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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白无常-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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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巾帕接在手中,轻轻拭唇。

    胭脂染色,抹花了彩妆,秋美低叹:“我是伶人,但我不是姑娘。”

    听到秋美的本尊声色,男人更愣,低声吟赞:“粉妆娇面红酥手,谁想婵娟是少年。”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大人物

    夜风拂过,酒浓更烈,招惹醉酒的人几分目眩。

    本想将巾帕还给他,胃里突然犹如火炙。

    侧俯过身,再吐出一些残苦,狼狈不堪。

    眼泪莫名奇妙的流了下来。

    男人将手掌凌在半空,本想在秋美作呕时,帮他顺顺背项。

    可是,无论如何,手掌也不能落下去。

    男人微笑,轻轻叹说:“虽然知道你是个少年,但你穿着戏装罗裙,总是不敢碰触你。”

    用巾帕沾去唇边酸楚,刚想还给他,却见到胭脂染红了巾帕。

    秋美低眉,将巾帕握在手里,略有歉声:“脏了。”

    男人轻笑,借月色仔细打量过秋美的扮相,目光中仍是惊艳不已。

    赏赞之余,男人笑说:“虽然你的妆扮很美,但也不必要彩衣饮酒。”

    他以为我愿意?

    他不懂,他完全不懂。

    戏子的日子,并非是他想像的那么华彩。

    “发饰很重,扎头又紧,何必让自己那么难受?”男人似乎懂些行当,好意轻问:“我帮你卸妆吧。”

    卸装?

    不行,还有上百个客人没和貂蝉喝过酒呢。

    李员外既然说过了这种话,无论怎么辛苦,也不能驳他的面子。

    秋美强作笑颜,算是谢过了男人的好意,并未应接他说卸妆这件事。

    重新整理了襟领,正了正发饰,秋美点头作礼,转身回步。

    “贤弟留步。”

    一声轻唤,男人追随:“见贤弟所去的方向,难道还要回到酒席?”

    人人都在等貂蝉,我不回去能行吗?

    秋美无言,轻笑以对,继续前行。

    男人几步赶在秋美前面,截住了他的脚步,明眸闪光:“贤弟,你的耳根子已经红透了,不可再饮酒了。”

    不饮?

    今日能让我不饮酒的人,只有李员外。

    除非他是李员外,可他偏偏不是,我怎么能不饮?

    “貂蝉不饮酒,怎能收服吕奉先?”

    秋美轻笑,说着英雄美人的过往。

    男人一愣,随即会意:“贤弟面容华美,也许称得上是貂蝉,今夜却没有吕奉先。”

    夸过秋美,男人再次好意相劝:“寂寞之酒,不饮也罢。”

    “谢兄台的好意,我自有分寸。”

    他多次相劝,秋美已知他的诚心,只有一声谢,算作回礼。

    “贤弟,容我再多问一句。”男人还礼,轻声:“三日后,总兵纪大人府上有一出名戏,敢问,是不是贤弟扮虞姬?”

    消息散得这么快?

    怕是所有人都知道纪大人请了万秋露出演霸王别姬。

    “承蒙总兵大人抬举,赏我们饭吃。”

    秋美这样回答,算是认下了。

    “好巧。”男人轻轻一笑:“纪大人也请我到府上赏戏。”

    秋美一愣。

    他是谁?

    受了李员外的请,又受了纪大人的请。

    他是权与贵的坐上宾。

    看来,又是一个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还好自己处处小心,没有坏了礼数。

    秋美深施一礼,轻轻诺诺:“希望不会让老爷失望。”

    “老爷?”男人皱眉,笑看秋美:“刚刚你还唤我兄台,怎么此刻就是姥爷了?我的辈份,会不会长得太快了些?”

    是我说错话了吗?

    他在笑,应该没有生气。

    秋美想早点躲开这个大人物,再施一礼,急步回转酒宴之地。

    在秋美远去时,男人望着秋美的背影,嬉笑一句:“贤弟,三日后,在纪大人府上,我等你还我巾帕。”

    简简单单一方丝绢,染了胭脂,污了残酒。

    秋美本想到无人处,一抛了之,有他这一句,却不能丢弃了。

    将巾帕小心的收好,秋美二次步入酒席。

    貂蝉回来喽。

    有人一声起哄,众人纷纷注目秋美。

    酒醉桃面红,秋美又多了几丝怜楚的美。

    他身姿纤瘦,腰肢柔软,月下的男扮女相,竟然已经达到雌雄莫辩的境界。

    无论男人、女人,都会对他有几分疼爱,几分倾心。

    酒,又是一杯接一杯。

    秋美念着伶音,卷袖饮酒,分外妩媚。

    他被人群簇拥,穿梭不得,仅在方寸之间,又饮了十几杯。

    酒入喉,酸涩味。

    是呛出来的眼泪,还是怜惜自己命薄,秋美已经分不清了。

    有人将酒置在地上,要秋美反身弯腰饮了这一杯,美其名曰为倒挂金枝。

    秋美使了个软功,将身子拱成虹桥,众人纷纷叫好。

    杯子衔在嘴里,眼泪已倒流至额顶。

    秋美早已脚下无根,慢慢起身时,双腿已颤。

    还好戏裙宽大,不会让众人看到,起身到最考验腰力的分寸间,突然有一只手臂托到秋美的背上,撑起了他的身体。

    那人将秋美护在身后,明朗有声:“李员外,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借貂蝉之手,为我烹茶。”

    他想一人独占貂蝉,好轻狂的人儿。

    如此扫落众人酒兴的要求,本以为李员外会满声回绝,却不曾想李员外回得谦卑:“只要貂蝉愿意,我们愿意成人之美。”

    愿意,不愿意?

    秋美从来就没有这种权利。

    所以,那人也并未问过秋美的意思,轻笑一声:“多谢李员外。”

    秋美已醉,任他扶着,去往不知何处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秋美觉得自己凌空而起,又轻轻飘落。

    一件暖袍,盖在秋美上,听到那人切切叮嘱:“酒醉之夜,必然口渴,晚上多给他准备些热水。”

    被叮嘱的人维维诺诺:“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耳畔传来马蹄徐徐,秋美觉得自己在慢慢飘走。

    迷离之际,强睁双眼,见到自己独卧车厢。

    秋美掀开轿帘,见到班主赶马,师兄们两侧相随。

    “小心点,别摔了。”有师兄见到秋美探出身子,立即伸手去扶。

    秋美强犟着回首去看。

    依稀月下,立着一个身影,竟像是荷塘木桥畔的赠帕之人。

    想借貂蝉之手烹茶的人,是他吗?

    如果我不给他烹茶,会不会得罪了他?

    如果得罪了这个大人物,戏班子会不会就没了活路?

    我要为他烹茶。

    这句话,秋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没说出口。

    他只记得,他流泪下车时,被师兄们架住,又安置回了车厢。

    他二次挣扎而出时,那人已追到车旁,轻轻劝他:“烹茶不急,明日我必去看你。”

    好吧,是他自己说的明天再烹茶,我总算没得罪了他。

    戏班子保住了,师兄们的饭碗保住了。

    还有那块帕子,我要洗干净,还给人家。

    不然,还会得罪惹不起的大人物。

第三百四十章 江湖不易

    头痛欲裂,恶心干呕,见到什么吃的都倒胃口。

    醉过酒的人,都知道这种难受。

    粥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就摆在秋美的床头,他却吃不下去。

    不仅仅是醉酒,他的额头已如火炭般烫人。

    花了最贵的钱,找了城里最好的郎中,煎了最苦的药,秋美却喝多少吐多少。

    班主哀声叹气,守在秋美的床头,满心欲哭无泪,轻言相劝:“秋美,师兄们又给你煎成了药,你先把粥喝了,再喝了药,睡上一觉,醒过来就会好的。”

    秋美无力睁眼,摇摇头,惨淡的笑。

    班主起身回头,不忍再看秋美苍白的脸,看着房里秋美的师兄们,长声苦叹:“如果我知道秋美会遭这份罪,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搭李员外的台子。”

    唱武生的师兄脾气最爆,眼珠子都快瞪裂了,一拳砸裂木桌,高声痛骂:“他们喝死了小师弟!我就操他们大爷!我跟他们拼了!”

    有他一声叫骂,再有几人呼喝,他们竟然踹门而出,看那副架势,是要找李员外玩命了。

    能唱武行的,都有一副好身手,如果他们玩起命来,一定会闯出大祸。

    班主吓得心惊肉跳,拔腿就追,再招呼房里其他有师兄弟:“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们追回来,难道大家想抱在一起死吗?”

    房间里的人鱼贯而出,转瞬间,只剩下半死不活的秋美了。

    耳边清静了,秋美心底苦涩。

    呵,不过如此吧。

    如果我静静的死去了,罪也就遭到头了。

    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听到木门吱呀。

    看来班主总算追回了师兄们,大家不用一起遭难了。

    可是,脚步轻轻,似乎不像师兄们那么豪气。

    强忍眩晕,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到一张清秀的脸,正对着自己笑。

    “原来贤弟的本尊也如此漂亮。”

    他不但笑,还坐在秋美的床边,顺手端过有些余温的米粥。

    他是谁?

    陌生中,透着几分熟悉。

    他用木勺轻轻舀起米汤,放到鼻下闻了闻:“百煮成粥,这碗粥至少已熬过千遍,正是最香浓之时。”

    赞叹过后,他又轻轻诉说:“播种,育苗,插秧,除草,除虫,收割,脱粒,磨米,一捧米,真正到了锅里时,已倾注了多少人的血汗?”

    自问过后,他将术勺送进嘴中,细细品味这一口浓粥:“如此香甜的稻米,偏偏有人视而不见,岂非辜负上天?”

    他说着话,又喝了两勺粥,连连点头称赞:“不错,不错,真的味道很足。”

    秋美正在难受之时,便任他自说自话,谁知道他终于问向了秋美:“贤弟若不想做负天人,可与我共食此粥。”

    他以为他自己很聪明?

    秋美不喝粥,难道是因为不喜欢粥的味道?

    他为秋美盛了一勺粥,轻轻递到秋美嘴边。

    秋美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将头转到另一边。

    “负了天,是小事,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会太为难你。”这人凝视秋美,轻轻笑说:“不过,负了人,却容易惹祸,而这个世间,有些人却偏偏负不得。”

    他还嫌不够嗦,继续说下去:“比方说,总兵府的纪大人,就是不能负的人。”

    纪大人?

    没错,他是一方总兵,手握几万兵权,随便一句话,就能取了别人脑袋。

    纪大人的确是不能负之人。

    “你如果不吃饱饭,就养不好气力,你如果没有气力,就唱不了霸王别姬。”他又将粥勺递到秋美嘴边,轻轻一笑:“你如果唱不了霸王别姬,纪大人就会发脾气,纪大人如果发了脾气,是敢杀人的。”

    他绝对不是在吓唬我,纪大人想要一个戏班子的命,只在心情好坏的转瞬之间。

    “我躺了多久?今天是什么日子?”秋美文弱轻问。

    “你是想问还有多久到唱霸王别姬的日子?”他轻轻扬起眉毛。

    他已探知秋美的心底,他所问,正是秋美想知。

    秋美点了头,他笑了。

    “把粥喝了,我就告诉你。”

    第一口粥入喉,恶心难当。

    秋美欲吐时,听到他的鼓励:“只要忍过这一口,胃口就开了。”

    牢牢捂住自己的嘴,秋美强压胃里的翻江倒海,到底将第一口粥咽了下去。

    他又喂到嘴边第二口,秋美含入口中,粥米细粘,仍有点恶心,却不似第一口那么难受了。

    第三口入唇时,已品出了些米香味儿,果然如他所说,胃口已开。

    他将整碗粥都喂秋美吃下了后,又端起了药,轻轻吹凉,笑看秋美:“趁着有胃口,快点把药喝了,此药汤色浓郁,一定很苦,你敢不敢喝?”

    刚刚喝了一碗粥,秋美觉得自己有了些气力,听到苦药,虽然满脸为难,但想了想戏班子的身家性命,还是强撑起身体,要接过这人手中的药碗。

    这人轻轻一笑,起身将药汤泼到门外。

    将空碗置到桌上时,他对秋美眨眼一笑:“这碗苦汤子,要是真给你喝下去了,刚刚吃进去的那碗粥,还得从胃里翻出来。”

    他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两粒糖丸,塞到秋美嘴里:“吃了这两颗糖,就算你喝了刚才那碗药,这是我与你之间的秘密,别告诉第三个人知道了。”

    好美味的糖,甜透了秋美的残醉。

    在秋美含着糖时,这人环顾四周,见到陋屋秃墙,不免摇头轻叹:“听说贤弟是天下第一青伶,台上几句唱,可以顶常人一年的收成,怎么居所竟然如此简陋?”

    粥暖透了胃,糖香遍了口,秋美坐起身,低眉苦笑:“漂泊在外,不敢锦衣玉食,挣下赏钱的十之**要分与地头上的各路管事,如果不守这个规矩,我们也吃不上开口饭。”

    简简单单一句话,道出了江湖不易。

    原来如此,世道不清平,良人受欺压。

    “余下的钱,大多还要置办首饰、行头。”秋美低眉一笑:“你不是戏行里的人,不懂这些的。”

    叹过了苦楚,秋美蹙眉看他:“我看你有几分眼熟,不知该怎么称呼?”

    这人一愣,随即大笑:“我与你说了半天话,还以为你记得我,原来你早就把我忘干净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人在伶界

    笑声有许多种,豪迈,委婉,爽朗,轻盈。

    而秋美床边的来人之笑,是洒脱的。

    笑声将落之时,这人兀自点头:“也对,也对。”

    他说了秋美听不懂的话,继续讲下去:“昨夜我与贤弟初见时,贤弟是罗裙彩妆,今日才能得见贤弟的真面目,也该算我们初次相识。”

    他直立起身,郑重向秋美深施一礼:“在下梅潇焉,见礼当世名伶万秋露。”

    他怕秋美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哪三个字,用手指沾了药汤底子,在凳子上写下“梅潇焉”。

    好俊的字!

    也好清秀的人。

    昨夜我与他见过?

    秋美恍惚,低下眉目,不敢妄断。

    昨夜秋美连饮百杯有余,一醉成病,哪会记得荷塘木桥上的几句对言?

    梅潇焉善解秋美,轻轻一笑:“贤弟曾经答应过我,唱过虞姬后,会将巾帕还我,实在盼之有幸。”

    巾帕。

    依稀记得,竹影婆娑,荷塘月色,巾帕相赠,月下谈说。

    他若是那个赠帕人,难道不就是大人物吗?

    如此大的人物,哄我喝粥,喂我吃糖,他立在屋中,我却躺着。

    秋美欲要起身,却被他的手势止住:“贤弟,想取什么,我拿给你。”

    “我,我要给老爷见礼。”

    一句维诺,又换来他摇头苦笑:“好像我这个姥爷的辈份,无论如何也降不下来了。”

    秋美不敢再说话,生怕得罪了大人物。

    “我不是做官的,贤弟不必叫我老爷。”他收起笑意,微微叹气:“我靠半尺竹笔,卖字画糊口,只是一个画师而已。”

    画师?

    秋美偷偷打量了他,他虽然穿着朴素,但气度非凡。

    目中有光,飘逸洒脱。

    如此雅士的风度,怎像他说得糊口这般寒酸?

    “老……大人说笑了。”秋美始终不敢再抬头看他,谦谦有声:“大人是李员外与总兵大人的坐上宾,一定是坐拥权贵的大人物。”

    “不错,我总算从姥爷变做了老大人。”他仍然嬉笑,双从荷包里取出两粒糖,塞到秋美手里,眨眼小声:“把糖藏起来,等戏班子的人回来后,一定会逼你喝药,你就说这两粒糖是郎中给你开的丸药。”

    秋美看着手心里的两粒糖,不知该如何是好。

    “吃糖总比喝药好。”梅潇焉长叹一声:“我就不喜欢喝药,所以一直用这招对付逼我喝药的人,不过,的确好用。”

    秋美收起了糖,轻声谢过梅潇焉。

    “贤弟,我想问问,戏行里的人,都怎么称呼你?”

    “师父赐我艺名是万秋露,因为我入了旦角,净演些美人,师兄们都叫我秋美。”

    “秋美,秋美。”他细细念过,微微点头:“秋之偶语,美醉人间,秋美这个名字,的确配得上你。”

    由衷赞过后,再作笑谈:“梅潇焉是我卖字画的艺名,是我自己起的,因为笔画很多,写起来好看。”

    他说得没错,如果深谙书法一道,越复杂的文字,就越美丽。

    “如果贤弟不嫌弃,我叫你秋美,你叫我焉知,可好?”

    说话间,他又用指尖沾了残药,在木凳上写下“焉知”两个字。

    也许是怕秋美误以为是“胭脂”这种怪怪的称呼,梅潇焉轻笑,解释一句:“我愿成为秋美的知己。”

    他总是将自己说成卖字画的,秋美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秋美与焉知。

    大人物已经定了称呼,难道秋美有资格说不吗?

    自从被冠以天下第一名伶,漂泊了这么多的城县,辗转了无数个戏台,秋美见过太多的“知己”。

    这些“知己”,在推杯换盏间,都将自己说得有情有义。

    江湖淡薄,萍水相逢,贵权人家凭什么和戏子做知己?

    秋美懂得这些,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这些人的话。

    之所以要和天下第一名伶做知己,无非是权贵人家在秋美身上烙一个印记,只为多一个谈资而已。

    秋美一直知道,他只是这些人眼里的笑话。

    而今,又多了一个“知己”。

    “秋美也愿意做大人的知己。”秋美轻声,故意说得真心实意。

    秋美是戏子,最拿手的就是做戏。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从秋美的嘴中说出来,一定滋味十足。

    “你若真拿我当知己,也不会称呼我大人了。”

    梅潇焉微微一叹,淡淡苦笑:“那么,两日后,我在纪大人的外宅,等着你的虞姬。”

    他说完话,轻施一礼,转身离去。

    “大人的巾帕,秋美一定整理干净。”

    大人物要走,怎能不送?

    秋美起身下床,有点眩晕。

    梅潇焉回首望秋美,淡淡唇边笑,随即推门离去。

    他离别的这样干脆,究竟什么意思?

    难道我没顺着他的意,叫他焉知,惹他生气了?

    秋美坐回床沿,淡淡哀伤。

    当日,班主劝回了要去滋事的师兄们,毕竟家家都有老小。

    忍一时之气,换风平浪静,这笔账,谁都会算。

    何况,师兄们回转时,见到秋美已能下床行走,只是残醉未除,胃口不振,也就灭了火气。

    师兄们再要去给秋美抓药时,秋美果真拿出那两粒糖,按梅潇焉所说,骗师兄们是郎中给的丸药,并当着师兄们的面服了下去。

    吃过这两颗糖,秋美出了一身透汗,竟然感觉身体轻盈。

    难道真是丸药?

    在心里偷偷疑惑过,随即摇了摇头,世间哪有这么甜的药?

    两日转瞬即逝。

    总兵大人出手不凡,在班主领着师兄们搭戏台子的时候,送了全套的头饰珠冠给秋美。

    木匣子打开,珠光宝器,灵音清脆,简直亮瞎人眼。

    如此精美的饰品,似乎只有娘娘才配享用,秋美几乎不敢染指。

    “戴吧。”班主苦叹:“谁也摸不准总兵大人的脾气,如果不戴,怕惹他生气。”

    秋美拈起一枝珠花,在鬓边比划了一下,低眉怜音:“越是出手大方的,越是得罪不起的。”

    “秋美,咱们把家当都收拾好了。”班主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头:“等演过了这一台,咱们立即离开此地。”

    离开又有什么用呢?

    无非是下一个去处。

    下一个去处没有李员外,也会有王员外,没有总兵大人,也会有城府大人。

    只要人在伶界,又能逃到哪去?

    “班主放心。”秋美转目轻笑:“虽然台上用得是木剑,但虞姬最后抹脖子那一下,我一定卖力气抹出红印。”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东施效颦

    春秋战国,民不聊生。

    天下纷争不断,几乎都要将男人们给杀尽了。

    秦王善用兵,铸造术也更为精进,将士们所用的兵器,比其他国家更为锋利顺手。

    秦军出征,将士们不许穿盔戴甲,所有人都轻装快骑。

    与重装铁骑相比,轻装快骑,在战场上要更灵活的多。

    秦王凭借不惧生死的勇将,统一天下。

    统一天下的代价,除了将士们尸骨如山,还有百姓们的残骸。

    其中,秦灭楚时,场面最为惨烈。

    楚国知道大限已至,宁死不做亡国奴。

    兵士们誓死守城,孩子们一个一个排到城墙前,跳下城楼自尽,以表爱国忠心。

    襁褓中的婴儿们不能行走,被自己的爹爹亲手摔死在城楼之下。

    如此泣血的场面,连秦兵见了也不免动容。

    本以为,三十年后无楚人。

    楚国人却在城楼上,喊出了最狠毒的诅咒。

    楚剩三户,必灭秦矣!

    秦王势大,本以为自己所建的帝国可以千秋万世。

    然而,却毁于自己的暴政。

    天下不堪,民不聊生时,必有英雄出世。

    西楚霸王,率义军抗秦,剿灭了秦军所有势力。

    秦国,最终亡于楚人之手。

    正应了那句,楚剩三户,必灭秦矣的诅咒。

    奈何霸王义气,亲手夺来的天下,却被兄弟窃取。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英雄无力,美人悲泣。

    凄美,又冰寒。

    一曲垓下悲歌,唱不尽英雄落寞。

    西楚霸王,生就力大无穷,有盖世武功。

    手中黑缨枪,胯下乌骓马,是当世不二的英雄。

    他若要突围,刘军又怎能抵挡?

    奈何霸王舍不得自己的娇妻,迟迟不能痛下决心。

    当夜,部下们三次闯帐,催促霸王,早些率军杀敌。

    能让如此英雄,以命相守的女人,叫虞姬。

    虞姬歌美舞艳,是天下无双美女。

    当世不二英雄与天下无双美女,他们太完美了。

    完美的人,必遭天妒。

    所以,他们的结局,一定凄哀。

    但也一定美丽。

    见霸王紧锁虎眉,虞姬却笑,她敬了霸王一杯酒,灵音更加细腻:“项郎,妾身为你舞剑可好?”

    英雄的宝剑,被女人舞作银花,比月色还要绚烂。

    绚烂深处,虞姬笑得最艳。

    当宝剑在咽喉上种下血花时,虞姬与霸王,已注定是被人颂唱千古的佳人。

    秋美倒在戏台上,如她自己所说,用木剑在脖子上刻出红印。

    红幔徐徐渐渐,结束了这一段千古绝唱。

    戏台下,静如春花。

    有女人们的细细轻泣,有男人们的沉重呼吸。

    为美人而哭,为英雄而泣。

    隔了许久,喝彩声终于震破了天云。

    万秋露,万秋露。

    在犹如万千呼喊声中,秋美出红幔,又现出他如月的身姿与凄美的笑容。

    看官们欢呼着,赏钱被抛洒在台上。

    如往常一样,许多赏钱砸疼了秋美的手脚,他只能笑着面对。

    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虞姬,眼泪染花了红妆。

    在后台换装时,所有人的速度都很快,因为班主叮嘱了大家,别惹是非,拿了酬劳,我们立即就走。

    可事情总不如你想象的那么顺利。

    纪大人携着妻妾来探望秋美。

    总兵大人自有武人的威仪,就连在自己的宅子里,也是刀不离身。

    他进来的时候,秋美刚好洗清了面目。

    好一个俊美少年郎!

    男儿身,穿裙装,实在有几分别扭,惹得妻妾们掩唇轻笑。

    戏班子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肃立当场。

    “唱的不错,你果然值这些钱。”武人说话总是粗鲁:“都说你是天下第一名伶,化了妆的确有几分姿色,卸了妆后也不过这样。”

    想让一个男人当着自己老婆的面儿夸另一个男人,简直比让他去登天还难。

    “全凭大人赏我们饭吃。”班主唯唯诺诺,笑出满脸皱纹,挡在了秋美的前面。

    “我没跟你说话。”总兵大人冷冷一声:“去账房领赏吧。”

    见总兵大人突然黑下脸,班主不得不退到一边,他也不敢去领赏,怕这里坏了场面。

    “万秋露。”总兵大人轻笑:“你觉得霸王是不是英雄?”

    最怕的就是这种问题,你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能顺他的心意。

    如果是聪明人,不会当着总兵大人的面,去夸另一个男人英雄。

    秋美是一个聪明人,他低下眉目,说着聪明的答案:“自古英雄多寂寞,霸王身边不是还有一个虞姬吗?”

    “你觉得虞姬是不是痴情人?”

    又是同样的问题,秋美说着如出一辙的答案:“自古痴情总被负,霸王并没有负了虞姬。”

    总兵大人对秋美的答案,似乎十分满意,脸上透出隐隐笑容。

    班主借着总兵大人心情好的时机,立即讨好:“多谢大人和夫人们到后台来赏赐我们,我们换了装后即刻就走,不敢给大人添半点麻烦。”

    “万秋露,听说,你前两天在李员外的家里,唱了貂蝉?”总兵大人依然不理班主,只与秋美说话。

    听不出总兵大人的话是冷,是暖,秋美只能如实回答:“我没有其他吃饭的本事,只凭几句嗓子糊口,大人们让我唱些什么,我就该唱些什么。”

    总兵大人点了点头,很满意秋美的乖巧。

    沉声又问:“听说,那天晚上,李员外请的宾客,都和貂蝉喝了酒,是吗?”

    提起这件事,班主顿时心急,急忙抢着说话:“的确是喝了酒的,也正因为喝了这么多酒,秋露差一点死过去了,直到现在,秋露依然发着热,要不是唱总兵大人的家戏,秋露无论如何也登不了台。”

    总兵大人终于侧目看了看班主,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也想逼虞姬陪大家喝酒?”

    “总兵大人体恤我们,我们感恩戴德。”班主即讨好:“就请总兵大……”

    “貂蝉陪大家喝了酒,虞姬要是不陪大家喝酒,我还有面子吗?”

    果然是这样,惹不起的人终究是惹不起的人,他随随便便一句话,班主立即不敢作声。

    “请总兵大人放心。”秋美淡淡一笑:“待我重新再扮回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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