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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星辰坠-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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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身着云雀走兽官补子的帝都大员神情焦虑,三两成群头挤在一起小声交谈着,不时地摇摇头叹息一声。这些能站在皇宫里面见圣上的官员,都算得上帝国的中流砥柱,哪一个不是手握实权威风了得?每每相聚朝会时,也都是笑容满面相互称兄道弟,道一声‘仕途风顺,更进一步’‘许久不见,身体尚安’诸如此类或真心或虚假的官场客套话。如今陛下诏令朝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是心知肚明,整个梵阳庙堂上下大震,他们也不得不做出‘陛下忧而臣子忧’的鲠骨忠臣样子。
庙堂向来文官一列武将一列,但武将向来带兵在外,未能及时返还,故三五个将领后的差数也由文臣补齐。而且,二十年前的茗禅元年之乱后,帝国能拿得出手,有资格站在庙堂上的将军又有几个?
皇帝还未驾到,群臣相簇低语,对所发之事谈论一二。有三五成群相互捉耳而谈好不热闹,有被排挤在外兀自愣神的离群之臣,但也有明显站在那里,便比三五抱团的臣子们超然一大截的孤傲存在。譬如站在右列文官最前列正双手插袖闭目养神的御殿月华候陆妙柏,譬如一袭狰狞兽面铜铠的御殿炎将军尹苍炎。
一文一武,一龙一虎,好似两根擎天巨柱,生生撑起了梵阳庙堂。
五年来梵阳庙堂风云变幻,消失十五年的前大柱国陆中堂之子陆妙柏返还,与陛下密谈之后便继承父辈官职,官拜正一品御殿阁大祭酒,封侯‘月华’,赐马赐衣赐宅,可随意出入皇宫,重用至极。这五年来梵阳政策从重商轻农重文轻武生生逆转,发配三十万流民开拓荒地增加耕田,对每年向国库缴以巨额黄金的商贾巨臂苛以重税,增加科举考试难度,提高军队武士待遇……一系列明面上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还不知有多少台面下的措施不为人知。
按理来说这样的帝国新贵,皇帝深信不疑予以重用的权臣,理应有无数帝都权贵争相结拜,以求日后能分得一杯残羹,或是自己遭遇不测后能被拉上一把,可御殿月华候陆妙柏从未收过这些官员一根银钿一枚铜板,丝毫未有结党营私的苗头。
这个在梵阳庙堂上已是一手遮天的隐相,保持令人难以理解的清贵高傲,似乎是超然于无外,不愿与这些污泥般的帝都权贵有半分瓜葛。
不少人便是猜测,这陆妙柏莫非是好了伤疤却记住了疼,没忘记二十年前他父亲陆中堂是怎么死的?大柱国陆中堂,四位上柱国中唯一一位大柱国,先帝时已位极人臣,又极擅长经营钻研,膝下门生无数,如一只巨大章鱼,触手遍布帝国角落,甚至到了他摇摇头,庙堂里便有半数官员跪求陛下收回成命的景象,大柱国陆中堂一系私下里被称为‘陆庐’。
当时梵阳庙堂里另一位上柱国尹苍炎,同样经营一手好人脉,为人磊落豪爽,战功勋卓,拜将御殿大将军,在军队里极富威望,甚至在武士中,有‘只尊大将军虎符,不尊皇帝圣旨’之说,尹苍炎背后的武将一系,被称作‘炎党’
陆庐与炎党,每一位入朝为官的大臣都必须站好队加入其中,否则就是扫地出局,被取而代之的凄惨下场。
同样是一文一武,等若瓜分了梵阳庙堂的天空,他们两人便可左右帝国走向,左右皇帝意念。
之后先帝驾崩,六龙夺嫡,几位皇子们纷纷携厚礼登门,以求能得到这两位庙堂巨臂的支持,令人不解的是,陆中堂与尹苍炎都选择处身事外保全实力,不愿趟入皇子们你死我活的夺嫡之争。
六龙夺嫡后,坐上皇位的便是当今天子皇甫茗禅,兴许是茗禅陛下觉得陆中堂与尹苍炎那时选择束手静观便是不忠于己,兴许是觉得有这两名臣子在,梵阳皇族等若被架空全力,便如夏天的轰雷暴雨般突然出手,发动令整个梵阳庙堂震荡不安的‘茗禅元年之乱’
用皇宫禁卫军镇压陆庐炎党的臣子,血洗帝都,几乎将这两派斩杀殆尽,大柱国陆中堂被闹市拉杀——五匹骏马配上索套,分别套在人的脖子四肢上,朝五个方向驱赶骏马,人在中间便被生生撕裂开来。
御殿炎将军尹苍炎满门抄斩,四个儿子死了三个,只带着一个小儿子在亲信的拼死掩护下仓惶逃出帝都,隐姓埋名苟延残喘。
凡是与陆庐有牵连的四品以上官员,一律抄家打入死牢,四品以下官员罢官回乡,永不再用。但炎党的将领们下场凄惨太多,统统抄家处死,解散掉除了沧海军外所有军队,傲羽长射变为帝都守备军,为数不多的骑兵变为皇族仪仗队,精锐斥候的鬼部也成为皇族跑腿的信使。
一场茗禅元年之乱,几乎对梵阳庙堂来了一场大清洗。皇帝心满意足的用腾出来的空位置安插亲信功臣,再不见当年一党一庐便可左右皇权的景象——皇族一手遮天。接下来皇帝洗干净了手,开始二十年修身养性,品茶修禅。
庙堂新老更替日新月异,亲眼目睹了那场血腥动乱的大臣纷纷告老还乡,无心为官,新晋的年轻官员反倒觉得茗禅陛下仁慈圣明,是不可多得的好皇帝。
二十年后的今天,茗禅皇帝不知何由任用前大柱国陆中堂之子陆妙柏,又令逃亡十六载的御殿炎将军重掌军权,而这两位当年被打压极惨的当权者似乎很大度的以皇命为重,不计当年血仇。又很知礼数的未像当年那般结党营私,令陆庐炎党重现,尽心尽力为皇族效力,以求能留名青史。
这样的庙堂景象,是皇帝最乐意看到的,也是梵阳最需要的安详气象。
御殿月华后陆妙柏,御殿炎将军尹苍炎,一左一右,一文一武,似乎又支撑起了梵阳庙堂啊!
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梵阳名臣如此风骨,何愁不昌盛?
只是今日陛下急诏朝会,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梦阳大军压境,不到一个时辰便拿下三座军镇,接着数万梦阳骑兵长驱直入,在青河郡大开杀戒,屠戮无辜,一夜之间,青河城十余万人口斩杀殆尽,沦为一座死城。
这是屠城啊!过惯了衣食无忧的舒适生活,屠城这两个字离他们多么遥远,可如今真真正正的发生在梵阳,怎能不让他们惊惧?
青河郡之后是玉兰山脉,沋河水便是从玉兰山发源,沿河一路向东,五郡之地,便是帝都。
就看帝国如何应付了。
“大皇子驾到——大皇子来了——”有人低呼一声。
一名身着金黄蟒袍的年轻男子大步走来,乌黑长发在头顶绾出一个发髻,额骨前突,眉眼轮廓饱满,面容苍白清瘦,唯独那双剑眉斜斜飞扬如鬓,平添刚毅之色。仅看面相,大皇子便像一名无欲无求的苦行僧般,泛着浩然正气。
三位皇子中,大皇子是最有望被立为太子的!
年纪轻轻已开始为陛下处理政事,将帝国打理的井井有条,并跟随御殿月华后陆妙柏修习施政之术。为人处事浩然大气,与之接触如沐春风,是相当完美的人,完美的令人觉得不真实。
有名家点评大皇子,‘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他昂首阔步,目视前方,未看两列臣子半眼,径直走到御殿月华后陆妙柏身边,驻足片刻。
陆妙柏只是不动声色微微点头,大皇子剑眉轻抬,继续朝前走去,站在群臣之前,面无表情。
大皇子驾到,群臣的小声议论骤然停止,毕恭毕敬而立。毕竟将来可能是坐上皇位的皇子,他们不敢有丝毫放肆。放在二十年前,炎党陆庐并立,就算皇子也奈何不了他们分毫。
帝王心术,臣子权术,相互牵制,相互平衡,任何一方太强横,都会令庙堂动荡。
大皇子一言不发,神态淡漠,群臣束手而立,执臣子礼,毕恭毕敬。
君臣一派祥和。
唯独瞎了一只眼的御殿炎将军嘴角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时有宦官中气十足字腔浑圆,“陛下驾到——”
臣子神色一凛,姿态更加谦恭。梵阳皇帝啊,一国之君。
宦官小步快趋,站在群臣之前,大声说道:“陛下旨意,皇子公主面圣不跪,御殿月华后面圣不跪,御殿炎将军面圣不跪!”
三不跪!
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只有大皇子在,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宁正公主未归。皇子公主面圣不跪,情理之中。另两位也可不跪,可就意味深长了。
面圣不跪,这可是头一遭,比赐剑赐马赐宅子都来的震撼人心。帝国大难当头,陛下当真要对这两人授命危难间?
可保不准又会是卸磨杀驴的下场啊,薄凉莫过帝王家。
两列臣子整齐打千,衣袍攒动,屈膝跪下,五体投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走上皇座,九五龙袍璀璨耀眼。提膝缓缓入座,居高临下。
天下大才入吾毂,气吞山河势如虎,皇甫氏家国家天下。
御殿月华后微微弯腰颌首,以示敬意。御殿炎将军眼神肃杀,腰杆挺直如一柄长枪。背后群臣下跪叩首,毕恭毕敬。
皇座之上,皇帝俯览群臣,神情玩味。


 第54章 可怜焦土,悲乎浮屠

“诸卿平身。”皇帝声若洪钟。
一览群臣,少了很多面孔。沧海军都统李暹,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宁正,甚至常年跟随皇帝身边的郭阿蒙也不在。看来这次急诏真是太急了,不过并不影响皇帝心情,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论是梦阳入侵,亦或是这几个没能赶来的大臣。皇帝隐在平天冠冕珠帘后的眼睛微微瞥了左右文武之首的月华候和炎将军一眼,有这两人在,梵阳大局安定。
本该低头听旨的陆妙柏突然抬起头,狭长凤眼与皇帝目光对视,犹如电光一闪,又低下头去。
皇帝手搭在皇座上,脊背挺直,手指轻叩,转头对身边的大太监吩咐。太监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明显是事先草拟好的圣旨,展开读道:“梦阳无道,侵我梵阳,屠戮百姓,朕甚心忧。为抵狼豺,擢御殿炎将军尹苍炎为兵部尚书,战时兵马大元帅,统领梵阳军政,擢沧海军都统李暹兵部侍郎,辅兵部军政,擢御殿月华后太史太傅,殿阁上祭酒,黄门大学究。削青河郡郡守官职,斩青河郡驻兵校尉,玩忽职守,是为死罪。钦此!”
群臣如炸了窝的马蜂。
皇帝这道圣旨明显是早就草拟好的,这一系列人事变动眼花缭乱,将本已官到极致的御殿月华候和御殿炎将军再次推到浪尖。
当真是对二十年前的动乱既往不咎么?
再看两人,皆神态平和,已经接受皇帝临危受命,也是放下纠葛,一心辅国。
君臣祥和,一片太平,就算梦阳再强,梵阳已然不乱,又有何惧?
陛下这道圣旨早有准备,估摸着也是料到梦阳狼子野心,梵阳不是在打无准备之仗。回头再看御殿月华候之前一系列变革,群臣终于释然,能一回国便被陛下重用,月华候确有过人之处。
“诸卿说说,此次梦阳突袭梵阳,屠戮子民十万,有何良策?”皇帝轻声说道。
“打!狠狠打回去!让梦阳狗知道疼!”一位干瘦老臣上前一步,撸起袖子狠狠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他干瘦胳膊上骨头楞子分明,皱巴巴的皮下青筋毕露。
“哦?”皇帝神情玩味,“礼部尚书魏大人,主张以战止战?”
“对!就是以战止战!”老头胡子抖着,撅着嘴唇如一只金鱼,“先帝在位时,我梵阳南征蛮夷,东平倭寇,西南平匪,八方来朝,安有小鬼叫嚣?今之梵阳,靡靡噩噩,学不知进,兵不知练,商不知俭,农不知勤,此乃梵阳之难,此乃梵阳大劫——”
“魏大人别说了……快快退下……”有人悄悄扯了扯老尚书的官补子,试图让老头退下——陛下脸色已经不好看了。谁料老头竟是越说越激动,更进一步,说道:“老臣侍奉先帝二十年,侍奉陛下二十年,空活古稀,为官四十载,臣斗胆直言,二十年前是陛下错了,是陛下错了啊,今梦阳屠戮,是惩戒陛下当年之过,陛下无论如何,也要重振风骨,重振梵阳武威,景澜始帝以武立国,到了陛下这一代,怎么就沦为受人欺辱了?”
不少臣子心里都在点头,礼部尚书这一番话说的的确实在,可他说错了场合。这些话本就不该说出口,说出来便是一个死字,还嫌二十年前的杀戮不够沉重么?茗禅陛下,绝非大气之主,如此出言不逊,当真不把自己身家性命当回事了。
可看着已经人尽灯枯的老尚书挥着拳头声嘶力竭喊着‘陛下错了’‘陛下错了’,满殿文武心里反倒不是滋味起来。他们有资格面圣议事,多少都能感受到一些茗禅元年之乱前后梵阳的变化。先帝在位时,梵阳军力昌盛,甚至三线为战依旧稳操胜券,当年还未加封御殿炎将军的尹苍炎更是直接跨海杀上倭国本土,血洗倭寇,彻底铲草除根。当时梵阳军力之盛,就算与极北蛮族对上,也有一拼之力。可茗禅元年之乱后,梵阳将领凋零,军队遣散,除了沧海军一系,再无拿得出手的战力。军队是最耗银两黄金的地方,没了军队后,帝国财富累积迅速,商贾富豪层出,看似国泰民安,实则靡靡浮华,不堪一击,所幸五年前陆妙柏从梦阳返回,说服陛下变革,这才为梵阳争取到些许时间!
的确是陛下错了啊,当年不论何由,摧毁掉梵阳军系都大不应该。帝国始帝以武立国,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军队。居安思危才可长久,固步自封实乃坐以待毙。
这些道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都懂,皇帝能不懂?只是帝王心思不可揣摩,这么些年来,陛下治国不可挑剔,唯独二十年前那件事是帝王逆鳞,不可触碰。
众臣战战兢兢,等待陛下雷霆震怒,怎料皇帝只是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礼部尚书鲠直了脖子硬挺挺站在那里,一脸视死如归,就算陛下当堂砍下他脑袋血溅朝堂也在所不惜。古稀老人像是活够了,当真无话不说,压抑心里二十载的愤懑一股脑倾吐出来,当着诸臣的面数落皇帝。
他的话句句在理,当得上忠言逆耳。只是这话说给皇帝听,就是他失了理,帝王之事,成王败寇,不已当下论功过,自有青史留人间。就像当年六龙夺嫡时,六位皇子为皇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哪一个不是英杰俊彦?可只有一个人赢了,那其余五人就要被抹灭,甚至梵阳史册上也找不到分毫痕迹。
只是皇帝并未震怒,垂眼扶额,面无表情,甚至丝毫情绪波动也唯有,仿佛并未听到礼部老尚书声嘶力竭振聋发聩的言语,却听得臣子面面相觑心惊胆寒。
“魏大人还有何话要说?若无事就先行退下。”皇帝轻声问道,音调依旧平和,并未有何震怒。
“臣连夜起草一封《经国疏议十二策》,字字倾注毕生心血,还望对帝国应对此次劫难有所裨助。”老尚书从大袖里抽出一封奏折,双手呈上,显然如皇帝的圣旨,早有准备。
不少大臣暗自发出一声叹息,陛下明明已经给你一个台阶下了,老尚书你又为何要蹬鼻子上脸?陛下已经表明了不追究你的出言不逊,你又何苦往刀尖上撞?不做死就不会死,你为何还要尝试?(nozuonodiewhyyoutry→_→)
皇帝神色终于不好看了,冷哼一声,不言语。
老尚书像是豁出这条老命,沉声道:“陛下,臣今日是备棺而来,无论如何,这《经国疏议十二册》陛下务必亲眼过目。”
死谏?众臣倒吸一口凉气,这话说出来,是大大的出言不逊啊,备棺而来,血光之灾,帝王大忌!
“诸卿还有何见解?”皇帝语气有一丝不耐,不再理会礼部尚书这老顽固。
诸臣毕恭毕敬弯腰拘礼,大气都不敢出。皇甫茗禅虽然号称仁主,可二十年前的血腥味直到今天都清晰可闻。
无人言语,统领文武大臣的炎将军与月华候处身事外,如高次元的神祗,不理会这场闹剧,老尚书佝偻的腰明显在颤抖,双手依旧捧着他视为心血的《经国疏议十二策》,不退半步,不让分毫,名臣风骨傲然。
虽说老尚书的确是活得命长在找死,可满朝大臣不禁觉得脸红,让一个古稀老人去上死谏,他们这些人畏首畏尾,只想保全身家性命,连一句肺腑之言都不敢说,何以为官?何以自明风骨忠臣?那颤巍巍的声音像即将断线的风筝,不但是在指责陛下,分明也是在打他们脸!
“对抗梦阳之事,由兵部尚书全权负责,帝国兵马任由调动,月华候统调全国物资,以供军需。”
皇帝起身,丢下一句“无事退朝”,便离开大殿,群臣恭敬下跪叩首,“吾皇圣明——”
整个朝会,本该发声的御殿月华候与炎将军守口缄默,甚至是家国家天下的大皇子也一声不吭,倒是一个无需参与军国大事,只在每年佳节庆时才被人想起的礼部尚书做出死谏的惊人之举。
待皇帝远去,群臣绷直的脊背才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再看怔在那里如同磐石的老尚书,如看神明。
“魏大人当真是清流忠臣啊,我等惭愧!”
“尚书大人今日一席言论足以记入梵阳史册,位列《二十四名臣》之前,就是死谥文正,也无人可指摘。”
“尚书大人古稀高龄还有如此气节,真是我梵阳瑰宝!佩服,佩服——”
群臣拱手褒奖,不吝美言,脸上神情或多或少都真诚了些。在朝为官,侍奉帝王,身为同僚,就算政见不和,可名士风骨,总是免不了惺惺相惜。
众臣渐渐散去,老尚书依旧弯腰抬手,捧着那《经国疏议十二策》,如同石像。
老尚书突然劈手将那奏折掷地,一脚狠狠跺在上面,脸上老泪纵横,声嘶力竭:“昏庸无用,不知我梵阳子民正惨遭杀戮,如此帝王,梵阳灭亡指日可待!”
老尚书喊完这句话,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颓然倒地,双眼失神。做官到了老尚书这份上,为国憔尽心力,体察百姓之痛,犹如丧子。若人人有老尚书这一半风骨,梵阳又该是何光景?
一片锦帕递到老人面前,为其拭干眼泪鼻涕,老人抬头看去,赫然是御殿月华候陆妙柏。
“魏大人莫要气恼,气坏了身子,国家又要失一栋梁!”陆妙柏温文尔雅说道。
“你!我这把老骨头用不着你怜悯!你说说你,身列御殿月华候高位,吃皇粮拿俸禄,为何刚连个屁都不放,你……你……你有何脸面穿这一身走兽官补子……”老尚书箕座于地,伸手指着陆妙柏鼻子,声色厉秣。
老头子颤巍巍站起来,慢慢向殿外退去,发髻散落,披头散发,双手高举于空,状若癫狂。
“与一群尸位素餐者同朝为官,我魏某人真是瞎了眼,瞎了眼!是苍天不开眼,我梵阳子民一夜间被杀了十万啊,十万啊!他们冤不冤,冤不冤?”老头边喊边走,声嘶力竭,听的人心痛欲裂。
陆妙柏默然而立,儒雅面容毫无表情。
他缓身弯腰,捡起被老尚书丢在地上狠狠跺了几脚的《经国疏议十二策》,用那身华贵月华候官袍大袖拭净污渍,视如珍宝,揣入怀中。
喃喃自语:“可怜可怜,可怜焦土。悲乎悲乎,悲乎浮屠。帝王卿相,所谋之事无非一个留名青史,狼烟焦土,百姓受戮,谁人怜惜?”


 第55章 不得人心

是夜,皇帝行宫灯火通明。
墙壁上挂着一面巨大梵阳地图,用细致羊羔皮缝合在一起,上面驿路交通,郡县城池,山峦湖泊一应俱全,甚至都详尽到村镇郊野。再看地下,一座巨大沙盘生动逼真,山岭蜿蜒纵横,甚至河流沟壑都用沙土细细琢磨,站在前方居高临下俯视而去,地形尽收眼底。
皇帝未穿九五龙袍,一身白净素衣,盘腿而坐,眼神在地图与沙盘上流转,赞叹道:“炎将军不愧为梵阳百年来最杰出的将才,仅这一手地图刻画沙盘琢磨的功夫,就足以一甲于天下。”
“都是从生我养我的村子里带来的小把戏,不值得陛下如此盛赞。”御殿炎将军脸庞伤疤纵横,他嘴角微翘,像是在笑,笑容却因这张狰狞残破的脸显得阴森可怖。
“炎将军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陛下的褒扬盛赞,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一旁的陆妙柏细细研读那份《经国疏议十二策》,冷不丁抬起头说了一句。
炎将军不动声色,只是呵呵笑了一声。
茗禅皇帝,御殿炎将军,御殿月华候,三人就这么懒散随意围坐一起,手边放着美酒佳酿,还有皇帝特意命令御膳房按照这两人口味喜好烹饪出的吃食,就放在身边,随意抓取,竟是难得的平和安定,像多年挚友。
“炎将军能预测到下一步梦阳动向么?我朝该如何应付?”皇帝自斟自饮,捧着银酒杯,轻轻晃动,看酒水里倒影破碎,在被铜镜反射映照的烛火下波光粼粼,好似将液态的黄金一饮而尽。
“拿下了青河郡,等于在梵阳站住脚扎下根,就算立刻调遣距离最近的军队,也得三天之久,足以让敌军摸清青河城防。若无三倍兵力,攻城战就是拿将士性命耗,得不偿失。只是屠城……梦阳镇天大将军,天下名将夜明山,一代儒将,不是能做出此等狠戾之事的人,此次梦阳侵略梵阳,将领另有其人,不知根底,难以应对。”炎将军兀自撕下一片熏肉,放进嘴中,细细咀嚼。
“那就是毫无办法了么?”皇帝拿过炎将军的银杯,为其斟满,推到面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呵呵,陛下,行军打仗无非就是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梦阳武士把青河城守的再牢不可破,可他就真的缩在城里不出来么?在咱梵阳国土上,咱们耗得起,梦阳耗不起。您可知供三十万大军远征千里,粮草辎重民夫劳力要动用多少?步旅五养一,骑兵八养一,精锐铁骑十养一,光是动用三十万兵马,就要征调近两百万后勤劳力,已供军需,两百万青壮,加上出征在外的三十万兵马,梦阳的年轻人有多少?梦阳能耗多久?他们缩进青河城,自以为有城池固守,便可占领根据?笑话!咱将兵马陈于清河城下,截断水源,封锁驿路,将这三万骑兵先困死了,不愁他们不急,一急便会乱,一乱就有破绽,有了破绽,还怕打不赢这场仗么?”
皇帝嘴角浮起笑意,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酣畅淋漓。
“好——好——好——将军既然胸有成竹,朕便放心不少!”
“而且梦阳能做出屠城这等狠事,那带兵将军估计是个激进好勇斗狠之人,就像当年东渡倭国,征讨倭寇,他们狠,那我们手段就要更狠,他们敢屠戮平民,我们就敢将他们一个不留,全部施以酷刑处死,再将尸体返还。不仅要打垮他们的军队,也要连他们的斗志,他们的军心一同打碎!打的他们再也没勇气踏上梦阳半步。”将军低头看着沙盘,瓮声瓮气说道,看起来像个随口吹牛说大话的老头儿,可他对面坐着的梵阳皇帝没有笑,文臣之首月华候也没有笑。
老将军反倒笑了。
“真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遇上梦阳梵阳开战这等大事,这一生戎马,西南蛮夷,东洋倭寇,东南林匪,夜北藩王叛乱……大大小小战事打下来,也快把梵阳走齐全了,唯独没与西边梦阳打过,没与极北蛮族交过手,估计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识见识蛮族铁骑的威武,可能与梦阳军队交锋,我心里欢喜的很呐!陛下放心,尹苍炎做事,认事不认人,梦阳侵我国土杀我平民,这是国仇,就是拼尽血肉,也定为帝国攘除大患!”老将军双眼直视皇帝,已经瞎掉的左眼只是一片白翳,狰狞刀疤斜斜而下,如一道蜈蚣,残缺不全的鼻翼微微张着,嗅着馥郁酒香,他端起酒杯,双手捧起,一饮而尽,将酒杯倒转,示意陛下未留一滴。
“好!将军有如此雄心,朕自当敢将整个梵阳交由你,战时梵阳,一切事宜皆会按大将军想法来,将军只需放手去做便好。”皇帝目光真诚,缓声说道。
“谢陛下——”老将军站起身,指着一地沙盘,说道:“玉兰山脉,梦阳人翻不过玉兰山,这是臣给陛下立的军令状!”
“哦——”皇帝语调突然有了一股玩味,伸手扶着下巴,笑道:“大将军立下军令状,可若是梦阳人翻过了玉兰山,又该如何?”
气氛突然变了,皇宫里仿佛吹过一阵冷风,烛火摇曳,炎将军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晃动着,仿佛一只黑幽幽的猛兽。
“那就任由陛下处置,绝无二话。”话罢,将军拎起面前熏肉和酒杯,向皇帝点头示意,径自退了出去。
皇帝神情捉摸不透,看着那道老迈但却虬扎的背影消失在皇宫的重屋叠瓴间。
陆妙柏将手中那本奏折合上,轻笑道:“陛下把炎将军吓走了呢!”
“呵呵,也许是朕当年真的做的过火了,老将军到现在都心有余悸,倒是月华候,淡定从容的很呐。”皇帝兀自斟满美酒,他知道陆妙柏不饮酒,便没有费心。
“礼部尚书写得这东西,能看过眼么?”皇帝瞥了一眼奏折,“一个掌管司礼庆典的官,说是倾注毕生心血写就,可是军国大事,他一见识鄙陋的司礼尚书,笔下又能写出什么花?不嫌笑话”
陆妙柏温文尔雅,将奏折收入袖中,说道:“见识的确浅薄,但现在梵阳很多事情都已经浮到台面上了,能有资格进京面圣的,都应该能看出来……可看出来埋在心里,和大声说出来,这又有不同了。就冲魏大人这份心血,这份赤诚,他写的这东西就值得用心去读。”
“今日朝会,在场大小文武官员六十有六,硬是只有一个年过古稀的礼部尚书敢进言,敢死谏,别的大臣文武都缄默守口,生怕一句话没说好,便丢了官帽子。为官本分守己是好事,可安分到了缩头缩尾畏手畏脚的地步,那就叫尸位素餐了。”
“月华候今日也不是一言不发么?”皇帝笑容有一分阴冷。
“臣只是无话可说而已,臣要说的,陛下都清楚,既然陛下心知肚明,那何须浪费唾沫?”陆妙柏不动声色避开皇帝眼睛,视线流连在沙盘与地图上。
皇帝眼睛眯起,小口啜饮。
陆妙柏伸手撑起身子,躬身行礼,“陛下,臣先行退下,接下来,整个帝国都得动起来了啊。莫要低估梦阳皇帝的野心。”
皇帝冷冷看着这个已被重用极致的男子不等他开口便径自走开,原本三人和睦议事,现在又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猛然间,他站起身子,狠狠踹向那座精致沙盘。
叮咚咚,沙盘支离破碎,好似梵阳大好河山被他踢碎。
皇帝神色阴冷,咬牙切齿:“你陆妙柏就这么大气凌然?你尹苍炎就这么胸有成竹?我皇甫茗禅就这么不得人心?就这么不得人心么?真想杀了你们啊!”
已快走下台阶的陆妙柏听到殿内动静,驻足谛听
这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兀自一人站在皇宫深院中,莫名心灰意冷。
他要侍奉的,就是这么个皇帝。
皇甫茗禅什么都好,就是气量太小。容不得别人比他聪明,容不得别人比他强,容不得别人半点差池。就是因为皇帝器量狭小,所以梵阳庙堂才一潭死水啊。
他冷冷自语,“陛下,已经到了这时候了,还不忘往自己人背后捅刀子么?还不怕再寒了要为你尽忠效死的人的心?”
陆妙柏须臾想起,当年跟随梦阳秋月国国主丰中秋做事时,曾与国主一同面见梦阳林夕皇帝。那个年轻人神情疲惫淡漠,穿着父亲留下的琉璃龙翔袍,坐在高高的皇座上,睥睨八荒**。
接过庞大的帝国,林夕皇帝自始至终未已‘朕’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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