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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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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屋子团团围坐,客套说话,嗒嗒儿虎就已经啃上了,撕着带骨肉,嚼得嘎嘣、嘎嘣响。
熊熙来没想到会被狄阿鸟甩到这什么通好学堂做先生,他肩负有使命,只觉得是因为狄阿鸟不信任自己,或者说还没信任自己,才把自己放在这儿的,不由担心狄阿鸟觉得自己教导不力,再加上师从儒学,本身就推崇礼节,就善意提醒嗒嗒儿虎说:“李虎。食不可露齿,细细嚼咽……”
人家父亲在旁边,他能说人家吃得难看?跟个乞丐儿一样?也只能这样提醒。
嗒嗒儿虎“哦”了一声。
狄阿鸟已经跟上来训:“几辈子没吃过肉?”训完他就自己撕了一大块,啃起来,嚼几口到羊肋骨了,就往大牙边一卷,咬了下来,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熊熙来一怔,一扭头,嗒嗒儿虎在偷笑,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嗒嗒儿虎晃着手里的肉食,跟雏鸡小鸭一样挪到他身边小声说:“阿师。你快看我阿爸。”
熊熙来无奈,只好瞪着眼睛瞅上狄阿鸟。
狄阿鸟故作不知,招呼说:“熊夫子。快吃呀。先吃一些垫一垫,等下我要和你喝酒呢。”
曹辛传吃相也较斯文,轻声说:“主公。”
他靠近狄阿鸟耳朵,小声说几句。
狄阿鸟哈哈大笑说:“没事。没事。嗒嗒儿虎,你先生在,你就不能胡吃,阿爸的先生又不在,阿爸想怎么吃,怎么吃。”
熊熙来硬着头皮说:“这里没有外人,我就明说了,你是一国的大王,吃相如此粗俗,尤其在孩子的面前,会有什么影响?”
狄阿鸟笑道:“影响?夫子,你有所不知,当年我十二三岁,沦落塞北,冒充完虎皇太凌进了人家的帐篷,当场就被人家识破。知道人家怎么说吗?说这个完虎家族呀,也就是我阿妈的家族,家族之所以衰败,就是因为家里再没有能和仇敌同桌共饮,吃起肉来能把骨头咬碎,把肚子吃鼓的孩子了,不然的话,他们家族也不会走到今天。你听听他这话说的,看看有没有道理?男人呐,要是吃不动肉了,嚼骨头牙疼,那身子可就不行了,要是我这个年龄就给人这样的印象,我还会有威信吗?嗒嗒儿虎,坐你面前就算了,你是他阿师,该管他,要是不在你面前,在外面的时候,小小年纪就让人觉得啃不动肉,人家岂不笑话我们狄氏家族?”
熊熙来哑口无言。
李贵生脸是好了,但还是格外粗糙。
他腿上因为受过伤,有点瘸,平日因为掌握的词汇不多,多数时候都显得沉默寡言,只一味点头。
话一说,没人吭声。
嗒嗒儿虎连忙打上圆场:“阿师说让我慢慢吃,我就表面上粗鲁,狼吞虎咽,实际上慢慢嚼。”
狄阿鸟评价说:“阿虎,你能领会这点就好,这就得到你阿爸和你阿师两人共同的真传了。”
熊熙来差点没气吐血。
不过,他不能引起狄阿鸟的反感,本来就得不到狄阿鸟的信任,再引起对方的反感,不是更不得信任吗?
他憋口气,硬生生地说:“也有道理。”
狄阿鸟眯着眼睛,看着他,要求说:“夫子。吃肉,又撕又啃才香,快,别让你这些年白呆了。当面试一试,保证你不后悔。”
钻冰豹子说:“是呀。肉就是越撕越啃越香的,特别是带着骨头的。”
他持一根大葱,掰了一半给递过去,含含糊糊地说:“就着葱。半生半不生更好。还去味。”那说着话,嘴里沫子一喷多远。
狄阿鸟看着熊熙来接过去,慢吞吞地笑了。
他说:“阿虎。给你阿师写碗酒。啊。你也想喝?不行。孩子不能喝酒。小时候让你喝奶酒,那是人家让你喝,阿爸不好娇惯你搅大伙的兴,但小孩还是不喝酒好。阿爸酒在戒,也不多喝不知道吗?”
说嗒嗒儿虎,他是不肯轻易放过的,说:“阿虎。阿爸有几样不能容忍你,不能不辨是非;不能恃强凌弱,胡作非为;不能沾酒色;啊……当着你阿师,当着你养父的面,说了,这几样你只要敢沾,我就砍他们的脑袋。”
嗒嗒儿虎大声抗议:“我怎么样?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你。军阀。”
狄阿鸟冷笑说:“军阀不军阀咱不说。就说你。你阿伯和你养父管不了你,他们把性命坠在你身上,一丝不苟照料你,凡事规劝你,教导你,你却不服他们的管教。你说阿爸军阀,你有什么资格说阿爸军阀?你呢?就只会反过来说阿爸是军阀?再给你说一遍,他们虽然没有生养你,却在身边照料你,是你的长辈,你不能让他们为难,你也不能让他们觉得给我没法交代的,知道吗?”
屋子里一下静静的。
嗒嗒儿虎顶不住,当场哭了。
狄阿鸟却不放过,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盯着嗒嗒儿虎,又冷冷地问:“你在学堂横着走是怎么回事儿?”
嗒嗒儿虎哭着说:“我没有横着走,都是你教我的,你说不想受欺负,就那啥啥,不是你教我的吗?”
狄阿鸟大怒:“你来学堂时年龄小,阿爸怕你受欺负,但不是让你横行霸道的。”
嗒嗒儿虎分辨说:“我没有横行霸道。我在用你教我的权谋之术,还不让我告诉别人,反正也没有外人,我就……是你说的,对什么样的人应该拉拢,对什么样的人应该哄骗,对什么的人应该勾连,还要平衡好关系……我都按照你说的做的,你别不承认,反过来说我横行霸道。”
他把肉一放,跑到屋里拽出来一个木棋盘,哗啦一抖,棋子跑了一地。
熊熙来捡起来一个,一看,正面写着一个学生的名字,背后写着“交好”两个字,当时手指一抖,任棋子脱落,心道:“原来他在背后教孩子帝王之道,怪不得这孩子在学堂里成了气候。”
然而,他心里并不是反对,只是一阵一阵的冷汗:“看来阿虎被他倾注的心血不一般呀。”
狄阿鸟大没面子,咳嗽一声,分辨说:“阿虎。我教你的不是权谋之术,权谋之术是你自己起的名。阿爸教你的是什么?不是,阿爸教你的是万人敌,与兵法一样。权谋之术?阿爸堂堂正正,自己都不屑学,自然也不会教你。阿爸教你这些,是阿爸想让你在复杂的学堂生存,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不是让你纵横开阖,称王称霸,无法无天……在学堂称霸,那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玩的。”
熊熙来屏息而言:“主公。他倒没有劣迹。他这个孩子头来的也不容易,去年你不是给我写过一封信吗?就在那封信来到之前,他制止一个十三岁的坏孩子侵害少女,打了架,那坏孩子手上都戴着拳扣,两个人打得跟血人一样,还好是李虎赢了,脸都被敲得肿半个月下不去,却是一股劲把那大孩子吓住。我不知道孩子给你讲过没有,这孩子胸中有股气,肖大王,悍气。”
狄阿鸟心疼地望了嗒嗒儿虎一眼。
他倒不觉自己身上有什么悍气,只是反问:“什么叫劣迹?还会有什么叫劣迹?有没有赶走过先生?有没有带着孩子去周围的饭铺吃饭不给钱?有没有做一些不考虑后果的事儿?”他谆谆教导说:“你阿爸上学的时候也曾混蛋过,但是没有一刻不在想呀,孩子打架,大人就得打仗,我要欺负其它孩子,你阿爷是不是很难办……换言之,如果你阿爸是个普通人呢?你还能这样呼风唤雨?”
嗒嗒儿虎揩了一下眼泪,说:“我没有。我就是想让那些大孩子,贵族家的孩子不欺负人。赶先生。那是那先生坏得很。我也没吃饭不给钱,是我自己的钱,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是我拿钱请他们吃饭。”
钻冰豹子知道狄阿鸟一路道听途说,这才当着先生、养父的面教训儿子,连忙说:“好啦。好啦。阿虎说清楚就行了。”
狄阿鸟问:“好。那今天的事儿呢?”
熊熙来连忙说:“今天什么事儿?卖黄瓜,要开种子铺的事儿,这个事儿更不怪他,你也不想我女儿都在,怎么由他生事呢?是另有隐情呀,学堂里分来个先生,这先生也就十七、八岁,身子弱,老被学生欺负,李虎就不干,制止了两回,他就和阿虎成了朋友,平辈论交。他是学农林牧副的,半个兽医,半个庄稼人,老想试验种田,配种,这毕竟不是学堂主业,他多次让我支钱由着他干,我就不肯。阿虎是在给他想办法,叫上学生在温泉旁边种菜,贵生也帮他们搭棚子,烧地道……今年眼看着开春,黄瓜熟了一地,阿虎就要卖掉,还要从东夏进种子卖,挣钱给他阿师用。”
狄阿鸟道歉说:“阿虎。吃肉吧。是阿爸有错,没问青红皂白,只觉得你做事不考虑后果。外面那个汉子还没走吧。你要知道他是在街面上混的,你今天出他那么大的丑,事后很危险。”
嗒嗒儿虎硬声说:“危险怕什么?!儿子要做马前卒,要敢为天下先,能怕他一个无赖报复么?”
狄阿鸟愕然,愣了一愣,转而笑了,反问熊熙来:“夫子。你可知道?他被你抱走之后,回到家除了记得他还没长大,就只记得马前卒仨字……自小念到大,给人说,跑马前的兵最厉害。”
熊熙来也愣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何时说到“马前卒”三个字了,只是听得一酸,热泪盈眶。陡然之间,他转过脸来,再一次看着嗒嗒儿虎,一直以来,他虽然疼爱嗒嗒儿虎,管教之,约束之,却从来也不曾在这个孩子身上寄托自己的政治理想,只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赢得狄阿鸟的信任,好为朝廷出力。
这一刻,他突然有一个可怕的逻辑:东夏王英明神武,却又如此重视自己的幼子,让他隐匿身份入学,品尝民家疾苦,让他本色不改,撕吃肉嚼烂骨头,教他政治,教他武艺,教他爱惜生活,不许他有丁点儿的恃强凌弱,接下来便是身边的嗒嗒儿虎,他就会完好地继承东夏,成就一代王业,又是上马杀敌,下马治国的一代明君。
如果自己好好尽到自己的职责,岂不是一代帝王之师?
但他死死摁住这个念头。
高官厚禄,金钱美色他都能抵御住,但是一代帝王师呢,通过一代帝王,达成自己治国的政治理想呢?
我不能这样想。
这是更可怕的贪欲呀。
他咬死牙关,好像抵御住了,见狄阿鸟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生怕表情不自然,脱口就说:“阿虎的学业不是问题。他启蒙得早,身边有良师,更不缺书籍,学习也刻苦,说是学堂第一也不为过。只是怕得反映给你,他有一个缺点,好杂学,不喜经典,比方说跟着那先生跑去种种黄瓜啥的,更是不肯背四书五经,老认为听人讲讲经义内容就够了。而且,而且……观点怪诞。”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我的孩子又不是去做博士,通其大略比死背硬记要好。熊夫子你是博学之士,不妨每日抽出时间给他讲一讲经史,教他明白历代之得失。如果他学业进展得快,回去之后,我再物色名师,一一给你送来。孩子嘛。听经典史传如听故事,接受得也快。”
说完,他又看向嗒嗒儿虎,淡淡地问:“阿爸小时候想知道什么,自己要去找典籍,你风月阿爷才懒得一句一句给我讲内容呢,所以要知道珍惜呀。今天阿爸冤枉了你,就带你去打猎吧?”




十一节 自成一家
出了城往东有一片山地丘陵,绵延起伏,林深树茂,此时正是初春时节,沿着一条废弃的伐木道,枯木、新芽相互交杂,令人雀跃。
湟中人口渐稠,原先林密之所渐被砍伐,造成这一代生活的黑熊频繁造访人类聚居地,为了防止熊瞎子进入土图伤人,湟中城对猎到黑熊的猎人作额外的奖励。嗒嗒儿虎希望一进来就碰见一头,下了马到处寻熊粪,李贵生却在枯木下边又拔又拣,寻了一堆冻菇。
他们的丛林经验格外丰富,尽量深入,终于在嗒嗒儿虎的尖叫中发现相距不远的几堆熊粪。
狄阿鸟从熊粪上判断这头熊只在四岁左右,众人也就心有恻隐,没有追踪下去,转到一旁的林地里打了几只飞龙。
收获有点少。
嗒嗒儿虎不免有点沮丧。
终于,他在五十步外的石头旁边发现一只不显眼的肥硕野兔,便一下精神了,屏息凝视接近过去。
没想到那兔儿甚是警觉,感觉到有人接近,突然掉头跑掉。
嗒嗒儿虎大为不甘,蹿上跳下,漫山遍野地追,石沙甩了想去帮忙的钻冰豹子一脸。李贵生一看他追远了,目标又是一只惊兔,到处都能找到巢穴藏身,便要喊他。狄阿鸟把李贵生拦住,笑着说:“贵生。让他追去吧,我正好有些话要与你讲。”
他带着李贵生到一处石头上边,坐下了,轻声说:“贵生。嗒嗒儿虎年龄也差不多,多带他出门打一打猎,过个一年半载,就放他自己出去打猎好啦。”
李贵生连忙说:“这一带的林子常有熊瞎子出没,放他一个人打猎,会有危险呀。”
狄阿鸟笑笑说:“你可是老猎人了,那就好好教一教他呀。他弓术不差,体格早成,奔跑,爬树,游泳都没问题,欠缺的只是猎人的手段,而这一带已经没有麋鹿、羚羊出没,黑瞎子因为缺少猎物,更多的是捕鱼,奔跑能力下降,对人扑食欲不强,只要注意点儿,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贵生没办法,只好应承下来。
他们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嗒嗒儿虎竟然射中了那只兔子,提了回来,一头是汗,却兴奋非常。李贵生发现那箭射在兔子的后腰上,箭杆朝后,竟是追猎当中给射中的,相当意外,不敢相信地看着嗒嗒儿虎,嗒嗒儿虎却乐滋滋地说:“小兔子还能跑得过大灰狼?”
他连兔子带箭杆往狄阿鸟面前一扔,大声说:“阿爸。我都打到猎了,你打的呢?”
狄阿鸟笑笑,说:“你那是误打误中,阿爸是要等你回来,带你去打黑瞎子。”
他在空气中嗅了嗅,反过来问:“别看阿爸没来过,但已经哪能找到黑瞎子,你信不信?”嗒嗒儿虎瞪大眼睛,绷着嘴唇摇了摇头。别说他不信,李贵生这个老猎人也半信半疑。狄阿鸟便点点他们,轻声说:“那你们等着。”
他问谁去,连钻冰豹子都一脸兴奋跑回来,拾了根钢叉,摇摇晃晃地跟着。
狄阿鸟走不多远,前面就出现一道碧水,嗒嗒儿虎正要笑他,就见他沿着这道水往东南方的高地上,一边穿行,一边看着天空的鸟迹。
突然,他拿下弓箭,拈了箭枝在手里,一回头,神秘一笑,引大家跟上,小声说:“就在前面,我都给看到了。”
随着腥气越来越重,钻冰豹子发现了熊粪,连忙让嗒嗒儿虎看。
再接下来,林子随着山崖断了,几人爬上这崖边一看,好一潭碧水,微波荡漾,鸟鹳盘旋,沿着这潭水再往下,是一片滩地,上头果然有熊瞎子。足足有两千尺的距离,只能看到几个点点,却看不到它们在干什么……
嗒嗒儿虎大吃一惊,脱口道:“阿爸。你该不会有透视眼吧?”
狄阿鸟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带着他们绕下去。
他们绕到滩地上,熊瞎子的脚印和粪便明显增多。
再往前走,找个地方潜伏,周围发现厚厚的鸟粪。
狄阿鸟突然问他们:“知道怎么找到的了么?”钻冰豹子想也不想就说:“闻到的。”
狄阿鸟摇了摇头,看向李贵生。
李贵生悄无声息地移动过来,轻声说:“常听打猎的人说这儿有个乱熊滩,黑熊出没,是个极危险的地方,是真有呀。”他想了一下,脱口道:“主公刚说这一代的熊扑食鱼儿,一定是判断到的。”
他还是有疑惑不解的地方,问:“主公没来过,怎么知道这儿的熊多扑食鱼儿呢?”
狄阿鸟淡淡笑笑:“高显的山山水水都在我心里,说多了你们也不明白,只需要告诉你们,就靠这个,别说这里的人种什么作物以什么为生,就连这里的熊以什么为食,孤都一清二楚。”
嗒嗒儿虎以崇拜的眼神看着阿爸。
狄阿鸟反过来就问他:“这儿熊可不止一头,打不打?”
李贵生和钻冰豹子心虚了,眼看其它人都没跟上来,跑乱熊滩上打熊,眼睛看着的就好几只,那不是找死吗?嗒嗒儿虎却一阵兴奋,连声说:“打。打。”狄阿鸟白了他一眼,反问:“阿爸发现的熊。又不是你发现的。你打。打。打什么?有本事你也找到?别说你还小……小不是你理由。”
嗒嗒儿虎撇一撇嘴。
狄阿鸟却又故意引诱他:“熊掌美味呀。”嗒嗒儿虎又一下动心,突然冒头看了一下,又飞快潜下来,给几个人说:“坏了。离得最近的那只看过来了。你说它会不会喊其它黑熊来包围我们呀。”
狄阿鸟在他脑门上叩了一记,说:“跟着阿爸打熊去。”
他笑着说:“打熊要熟悉熊性,熊不是群居的,遇到一群熊,熊见其它熊跑,反倒更容易跑。走。行动要迅速,不能等它胆涨。胆一涨。熊就不知道畏惧了。”他把弓箭给钻冰豹子,抓过钻兵豹子手里的钢叉,猛地站起来。
李贵生和钻冰豹子也连忙跟上,眼看三人迅速向熊瞎子抄去,视线里的熊瞎子竟然足足四头。三头大的,一头小的,除了一头大的一头小的呆在一块,分别离了百步远。
狄阿鸟接近了最近的那头黑熊,那头黑熊果然转身就跑。
不料狄阿鸟飞快几步,竟然蹿到离水近的那边,那熊本来是沿着水跑,突然发现另外有两个人接近,便想往水中跑去,一掉头,发现狄阿鸟挡着它的去路,便扬起了巴掌扑去,正被狄阿鸟顶叉迎上。
狄阿鸟正正叉在它脖子上,受不住它扭曲的劲头,就顺势往地下一带,连叉带熊头直奔地面去。
钻冰豹子持弓欲射,李贵生却更有经验,知道这时候熊劲还没上来,倘若是为了取胆,自然是鏖战一会儿,眼下若为安全考虑,自然不能任它性起,当下拔了利刃,避开熊掌的拍打,照熊脖扎了下去。
那熊嘶吼,咆哮,前后爪子拔得鸟粪飞舞,血足足飚了一尺多高,却硬是挣脱不了狄阿鸟的钢叉,也始终拔不住不断移动的人。
嗒嗒儿虎看得心惊肉跳,连忙看其它的熊,只见那头母熊顶着小熊的屁股下水,往水对面的滩地游,另外一只则掉头扎到林子里,迅速走个不见。
他一阵大喜,兴高采烈地举着弓围着阿爸扎摁在地上的熊转。
夜晚。
熊皮已经被拔了下来,被李贵生用木棍夹得像幡,任夜风吹舞。
因为有一只熊在,猎物显得丰厚,众人升起篝火,吃得满嘴流油。
狄阿鸟单独支起一堆火,就着火光给嗒嗒儿虎画高显的山川地形,说:“今天你养父问我,我没有来过,怎么知道这里的熊瞎子以捕鱼为食,阿爸嫌麻烦没有详细给他讲解,现在你看好,这里是高显的几条主要河流……”他从地形地理讲起,不时又说到多雨的气候,接下来讲到湟中周围都是冲积平原,接下来问:“这就是阿爸判断的依据。至于怎么找到熊的?是阿爸闻到水的腥味,一时兴起,带你们顺水找去,而根据地势走势,很容易判断出水洼形成湖泊的地方,更从天空中鸟的惊起上判断这片水泡有多大,有没有什么吓到了它们,让它们慌乱地破坏掉应有的轨迹。”
他鼓励说:“文武之道,相辅相成。你只要用心,你也行,到你打了熊掌……”
嗒嗒儿虎连忙说:“送阿爸吃。”
狄阿鸟摇了摇头,笑着说:“到时送给你阿奶和阿妈吃,向她们证明阿爸教导你的方法是对的。”
狄阿鸟这又说:“你已经学习过兵法,有没有感觉到,打猎就是打仗?首先,我们先通过山川地理判断了敌情,然后根据找到了敌人的营地,再接下来呢,判断出了敌人与敌人关系,最后一鼓作气,在敌人没有反应过来,击中他的要害,置他于死地,其它敌人逃之夭夭了。”
嗒嗒儿虎连连点头,小声问:“阿爸。那你打仗是从兵法中来,还是从打猎中来?”
狄阿鸟想了一下说:“在战场上面,打猎中得到的要多一些,在战略上,兵法中得到的要多一些。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就与你龙沙獾伯伯一起潜伏到狼群周围,去看它们捕食了。”
他又说:“去揣摩狼群捕食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得到的内容却不相同,这又被个人掌握的知识决定。”
嗒嗒儿虎说:“那龙沙獾阿伯学过兵法吗?”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他学过。他学习过兵法,而又精通打猎,所以用兵的水准就超出一般人。”
嗒嗒儿虎大为兴奋,又神秘兮兮地问:“龙琉姝阿妈打算让我向他学习兵法,说他的兵法高显第一。他是高显第一,阿爸又是东夏第一,那是阿爸比他厉害,还是他比阿爸厉害?”
狄阿鸟想了一会儿说:“人是不能自满的,自满就等于骄傲。但是人又应该是诚实的,是什么就是什么。纯以兵法论,前后五百年,无人能出阿爸之右。就连老汗拓跋巍巍也算在内。因为他们打仗,还只是在兵法和狩猎之间,而阿爸在缔造新的兵法,阿爸的兵法,不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而是分析透彻,可以为人所熟知的,阿爸的武学培育出成千上百有军事素质的将领,到了战场上,阿爸的战争目的和内中大小步骤就可以通过他们实现,拓跋巍巍不行,你阿獾阿伯也不行。所以呀,你阿爸是真正的兵法家,与那些讲武堂光瞎琢磨的兵法家不同,已经自成一家,可与孙、韩二人相提。”
嗒嗒儿虎撇了撇嘴,嘟囔说:“阿爸吹牛。”
他又说:“人家都说龙沙獾阿伯的兵法正好克制你的。”
狄阿鸟哈哈大笑。他说:“也许吧。是不是也有人说,你阿姝阿妈也克制我?”
嗒嗒儿虎连连点头。
他轻声说:“龙琉姝阿妈常把我接走,还不让我去上学,她奇怪咦,说我是她亲生的,是阿爸你把我偷跑了的,她讲给我的东西,都和阿爸你讲的相反。她还训练我杀人,有一次,一个奴隶得罪了她,她给我一把剑,让我替她把那个奴隶杀了,我不肯杀,她就说我不听她的话,好久都生气。”
狄阿鸟轻声说:“虽然你不认同她的观点,但不妨碍你尊重她,敬爱她知道吗?因为她疼爱你。”
嗒嗒儿虎说:“儿子明白哎。但是哦,她……还老说阿爸阿妈的不是,她还说阿妈是你不知道从哪掳来的村姑呢。我真想告诉她,我阿妈姓李,李姓在中原是大姓,还要告诉她,我阿妈是巾帼英雄,领兵作战,打败过很多敌人。可我一看她说我阿妈的样子,就知道不该和她争辩,她也就说说而已,那就任她说吧。阿爸。你这才来,去看看她吗?”
狄阿鸟摇了摇头。
他突然站起来,告诉嗒嗒儿虎说:“阿虎。也许人的一生只爱一个人是最好不过的。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轻易爱上别人。”




十二节 狡兔三窟
夜火闪曳。时候已经不早,狄阿鸟站起来,像有了突发奇想,忽然转过来给嗒嗒儿虎说:“阿虎。阿爸走啦。”
嗒嗒儿虎连忙抓住他的衣裳,钻到他怀里,大声说:“不。你不能把我丢这儿。我不干。”
狄阿鸟轻声说了句“听话”,接着解释:“咱们是在高显,你不让阿爸走,天亮也许会有成队的士兵来请阿爸……知道吗?阿爸这也是在教你,涉足险恶之地,便不能让人所料知。阿爸入城,也许会有人注意到,所以阿爸只吃了一顿饭就带你打猎出来,而后就再不回城,这样一来,不会有人掌握你阿爸的行踪。”
他又说:“城门已经关闭。我让你养父给我们带路,你就在这儿呆到天亮,天亮之前,你养父就回来了,到时再一起把猎物拾上入城。”
为了缓解嗒嗒儿虎的低落情绪,就又说:”看吧。阿爸来看你一趟多不容易。可是看到你,还是很值得的。”
说完,他这就过去踢了钻冰豹子一脚,等钻冰豹子爬起来,就让他喊齐众人。
等李贵生凑过来,他就给李贵生说:“你给我们带路,绕开湟中城到渡头。”
李贵生回头看了他身边的嗒嗒儿虎一眼,不放心地问:“那不是要留嗒嗒儿虎一个在这儿吗。”
嗒嗒儿虎闹着说:“那我也去。”
狄阿鸟笑了笑,低头给嗒嗒儿虎说:“你该不是害怕吧?咱们刚打了猎物在这儿,你和你养父都丢下猎物送你阿爸去,那不是丢了猎人的传统么?”
嗒嗒儿虎大声说:“儿子不怕。”
他又说:“我知道了。你是想支开阿爹,让我一个露营。”
狄阿鸟笑着问:“敢不敢吧?”
嗒嗒儿虎翘首看了一下,抽一抽鼻子,轻蔑地说:“没什么不敢的。”
狄阿鸟抱了抱他,小声在他耳边说:“阿爸不是要你证明给阿爸看,你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为向别人证明而坚持是一种极为愚蠢的表现。阿爸是想让你在这里感觉一下一个人露营的感觉。身为一个巴特尔。不能指望任何人带给自己希望,谁掌握住希望,谁就被别人仰仗。”
嗒嗒儿虎看着他们一行的背影没入黑夜,收摄心神,把火堆别拢,给自己拾掇出一块暖地,铺了一块不大的毡褥,放下马鞍子,接下来,他按照布置,又点了几堆火,将平板车圈在中间,避免有野兽拉吃上面的肉,做完这些,这才盘盘腿坐下。
坐下来,四周的黑暗和天籁瞬间袭来,黑夜中的森林不知藏了什么,让人看不清,心不靖,百无聊赖,他突然发现李贵生的胡琴插在平板车,便走过去抽出来,再次盘腿坐下,将琴架在腿上,“哼呢、哼呢”地拉了起来。
茫茫苍苍的黑夜,伴随着小马恢恢几声轻唤,响起稚嗓的歌唱:“
我有一匹小红马,
耳朵尖尖短尾巴,
脖瘦长,鬃毛挂,
漆黑的眼会说话。
轻轻一唤把蹄踏,
嗒嗒啪,啪啪嗒。
马儿马儿真听话,
吃青草快快长大,
我要与你商量下。
我们一起穿密林,
我们一起跳山架,
你附上我的灵魂,
我能代替你说话。
我们一起做伙伴,
赶上劲风,
像闪电叱咤,
一起闯入敌群,
一起掀起刀花,
我们能寻找到梦中的原野,
我们能把最高的山崖攀爬。
……
这些,这些,这些,
都是我俩悄悄约定的话儿。”
唱完了一曲,回头看看自己的小红马,竟然垂头打盹。
他只好轻轻地叹了口气:“哎。小马呀。什么时候你才能听懂我的话?什么时候,我们能像阿爸一样,哪里都可以去呀。”
他也有些倦了,虽然是为黑夜不安,还是拽了拽马鞍,枕到上面。
看着闪烁的群星,听着天空中空旷的轰鸣,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意识也一点一点消散,慢慢地沉入梦乡。
在梦里,他的小红马长得比山还高,他需要爬上一颗一颗的小树,最后才能骑到上面去……一觉醒来,晨曦已经降临,李贵生正在一旁推他。他一骨碌爬起来,问:“阿爸已经过河啦。”
李贵生笑笑,说:“你阿爸还让我回来后躲在一旁,看看你怕不怕呢,没想到我一回来,你就已经睡着了,被黑瞎子叼走了都不知道。”
嗒嗒儿虎活动、活动四肢,有点心虚地说:“才不会呢,你回来我都知道,要是黑瞎子,爬起来就再打一只。阿爹。咱们现在就回去吗?再不去回去,阿弟和阿娘该在家多担心了。”
李贵生“嗯”了一声,套上车,将他的小红马系在车辕上,把他的鞍子落上,把他也摁车上,自己拽上大马,夹着鞭子开始赶车,等马跑了起来,一屁股坐到车辕上。嗒嗒儿虎又把他的胡琴给抱上了,咋啦,咋啦只拉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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