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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罗带-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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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说有,也只是一个聊供嘲弄取笑的影子而已,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此刻会跟他如此接近,居然会被他拥抱,被他亲吻……她有些恐惧,有些晕眩,有些不知所措,但,不可否认的,也有些许意外的喜悦。

就只那么一丁点儿喜悦,使她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常洛若想吻她,相信她会默默承受,不敢破口大骂了……可是,常洛没有这样做,也没有这样想。

他甚至连低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只顾迈着沉重的脚步,穿行在冷清清的黑暗地道中。

一个人往往不惜耗尽终生时光,去追求一次机会,当机会悄悄来临时,却又懵无所知,任其逝去。

人,就是这样愚蠢,尤其是男人。

※ ※ ※

回到堡墙外大石边,常洛掘出藤索,就将林百合藏在土坑中,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

“委屈一下了,百合,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林百合幽幽地道:“你就这样把我搁在这儿?”

常洛道:“为了不让你去冒险,我暂时不能解开你的穴道,好在我很快就会回来……”

林百合道:“万一你有了意外,不能回来,或者在你回来以前,被别人发现了我,你是要我束手受擒?”

常洛道:“不会有人到这儿来的,我会吩咐他们不许擅自越过堡墙。”

林百合道:“如果是我外公或应长老亲自来,你也能吩咐他们么?”

常洛怔了怔,道:“可是,我若替你解开穴道,你一定不肯在这儿等候。”

林百合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肯呢?”

常洛道:“因为……因为……”

林百合道:“我的目的是救爹爹离开红石堡,既然你愿意替我去,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只须在这儿等候接应,为什么会不肯?”

常洛道:“你真的答应不去冒险,只在这儿等侯?”

林百合淡淡一笑,说道:“有你去,既比我方便,又容易成功,我何必再去冒险。”

常洛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替你解开穴道,你可千万不能……”

他举起手掌,正想拍开林百合的穴道,忽然一阵呐喊声由远面近,遥遥望见堡中火把闪动,势如长龙,飞也似向西南方奔来。

常洛吃惊道:“糟!一定出事了。”

林百合道:“快替我解开穴道——”

话犹未已,一条黑影由堡中破空掠起,越过堡墙,飞落在近前。

林百合脱口叫道:“郭大哥!”

郭长风乱发披肩,浑身溅满了鲜血,背上插着四五支箭簇,双目皆赤,形如厉鬼。

但他胁下却挟着两个人,一是丫环风珠,另一个正是林元晖。

郭长风将两个人,往地上一放,沉声说道:“赶快送他们下山去,我挡住追兵,快!”

说完,转身欲走。

常洛连忙拦住道:“郭大侠,你身受箭伤,不能再动手了,阻挡追兵的事交给我,你们赶快带人走吧!”

郭长风道:“你不怕承当叛师欺宗的罪名?”

常洛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要你们能平安脱险,任何罪名我都愿意承当。”

郭长风望望他,又望望林百合,轻吁了一口气,道:“好吧!但愿皇天不负苦心人,常兄多自珍重。”

常洛凄然一笑,替林百合解开了穴道,痴痴地注视着她,嘴角牵动,欲言又止。

林百合却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郭大哥,咱们快走吧。”

这时,火光渐近,墙内已传来清晰的奔逐脚步声。

常洛终于没有再说任何话,掉头纵身,越过了堡墙。

※ ※ ※

这是风涛险恶的一夜。

这是漫长的一夜。

但暴风雨总算有消失的时候,漫漫长夜逝去,接着便是黎明。

当清晨的阳光没照在山涧石洞门口,田石头举手抹抹红肿的眼睛,低声道:“爷爷,我睡了!”

田继烈不耐烦地道:“睡了就去睡,别烦人。”

石头望望洞底焦黑的尸体,哽咽道:“可是,我舍不得强叔叔,我睡了,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一句话,引来了满洞唏嘘,连罗老夫子也为之鼻酸难蔡,热泪纷坠。

小强的尸体躺在洞底,身上覆盖着郭长风那件血衣,田继烈祖孙和罗老夫子环坐在洞口,郭长风独自盘膝跌坐在尸体左侧。

自从昨夜回到山涧下的石洞,郭长风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既不说话,也不休息,甚至连插在背上的箭簇也不让人拔除,一只手紧握着小强的手,另一只手却反复抚弄着那副“金爪银丝飞蜘蛛”,泪水技满面颊,始终未曾干过。

田继烈由林百合口中,获悉小强惨死的经过,心知他内心悲痛已达到极点,劝慰于事无补,只好默默陪着他泣泪了。

林百合父女和凤珠、樱儿,却在附近另一个石洞里。

两洞之间,相距不过丈许,但一边是骨肉团聚,另一边却是生死永诀。

清晨,山涧中还有尚未散尽的薄雾,这一层薄薄的雾,竟拥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石头又忍不住掩口打了一个呵欠,轻问道:“爷爷,咱们要这样坐到什么时候……”

田继烈低喝道:“不许说话,你要睡就睡,不睡就给我滚到外面去。”

石头委屈地道:“我问问又没有错,人死了就该早些埋了,难道这样守着便能活回来?”

田继烈怒道:“你——”

他扬手想给石头一巴掌,又怕惊搅郭长风,抬起的手,终于又忍住。

郭长风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老爷子,别怪他,他说的是实话,人死不能复生,是该到分手的时候了。”

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田继烈连忙也站起身子,道:“老弟要到哪里去?”

郭长风含着泪道:“他从小跟着我长大,如今又为我而死,我没有办法再带他浪迹天涯,总该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让他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田维烈道:“如要安葬他的遗体,老朽倒有个很合适的地方。”

郭长风道:“哦?”

田继烈道:“老朽以为,死者己矣,至于营造墓穴,广置茔产,不过是未死者徒作炫耀财富的手段而已,与其耗心费力去饰建坟墓,不如择个有纪念性的地方,使死者人土为安,生者有所凭吊,每临斯土,便永怀追思。”

郭长风点头道:“不错。”

田继烈道:“强兄弟既然在红石堡舍命捐躯,为了永志豪义,何不就将他葬在此处。”

郭长风道:“老爷子的意思,是将他葬在红石堡?”

田继烈道:“老朽认为红石堡那片峭壁上的石缝,地势极佳,又有葛藤垂蔓,连修饰表志都不必费心,正是强兄弟最佳埋骨之所。”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那地方虽好,只是上隔高峰,下临绝壁,显得太寂寞孤独了些……”

说着说着,泪水又滚滚落下来。

田继烈道:“强兄弟为义合生,生前是磊落英雄,死后正宜居高览下,傲视云山。”

郭长风想了想,哽声说道:“好吧,除此之外,恐怕也再难以找到更合适的地方了。”

石头急忙站起身,抢着抱起小强的尸体。

罗老夫子跟着站起,道:“老朽也送傅少侠一程。”

郭长风道:“你不想早些回红石堡去么?”

罗老夫子苦笑道:“老朽本非武林中人,经过这次事件,深感江湖险恶,绝非终老之处,等诸位离去后,老朽也准备旧雨楼皖西故乡,耕读以度残年,从此不再参与江湖是非了。”

郭长风点头道:“好!好!’

连说了几声好,举步跨出石洞。

才出洞口,迎面却见林百合和樱儿正向这边走过来。

林百合扬手招呼道:“郭大哥,你们要到哪儿去?”

郭长风既不回答,也无笑容,头一低,竟从两人侧边擦身而过。

林百合一愣,举着的手被僵在空中,满脸错愕之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亏田堆烈紧跟着走来,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原谅他,他心里正难过,咱们送强哥儿去安葬,一会儿就回来。”

樱儿道:“他心里难过,也不能拿咱们出气呀。”

田继烈急道:“姑娘,你少说一句吧……”

樱儿愤愤地道:“为什么不能说?其实,傅公子惨充,咱们小姐一点错都没有,他凭什么责怪别人,当时谁料得到会有这种后果,事情既然发生,他难过,难道咱们就不难过了么……”

林百合突然掩面失声,道:“樱儿,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樱儿眸子连转,也流下泪来。哽声道:“咱们回襄阳去吧,小姐,就当没认识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林百合只顾哭,只顾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田继烈—面示意石头和罗老夫子先走,一面柔声劝慰道:“林姑娘,你要体谅他的心情,强哥儿和他自幼相依为命,情逾手足,一旦惨死,他难免会伤心,何况又是他亲眼目睹,却不能出手援救,自然难免因急愤而生怨恨,等他悲痛平静些,总有了解的时候。”

林百合凄然道:“他……他会恨我一辈子,永远都不会了解了……”

田继烈道:“不,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会了解的,老朽相信他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

林百合哽咽着说道:“都要等到哪一天啊?”

田继烈道:“不会太久。咱们先把强哥儿的遗体埋葬了,他不再触景伤情,慢慢就会平静下来。”

樱儿道:“可是,自从离开红石堡,他就没有跟咱们说过一句话,好像咱们就是害死傅公子的仇人似的。”

田继烈道:“这些都不用再提了,人在悲伤的时候,言行难免会失常态,总之,姑娘们务必要委屈些,多多体谅他。”

樱儿道:“你总叫咱们体谅他,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田继烈道:“姑娘们先忍耐片刻,一切等安葬了强哥儿的遗体再说,好么?”

林百合含泪点了点头,说道:“咱们本来也该送送傅少侠,既然如此,只好不去了,等一会,就烦老爷子代咱们在灵前致意,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了解我的苦衷……”

话末完,眼泪又噗簌簌落下来。

田继烈连忙说道:“姑娘放心,我会的。”

林百合转身走了两步,又驻足转身,道:“还有一件事,也请老爷子替我转达一声。”

田继烈道:“好,姑娘请说。”

林百合深吸一口气,极力抑制住伤感,缓缓道:“咱们已经仔细问过凤珠,这—次,的确是家父,不会再是替身了,咱们父女能够团聚,都是郭大哥所赐,不管他多恨我,咱们林家会永远感谢他的恩惠,至于那条失去的香罗带,对咱们已经无关重要,不必再去追寻了。”

田继烈瞿然道:“你们真的能确定这一次不会是替身?”

林百合道:“是的,凤珠是我爹的贴身丫环,咱们即使认错了,她却决不会弄错。”

田继烈道:“林姑娘,你亲自跟令尊交谈过么?”

林百合说道:“当然谈过,但他老人家神志还是不太清楚,谈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田继烈又道:“你能确定那凤珠不会说假话?”

林百合道:“怎么会呢?她在我们林家十多年了,从来都很可靠。”

田继烈摇摇头道:“奇怪!奇怪!”

林百合道:“奇怪什么?”

田继烈道:“如果这一位真是令尊,那位从郝金堂手中夺去香罗带的人,又是谁?”

林百合怔了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那是另外一个人,傅少侠一时眼花看错了。”

田继烈道:“我还得赶去安葬强哥儿,这件事,咱们等一会再商议吧,不过,在事情尚未绝对明确之前,姑娘仍须留意令尊的言行举止,不能太轻易相信他就是真的。”

匆匆叮嘱了几句,迈步奔向山谷,一路上,心里仍在反复思索这可疑的问题,总觉得其中定有蹊跷,难以遽然相信。

赶到山脚峭壁下,却见郭长风等三个人都含泪站在石壁前,崖上垂藤如帘,小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田继烈放缓脚步,轻轻走到郭长风身边,歉疚地道:“对不起,老朽来晚了一步……”

郭长风没有回头,只仰面凝视着崖上石缝,泪水就像决堤的黄河,滚滚而下。

好半响,才见他嘴角蠕动,喃喃低语道:“是的,大晚了,如果这儿没有这些葛藤,那该多好!”

田继烈将手按在郭长风肩上,徐徐道:“老弟,不要尽说这种伤感话,葛藤是天生的,命运也是上天注定,人生自古谁无死,强哥儿舍命全交,死得重逾泰山,了无遗憾,咱们若哀恸太甚,岂不等于辜负了他一片苦心。”

郭长风缓缓颔首道:“我懂,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他今年才二十五岁,未免死得太年轻,不是么……”

田继烈叹道:“话是不惜,但人活百年终是死,只要能为自己,为朋友做一件有意义的事,生命纵然短促些,也是值得的,否则,枉活百年,也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郭长风默然垂下头,对这番话,似有无限感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田继烈趁机轻拍他的肩胛,道: “强哥儿既然已经安歇,咱们也读回去了,林姑娘还在等候跟你商议……”

郭长风摇头道:“不……我不想跟她再见面了。”

田继烈故作诧异地说道:“这是为什么?”

郭长风道:“不为什么,我已经两次进入红石堡,替她救出了林庄主,自问已尽了心力,小强惨死的事,我也不愿再责怪谁,从今以后,也不想再过问寂寞山庄的恩怨是非了。”

田继烈正色道:“你真的这样决定了么?”

郭长风道:“不错,我本是受雇取林元晖性命,如今却为了救他,反而牺牲了小强一条命,这代价已经够重了,难道她还不满意?”

田继烈道:“你对寂寞山庄可算得仁至义尽,他们自然会感戴终生,再无别求,只不过,你若从此撇手不再过问香罗带的情仇恩怨,却恐怕要问心难安。”

郭长风说道:“香罗带的事,与我何干?”

田继烈道:“香罗带本来与你毫无干系,但你既经置身其中,如今忽然半途撇手,却难免落得有始无终之讥,就拿老朽以局外人的身分看来,对你也不能略无微词。”

郭长风一怔,道:“哦!老爷子怎么说?”

田继烈道:“你是要我说真心话?还是说客气话?”

郭长风道:“当然是真心话。”

田缮烈道:“好!我直言说出来,你可不能误会我别有用心?”

郭长风道:“老爷子,你又何必顾虑太多。”

田继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

他轻咳一声,肃容接道:“老朽认为你当初既曼公孙茵的聘雇,又收了定金,就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后来你发觉内情复杂,不肯下手,并且助寂寞山庄,在良心上虽然无可厚非,对公孙茵来说,业已无‘信’,你承认么?”

郭长风不能不承认。

田继烈道:“你明知香罗带内藏秘密,关系重大,却无善策保护,最后为了一个假替身,终于被郝金堂胁诈得去,护宝无力,足为不‘智’,这责任你总不能推卸?”

郭长风只得点点头。

田堪烈道:“如今因香罗带使秦、林二家反目成仇,你却中途抽身,置林元晖父女生死安危不顾,未免有亏于‘义’,既知公孙茵和寂寞山庄之间可能骨肉相残,居然任凭其相互残杀不予阻止,岂非不,仁’?大丈夫行事,既不能知仁义,辨是非,又不能守信诺,全始终,偶遇小挫,便萌退志,老朽实感替你惋惜……”

郭长风赧然垂首,连声遭:“老爷子。不要说了。”

田继烈正容道:“不!郭老弟,我可以不说,你却不能叫世人不讥笑,即或世人全都不提,你能免得了自己良心的愧疚么?”

郭长风昂首长吁,无词以对。

田维烈又道:“郭老弟,咱们萍水相逢,素昧生平,论理,这些话,不该我来说,老弟本是聪明人,其实又何用他人饶舌。”

郭长风突然抬起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依老爷子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呢?”

田继烈道:“我不能教你怎么办,这应该由你自己决定才行。”

郭长风道:“我现在方寸已经乱了,小强与我情逾同胞,他死了也罢了,为什么偏偏要我亲眼目睹,却不能援手……”

田继烈道:“死者已矣,过去的事,不必去苦苦自疚,活着的人还有活着的责任。”

郭长风沉吟片刻,道:“刚才百合跟你谈了些什么?”

田继烈道:“她要我转告你,他们父女能够重获团聚,皆出你所赐,无论你心里多恨她,林家会永远感激你的厚恩。”

郭长风苦笑道:“她应该感激的人是小强,可是,她却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烧死……”

田继烈道:“这件事也不能苛责她,当时她那样做,的确是强哥儿的主意。”

郭长风道:“我也知道,那是小强的主意,但小强可以那样想,她却不该那样做,至少,在小强被罗网困住的时候,她应该解开我的穴道,或许小哟就不致惨死了。”

田继烈道:“一个已经失陷,她不愿你再去涉险,也并没有恶意呀?”

郭长风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有没有恶意的问题,而是能否问心自安,难道我的性命宝贵,小强的性命就不值得珍惜?”

田继烈默然了。

郭长风接着道:“不仅小强如此,后来双飞剑常洛也险些重蹈覆辙,幸亏我抢先了一步,用‘救命六飞燕’射伤秦天祥,救出了林元晖主仆,否则,常洛很可能也会惨死在地道中……”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长叹了一口气,道:“往者已矣,我不想再责怪谁,刚才老爷子的救诲,我也衷诚接受,大丈夫全始全终,我决定尽力探查香罗带的秘密,阻止公孙茵骨肉相残,不过,有一件事,却要借重老爷子。”

田继烈道:“你说吧,只要能力所及,咱们祖孙俩绝不推诿。”

郭长风道:“我想尽快去玉佛寺,见见那位大悲师太,恐怕无法分身护送林元晖旧雨楼襄阳……”

田继烈慨然道:“没问题,我会送他们回去。”

郭长风道:“不止护送他们回去,还得委屈老爷子留在庄中,因为寂寞山庄自总管杨百威以下,可能都是秦天祥布置的人。”

田继烈道:“这些都不必担心,老朽自会处理防范。倒是你独自一人前往玉佛寺,万一那老尼姑翻了脸……”

郭长风道:“我想不会的,她既是出家人,总该知道冤仇宜解不宜结,岂能强使至亲骨肉自相残杀!”

田继烈连连摇头道:“依我看,事情决不如你想的简单,那老尼姑若有慈悲之心,就不会指使公孙茵向生父寻仇了。”

郭长风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要化解这段仇恨,只有面见大悲师太才是根本解决之法。”

田继烈道:“你知道玉佛寺在什么地方?大悲师大又是何许人么?”

郭长风道:“目前虽不知道,但既有地名人称,总能打听出来。”

田继烈又道:“上次那麻脸尼姑受伤退走,心里必然恨你入骨,仇人相见,只怕不肯轻易放过你。”

郭长风道:“有理行遍天下,我问心无愧,便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

田继烈沉吟半响,道:“你一定要去,希望你答应一件事。”

郭长风道:“什么事?”

田维烈道:“带林百合一块儿去。”

郭长风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田继烈道:“咱们虽没见过那位大悲师太,但从吴姥姥口中和麻姑的行事推想,多半是个刚愎自用的人物,对付这种人,不能逞强顶撞,只能用软功夫。”

郭长风道:“软功夫又如何?”

田继烈道:“她当年收容公孙玉儿待产,又一手调教公孙茵长大成人,指使其替母报仇,必欲杀林元晖方始甘心,可见对男人怀着无比痛恨,或许她从前也是因情失意,才愤而出家的,天下尼姑大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对男人往往没有好感,你身为男子,去跟尼姑理论,首先就吃力不讨好,带着林百合同去,多少总有些方便,这是第一个理由。”

郭长风没有反驳,道:“第二呢?”

田缮烈道:“其二,她们恨的是林元晖,而林百合却是无辜的,若以林百合代父赎罪的名义去要求化解宿恨,她们没有理由拒绝。”

郭长风不说话了。

田继烈又道:“还有,公孙茵和林百合是同父异母姊妹;两人面貌又十分酷肖,见面总有同胞之情,对说服老尼姑必有帮助。”

郭长风耸耸肩,苦笑道:“老爷子的一番苦心,郭某十分感激,但此时若带着百合同去,却有三不便。”

田继烈道:“哪三不便?”

郭长风道:“一则襄阳有许多琐事尚待处理,老爷子是局外人,若无百合主持,不便擅作安排,二则咱们还不知道玉佛寺的确址,势须多方探听,男女同行,目标太过显著,三则小强新丧,若是言语上冒犯了她,反而不好。倒不如仍由老爷子护送他们先回襄阳,让我探出玉佛寺所在,如有必要,再赶襄阳接她同往,这样比较妥当。”

田继烈默然良久,叹道:“既然你坚持如此,老朽也不便多说,只盼你记住现在的承诺,早些到襄阳来。”

郭长风点点头,道:“我会的,寂寞山庄的事,我就重托老爷子了。”

于是,抱拳当胸,跟罗老夫子和石头一一告辞作别,出谷而去。

石头好生不舍,含泪道:“爷爷,郭大叔还会不会到襄阳来?”

田继烈凝目望着郭长风远去的背影,缓缓颔首道:“一定会来的,你郭大叔决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大鼻鬼◇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 ※

郭长风的确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否则,他就不会在月娘房里一住五天了。

月娘已经二十七八岁了,长得并不美,却是这座‘倚红院’内最红的姑娘。

洛阳城中,勾栏妓院不下两百家,提起“倚红院”,几乎无人不知。

凡是听过“倚红院”这名字的人,就必然知道“倚红院”内有位最红的何月娘。

论年纪,二十七八在勾栏一行,已经算得是人老珠黄了,但月娘却迄今艳名不衰,包夜订价纹银百两,仍然是姊妹淘里最高价格,要想一亲芳泽,还得三天前预付排号,如果不是熟客,有银子也不一定能排得到。

何以故?

据说此姝有三项天赋冠绝群芳,一是通体凝肤赛雪欺霜,滑不留手,二是床功佳妙,天生尤物,三是聪明绝顶,善伺人意。

一夜缠绵后,准叫客人销魂蚀骨,永生难忘。

然而,月娘这些“绝技”,对郭长风一样也用不上。

郭长风自从踏进“倚红院”,丢下黄金百两作为缠头资费,声言包住十夜,就从此没有清醒过。

白天,他酗酒贪杯,连正眼也不看月娘一眼,到夜晚,早已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连月娘的手也没碰一碰,更别说缱绻缠绵了。

除了醉和睡,他甚至没有跟人说过一句话,往往独对酒樽,默默坠泪,再不,就是长歌当哭,哼一些不成曲调的儿歌。

一连五天下来,任是月娘聪明绝顶,也被郭长风弄糊涂了。

这酒鬼好像有用不完的金银,要买醉,何必到勾栏院来。

她也曾试探着问道:“为什么天天喝醉呢?”

郭长风的回答是:“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这句词,何月娘也懂。

于是,她又问:“既然寻醉不愿醒,为什么偏偏选中勾栏院?”

郭长风却反问她道:“温柔不住住何乡?”

何月娘只好不再问了,自第六天开始,便洗尽铅华,换上布衣素裙,终日为他酌酒,陪他共饮。

老鸨儿看见这情景,心里纳闷,偷偷将月娘唤到一边,问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你怎么也不探听探听,反面跟着他喝起酒来?”

月娘笑笑道:“只要他有银子,管它是什么来路呢?”

老鸨道:“我看他八成是个疯子,这样喝下去,八成儿会闹出事来。”

月娘道:“放心吧,他并没有疯,只不过心里有着伤心事,找不到人倾吐,等我慢慢开导他,自然就没事了。”

老鸨又道:“你可千万留神着些,最好趁他喝醉的时候,把他身上的银子掏干,早些撵他走,省得麻烦。”

月娘口里应着,却不忍心这样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对郭长风生出无限怜惜与关切,真恨不得多聚几日,细细探问他内心的痛苦。

第七天的傍晚,郭长风又醉了,正呕吐狼藉,“倚红院”忽然来了一位神秘客人。

这人身材高大,穿一件簇青缎袍子,高底云靴,头戴文士巾,脸上垂着一层厚厚的面纱,除了两道炯炯目光由面纱后透射出来,看不见五官面貌。

但身后却紧随着两名眉清目秀的书僮,令人一见,就知道是位有钱的阔佬。

老鸨儿眼最尖,连忙殷勤接待,迎人花厅内,将院中各色姑娘都叫了出来,燕瘦环肥,任凭挑选。

谁知那青袍人左看右看,全不中意,却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一位何月娘,怎么不见在内?”

老鸭陪笑道:“不错,是有一名叫月娘的,无奈爷来的不凑巧,她已经有客人包下了。”

青袍人道:“包了多久?”

老鸨道:“十天,现在已经七天了,再三天就满期,爷要是中意她,何妨先在别的姑娘处住三天,等她的客人一走,老身就……”

青袍人截口道:“那包住的客人。可是姓郭?”

老鸨道:“是啊,莫非爷认识他?”

青袍人点点头,道:“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既然在这儿,就烦妈妈请他出来见见。”

老鸨不禁迟疑坞呐呐说道:“可是……可是……”

青袍人道:“可是什么?难道他不肯见见老朋友?”

老鸨忙道:“这倒不是,但……那位郭爷自从踏进咱们这道院门,便终日喝得大醉,一刻也没有清醒过。”

青袍人哦了一声,道:“不错,我这位姓郭的朋友,最好杯中物,十天中总有七八天沉湎醉乡,怎么?他现在已经喝醉了么?”

老鸨苦笑道:“可不是,刚才还正在呕吐,不知现在睡了没有?唉——”

她本想抱怨郭长风几句,忽然记起青袍人是郭长风的朋友,忙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青袍人道:“不要紧,他若醉了不能出来,我进去看他也是一样。”

老鸨呐呐道:“这……”

按妓院的规矩,除非住宿客人亲自延请,娼家是不能随便带外人进入卧室的,是以老鸨有些为难。

青袍人已经站了起来,道:“我跟郭爷长远未见,闻说他到了洛阳,才特地赶来会面,如果月娘怕不方便,请暂时回避一下也无不可。”

老鸨不敢开罪,只得笑道:“既然如此,老身先着人去知会一声,让丫头们把房间清理好,再请爷进去吧。”

青袍人道:“不用了,咱们是熟朋友,你前头带路吧!”

口里说着,其实不等老鸨领路,自己带着两名书僮径向后院走去。

他分明是第一次来,却好像对“倚红院”的路径很熟悉,穿过厅堂向右一转,就笔直走向月娘居住的“广寒别院”。

老鸨不敢拦阻,急忙呶嘴命一个丫头抄捷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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