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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白无常-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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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渐渐飘进星月,文霜岩死死盯着她的身影,就算她化为繁星中的一颗,也要牢牢记住。
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文霜岩听到了秦筱梅的呼喊,可他还是忍不住纵身向前。
他想的是,如果我坠崖身亡,也能如表妹一样,纵身星月,再不分离。
而事实上却是,秦筱梅融入繁星,文霜岩沉入谷底。
第三百三十五章 很长的梦
融入繁星的人,是不是就已经告别人间了?
秦筱梅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猛然惊醒时,看到了白掌柜。
“你醒了?”白掌柜满眼关切,放下提心吊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秦筱梅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白掌柜守坐在床边。
她翻身坐起,满眼防备:“你离我远点,你是鬼!”
“啊?”白掌柜似乎大惊,起身退了两步,满嘴委屈:“我见到你晕倒在我的房檐下,外面暴雨连天的,我怕你冻死,好心好意将你扶到床上取暖,没想到你醒了就骂我是鬼。”
抱了委屈,还嫌不够,再怨一句:“这是什么世道?做个好人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晕倒在他的房檐下?
我明明喝了他炖的鱼汤,见到了两个女妖怪。
不对,他的话里有破绽!
“你少唬我!”我秦筱梅可没那么好骗:“如果我晕倒在外面,我怎么会知道你姓白?”
“我姓白?”这个问题,让他更加奇怪:“是谁跟你说我姓白的?”
“你难道不是白掌柜?”他演得可真像,还在装!
“我?姓白?还掌柜的?”他摇头失笑,似乎听到了最无聊的笑话。
长叹一声,说起自己:“小姑娘,我姓常,是给财主家看鱼塘的,充其量算个家丁,哪是什么掌柜的?”
他说得镇定自若,似乎毫无恶意。
难道鬼上身,进京赶考,得中探花,魂魄升天,只是我的一场梦?
不会,不会。
世间哪有如此真实的梦?
秦筱梅跳下床,蹬上鞋子,紧紧逼问:“你是不是认识两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
“你是我说我们老爷家的两位小姐?”常家丁叹了一口气:“她们是富人家的千金小姐,我是个穷看鱼塘的,我倒是认识她们,可她们从没正眼看过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
如果这真是一场梦,绝对是睡了很久。
秦筱梅使劲揉了揉额头,才驱走一点点昏昏沉沉。
“我躺了多久?”
“没多久。”常家丁侧头想了想:“也许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能做这么长的梦?
他还在唬我!
秦筱梅转身冲到门边,一把将大门推开。
外面仍然暴雨倾盆,她的马儿还拴在木桩上,淋在雨中。
这匹马,不是应该被楚七小妹骑走了吗?
“小姑娘,你到底是想走,还是想留?”
常家丁跟在后面,无奈的苦笑:“如果你要走,慢走不送,如果你要留,能不能把门关上?外面下着大雨呢。”
“你后面的屋子里,是不是关着一个书生?”秦筱梅猛然回头,瞪圆双眼。
“你可别栽赃!”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人家这么质问,常家丁有些不悦:“我是个老实人,哪敢做绑票这种勾当。”
秦筱梅听也不听,猛然冲后堂冲过去。
常家丁苦叹一声,先去掩好房门。
一脚踢开后屋的门,满目简陋,一张空床。
掌起油灯细细看过,这就是梦里救走表弟的地方,怎么会空无一人呢?
正蹲下身子,翻看床下的时候,听到常家丁一声奚落:“小姑娘,我前天丢了一个铜板,你要是在床底下找到了,别忘了还给我。”
“你到底把我表弟藏在哪儿了?”秦筱梅转身喝问。
常家丁受了冤枉,刚想自辩,听到有人砸门。
“真是邪了门,大半夜的,谁呀?”
不再理秦筱梅,常家丁跑到前面应门去了。
门一打开,是一个被淋透了的书生。
还没说话,先连打了三个喷嚏。
“老哥哥,雨实在太大了,冻得受不了了,能不能收留我一会儿,给碗热水喝喝?”
“进来,进来。”常家丁好心,连忙招呼,刚想转身去给书生倒碗热水,突然见到秦筱梅冲了出来。
“表弟。”秦筱梅见到书生后,愣在当场。
书生大步向前,不顾浑身湿冷,一把将秦筱梅搂在怀里,双眼流泪。
他哭,她也哭。
常家丁提着水壶,满眼纳闷:“哎,我说,两位,你们认识呀?”
“你走开。”
离别重聚,苦楚难诉,秦筱梅不愿意有外人打扰这一刻,竟然忘了这是常家丁的家。
“好,好,好,我走开。”常家丁惹不起,躲得起,到一旁拣了几根柴,添到灶坑里。
也不知道相拥了多久,秦筱梅想推开文霜岩,却被他牢牢的箍在怀里。
他喜欢抱,就让他抱吧。
“烂表弟,你跑到哪去了?”秦筱梅捶打他的背。
“表妹,你再也不许离开我了。”他任由她打,在耳边轻诉衷情。
又安静了一会儿,秦筱梅轻轻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既好笑,又可怕的梦。”
梦?
文霜岩五指轻轻,替表妹梳着头发:“我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中了探花。”
探花?
难道,我们的梦境相合?
“表弟,你在梦里,听到楚七小妹弹琵琶了吗?”
此问一出,文霜岩大惊,满眼不可置信。
秦筱梅知道自己说中了,低眉轻声:“像楚七小妹这么好的姑娘,值得你为她铺十里红霞。”
“我一定要铺十里红霞。”文霜岩说着决心:“但不是为了楚七小妹,是为了你。”
哎呀,他说得这么直接,真让人脸红。
“表妹,只要你别再夸什么鱼公子,鸟公子比我好,我就让你欺负一辈子。”
真可爱,原来,他当初说要娶楚七小妹,是吃于公子的醋了呢。
“一辈子不够,我要十辈子!”
秦筱梅掐住文霜岩的鼻子,痴痴的笑出声。
“哎,我说,两位。”常家丁看到少男少女互诉衷肠,也笑意盈盈:“我炖了砂锅鱼汤,刚刚熬好,正是烫嘴的时候,要不要喝两碗暖暖身子?”
鱼汤?
听到鱼汤,秦筱梅脸上变色,拉着文岩霜的手就冲出门外。
解开马缰,翻身上马,再把文岩霜拉到马上。
两人一骑,飞也似的逃离常家丁的住所,奔往家的方向。
常家丁愣愣的看着空空的大门,轻摇羽扇,微微一笑:“这对欢喜冤家,居然连声谢也不说。”
第三百三十六章 缺德事
一脚深,一脚浅,踩在黄泉路上。
除了跛子,只有喝醉了的人才这样走路。
敢在黄泉路上喝醉的人,只有白无常。
他一身酒气,招惹了许多食尸的铁狗跟随。
回身向它们泼了残酒,白无常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请你们喝点酒,咱们两不得罪好不好?”
铁狗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争相抢着去舔地上的酒露。
万万年的冷风依旧,吹得白袍烈烈。
再晃了几步,捱到了丰都城门口。
丰都城换了新城门,朱漆如血。
看来门司不傻,掂得出轻重。
新城门上依旧被门司砸透了许多长钉,根根尖锐,像要吞人的细齿。
钉子砸得太密,都没有空处让人敲门了。
门司这套小把戏玩得真溜。
“劳烦门司大人开个门儿,白鬼使回城了。”扯着脖子喊了三声,连吃死人的瘦鼠都吓散了,门司并没有应门。
“劳烦门司大人开个门儿,孟女的干儿子白鬼使回城了。”又喊了三声,孟女的名头也没起什么作用。
“劳烦门司大人开个门儿,阎老大喜欢的孟女的干儿子白鬼使回城了。”再喊了三声,连阎罗王的名号也没用了。
叹一口气,又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轻轻低声:“本来给门司大人带回来一包酱驴肉,谁知道赶巧他不在家。”
丰都城门打开了,门司从里里探出鬼头,呲着獠牙一笑:“外面风大,鬼使大人快些进来。”
见白无常步态凌乱,门司立即去扶,嘴上笑语不断:“早就听见鬼使大人在叫门了,恰逢我在远处扫街,扔下扫帚就回来开门了,鬼使大人不会嫌我开门晚了吧?”
向城内望去,石路斑斓,满目黑霜。
白无常会心一笑,将驴肉递到门司大人手上:“阳间的酱驴肉,味道很足,下酒刚好,门司大人慢用。”
“我怎么好意思回回占鬼使大人的便宜呢?”接过驴肉,塞到怀里,门司立即笑语:“鬼使大人多日未回,快点回府休息吧。”
刚接过好处,就要赶人,果然是小鬼心思。
深深点头,笑回门司:“我地府果真万年如一,永远不变,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慰的呢?”
漫步阴司,霜封寒冷。
想讨杯热茶喝,不如直取孟女府。
院墙内花草盎然,异香飘渺。
谁能想到这么美的院落之主,竟是三界毒中之最。
推开门阁,径直而入,一屁股瘫进椅子里,提壶自斟。
茶有余温,连饮三盅,甘甜润喉。
“你不怕茶中有毒?”孟女隔空冷笑。
环顾四周,未见孟女倩影,白无常低眉微叹:“我已中了干娘的霜漫之毒,烂命剩了半条,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特意为你调得茶,可惜你刚刚饮得太快,不能细品我茶中滋味。”
两声轻语过后,孟女闪出身形。
兰衫紫裙,墨发一束,没有首饰装衬,却是美不胜收。
“如此说,干娘知道我要来?”白无常再斟一杯茶,果然细细品味。
“除了你,谁敢不敲门就进我的府院?”
“似乎有理。”
轻笑之余,为孟女也斟满一杯茶,恭敬的递到她手边。
孟女品茶香,轻扬纤月眉:“那么,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我远道回来,登府上门,无论怎么说都是客,所以,我先说。”白无常眨眼一笑,强行耍赖:“大计将成,请干娘为我准备好两件事。”
“接风酒和洗尘水?”
“干娘莫非在逗我笑?”白无常仰天大笑,上气不接下气,连茶水都呛出来了。
抹净下巴,再继残茶,余笑未了:“是干娘答应过我的无常殿,还有求妹君除去我的霜漫之毒。”
孟女轻笑不语,红唇染杯。
“你只寻了六魂五魄,就这么急着邀功?”
“干娘的消息好灵通。”白无常笑得深意,赞了一句:“妹君的哀魂刚刚取下,还没凉透,干娘居然已经知道了。”
孟美轻笑置之,斜目轻问:“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殷勤的为孟女添满茶,低下眉目:“聆听干娘的教诲。”
冷笑冰寒,冥音含怒:“白无常,你好本事!”
任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孟女在嗔怒,可白无常偏偏顺言自夸:“多谢干娘夸奖,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我调魑刀、魅风两大刺客助你成事,你却带着她们玩得欢实。”孟女凝起冰眸,唇淌霜语:“扮公主,扮女侠,扮将军,扮小姐,我堂堂地府刺客,已被你教成了戏子!”
“难道是两位师妹向干娘抱怨了什么?”白无常揉了揉鼻子,低眉饮茶。
“白无常。”孟**冷,手中温茶瞬间成冰,崩裂瓷杯:“她们现在日夜欢笑,犹如顽女,你试图勾起她们的妖灵天性,是想寻求孟婆汤的解药之法?”
“我的天!”刹那冷汗湿透,险些摔落茶杯,满嘴委屈:“师妹们笑一笑,干娘也能给我压上一个罪名?”
苦叹一声,似乎生无可恋的模样:“历经万万年,多少高能大德都参不破孟婆汤的解药,我哪敢想这种事?”
作相过后,又堆起笑容卖乖:“如果我想知道孟婆汤的解药,大可以直接问问干娘,难道以干娘这么疼我,还会不跟我说吗?”
孟女扬起下巴,斜目笑视:“那你为什么不问问看?”
“有些事,能忘记是福气。”白无常说得摇头晃脑:“能喝到孟婆汤,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何必偏得有解药方子?这是缺德事。”
话音落定,孟女巧手弄风。
白无常座下的木椅突然化作粉尘,结结实实摔了他一个跟头。
“我就多喝了干娘几杯水,至于摔我跟头吗?”白无常苦笑之余,突然警醒:“难道孟婆汤真有解药?”
他刚刚话里套话,说有解药方子是缺德事,如果孟女手中有解药,他岂非骂孟女缺德?
若真是这样,摔他一个跟头也不冤枉。
孟女不理,起身负袖:“从此刻起,魑刀、魅风不再助你行事,由魉情接手。”
第三百三十七章 亘古一人
魉情,善良勇敢,舍身取义,是她。
无妄灾星,裂天灭世,人间大患,也是她。
白无常最不敢见的人,还是她。
因为亏欠。
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魉情,只是她在地府里的代号。
孟女说要魉情与他共事,白无常改变不了这种结局。
唯有轻笑。
起身欲离,走到门边时,侧首轻吟:“奈何桥畔三生石,三生石上判善恶。”
长叹一声,似自说自话:“在我地府建成之初,还没有生死簿时,三生石上刻着每个人的今生善恶,以作为审判他的依据,后来有了生死簿,三生石上就刻了些地府的趣事。”
回首笑看孟女,眨眼一笑:“我若是问干娘三生石哪去了,干娘也一定不会告诉我,对吗?”
也许这才是他想问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他此次回地府的目的。
孟女无言饮茶,轻挥兰袖。
一道寒风将白无常推出门阁。
醉步走向院外时,白无常仰天长笑:“有的时候,无声的答案,才最有味道。”
出一寒,入一寒。
离开了阴曹地府,来到了北冥雪山。
冬风筝音,飞雪飘零。
小妹驾风抚琴,分外冷艳。
白无常揣手闭目,听小妹纤指弄弦,奏响靡靡之音,似乎十分享受。
筝弦渐徐渐渺,似乎飞入天际。
小妹一声嗤笑:“凭你这个醉鬼,也能懂我弦中妙义?”
再睁开眼时,双腿冰封,已凝至腰际。
小妹弄冰,寒入心髓。
低头双腿入冰,抬头面目青紫,白无常一声苦笑:“就算我是聋子听音,君王也不必要我性命呀。”
“你竟敢将我的魂珠交给黑无常?”红唇有笑,佳人飘飘落花:“这该值几个死罪?”
妹君问罪,白无常额顶落汗,面目苍白:“难道黑无常敢扣下君王的中枢魄?”
微起星眸,笑说得意:“他岂有此胆。”
冷风袭过,少年冰音:“我怕你少了一魄,决战时输得难看。”
黑君落雪,负手侧目,望向天际。
桀骜不驯,全然不将小妹放在眼里。
“黑无常!你……”小妹红唇颤抖,指间幻来冰刃。
还没出手,突闻白无常扯着喉咙大叫:“黑无常!你狂什么?要不是我被君王冻住了双腿,我恨不能现在就与你决一死战!”
小妹灵腕宛转,将冰刃甩出,击碎了困住白无常的寒冰。
星眸闪烁,两声俏笑:“去与他决一死战。”
抖落了靴上残冰,白无常喝指黑无常:“黑无常!要不是须留着你的命,陪我君王练招,你此时小命休矣!”
小妹仰天冥音,幻来巨鹰。
羽翅遮天,脚爪破风而至。
未袭黑君,居然抓起了白无常。
“滚!少在这儿丢我的人!”小妹凌空娇喝:“英魄,最有情之人。”
巨鹰携着白无常,飞向雪峰边际。
小妹再次舞袖幻雪,招来数千雪兽:“黑无常,少装样子,咱俩玩玩儿!”
玩儿?
说得好轻巧。
雪兽高打低扑,像离弦之箭,冲向傲然不动的黑君。
如果这叫玩儿,恐怕也是天地间最危险的玩儿。
眼见着雪雾漫天,铁链纵横,白无常急忙从掌底摘下哀魂明珠,抛向小妹:“请君王纳回哀魂,痛揍该打之人!”
话音未落,他已被巨鹰甩向雪峰之颠。
摘下羽扇,扑簌掉身上的残雪,眼望雪雾深入,白无常笑叹:“就算你有本事弄死他,你又舍得吗?”
收好羽扇,正了正头顶巾纶,再笑一声:“就算你有本事弄死她,你也舍得吗?”
纵身跃下雪峰时,感慨万千:“能把家家酒玩得惊天动地的,恐怕你们是古今第一人了。”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红妆,才子佳人,尽在他的眉目之间。
一束兰指如花,一袭碧袖粉裙。
一对金莲三寸,一双眉目彩云。
娇音莺莺燕燕,弱步风滋雨润。
戏说风流怜情,人间归处难寻。
他是天下第一青伶,演尽佳人才情。
桃红瘦面樱唇点,杨枝纤柳随风飘。
他是多少女子心中的美人,能与他喝一盏茶,说一席话,足以铭记一生。
天生如我自犹怜,不欲问卿何时顾。
他从入了戏行,就被师父定为女旦。
练功小成后,就在戏台上红妆粉面扮女人。
他没有选择,卖艺卖笑,是他终究要面临的一生。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他只有师父赐的艺名。
万秋露。
一如他的人生,秋露不胜风,夜半冰霜凝。
如果他能选。
他愿不愿意自幼缠足,只为花面绣鞋。
他愿不愿意每日半餐,只为红裙柳腰。
他愿不愿意遍体伤痛,只为骏马花枪。
这一切的苦,换来了他今天的芳华绝代,万人喝彩。
他没的选。
他只能接受台上风情万种,台下酒醉夜半的人生。
今天这个员外家的小姐下请帖,明天那个官爷家的千金差人求。
小小一个戏班子,靠卖笑为生,谁也得罪不起。
万秋露只及弱冠之年,已不知道作过多少虚伪的笑,说过多少假意的话。
戏行里的人,都喜欢称万秋露为秋美。
因为他上了戏妆,确实很美,卸了戏妆,依然很美。
“秋美,李家小姐赐了金字,亘古一人。”班主走到铜镜之侧,叮嘱一句:“待会上了台,多给点气儿,李员外出手大方,咱们能多得点赏钱。”
秋美扎了束头,将眼睛吊成凤目,描眉之际,见到铜镜里映出一方匾。
看似紫檀做骨,银粉做面,金字赫然。
亘古一人,莫说一个戏子,谁又敢当?
“秋美,把屁股扭起来,师兄们晚上能不能吃上肥鸡,全看你在台上浪不浪了。”
旁边的师兄一声戏言,引得众人起哄大笑。
“赶紧勾脸儿,少他娘的起哄。”班主一声笑骂。
师兄们吐了吐舌头,各自对着铜镜,画着武生文公子,小丑大花脸。
“秋美,全依仗你了。”班主轻轻拍了秋美的肩。
婉转侧身,避开班主的手,秋美灵目流转:“这得多谢师兄们的成全,等添了(散了戏)以后,将银匾金字化了吧,给大家伙儿分分。”
班主搓着手,笑得眼睛成缝:“谢秋美的赏赐,那,我先替秋美收着了?”
“我要勾眉了。”
秋美转过身,细枝沾了炭粉,轻轻扫在眉稍儿,几分妖娆俏丽。
后台里溜进来几个府里的小丫鬟,偷偷望着秋美笑。
“男人都能这么美,难怪人人都喜欢他。”
“他呀,就是猫儿鸟儿,虽然人人都喜欢,但始终是个玩具。”
这些年,听过无数次这种话。
将凤头钗嵌入云鬓,秋美只有低眉一笑。
人家说得没错,不是吗?
第三百三十八章 婆娑竹影
戏台只在方正之间,演尽百年沧桑,千年巨变。
英雄美人的故事,尽在戏子的投足眨眼间。
后台已备,将军婵娟,五彩油面。
焚香祭过了祖师爷,红幔拉开。
鼓打密锣,英雄翅翎登场。
众将来战,方天化戟游走如龙,挑落千军万马。
英雄凯旋,解甲轻袍。
一声“嘤咛”过后,美人莲步相迎。
水袖儿甩作流云,凤眼儿灵动妩媚。
勇敌万将的英雄,在她的裙摆下,像一只被驯服了的老虎。
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曲吕布戏貂蝉,再现绝色佳人,收服盖世英雄。
嗓儿细润,引来百鸟合鸣。
美人羞美,红霞润腮,半遮娇面,徐徐而去。
貂蝉婉转后台时,场下已看呆了的人,齐齐爆出一声喝彩。
掌声雷动,金银珠宝被抛落满台。
红幔徐徐闭合,看官迟迟不散。
众人齐呼万秋露,终唤佳人复始还。
谢过了九次幕,依然赏钱如雨。
铜板碎银砸在身上,秋美只能忍耐,还要笑得妩媚。
每次到了谢赏的时候,看着台下一张张兴奋的脸,秋美都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耍的猴子。
细心装扮,立在台上,似乎受人宠爱。
卸下台后呢?
连丫鬟都知道,他只是富贵人家的玩艺儿,如猫儿鸟儿一样。
除了赐下丰厚的赏钱,李员外还摆了酒席。
他放出豪言,今天要一代名伶万秋露,与每位宾朋友都喝上一杯。
这是多么难得的机遇,谁肯错过?
看这副阵势,至少也能聚上二十桌。
秋美想拒绝,却不能。
班主苦苦哀求:“秋美,李员外说,喝一杯酒,赏一块银。”
秋美低头不语,班主几乎下跪:“秋美,赏银是小事,咱们可砸不起招牌。”
“我是你的招牌吗?”秋美轻问,淡淡苦涩。
“秋美,你红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全天下伶人的招牌了。”
“原来我这么重要。”蹙眉低声自嘲,秋美扬笑反问:“如果喝死了我,你该立谁做招牌?”
“秋美。”班主一声苦叹,目光溢出心痛:“如果能散,我早就将班子散了,咱们宁可挑粪种菜,也不吃这碗伺候人的饭!”
这句话,秋美已经不知道听过了多少遍。
不等班主继续说,秋美接言:“可是,师兄们捧红了我,他们家中都有老小需要供养,我不该撒手不管。”
“秋美……”
欲说之时,秋美笑谈:“再可是,我已经红了,也不知道能红多长时间,如果不趁现在挣下家当,也许会老无所依。”
班主苦叹,寡言无词。
“还可是,我若渐渐衰败,自会淡出伶界,虽然被人取代之日,必会沦为笑柄,总算能得善终。”怜音楚楚,说着无情:“若今日当红而退,会成为伶界专奇,不免遭人嫉恨,也许死于非命。”
轻声之下,说低了班主的头,只余苦叹。
“秋露自知,班主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我好。”明波流转,红唇扬笑:“秋露若喝死了,只怨秋露命短,不会记恨任何人。”
轻解腰束,正要卸去头饰时,听到班主为难的两声:“秋美,李员外要你,要你,要你带妆饮酒。”
听到此言,秋美愣住双手,徐徐久久一声笑,婉转起身:“也许是大家觉得我扮女人很美,我也觉得我很美,班主,你觉得呢?”
“我们拆不起台的一场戏,还有城府总兵纪大人的外宅。”班主咬紧牙关,痛下决心:“唱过这一场,不管我得罪多少人,咱们都拆台子离开这里。”
他说得好容易。
能请得起万秋露到宅子里唱戏的人家,哪个又是一个戏班班主能得罪的起的吗?
“谢班主。”秋美挤出润甜的伶音,手挽兰花,施了一个旦礼,继续念着戏词板眼:“今夜妾身,伶音彩妆,不醉不回。”
他的声音依然娇美,丝丝甜腻。
在班主听来,却如哭如泣,说不尽芳华的凄苦。
星月初上,酒香菜美。
戏班子里的其他人也得了赏酒,是和李员外府上的下人在偏院里一起用饭。
正院之中,一个粉妆名伶正被众人纠缠。
他一身貂蝉的装扮,悸动了多少痴心妄想。
一杯接一杯,喝到妆容迷醉。
还要忍受不知从哪里伸来的咸手。
腰上一下,腿上一抹。
能亲手摸摸貂蝉,谁肯错过机会?
莲步已凌乱,红妆强欢颜。
班主与师兄们趴在墙头,明明看到秋美受此屈辱,却只能强忍怒气,无人敢应声。
不是为了挣下赏钱,而是因为李员外的亲哥哥,就是本城城府大人。
今天李员外摆下这么大的场面,就是给城府大人新纳的四妾庆生。
四妾生得花容月貌,又撒了一手好娇,深得城府大人的宠爱。
这种场子,谁敢砸?
只能眼睁睁看着秋美任恶心人占尽便宜,还要强颜欢笑,掩面痛饮。
再喝几十杯,秋美足下无根,头热如火炙。
强强推去宾客的手,秋美苦作笑颜,甩了两朵水袖花,飘香而去。
身形婀娜,渐入月色,又看痴了众人。
李员外的府很大,逃出酒熏地,遇到假山林。
绕过假山,有婆娑竹影。
穿过竹影,有荷塘小桥。
步入桥上,木板留香,秋美再也不能忍耐,扶住桥栏,俯下身子。
言不尽烈酒滋味,吐不出半生凄哀。
正在不能呼吸时,突闻脚步匆匆,有人近前,关切轻问:“姑娘,你没事吧?”
呵,男人的声音。
他叫我姑娘,我吐得这么惨,已经出戏了,不再是貂蝉了,他还要追上来看我的笑话。
既然我注定是富贵人的猫儿鸟儿,就索性哄他们开心到底。
婉转回身,身姿妩媚,伶音细润:“大人,莫要看妾身笑话,莫要看妾身笑话啊。”
听到姑娘用戏腔回话,男人微微一愣,随即会心轻笑:“你是今夜的貂蝉?”
他明知故问,何必呢?
秋美颔首,以袖遮面,试图挡住嘴中酸苦。
男人掏出随身巾帕,递到秋美眼下:“姑娘如不嫌弃,可用在下的巾帕。”
将巾帕接在手中,轻轻拭唇。
胭脂染色,抹花了彩妆,秋美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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