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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伏妖录-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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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永思道:“说到这个; 有几幅画; 是给你们的,大伙儿瞅瞅?”

    说着裘永思转身,取来背后的几张纸,一人分了一张,朝鲤鱼妖说:“你常泡水里,就让鸿俊帮你收着罢。”

    众人分了画,见裘永思笔下丹青极传神,乃是他们平日里的印象描绘。李景珑初进驱魔司的一刻、平康里流莺春晓听曲时两座屏风间的人、大明宫前伏妖一幕、金花落中齐聚面对太子、御花园内坐在银杏树下等传召……

    以及今日纵马驰骋,从长安追风往骊山的一刻。

    “我要这张!”鲤鱼妖喜欢最后一张。

    “与山水画不大一样。”李景珑饶有趣味地说道。

    “祖父始终嫌我画得太实了。”裘永思说,“这种画多半没人要。”

    “我喜欢。”鸿俊简直爱不释手,将画卷成筒,说道,“回去可以裱起来挂上。”

    众人看画时,室内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鸿俊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氛。莫日根说:“我这儿也有点东西,分给大伙儿。”

    说着莫日根取出三个小小的骨笛,分给众人,说:“这是狼王指骨作的哨子,你们只要在室韦的领地吹响它,就能召来我们的族人,带路也好,吃饭也好,杀敌也好,绝不推辞。”

    那骨笛做得十分精致,吹起来悠扬清亮,上头还拴着红线。比起珠子,鸿俊更是对此爱不释手。

    “我也给你们点儿东西。”鸿俊说,“要么就把这珠子拆了吧。”

    众人慌忙让鸿俊别动手,鸿俊却已把手串扯开,玉珠掉了一地,李景珑扶额。

    裘永思说:“这珠子都能买下半个洛阳了,你……居然就这么拆了?”

    鸿俊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家还有好多,鱼缸里头泡着的全是这些,到时候再找点儿串上……”

    众人:“……”

    那串珠共有十二颗,鸿俊便一人分了两颗,也给了鲤鱼妖两颗,鲤鱼妖说:“我还没变龙呢,就开始戏珠了么?你先替我收着吧。”

    “要么给赵子龙做个项链,连佛骨串一处,挂在腮后头。

    这倒是不错的,鸿俊便欣然开始给鲤鱼妖做饰品。鲤鱼妖喝了几杯酒,不胜酒力,摇摇晃晃,打了几个摆子,侧着一倒,醉了。

    “来,再喝一杯。”李景珑正要斟酒时,莫日根却抢了过去,说:“我来我来。”

    “长史,这杯是敬你的。”阿泰说道。

    鸿俊便跟着他们举杯敬李景珑,李景珑又说:“你伤刚好,别喝太多。这杯我替你喝了。”

    李景珑连饮两杯,说:“吃罢。大伙儿随意。”

    众人纷纷挟菜,李景珑吃了口菜,气氛突然又再次沉寂下来。

    “怎么了?”连鸿俊也感觉到了。

    “没什么。”裘永思笑呵呵地看鸿俊,说,“鸿俊,你是好孩子。”

    李景珑长长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说:“有什么话就直说罢,听着呢。”

    裘永思、莫日根与阿泰互相看看,片刻后鸿俊问:“你们怎么了?”

    莫日根叹了口气,说:“长史、鸿俊,实不相瞒,我得走了。”

    “为什么?!”鸿俊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于失望。

    李景珑没有回答,只安静看着莫日根,再瞥裘永思。

    裘永思说:“我也得走了,长史、鸿俊。”

    阿泰忧伤地笑道:“你们汉人常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也得回去了,长史、鸿俊。”

    鸿俊:“……”

    李景珑沉默不语。

    “你……你们……”鸿俊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为什么?好不容易把妖王除掉了,留在长安不好吗?长安这么好……又有吃的,又有玩的……”

    “鸿俊。”鲤鱼妖叫道。

    莫日根叹了口气,说:“实话实说,长史,来之前,我肩负着一个任务。”

    “寻找白鹿?”李景珑问。

    鸿俊十分意外,李景珑是怎么知道的?鲤鱼妖一看鸿俊表情,说:“你傻啊,莫日根在观星台上问了一句什么来着?”

    鸿俊这才想起来,说:“可长安并没有你说的白鹿踪影,要么等我问问青雄与重明?”

    “不。”莫日根答道,“白鹿是守护长夜的梦境之神,她不是妖,自一百二十年前,便已在草原氏族中失踪,我继承了苍狼之力,必须找到她。前来长安,是因为我怀疑妖王囚禁了她。现在看来,她不在中原。所以接下来,我还得继续找寻下去。”

    “找不到的话会如何?”李景珑问。

    “白鹿的力量就像你的心灯。”莫日根说,“她奔逐于每个人的梦里,驱逐他们的梦魇,一旦失踪,噩梦的力量就无法被消弭,天地间的戾气会越来越重。”

    李景珑长长出了一口气,鸿俊皱眉道:“这要去哪儿找?”

    莫日根说:“离开长安后,我会先一路南下,再去蜀中看看。长史,世间万物有灵,天地戾气、妖魔鬼怪、神明瑞兽,冥冥之中都有着互相之间的联系,一物克制一物,此消彼长,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景珑抬手,示意知道了,不必再说。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我的使命是寻找从镇龙塔下逃出的那条黑蛟‘獬狱’。”裘永思朝众人说道,“两百年前,它吞噬不少蛟族,力量一度壮大,逃出了塔底,并与凤族发起了战争。”

    鸿俊心中一凛,想到重明之言,不禁生出忐忑。

    “后来凤族输了。”裘永思说,“退出人间,而獬狱则藏身中原一带,来前我以为它成了长安妖王,可现在看来,并没有。”

    “这也是我的心头之患。”李景珑答道,“所以,你打算继续寻找獬狱的下落,找到以后呢?”

    裘永思说:“将它收走,重新封回镇龙塔内。”

    “镇龙塔在哪儿?”鸿俊问道。

    鲤鱼妖说:“我要是一个不小心成了龙,不会也被抓进去吧?”

    “在一个你们都无法进入的地方。”裘永思说,“乃是上古仙人广成子所建,虽名唤‘镇龙’,实际上镇压的,却是穷凶极恶、嗜血成性的蛟。裘家是镇龙塔的历代看守者。”

    寂静中,裘永思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它来到长安,化身妖王,可没想到,主掌此地的妖王,却是一只九尾狐……所以……”裘永思苦笑道,“獬狱下落,犹如大海捞针,只恐怕要和大伙儿分别好长一会儿了。”

    李景珑沉吟片刻,又朝阿泰道:“那么你呢?”

    阿泰答道:“陛下那夜在金花落中召见我时,答应我借我乌孙古道畔库尔台县,在其中招兵买马,并发我一道手谕……你们看?”

    莫日根也是才得知,皱眉道:“库尔台地区太危险了!匈奴人出没频繁,你要如何立足?”

    “我还有卫士呢。”阿泰朝众人说,“何况我再怎么说,也是波斯圣王后代,嘿嘿……”说着抖了下扇子,答道:“寻常匈奴,又怎么会是我们的对手?”

    李景珑点了点头,说:“为何那夜归来后绝口不提?”

    阿泰答道:“长史,我不想给您与大伙儿再添麻烦,这些日子里,实在感谢各位的照拂。”

    说毕阿泰退后半步,规规矩矩,伏身朝众人一拜。鸿俊忙上前去扶,众人一时唏嘘不胜。

    “离开是最好的办法。”裘永思说,“长安妖王已除,我等盘桓太久,只怕惹得天子与朝廷官员忌惮,驱魔司可收妖,也可……”

    “不必再说下去了。”李景珑打断道。

    莫日根观察李景珑表情,便知天子已有此忌惮。

    “你们还会回来吗?”李景珑问。

    “找到白鹿以后,我会带她回草原。”莫日根答道,“如经过长安,我想请长史您为我们主持婚事。”

    李景珑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苦涩。

    裘永思说:“收走黑蛟后,兴许我还是得守在西湖边,毕竟那儿是通往镇龙塔的唯一出入口,不过偶尔来长安看看,倒是可以的,欢迎你们随时过来作客。”

    阿泰则说:“收复故土的愿望,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但如果有一天混不下去,说不定也只能来找弟兄们了。”

    李景珑乐道:“我倒是希望你别再来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彼此眼睛都红了,李景珑叹了口气,侧头避开他们的视线,朝鸿俊道:“你呢?”

    鸿俊还陷于震撼之中,半晌未回过神,被这么一问,下意识道:“我……我……”

    鸿俊离开曜金宫前其实不想走,重明与青雄嘱咐他办三件事,一是心灯物归原主、二是驱逐长安妖王、三是查清身世真相……现在心灯不知算办成没办成,长安妖王倒是灭了,身世真相也算知道了个大概,只未找到杀父仇人。

    “我……应当还会待一段时间吧?”鸿俊怔怔看着李景珑,突然觉得这场告别,对李景珑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虽说聚散如流云,缘分转瞬即逝,可李景珑似乎从来没几个朋友,驱魔司一散,长安再没有妖了,李景珑又能做什么呢?只好终日待在房中,等待他们的归来。

    听到这话时,莫日根便笑道:“鸿俊,那你可得好好照顾长史。”

    阿泰说:“要么长史就交给你了,你好歹也是个王子,哪天要回家去时,便把他捎上罢。”

    裘永思马上道:“就是这么说!一言为定!”

    李景珑:“……”

    鸿俊恐怕李景珑太过悲伤,便道:“好!一言为定!”

    李景珑道:“我还没点头呢!你们一个两个,就这么走了!究竟有没有良心?!”

    “你还有鸿俊啊。”裘永思笑道。

    “就是就是,你还有鸿俊嘛。”阿泰与莫日根附和道,又朝李景珑敬酒,李景珑二话不说,接过喝了。

    “走是可以。”李景珑说,“若哪天长安再陷妖患,要如何找到你们?”

    莫日根说:“梦的力量无处不在,但凡长安妖气冲天,我一定会回来。”

    阿泰说:“你把信交给前往西域的商队,让他们带到库尔台,若有需要,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裘永思答道:“长史,您把信通过驿站,送到杭州西湖万柳山庄,家人自然能通知到我。”

    李景珑低头注视酒杯,叹道:“从认识大伙儿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们迟早有一天要离开,可只没想到这么快。怪我,怪我……”

    “怪你什么?”莫日根笑道,“若不是长史,大伙儿又怎么能齐心协力……”

    “怪我没有好好珍惜,与各位相处的日子。”李景珑抬眼,看着余人,缓缓道,“唯愿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

    这话一出,裘永思、莫日根与阿泰眼里都带了泪水,鸿俊差点儿就哭了。

    “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给你们的。”李景珑低着头,以修长手指不住揉眉心,低声说,“届时你们都把马儿带走罢。留在驱魔司里,我也不会再让别的人来骑它们。”说毕又是一笑。

    众人便沉默不语,各自点了点头。

    “我弹首歌给大伙儿听吧?”阿泰忙道,转头拿起巴尔巴特琴,也不等众人回话,便拨弄了几下琴弦。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青……”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曲《阳关三叠》鸿俊常听,奈何从前每一次听时,不过听曲声,直到今夜,方听出其中有几许惆怅,几许不舍。

    阿泰的琴声在长夜里流淌,唱过《阳关三叠》后,莫日根便道:“别那么丧行不!”

    “好好好。”阿泰说,“换一首!”

    “敕勒川,阴山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一夜,众人畅饮,唱过《阳关三叠》《春江花夜月》,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成青丝暮成雪……”接着又是“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舍容青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到得四更时分,大伙儿都醉得不省人事,躺的躺,靠的靠,或趴在案前,或倒在墙角,鲤鱼妖侧躺在案上,时不时地尾巴扑腾几下。

    过得许久,莫日根先自睁开双眼,揉了揉太阳穴。睁开醉得发红的双眼,悄然起身,吁了口气。

    “弟兄们,后会有期。”莫日根低声说。

    他缓慢起身,单膝跪在门前,左手覆右胸前,躬身行礼,继而转身离去。不多时,裘永思与阿泰也醒了。

    “现在走吗?”裘永思以口型问道。

    阿泰点了点头,别离之时,最是伤感,不若悄无声息,就此离去。

    四更时,骊山山脚下,阿泰、莫日根与裘永思驻马官道前。

    阿泰:“我往西。”

    “我去东北。”莫日根说。

    “我南下。”裘永思道,“弟兄们,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了。天高路远,后会有期。”

    莫日根道:“群山万丈,大海茫茫,终有再见的一天。”

    阿泰笑道:“嗨咩猴比!我会想你们的!”

    “其实我一直想问很久了。”裘永思说,“嗨咩猴比,究竟是啥意思?”

    阿泰说:“这是波斯人挚友重逢的问候,‘啊!又见到你了,亲爱的挚友’。”

    莫日根笑道:“咱们第一次见时,你也这么说,那时可素昧平生,也不是挚友呢。”

    阿泰望向深邃的夜空,平原上,北斗七星在天边闪耀。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阿泰悠然答道,“大伙儿终有一天会成为挚友。缘分使然,看似萍水相逢,其实都是命中注定,又有何妨?驾——!”

    阿泰策马离开,投入了茫茫夜色中,裘永思也一声“驾”,调转马头,上了南下的官道。

    莫日根回头望向骊山,再侧头望向背后的一个皮鞍,低声道:“长史、鸿俊,你们多保重……驾!”

    三骑各自掉头,消失在平原的最深处。

焚裂凤翎

    骊山别殿; 灯火通明的室内; 李景珑趴在案上熟睡; 鸿俊则躺在李景珑身边,睡容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李景珑抬起头; 眼中泛红; 看了一眼案前散乱的杯盘,再转头看身边的鸿俊。

    “就剩下咱俩了。”李景珑小声说; 并伸手轻轻拨了下鸿俊的额发。

    “来……起来。”李景珑吃力地说道,把鸿俊勉强横抱起,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前; 鸿俊身上盖着李景珑的外袍,李景珑抱着他,赤脚走过长廊,一脚横开鸿俊房间的拉门; 抱他进去; 喘着气把他放在榻上,盖上被子。

    “呼……”

    李景珑坐在鸿俊榻前; 眼中充满伤感,一时竟不想回房去; 便在那榻畔地上和衣而睡。

    这夜; 鸿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有人在他的身边点了一盏照耀长夜的灯; 那温暖的灯光始终就在侧旁; 而在不远处的窗外; 则有一轮火红的炽日,照了进来。朝阳的光芒温暖着他的身躯,似乎在呼唤着他。

    五更时分,鸿俊突然醒了。

    睁眼的刹那,红日光芒一敛退去,唯独身边的灯还亮着。

    睡了多久?鸿俊长出了口气,侧头看榻畔,李景珑正在榻下歪靠着,陷入熟睡。鸿俊坐起身,口渴只想喝水,在房内转悠几步,站在窗前,不知为何,推开了窗子,朝外望去。

    雪夜中,外头十分明亮。窗户正对着的高崖上,站着一个人。

    鸿俊:“???”

    那人屹立于崖前,一动不动,鸿俊放下水碗,关上窗门,披上外袍,轻手轻脚地出了长廊。他穿过长廊,来到别殿后门处,推开门,站在万丈高崖上那人影更清晰了些。

    是一个男人。

    他沿着吊桥,走向高崖,崖上梧桐树的树叶已近乎落光,雪花飞扬中,唯那男子身周没有积雪,现出光秃秃的悬崖。悬崖边上,恰好能看见远方夜幕中的长安城。

    鸿俊不住发抖,慢慢地走上悬崖,只见那男子一头红发,如同燃烧的火焰,身披一袭金红色王袍,腰带上两条火焰尾翎,拖曳于地。

    他上身的王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赤|裸半身,现出白皙赤|裸的肌肤与充满力量的肌肉。

    “爹?”鸿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重明缓慢转身,注视鸿俊,继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鸿俊正要上前时,重明却仿佛瞬间被激怒了,急促喘息道:“你……你的耳朵怎么了?!”

    鸿俊耳朵上还缠着绷带,下意识地要捂,重明却不由分说抓住他手腕,把他推到一旁,让他站直,随手解开他的绷带。鸿俊吃痛,说:“爹!轻点!”

    “怎么受的伤?!”重明几乎是怒吼道。

    鸿俊瞪着重明不说话,重明焦躁无比,勉强镇定下来,抬起左手,手中焕发红光,凤鸣之声隐约传出,继而他把左手放在鸿俊侧脸畔,五指分开,虚虚一绕。鸿俊的伤口便飞速愈合,完好如初。

    “这不是好了么?”鸿俊笑着说。

    “你……”重明一见面,险些就被这混账给气死,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鸿俊说:“小时候不也经常摔得腿上流血的。”

    “这能比?!”重明怒道。

    鸿俊笑着看重明,眼眶又有点儿湿,说:“你怎么来啦?”

    重明深呼吸,注视鸿俊,鸿俊被看得有点儿怕,却又太想他了,只想与他亲近,便伸手去拉他的凤凰尾翎腰带,重明不易察觉地挥开鸿俊的手。鸿俊再拉,这次重明没有动手,便任凭他拉着。

    重明答道:“我来带你回家。”

    鸿俊:“!!!”

    “可我的三件事,还没办完呢。”鸿俊说道。

    “不管了。”重明冷冷道。

    鸿俊又说:“李长史他……驱魔司里,就剩下他一个了。”

    “谁?”重明倏然散发出强大的气势,带着一股杀机,沉声道,“就是你身后那凡人?”

    鸿俊蓦然回头,突见李景珑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说:“长史,你也醒了?我……爹,这是李景珑!我上司!”

    李景珑夤夜醒转,来不及收拾,穿一身单衣,外披一件武袍,武袍在风里飞扬,手里还握着智慧剑,此刻左手朝持剑右手上轻轻一搭,说道:“景珑拜见世叔。”

    “你走不走?”重明看也不看李景珑,只朝鸿俊道。

    “爹。”鸿俊说,“你听我说……”

    鸿俊拉着重明那尾翎,不住朝自己收,重明被扯着过来,抬手要揍,抬手的刹那李景珑又是一紧张,但鸿俊早就习惯了重明色厉内荏的气势,顺势扑了上去,骑在他的背上。

    “你给我下来!”重明怒道,最后把鸿俊摘了下来,示意他站直。

    李景珑不安道:“鸿俊。”

    鸿俊笑道:“爹,我把心灯不小心搞错人了,到李景珑身上去了。”

    重明沉声道:“错了就错了。”

    鸿俊又说:“我把妖王也赶走了……”

    “人间早已乌烟瘴气,我不会回长安。”重明简单粗暴地打断道,“昔日在曜金宫时就是这么说,莫要再一厢情愿。”

    李景珑心头大石,总算落地。

    鸿俊又说:“我还没查出是谁杀害了我的……”

    “你的心野了。”重明说道,“我懂,找这些借口,不过是不愿放弃繁华与你的**罢了。”

    鸿俊的话戛然而止,重明又说:“也罢,今日青雄告诉我,你不会愿意跟我回家,是我不死心,方多此一举。从此你就留在人世间罢,学着你爹,好好享受这花花世界……”

    “爹,不是这样……”鸿俊忙分辩道。

    重明沉声道:“怎么?你且解释听听。”

    鸿俊结结巴巴道:“长安很好,有吃的,有玩的,驱魔司也有地方,还有梧桐树,你和我一起住几天就知道了,而且我也想、想……”

    鸿俊说到这里,突然就懂了,说再多也没用,他已不再是当初离开太行山那天的懵懂少年了。曾经他见林间雏鸟离巢,从此再不归去,还充满不解,去询问重明。

    重明从不直面他的任何问题,而直到如今,鸿俊方渐渐明白过来。

    “……是。”鸿俊答道,“我眷恋红尘,我舍不得你。能不能让长史和咱们一起……”

    重明说:“选你身后那人,还是选我?我不会让凡人踏入曜金宫哪怕半步。”

    “世叔。”李景珑忙道,“鸿俊在长安时,没有一天不想着您。少年人,总希望去见见世面。”

    “选你的红尘,还是选我?”重明自始至终,从未答过李景珑的话。

    鸿俊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说:“爹,我舍不得你,若一定要选……”

    此时此刻,鸿俊的内心深处,也许已有了选择。他回头一瞥,充满惆怅与悲伤,望向李景珑。李景珑答道:“你跟你爹回家,空了我会上太行山去找你,鸿俊。”

    鸿俊再转头望向重明之时,重明却已竖起食中二指,指尖迸出火焰,往腰带上的长翎一划。

    一声焚烧声响,腰带裂为两半,重明侧身朝着悬崖外一躺,身在半空,爆出漫天烈火,轰然照耀了夜幕,紧接着抖开翅膀,化作一只光芒万丈的烈焰真凤,鸣叫声响彻群山,温柔地拍打翅膀,再不留恋,飞往天际!

    “爹!”鸿俊破声狂喊,抓着那半截尾翎,冲出悬崖,李景珑瞬间冲了上前,不顾安危将他紧紧抱住,拖回悬崖上。

    “爹——!”鸿俊惨叫,大哭起来,手里仍紧紧抓着那截尾翎,“为什么!我答应跟你回家!为什么啊——!”

    鸿俊压抑了一整夜的悲伤情绪,终于在此刻彻底崩溃,且对重明如此狠心的厌弃不明所以,要挣开李景珑,却被李景珑紧紧抱着,忍着哽咽,大喊道:“为什么啊!你怎么不要我了——!”

    李景珑长叹一声,低声道:“鸿俊,别难过,别难过,我陪你回太行山,明天就走,我答应了你的。”

    鸿俊疯狂喘息,疲惫不堪,手中紧紧攥着那尾翎,尾翎发出红光,渐缩成一根凤羽,飘雪落下,避开了他的身周。

    小雪下个不停,万籁俱寂,唯独这深谷中细碎声不绝,像春蚕食叶纺枢牵机,像潮涨飞沙沧海桑田,像风穿竹林万叶千声,像云瀑流泻雾漫群山。

    雪花飞落,铺天盖地飞散,在这寒风里,雪一沾上神州大地,便化作水,卷着尘,长出花,抽出叶,春来化虫化茧化蝶,化作群山间冬往夏来的候鸟,穿云而过,消逝在云海间,再化作细细碎碎的飞雪,温柔地卷向世间。

    天明时,鸿俊趴在榻上,李景珑在房中打了个地铺,鸿俊的心情终于稍稍平复下来,疲惫得无以复加,彻底睡去。

    李景珑宿醉后头痛欲裂,只睡不安稳,三不五时还起身看看鸿俊是真睡着了,还是醒着在难过,折腾到快日上三竿,方真正合了一会儿眼。但只是一会儿,便突然听见远处一声尖叫。

    “妖怪啊——!”

    李景珑被瞬间惊醒,将案上智慧剑一抓便冲了出去,喝道:“哪儿有妖怪!”

    侍女们从昨夜食厅内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疯狂尖叫,李景珑提着剑冲了进去,见鲤鱼妖刚醒,傻乎乎地坐在案上,两眼瞪着。

    李景珑一手扶额,头痛不堪,靠在门上,说:“这家养的,别怕……离魂花粉呢?”

    鲤鱼妖出去撒离魂花粉,侍女们一边尖叫一边躲避,突然打了个喷嚏,目光呆滞,各自左看右看。鲤鱼妖则趁机跑了。

    李景珑整理外袍,回去看鸿俊醒了不曾,鲤鱼妖却道:“倒霉长史,莫日根他们呢?!人怎么全没啦?!”

    “别提了。”李景珑眉头深锁,表情痛苦至极,说,“让我静静吧。”

    鲤鱼妖又说:“都去哪儿了?我家鸿俊呢?”

    追到走廊前,鸿俊正头疼,踉跄出来洗漱,李景珑站定,眼中充满不忍,鸿俊却朝他笑笑,说:“长史早。”

    鲤鱼妖上前去问,说:“你怎么又在李景珑房间里,昨夜发生了……”

    鸿俊随手拿了块糕点,把鲤鱼妖嘴巴塞住,径自去洗脸。

    鲤鱼妖跳进房中,不片刻跑出来,左手拿着重明的羽毛,呜呜地叫,右手不住指那羽毛,意思是重明来了?

    “今天就走。”李景珑说,“去太行山,不过半个月路程。”

    鸿俊抬眼看李景珑,眼里带着复杂神情,李景珑又认真说:“答应你的事……”

    “长史。”鸿俊正在刷牙,满嘴巴泡泡,说,“我不去太行山。我爹要欺负你的。”

    李景珑答道:“好好与你爹说说,不必吵起来,大不了我跑还不行么?”

    鲤鱼妖好不容易把那块绿豆糕吞下去,说:“一定是重明陛下吃醋啦!李景珑!你拐跑了他儿子,还成天这么腻腻歪歪的,昨天晚上没一把火喷死你,已经是你命大,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鸿俊?!别妄想了……”

    鲤鱼妖把窗户纸一捅,两人顿时都满脸通红,鸿俊蹲在院里井边,李景珑站着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都不吭声。

    李景珑最后说:“先吃早饭,再从长计议,反正这事儿我会放心上。”继而转身匆匆走了。鸿俊睁大了双眼,没来由地想到昨天泡温泉那会儿,李景珑的身材好好啊……不对,这都是什么!

    鲤鱼妖又跳了过来,说:“鸿俊,我得提醒你一句,李景珑这家伙肚子里全是坏水,一直对你没安什么好心,现在又挑拨你们父子关系……”

    “赵子龙!你吵死啦——!给我闭嘴!”

    鸿俊终于爆发了,抄起个木盆,朝鲤鱼妖一舀,甩了出去。

    早饭时,李景珑不住观察鸿俊,看他确实不像还在郁闷,少年人总是这样,烦恼的事来时仿佛泰山压顶,睡一觉起来,又好得比什么都快。

    “回太行山,就得先找到青雄。”鸿俊说,“青雄会带我上去,否则咱俩都上不去曜金宫。”

    “上哪儿找?”李景珑漫不经心道,“横竖没事做,妖王也除了,在驱魔司里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就送你回家罢,我也正好去看看名川大山。一辈子没出过关中,总听神州大地壮丽玄奇,托你的福了。”

    鸿俊答道:“青雄,就是那金翅大鹏鸟。”

    李景珑笑道:“那可得好好谢谢他。”

    鲤鱼妖端着碗在吃蛋拌饭,说:“李景珑,你最近倒是常常笑得挺高兴啊,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鸿俊无视了鲤鱼妖的唠叨,皱眉道:“可是……上哪儿找去?”

    李景珑答道:“我猜这儿就有鱼知道。”

    鸿俊:“?”

    两人一同望向鲤鱼妖,鲤鱼妖正捧着碗,张着嘴,鱼脸茫然。

    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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