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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整山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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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折腾一番,这场风波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但那之后相府内的人们却总是爱讨论些类似于“无相法手,无相无迹,无踪无法”等等的荒诞传闻——于是更是为韩菲儿这个人生经历丰富的女子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从此之后,相府之内的人们望向韩菲儿的眼神里,就多了那么一丝警惕和敬畏。当然还有一些“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惋惜,于是想象力丰富的人便想明白了:“恐怕正是因为这个韩菲儿身怀绝技,所以大公子才不放心和她同床而眠吧。”到了后来,“带刺蔷薇”这个名号便落到了韩菲儿的头上……
而此时此刻,这朵娇艳的蔷薇正被拉图等三个人堵在院子正当中。
“韩菲儿,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把银票交出来。我保证大人大量,不会责罚你,从此咱们便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么样?”拉图的话听上去像是道上帮派之间的谈判。
“我没偷,没法交。”韩菲儿以其那有些低沉的特有嗓音淡淡回应。
“你个贱人还嘴硬!非得逼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情经过详细说出来么?”
韩菲儿朝左偏了偏头,发丝滑动,那只杏仁儿形状的的右眼便闪露了出来,那冷漠中带有一丝狡黠的眸子似乎在说:“我韩菲儿何惧之有?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你信口胡说么?”
“不见棺材不落泪!”拉图恶狠狠的叙述道:“今天早晨我从账房领了银票出来,在中庭长廊之上和你相遇,恰见你脚步匆匆往东偏院这边赶,当时我也没有太过在意,不过等我到了西旁门就发现银票没了!而遇见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别人有过接触,如此情况,你还敢说不是你偷的?”
韩菲儿当然敢说——“不是我偷的。”——说完,她又摆正了脑袋,一双眸子便又藏在了厚厚的刘海后面。
拉图被对方不温不火的态度弄的气急败坏,他涨红了脸跺着脚,像个在热锅上跳舞的老鼠。若不是顾忌大公子跟这个女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些忌惮这个娘们传说中的手腕,他早就命令两个家丁冲上去将其乱棍打死了。
就在这个功夫,便有好事之人渐渐围了上来,看着管事拉图记得跳脚的滑稽模样,再对比一下站在那里平静若水的韩菲儿,无一不在心里感叹:“这带刺的蔷薇,还真是扎人。”
拉图环视四周,知道自己的窘态早被一干低贱的奴隶们看在了眼里,更是怒上加怒,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嗓子:“都他娘的闲的没事干了?!”
众人一怔,忙如惊鸟般一哄而散,只剩下拉图大口喘着粗气在那里平息胸中怒火。
拉图喘了很久,心态总算稍微平复了些,他知道在这种环境里审问也没什么效果,于是想了一会便跟韩菲儿说道:“跟我去找大管事!”——说罢扭头便走——他的意思很明显,若你不敢来,便是你做贼心虚;若你敢来么,哼哼,大管事自然治的了你!
因为有发丝遮挡,看不清韩菲儿脸上的表情,只是看她小心翼翼的将一堆脏衣服在一旁的放好,便轻移莲步,不近不远的跟在拉图后面沉默前行。
莫降急忙藏好,以免被拉图等人发现,待那几人走远之后,他才微微摇头说道:“该来的终究要来——老狐狸,就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吧!”此刻,他也不着急跟上去,而是像往常一样,先往托克托所住的内院走去——在托克托的身边服侍,随时听候调遣,才是他这个仆人现在最该做的。
路上,莫降不免想起拉图要请的救兵,也就是西院大管事德木图来。
拉图所说的大管事,只是相府西院的大管事——在相府内其他各院,却是没有管事的。只因相府老爷,也就是当今丞相马札儿台对汉人的治家理国的一套极为不屑。治家方面,他仍是秉承黄金一族祖制,以心腹家奴处理一干琐碎家事。马札儿台对于大儿子托克托所学的汉人这复杂的一套治家之法很是反感——他老人家甚至是连汉话都不屑于去学的,又怎么可能对这些东西有兴趣?
马札儿台虽然不喜汉学,但是不代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喜欢。就在他身边有一位老奴德木图却是对汉人的文章典籍礼仪文化宗学法制很感兴趣,但也因为此被马札儿台所厌恶。于是在今年初便将这位博学多智的老人赐给了托克托。而托克托对德木图很是尊敬,完全没有拿对方当一个老家奴看待,直接让他当上了这西院的大管事,负责掌管处理大小一切家事。
而这个德木图也确实颇有些手段,当上大管家半年来便将原本有些混乱的西院管理的条理初现了。因为这黄金一族不尚法制传统已久,想要在短时间内达到井井有条的地步是不可能的。而德木图的所为,无异于寒冬之日破冰而行一般艰难,所以莫降对德木图的手腕也是有几分佩服的,背地里跟刘芒聊天的时候,总管德木图叫做“老狐狸”——因为这个老头虽然狡猾,但是偏偏却给下人们留下了处事公正刚直不阿的印象,所以莫降管这种狡猾形容为“趋于化境”。他常常想,若是这只老狐狸早些来西院当大管事,恐怕那次因韩菲儿引起的那场风波刚一发生便会被扼杀了。
如今这西院内的两大风云人物要交汇碰撞,莫降心里反倒有一些莫名的期待,不为别的,只因与刘芒一样,委身相府的莫降同样身负重要的使命,而自德木图担任西院大管事的那一刻起,莫降就将其视为重要的对手,他也想通过这次直接交锋看看德木图真正的本事如何。
莫降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不知不觉步子更慢,那个倩影,那朵娇艳的蔷薇,也脱离了他的视线……
第三章 交锋
相府西院南偏院,是高等仆人的居所,西院的账房也设在这里。今早拉图就是从这里领了银票然后要经过长廊穿中庭,再跨过西院然后出西旁门上街采买。不料想等到了西旁门时却发现怀里的银票丢了。他着人仔仔细细在整个相府内寻找了一遍却毫无收获,这才想到有可能是被人偷了,他猛然回想起来在经过长廊时和韩菲儿错身而过,于是便怀疑到了韩菲儿的身上,再加上韩菲儿身上的传奇故事,几乎让他笃定:偷银票的人,就是她。
南偏院正房内,端坐在正对房门上手边太师椅上的德木图微阖着双眼听完了拉图的描述,微微点了点头缓缓问道:“你是说在你到了西旁门,和等在那里的仆人汇合之后,就发现身上的银票不见了?”
拉图却没有想到德木图会首先询问他自己,微微怔了一下回到道:“是。”
“又没有到市坊之内,亦不用出钱结账,你为何会突然想要看看怀中银票呢?”德木图说着,松垮的眼皮微微抬了抬。
“大管事,小的行事一向谨慎,再三确认怀中银票安全也是正常吧。”
“你平时是如何确认的?做给老夫看。”德木图接着说道。
拉图抬手顺着衣襟探入怀中,说道:“就像这样。”
德木图点点头道:“如此动作,确实不会把银票带出来,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若是三番两次探手入怀,岂不是等于在告诉游荡在街上的扒手,你怀中装有贵重财物么?如此一来,丢失财物就是必然之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呃……”拉图顿时语塞,看着德木图那张皱如枯树之皮,刻满风霜与沧桑的老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说你一向行事谨慎,为何却又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德木图语气有些严厉了。
“这……小的……小的……”拉图苦闷至极,突然有一种想痛哭一场的冲动,自己本来是要告状的,怎么到了这里反而成了首先被审问训斥的对象了?可德木图说的句句在理,自己又无法反驳,真好似吃了个黄连一般。
“我说这些,只是给你个警醒罢了,丢了钱财不甚要紧,要紧的是不长记性,不记教训。”德木图语气缓和了一些。
“是,是,是!大管事教诲,小的铭记于心。”拉图头点的如啄米小鸡一般。
看到拉图认错态度良好,德木图又缓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过这次你丢失银票时人还未离开相府,按理来说,便是丢在相府之内了。”
拉图的头继续狂点不止,此刻德木图那苍老沙哑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中仿佛天籁。
“既然不慎掉落已经排除了,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被人窃走了。”
拉图的头颅机械的重复着上下抖动的动作。
“既然如此,老夫便贴出去一个告示吧。”
拉图仿佛抽风一般上下运动的脑袋骤然停了下来,他茫然问道:“告示?什么告示?”
“当然是悬赏告示。”德木图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有人将那六十两银票交还,老夫将给出现银百两的奖赏!另外,若是有人检举疑犯,最后调查属实的话,亦同样奖励;若是能提供蛛丝马迹有助于调查的,奖励五十两。”
“啊?”拉图闻言一惊,他急忙说道:“大……大管事,我,我只丢了六十两。”
“我当然知道。”德木图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来人啊,写好告示,即刻贴出去吧。”
“今日辰时,相府西院发生扒窃案,案情如下……交还失银或告发嫌犯……奖励现银一百两……提供有价值线索五十两!”——如此消息一出,整个相府西院几乎陷入了疯狂:一百两啊!一个低等奴隶干一辈子也存不下一百两!一百两啊,听说教坊内犯官家的大户小姐的隶籍也不过四十两!一百两啊,可以赎回自己的卖身契,然后再买上十几亩良田盖上几间屋子再娶上个婆娘过俺生日子都绰绰有余啊!一百两,还是现银,要知道银票兑换现银的比例现在可是三比一!那就是意味着即将有三张百两大票……那就是意味着大都城内最好的窑子都能找个名妓快活整整一个晚上……即便拿不了那一百两,拿到五十两也行的,奴隶市场上,一个健壮的汉子纹银十两就买到手,自己的卖身契,五十两怎么也能赎买的回来了……
相府西院里的奴仆们仍然在疯狂的幻想着,却没有注意到一个削瘦欣长的身影缓缓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南偏院内走去,仔细听去,那身影似乎低声自语:“一出手就这样狠辣,这头老狐狸,分明长着一颗野狼的心啊……不过想想也对,也只有如此雷霆手段处置,才能迅速解决这件事,在这多事之夏维护相府西院的稳定;而且此一计一石三鸟,即能迅速破案,又能离间汉奴之间的关系,更能大大提升德木图在相府西院的声望——这个老东西,真是狡猾……”
就在一干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终于决定出卖同为相府沦落人的奴仆们决定去告发或提供线索的时候,却发现那个身影已经走到了南偏院的拱门之下。他也听见了身后的嘈杂脚步声,突然停下步伐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看着跃跃欲试的众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领了托克托之命准备外出的莫降。
他虽然面带微笑,众人却分明感到一阵寒意,那个笑脸投进心里,也扭曲成了年画上的门神那威严凶恶的模样。
“各位,这么多人到南偏院,所为何事啊?”莫降笑着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你阿丑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当然是来领银子的。既然明知故问,那就是存心作梗了,这个平日里跟托克托甚是亲近的阿丑是要独占那些赏钱么?这也欺人太甚了!众人都如是推想,越想觉得越有可能,越想心中越是愤怒,但是摄于阿丑的气势念及他在托克托身边的地位,一时还真没有人跳出来质问。
莫降也不着急,只是站在拱门下面,静静的等待着,脸上笑意也更浓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金钱面前,所谓同甘共苦的情谊最终还是不得不给利益让路。于是有个胆大的汉子跳出来说道:“阿丑,识相的就赶紧让开,我们要进去领赏钱。”
“哦?领钱?我记得今天还不到发月钱的日子吧!”莫降语气虽然十分平淡,但是从内容上来说却是赤裸裸的挑衅,因为这些汉人奴隶根本就没有月钱可领,“况且这拱门这么宽,你们若是要进去,直接从我身边过去便是,我又没把整条路挡起来。”
又有一个女人挑出来指着莫降的鼻子说道:“你少装糊涂了!整个西院的人都知道了你会不知道?我们是应了悬赏告示前来……提供线索的;看你这架势,摆明了就是要吃独食啦,你在大公子身边捞的已经够多了,连这点银子也要贪么?”
莫降挠了挠头,本来包的就不紧的唐巾下又有几缕长发落了下来,他想了想说道:“如果我了解的情况没有差错的话,是告发嫌犯奖励一百,提供线索奖励五十——可是,你们有证据么?若是没有证据贪图小利诬告他人,说不准大管事就要以家法处置那诬告之人;若你们提供的线索没有价值,拿不到赏钱不说,还坏了彼此之间的情谊——你们想想,这是何苦呢?”
莫降的一番话无异于给狂热中的众人头上猛然浇了一盆凉水,这一激之下,自是有不少人清醒了过来:是啊,自己方才只顾注意那赏钱的金额了,那数目实在是太诱人了,如我们这般这些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奴隶们,骤然看到重获新生的机会,怎么能不激动呢?被冲昏头脑的我们却没有细想这银子根本没那么容易得到——幻想被浇灭之后很容易就产生愤怒,而最适合迁怒的对象,自然就是这个靠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的理想扑灭的阿丑,他门却没有进一步去思考这幻想破灭的根本原因乃是太不现实——于是有一个家伙喊道:“本来大管事是准备行善事发钱的,都是你阿丑点破了,这下就算大管事想当善人都会不好意思了!”——但好在说出这种荒诞之论的只是一个人,大多数奴仆还是面带羞色转身走了,只有少数几个听闻此言仍是站在那观望着。
“若你们仍不肯放弃,便进去告发那个无辜的女孩吧!”莫降扔下一句便转身走了。
此刻的南偏院正厅内显的很是空旷,因为偌大的一个厅房里只有三个人:德木图依然端坐在太师椅上,此刻在闭目养神;韩菲儿仍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一动不动;拉图却在厅口焦急的踱着步子,不是就要向外张望一番——这正厅和拱门之间有一段距离,而且中间还有个假山池子遮挡,是故他看不到那里的情况,也听不到那里的对话,若非如此,想必拉图非得冲出去拉开那可恶的阿丑,在把那些要揭发韩菲儿的奴仆们拽进来。
自告示发出去已经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却是一个来领赏的都没有。德木图微微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那双因为岁月愈发浑浊的眼睛,正好看到莫降跨门而入。
他是知道莫降本名的,平时也对这个年轻人颇为留意,只是越是留意,便越是捉摸不透对方,所以,看到对方突然不请自来,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出一点精光。
此时却听到一直在门口焦急等待的拉图喊道:“哈哈,终于有人来……怎么是你?哎,谁来都一样啦,阿丑,你是来揭发韩菲儿的么?”
而德木图此刻却分明注意到,听完拉图的叫喊声后,一直静立在那里的韩菲儿,那双交叠起来放置在小腹上的双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揭发韩菲儿?揭发她什么?”莫降的表情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揭发她偷了我的银票啊!”拉图的语气就好似在跟人说,“其实,刘芒是女扮男装的。”这个整个相府西院都知道的秘密一般。
莫降却满是奇怪的问道:“她偷了你的银票?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拉图被莫降的这突然发问搞的真有些莫名其妙了。
“那也就是说她没有动机了。”莫降顿了一顿说道:“既然没有动机,她为什么要冒着被杖毙的危险偷你的银票?你知道,盗窃他人财物在黄金一族的法典里可是杀无赦的重罪。”
“是啊,她为什么要偷我的银票呢?”拉图也开始摸着下巴思考这个问题了。
这时候德木图却发话了:“阿丑,你不在大公子身边侍候着,来南偏院作甚?”
“是啊,做什么呢?”莫降白了拉图一眼似乎是在说:“都是你打岔,害的我连正事都忘记了。”忽然一拍脑袋说道:“是了,大公子说,今天不甚炎热,冰块就不要往北偏院送了,毕竟制冰不易,来回运送,徒增消耗。”
“就这事?”德木图有些哭笑不得,这件事不用吩咐,他也能灵活掌握。即便闷热天气里没有冰块送到北偏院,大公子也不会责怪,因为谁都知道炎炎夏日制冰之难。而相府之内,唯有这西院收罗了一些汉族匠人通晓制冰秘法,但却要供应整个相府消耗还是有些困难的,所以,制出来的冰都是首先供应老爷那边,这东西两院在闷热天气里断货是难免会发生的。
“还有……”莫降欲言又止,看了看仍站在屋内的韩菲儿和拉图二人。
“但说无妨。”
“大公子说中午想吃炸酱面!”
“你莫不是来消遣老夫的?!”德木图花白的胡子吹了起来。
“还有……”莫降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两个人。
“快说!”德木图有抓狂的趋势。
“您确定真的在这里说?”莫降善意的提醒道。
“你信不信老夫命人将你乱棍打出去!”几乎能听见德木图咬碎牙齿的声音。
莫降又抬头看了看德木图,意思是“是你非得让我说的哦”,然后才平静的说道:“大公子临去南都之时,有一件东西暂时寄放到了大管事这里。现在呢,大公子命我取回,然后到大都城内摘星楼见一个人!”
德木图闻言,两眼一黑几乎要当场昏厥,还好他又咬碎了几颗牙坚持住了,心中怒骂:“如此机密的事也是可以当着别人说的么?!”转念又一想是自己逼迫人家说的,只好把那几颗碎牙真的咽到了肚里,强忍怒气说道:“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牙齿漏风的原因,这三个字怎么听都像是“死掉了”。
虽然很是狼狈,但德木图的心里却是震惊异常,这莫降几乎是和他方才审问拉图韩菲儿二人时用了同一种方法:先是顾左右言他降低对方警惕,然后突施重拳让敌人无从招架。只不过莫降成功了,而他——到现在来看,韩菲儿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亦没有人前来揭发领赏,似乎是失败了。
德木图挥挥手,毫不理会拉图“大管事您还没替小的做主呢”的神情,强命他和韩菲儿先下去,等二人走远,强作笑颜说道:“阿丑,你好俊……的手段。”
莫名的停顿让莫降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可不想成为这个老狐狸的“入幕之宾”,于是淡淡回应道:“大管事您说什么?我不明白。那些话却是都是大公子说的,我可没有半句杜撰啊。”
“若是往常时候,你应该先说第三件事,然后顺带提一下前两件事才对吧。”德木图满是皱纹的脸一笑褶子更多了,“你好像很愿意帮助那个叫韩菲儿的小姑娘呢。”
“哪里哪里。”莫降否认,“只是碰巧我到了这里想跟大管事开个玩笑,又碰巧那两个人在这里,又碰巧这个玩笑导致您的计划没有顺利进行罢了。”
“你不觉得你的碰巧也太多了些么?”
“碰巧呢,大管事您要是再不给我东西放我走人,和客人会面的时间,可就要错过了。”
德木图咬咬牙,忍住一口咬死莫降的冲动,然后愤愤的把信物交给了对方,脸上分明写了五个大字:咱、们、走、着、瞧!
第四章 客人
出了相府的莫降神采奕奕,他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满口清新,整个身体也松快了许多。
回想临出府门的时候,他看到刘芒那个单纯的小丫头仍在一堆凋零的花草堆里虔诚的祈祷着,不禁暗叹:“这个纯真可爱的小家伙,实在是背负了太多本不属于自己的痛苦。”
继而又想到韩菲儿涉嫌偷窃银票之事,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至此肯定还不算完,后面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见招拆招吧,老狐狸,只要有我阿丑在,你就休想伤害这朵蔷薇!”——打定主意后,便向大都城内最高的酒楼——摘星楼走去。
摘星楼之所以得此名号,主要就是因为此楼修的很高。虽然只有三层,但每一层都几乎相当于寻常酒楼的两层那么高,第一层尤甚,甚至等于三个普通民房叠加的高度,所以在这一片酒楼林立的商业集市区域里,摘星楼显的鹤立鸡群,高耸雄壮。甚至连这一片区域的地标性建筑——鼓楼,也仅仅到其第三层中间高度,又因为钟鼓楼在其以南,所以完全不影响在摘星楼第三层东观日出,西望雄关,北眺燕山的绝佳视野。
因为唯有在此楼才可体会于大都城内“一览众山小”的别样意境,所以自建成开业以来,此楼生意十分火爆,真可谓天下食客云集,甚至能达到能投木箸林乃成,倾琼浆河竟现的夸张程度。
一步跨进摘星楼内,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饭菜的香腻味道,还有难以名状的大气和豪情。想想看吧,巨阔无比的一楼大厅,寻常房间三倍高的屋顶,三个成年汉子才能合围的巨大石柱,种种种种,只让人感觉到:“在如此大气的地方吃饭,你要是一顿不花上个十几二十两,你都不好意思结账!”当然,也因为如今大乾朝物价飞涨,若是用现银,十两足以吃一顿顶级大餐——这一顿顶级大餐,就要花掉一个下县县令一年的俸禄,当然,和一个下县县令同品的京官一年的时间里肯定不止在这里只吃一顿,原因么,大乾朝的百姓们都知道。
至于摘星楼的第三层,花费更甚,但是相对于下面两层,却更是一座难求——因为这一层的绝佳视野,因为这一层特有的意境,因为在这一层包下一个雅间吃饭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不过莫降却丝毫不担心座位的问题,因为这摘星楼三楼众多雅间之中,有一个是被宰相府常年包下的。无论他什么时候来,只要亮出宰相府腰牌,自然有侍者引领其行至专门的包房。莫降是顶着一干尚在排队的食客怨毒而嫉妒的目光登上三楼的,期间还听到有人不断轻声发出“走狗,金奴,汉奸”之类的骂声。这等场面莫降经历的多了,所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直接忽视。只是上楼的过程中,他看了一眼大厅正中悬挂的巨大吊钟——据说这是黄金一族远征军征伐西方世界时得到的西方皇室战利品——时间刚刚好。
这个巨大的吊钟也说明了此楼的幕后的东主身份异常尊贵,敢以如此珍贵的战利品,或者说有资格用这个大吊钟装饰一个饭厅的人,整个大都城内加起来也不过就那么十几个人而已,至于这幕后真正的东家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顺便说一句,据说参与设计建造这摘星楼的匠师之中,就有几位是来自遥远西方的战俘。
整个三楼全部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雅间,而雅间之间的通道上也铺着珍贵的驼绒地毯,让人赞叹的是,即便是炎炎夏日,这铺着地毯的三楼却是凉风徐徐,那是因为这里的通风设计非常合理非常优秀,并且在暗格里辅以冰块降温。走在这装修的富丽堂皇的通道里,却是十分安静,完全听不到一二层的嘈杂和雅间内部的声音,只有静立在雅间之外随时等候客人召唤的侍女向莫降报以微笑和轻声的欢迎之词,其余的,皆是这尊贵典雅之中的宁静。
在侍者的引领之下,莫降很快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包间。和往常一样,客人还没有到,莫降随便点了几个精致的小菜,要了一壶烧酒,对窗独酌。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能怪相府内的其他仆人对莫降的诋毁和嫉妒。莫降平日里甚是懒散,奈何却得到了托克托的赏识,甚至连这等享受奢华而且身负机密的重要事件都交给他一个人去做——众人看在眼里的,多是这享受奢华的机会,对于这些机密事件,则是不太关心——他们只是不平,为什么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仍是难以改变一辈子被圈在相府内的命运?为何这个莫降屁事儿不干,却经常有独自外出公干的机会?
莫降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个,他望着西面的群山绵绵,想着山下的雄关漫漫,思绪飘了很远很远,仿佛,他看到了在雄关城头猎猎飘扬的大乾帝国战旗,那猩红的颜色,狰狞的狼头让莫降心不由得的一痛。他猛地灌一杯酒,漆黑的眸子里,神情更是凝重。
雅间的门忽然开了,有人推门而入,莫降继续望着窗外头也没转说道:“徐老哥,如往常一样,点菜的活儿还是留给你了!”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莫降没有听到对方喊他莫老弟,也没有那熟悉的爽朗笑声传来。
莫降微诧扭头,这一扭头,却是愣在了当场。
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血人,就定定的站在那里。
这时,才有惊叫声在包间外面响起。
莫降强行稳住心神,仔细打量着来者:看其身形,应该是个年轻后生,只是偏偏生了一头白发,只是这白发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在鲜血的衬托之下,那一头银色长发更是异常夺目。可能是因为打斗,这个人整头的长发都披散了下来,将他的脸完全遮住了,所以无法看见其相貌如何;此人穿一身寻常武人黑色短衣,其上还有些补丁,比补丁更扎眼的,是片片浸透了夏季薄衣的血迹;紧紧箍着小腿的绑腿上甚至还挂着不知来着何人身上的一条肠子,花花绿绿令人作呕;此人右手拄着一杆长枪,鲜血早已将枪缨染的透红,不断有如缕的血流顺着枪杆流淌而下,染进名贵的驼绒毯里——“白狼,张凛。”莫降在心里念出了此人的名字。
大都白狼,这个名号绝对是大都黑道上传奇中的传奇:此人武艺之强悍,意志之坚定,态度之决绝,无一不让人叹服。他无意于名利,无意于权势,无意于地位,他的存在,似乎只为了打破一个亘古不变的定论:“没有最强,只有更强。”而他白狼张凛,就是要成为武道之上最强的那个男人。
张凛,这个孤儿自十岁起便打遍城区,十三岁在大都地块再无敌手,这是一个让有着最纯正黄金血统的黄金族人都感到恐怖的存在——最重要的,这个张凛是个汉人,他便是前朝国灭之战某位英勇殉国的将领的曾孙。
本来,张凛和其他混混一样,生活在他的绿林世界里,跟高高在上的黄金族人没什么瓜葛。奈何,贪婪的朝廷却将脏手伸向了张凛所处的帮会——角龙帮。
在张凛十三岁那年,朝廷调集宿卫亲军,一夜之间,血洗角龙帮。老帮主一家三十余口男女老少,悉数被杀,家中财物也被劫掠一空——朝廷这一次抢钱行动,彻底激怒了张凛,也点燃了他心中的兽性,因为传说那老帮主对张凛有救命之恩——从那时起,张凛就走上了他的复仇之路,这条路,一走就是三年……
从其十三岁到十六岁三年时间里,有十九位黄金族高手惨死在那条夺命长枪之下。
传说之中黄金一族钢筋铁骨般的身体,在白狼张凛的长枪和他的愤怒面前,腐朽的不堪一击!
到了后来,关于白狼张凛杀人的说法也有了变化,因为他所杀戮黄金族人已经远远超过了复仇的范围。于是有人说,张凛这样做,只是为了给天下人证明,所谓黄金族人刀枪不入的传说,纯属无稽之谈,他们汉人,照样可以“饥餐胡虏之肉,渴饮匈奴之血”;也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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