝地。”
“那么这是在他的地盘,光靠我们这几个人完全不是对手。”
“是,我明白。”
他越是避而不答,颜夕便觉得他藏了私,本来,鲁莽、冲动、走一步算一步永远不会与佐尔的处事风格等同。既然他不肯明说,她就只能耐着性子静观其变,哪怕他城府再深再稳,终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山脚下驻扎了一片帐篷,是常年往来与西域与中原之间谋利的商旅,见他们三男两女五匹马,身旁只得几件必要行李,眼光里大是好奇。

二十

而佐尔的紫眸最引人注目,不过一会立刻被人识出身份,商队队长立刻亲自出来迎接。他是名体格富态面目和善的老人,满面红光声音响亮。
“尊贵的来客,请问你是哪一位西域贵人?”他在马前毕恭毕敬地向佐尔行礼,身后众人忽啦啦跪了一地。
“不必多礼,我们夜里赶路时不小心与队伍走散,打扰之处还请队长见谅。”佐尔笑嘻嘻问,“你们是准备出关吗?”
“托大人洪福,小人姓徐名恒发,是这条路上专做丝绸瓷器的生意人,此次货物已经圆满成交,故在此地歇息一下,不日便要返回中原。”
“恭喜发财。”佐尔跨下马与他同行,边走边四处打量,兴致极好的样子。
队长一路把他引至帐篷里,奉上乳酒瓜果,陪在旁边小心说话。
“不用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借你的地盘休息一下。”佐尔摆摆手,问,“附近有没有其他的商队或居民?”
“回大人的话,这里地处荒僻,附近再没有其他人。”
“好。”佐尔只是微笑,还真像个出来散心的富贵闲人,神气活现地在帐篷里住下来,每日与队长聊些东长西短风花雪月。
到了这个时候,颜夕反而沉下气来,再不发问一个字,任他招摇得意,闲暇时带了丹珠牵马在附近小跑一圈,倒也颇为轻松惬意。
夜里站在山脚下,风自山侧吹来,整个人就像是要飘飘欲仙,这个时候若是叹气一定也会传出去很远,她才叹了一声,脑后便传来佐尔的笑声。
“原来你躲在这里,害我找了半天。”他纵马上来搂了她腰,一把提起抱到自己马鞍上,“来,我带你去逛逛。”
同时向丹珠一挥手,“不必跟来。”
佐尔在一处湖水旁止住缰绳,颜夕一把推开他跳下马。
“唉。”佐尔摇头叹,自己也跨下马。
湖水面积不大,水面清洌平静,是山上雨雪融化后的积水形成,倒映着满天星光月色,秀丽绝伦。
颜夕在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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