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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色无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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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明泉心下稍定,斐旭的笑容随时随地都给人一切尽在掌握的可靠感。

“你再不出现,朕可真要把慕流星定罪了。”

“皇上现在改变主意了?”

“那要看,你这几天去了哪里?”弟弟生死攸关,斐旭不可能坐以待毙。那么他这几日的消失,想必与慕流星的案子有关。

雍州太远,即使马不停蹄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往返。那他去了哪里?明泉捉摸不透。

“我去了频州找一个人。”

“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眼眸难得阴郁,“不过死了。”

“你找的人……是不是沐可安娜?”

斐旭下颚一紧。

原来如此,怪不得狄族突然将沐可安娜抬出来指证慕流星,原来是死无对证。而纪陬想必是知道女儿死了,不如用她的名义再做点文章。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却也有种丧心病狂的父亲。

“慕流星犯的是欺君之罪。”还骗她说什么闯进婚礼没见到人。

“不,他说的是实话。”斐旭替慕流星解释成了习惯,“那场婚宴的确是阿修巍巍设下的圈套。应该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大圈套。沐可安娜是自己偷跑出来,半路遇到流星的。”

“若他早点讲,由朕派高手保护,兴许她就不会死。”

“皇上,你那时看起来的确不可信。”

“朕那时不知道他是你弟弟。”大宣总兵多得是,帝师却只有一个。她眉头一蹙,“你刚才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是个大圈套?难道……他们要对付的人其实是……”

“我。”斐旭苦笑,“沐可安娜,流星都是被我连累的。”

“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朕吧?”哼。斐旭是她最为倚重的头脑,除掉他,等于砍掉她一只手臂,“还有谁知道慕流星是你弟弟?”

“除我之外,还有两个人。”他叹了口气,“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师父。”

“你有师父?”她诧异地问。

斐旭来历成谜,连父皇都绝口不提。如果不是知道慕流星是他弟弟,她几乎怀疑他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

“很不幸,我有。”

“他现在哪里?”

“高阳王府。”

她脸色一沉,“做什么?”

“西席。”

事情揭开层层面纱,真相昭然。

狄族、高阳王、方陬明面上是要置慕流星于死地,而实际上,矛头直指斐旭,和站在他身后的她!

“你做过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她忍不住质问。不然师父怎么会千辛万苦地跑来对付他?还是他飞黄腾达后就把师父抛诸脑后了。

斐旭默了会,幽幽道:“皇上可有听过废门?”

“朕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这步田地。”明泉说完这句话,意识到什么,道,“传言废门每代只传一个弟子,人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能……”她目光紧紧盯着他,生怕漏过一个细微表情。

“我就是废门第七代弟子,废墟。”

她古怪地撇了撇嘴角,“你师父叫什么?”

“废物。”他耸肩,“不过我们学的既不是治国韬略,也不是兵法武功,而是人心。”

明泉复喃道:“人心?”

“治国凭的是天下民心,征战猜的是敌方军心。无论什么事,只要与人有关,就逃不出人心二字。”

“有点道理。”

“说虽容易,做却很难。当初师父告诉我流星的身世,是希望我能亲手杀了他。只有这样,我才会心如铁石,没有弱点。你会以人心对付别人,别人自然也会用人心对付你。”

“所以你师父现在就是要给你一个教训。”

“不,他在传我衣钵。”站得累了,他索性席地坐在她椅子旁,背靠檀木屏风,半仰起头,幽微的烛光一跃一跃地轻搔他玉雕般纤细的颈项。

明泉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令师行事果然异于常人。”

“废门向来是一代胜一代,代代相传。”

“若徒弟输了呢?”

“成王败寇,与战场无异。”

“奇怪的传统,却确实有效。”她若有所悟,“因此斗争与阴谋是最好的粹炼。尤其……帝王。”人在危机中会不停成长,不住前进。自古明君不是出生危厄,就是遭逢乱世,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不外如是。

半晌,两人同时长叹一口气。

彼此无声,对视而笑。

“皇上可有良策?”

“正等着帝师献策,由朕裁决。”

斐旭咳嗽一声,“不知道皇上心中可有玉流公主的驸马人选?”

她莫名地看他一眼,似乎在疑问他怎么会问这么一句无关的话题。

“一个王爷对狄族的许诺不过是镜花水月,又怎比得上当今皇上的笼络。”

明泉眉峰一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舍不得自己的弟弟,却要朕牺牲自己的妹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嘴角含笑,似是在说自己,又似在说别人。

她明白他的意思。玉流若是下嫁大宣显赫,加上徐太妃在朝中的势力,还有她们往素的不和,以后想必会成为她的一大阻碍。

但是嫁入狄族难道就对她有利了?

玉流一旦成为狄族少主夫人,手中权柄更大,到时翻起旧帐,就是兵戎相见了。

“另外,皇上以建交为名,可派遣各事能手到狄族传扬手艺,也欢迎狄族百姓来大宣安顿……”他手掌一翻,“兵不血刃,天下归心。”

穷山恶水的狄族,锦绣繁华的宣朝……

她双手交握,脑中思绪若飞。此事若成,只怕两三代后,狄族尽将并入宣朝国土!

父皇病重时的殷期历历在目。

她银牙一咬,“准奏!”

手上,将再次沾染亲人的热泪。而她,却已践踏无悔!

明泉好色误国的风波未过,一则新的流言又将整个皇宫传得沸沸扬扬。

尤其当画轴传到玉流宫时,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徐太妃阴沉着脸坐在堂上,下面跪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不时偷瞄座上。

“我决不嫁!”玉流卯起劲想要将画轴撕成两半,却被徐太妃眼疾手快阻止。细细瞧了画像无损后,才柔声安抚道,“放心,这事本宫替你做主,断不会让你嫁给这个欧阳成器。”

她心里不禁惋惜。欧阳家在京城时日尚短,未有气候,但欧阳博在奂州任了十年总督,在当地还是很有威望和势力的。可惜欧阳成器的模样长得委实……不堪了些。

玉流银牙咬恨。明泉把欧阳成器重新选回名册竟是为了替她好好看看这个驸马人选!

安莲、跋羽煌、安凤坡、冯颖……才貌双全的出众男子尽进了她的罗帐,却还不忘将最丑的指给她!

徐太妃一边帮她顺着气,一边瞪着那个小太监喝问:“你听仔细了,皇上真是这么和杨尚书说的?”

“奴才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向太妃娘娘说谎。”小太监机灵地做了个发誓状,“的的确确是皇上说,欧阳成器的家世人品也算配得起玉流,等选秀那日你独自领他来看看。若与画像无二,便指了他为驸马吧。”

玉流啪得一掌拍在桌上。明媚如水的双眸似要喷出火来!

“那杨尚书怎么说?”徐太妃的脸色也不好看。明泉说与画像无二,是指一定要找个丑的给玉流了。

“杨大人说欧阳成器才来京城不久,名声却已传遍花街柳巷,恐非良配。”

徐太妃暗自点头。素闻杨焕之耿直不阿,果不其然。

“皇上却摇头说,人不风流枉少年,等欧阳成器成亲后自会收敛。何况玉流妹妹貌若天仙,品行良淑,两人实是金玉良缘,天造地设。”

玉流扑到徐太妃怀里,哭道:“她是定要把我嫁给那个丑八怪了!”

徐太妃急道:“那最后杨焕之究竟答应了没有?”

小太监不慌不忙道:“杨大人又劝了几回,皇上不肯听。杨大人没办法,只好说,等皇上见了欧阳成器兴许会改变主意。”

“怎么办!我不要嫁给丑八怪!要是嫁给他,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玉流哭得梨花带雨,泪眼迷离,连小太监都有些不忍心听下去。

“一个公主寻死觅活成何体统!”徐太妃低叱一声,转头对小太监道,“这件事你办得好,去领赏吧。若有人问起你这半天去了哪里……”

“奴才在御花园里打了个盹,睡得迷糊了。”小太监伶俐地一缩头,倒退着去了。

玉流从徐太妃怀里探出头,清亮明眸中哪里还有眼泪,“母妃看,她这次玩什么把戏?”

“不好说,这风声来得太快,传得太疾。”徐太妃若有所思,“好像迫不及待地等我们有所反应。”

玉流冷冷一笑,“这就对了。她大概怕我嫁得太好,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故意放出风声,好让那些高门望族闻声却步!”

“这么说来,也不无可能。明泉打小就精明圆滑,冷血寡恩。你看常太妃的下场就知道了,不过是想按个人到宫里,就被她放在一边凉起来了。这还是从小把她养大的人呢。”

“那我这个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在她眼里,我和仇人差不多。”

徐太妃恨恨地攥紧拳头,“都怪先皇鬼迷心窍,居然把皇位传给了她!”

玉流眸子一亮,试探道:“若我能将她……”

徐太妃搂着她的手臂一紧,厉声道:“住嘴!”她紧张地朝四下查探一遍后才压低嗓音道,“快把你脑袋里的念头扔出去!”

玉流忿忿地撅起嘴巴。

“你不看看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斐旭、连镌久、安莲、蔺郡王……连尚汤都撼不动她,你凭什么?!”

玉流咬紧下唇,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其实,常太妃前几天来找过我。”徐太妃察言观色道,“她的远房外甥金伯雨……”

“明泉连看都不看就刷下去的金伯雨?”她的语气充满嘲讽。

“可好歹他……”

“父皇在世时,常太妃就和明泉一起处处压着我们,母妃受得委屈还不够?难道希望日后也是如此?好不容易她与明泉不合,我们何必趟这浑水。若有一日我们与明泉冲突,难道你能指望她站在我们这边?”

徐太妃脸色一黯,长叹一声。

玉流搂了搂她的腰,“母妃放心,我不信堂堂大宣公主真会愁嫁!”

徐太妃看着她坚毅的侧脸,把规劝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玉流一出生就是公主,虽然有明泉事事压在她头上,可也没真正吃过苦头。她不同,她是从三千佳丽中,靠手腕,靠计谋,靠趋炎附势,靠看人脸色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所以她更知道,在这座皇宫里,皇帝就是天!

风过回廊,雨下曲径。

明泉立在廊下,看眼前金风斜雨,烟景迷蒙,好似一副粗淡山水画,绘尽美色,却偏偏让人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斐旭伸手掬了些许雨水在掌心,轻舔了一口道:“恩,甘甜清新,隐约带着草香。”

“帝师若喜欢,朕让人蓄几坛于你。”

“不用了,”他水又甩回大地,“天水入了瓮,就失了原味。”

“帝师大人真是难以取悦。”

“皇上每次加大人二字,似乎心情都不太畅快。”

“这是殊、荣。”

“臣诚惶诚恐。”

明泉斜睥了他一眼,“和阿修巍巍谈得如何?”

“总算是不打不相识。”

“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条件?”以阿修巍巍的才能,没道理看不出两族百姓流动带来的后果。

“因为他是王者。”

所以明白欲强兵者,务富其民。强兵之后,才能有广袤的土地和成千上万忠心的百姓。当然,他也必须有绝对的自信,自己的子民不会因贫穷而舍弃家园,因富贵而忘本负义。

“皇上的东风借的如何?”

“吹得满城风雨。”她夸张地展开手臂,“有时连朕都几乎以为是真的。”

斐旭笑道:“金伯雨也不是一无是处。”常太妃与明泉因他不和早不是秘密。由她出面游说徐太妃,自然事半功倍。先是欧阳成器,再是金伯雨,玉流这次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以讨人厌的程度而论,他的确做得不错。”

“那皇上准备什么时候下鱼饵呢?”

明泉考虑了下,“等雨停。”

“朕讨厌打伞。”她补充道。

选秀

皇上临冬阁赐宴狄族使臣,礼、户两部尚书作陪。

至酒酣耳热,明泉退席稍歇。

百步外,挽春阁二楼凭栏处,藏青锦衣男子歪头斜靠,狐皮镶玉毡帽半遮眼帘,璀璨银发如月光般盈盈流淌脊背,依稀几捋垂于胸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明泉见眼前景象,不觉莞尔,信手解下大氅,轻披在他身上。

“皇上还是喜欢檀香?”男子咕哝一声,张开双目,眼中神采,堪比晨星,与银发交辉,如此人物舍斐旭其谁?

“斐帝师不也喜欢喝酒睡觉偷懒耍嘴皮吗?”

斐旭半张嘴巴,许久才道:“我现在才知道皇上对我有诸多不满。”

“那这个月俸禄减半有意见么?”

斐旭楞了下,“有点小意见。”

明泉横他一眼。

“不过忍得住。”他认真道,然后手指在重屋叠舍间一点,“玉流公主。”

明泉极目而望,也只看到一长溜的暗青软红中,似有一抹湖蓝深深浅浅。

“阿修巍巍离席了。”斐旭双手测量两个人的间距,“大概……五十来步。”随即一愕,指着从中间冒出来的紫袍青年,“他是谁?”

“沈南风。”她叹了口气,“朕原本属意他为玉流的驸马,现在,只是想多给她一个选择罢了。”毕竟是姐妹,她不想为了一己之私就私自抹杀玉流一生幸福。至少,答案该由玉流自己书写。

“皇上不嫌画蛇添足?”

“略求心安。”

两人顿时不语,静观三人。

沈南风与玉流似在交谈,阿修巍巍只呆了一下便走开了。

“若玉流公主最后选了沈南风……”

“朕会成全她。”明泉双手撑住栏杆,怅惋道,“天家无长情。今日笑语嫣然,明日就可能恶言相向。朕也无法保证沈徐两门在朕有生之年必定荣华富贵恩宠不衰。因此,由她自己做主吧。”

斐旭沉默须臾,道:“其实皇上心中早有答案了。”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她望着两人久久未离的身影,说不出心中是担忧还是欢喜。

“玉流公主求见。”

“宣。”明泉随意拿起件外衣披在身上。

“臣妹参见皇上。”云鬓如雾,香腮如霞。低眉顺目处,更显楚楚。

“平身。”明泉双手扶起她,“玉流妹妹这么晚来找朕,可有什么急事?”

“倒也不急。”她明眸含怯,十指交缠,“只是延福宫臣妹举止无状,失言惊驾。事后想起,每每追悔不及,想来请罪,又怕皇姐不喜,这才耽搁了下来。”

明泉失笑,“一家姐妹,说什么两家话。怀敏姑姑与你的情分,朕是知晓的,可惜罪魁畏罪自尽了,不然说什么朕也会为你出这口恶气。”

“臣妹谢过皇姐。”她打蛇随棍上,“眼下倒有一桩事请皇姐为我做主。”

“但说无妨。”

“说来羞人,”她面颊通红,“臣妹……”

明泉眼眸一转,“可是有心上人了?”

玉流娇怯之下,正要点头,却听明泉含笑道:“不过深宫内院,玉流妹妹是如何见到外人的?”

“臣妹……”她心下一惊。皇宫内眷未得允许是不能私见外臣的,连兄弟也不可以。

“朕说笑而已。”明泉握着她的手,“手好冷,可是着凉了?”

“臣妹无碍,谢皇姐关心。”

“玉流妹妹还没说哪家这么有福气,得到你的青睐呢。”

玉流下颚一紧。在来的路上,她也曾在沈南风与阿修巍巍中彷徨不已。一个俊雅风趣,一个霸气天成。一个大宣新贵,一个外族王子。

徐太妃十分中意沈南风,毕竟沈家乃大宣开国元勋,根深蒂固,虽然现在不如安家辉煌,亦无连家显赫,到底是有数的望族。沈南风现在又是明泉面前说得上话的宠臣,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但玉流心中却另有盘算。

沈南风即使位极人臣,也只是人臣。见了明泉要卑躬屈膝,一生宠辱皆系于她。而阿修巍巍不同,虽地处偏僻,到底是未来族长,与明泉地位相若。做了他的妻子,她将不必看人脸色,寄人篱下。

只是……这未免太如明泉的意了。

其实昨天阿修巍巍和沈南风的相继偶遇,已让她起疑。

回去与徐太妃密商后,都认定了一种可能!

明泉想将她和亲。

欧阳成器、沈南风都是障眼法而已。她真正的目的还是要救慕流星!

只是没想到,在她心目中,一个区区面首竟比妹妹还要重要!她心下凄楚……甘心么?当然不甘心!

可即使她选了沈南风又如何?明泉还是可以用一道圣旨将她的意愿扭转过来!万一传了出去,怕她将来在狄族更不好过。

心中思绪千万,时间却过一瞬,“是狄族少主。”

明泉身体一松。玉流果然还是玉流。

“不过臣妹有个不情之请。”

明泉对上她的眼,顿时明白,她看透她所布下的局了。“说。”

“我要阿修巍巍在兽神面前立下终身誓,以后只能有一个女人,就是我。”

明泉怔了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言下之意,若阿修巍巍不答应,她也不会勉强她出嫁。

玉流眸光一闪,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般爽快。

“夜深了,玉流妹妹早点回去吧。”

“臣妹告退。”她挪开步子,走至门槛处一顿,幽幽道,“出嫁那日,皇姐不必来了。”

终究不能无怨无恨。

明泉痴望着门外的冷月,仿佛在看一面镜子,映出的,只是自己。

她还是做到了。亲手将这孤寂皇宫里的最后一抹相同血脉驱去远方,此生此世,再不相见。

父皇,若你在天上看到,是会欣慰地笑?还是伤惋流泪?也许和往常一般,摸着我的头发叹息吧。

狄族人终身只能嫁娶两次,若两次丈夫或妻子都早殇,便只能守寡鳏居到死。

算上沐可安娜,阿修巍巍算是第二次娶妻,因此欣然同意。

不过皇上选秀在即,公主出嫁须延后。

慕流星也只好在衙役的关照下,继续睡着牢房混吃混喝。

倒是杨焕之这几日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每天还需分出精神追着孙化吉要钱,可怜孙化吉为了躲他,连自家轿子也不坐了,今天徒步,明天骑马,折腾得够戗。

正当大家都筋疲力尽,不堪负荷时,终于挨到了选秀的日子。

明泉坐在大殿正中。一身绛紫龙袍,胸前龙腾气势磅礴,呼之欲出。

四大太妃分坐左右,身姿端直,目光平稳。惟独徐太妃与常太妃两人目光交接时,会稍激起几道火花。自徐太妃明白明泉所图后,与常太妃更是势同水火,互不相容。

一会儿严实跑进来小声道:“十位公子都通过诗词,现在正进入文试。”

“把他们做的诗都呈上来。”

四大太妃中以古太妃文采最好,明泉干脆交于她看。

她翻了翻,抽出其中一张念道,“梅本无心妆素色,何需诗句颂风骨。意境虽好,到底清冷了些。”

明泉瞟了眼,落款是安凤坡。

没想到安家人都对梅花情有独衷。

“本宫瞧着这句不错,”徐太妃自他手中挑出一张,“本是恨秋无觅处,又喜冬裹素妆来。”

古太妃不好驳她面子,只淡淡道:“与白居易的‘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常太妃笑道:“到底是名门之后,谁又能输了谁去。”

明泉接过来看了眼,是纪元秉,纪陬的远房堂侄。

严实又小跑进来,“文章都已作好,左相正会同礼部尚书、刑部侍郎共同批览。”

明泉不觉也有些紧张。

大约一柱香后,严实传报道:“七位公子通过文试,正在殿外候旨。”

七个选六个?

明泉有些后悔只挑了十个人入选,“一一传来。”

“宣,镇北国公府,冯颖觐见!”

须臾,一个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少年大跨步门,昂然道:“臣,冯颖参见皇上、各位太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镇北国公可世袭,因此他自称为臣也属有理。

明泉自上到下细细打量,觉得他年纪虽小,举手投足却已具大家风范,比之太子汤当年还要出众几分。

“冯卿以为诸代哪位君主最合明君之名?”

冯颖气定神闲答道:“汉景帝。”他以为明泉必定再问为何,正暗自准备腹稿。却听她“哦”了一声,道,“留。”

其实问题本身无关紧要,冯颖原就是必留的人选。

若换了个人答这个问题,多半是我朝开国皇帝或是先皇吧。他小小年纪,却正是洁白无瑕,心如霜雪的时候,还没学会趋炎附势,阿谀奉承。

“宣,樊州通判安定尧之子,安凤坡觐见。”

安凤坡的父亲只是区区通判?明泉玩味地拨弄手指,宣朝喜欢破旧纳新虽是为朝堂注入不少新力,却也引出颇多弊端。大凡手中有点权柄的便喜欢将自己的子侄亲戚安插进来。

像安凤坡这样出身世家,比父亲坐得高的是极少数。

“臣安凤坡参见皇上、各位太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比起安莲的惊世绝艳,安凤坡大为失色,甚至比不上冯颖的雪玉可爱,至多五官平整,气质斯文。

“安卿平日都读些什么书?”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近日正读史记。”

“恩,当官的人才。”明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是想找出一点怨愤的痕迹。偏偏他云淡风青地谢恩,找不出一丝不自然,“留!”

沈雁鸣与沈南风长得颇为相似。只是前者五官更为秀气,举手投足间也透出优柔。

“沈卿可爱品酒?”

沈雁鸣掩住唇,轻答道:“不曾品尝。”

“可惜。”明泉扼腕似的笑道,“茶呢?”

“甚少。”

“那沈卿闲来如何打发时间?”

“胡乱弄琴罢了。”

明泉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个话题,“入宫后可常与安莲切磋。”

沈雁鸣吓了一跳,道:“不敢与安大人同论。”

明泉碰了三个钉子,顿觉无趣。连冯颖都比他出落大方。

“留。”这三个名额是肯定留下的。

接下来三个,两个将军之子,一个京都府尹之子。容貌与画像一般无二,性格或豪迈或开朗,并无特殊。

明泉看了几眼便随口打发了他们。

纪陬的侄子被挡在了文章那道门槛之外,也好,省得勉强留下来碍她的眼!

“宣御史大夫欧阳博之子欧阳成器觐见!”

明泉精神一振,连徐太妃都眼露兴致。

“草民欧阳成器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各位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抬起头来。”明泉和徐太妃同时睁大眼睛。

果然是那张三角眼,大鼻孔的扁平脸。

徐太妃差点拍手称快。这几天对玉流远嫁的不满也随之无踪。不管明泉是不是耍计谋,把女儿嫁给这么个丑八怪是打死她都不愿意的。

明泉却没有忽略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

“看了一上午,各位太妃想必都乏了,不如儿臣恭送太妃回宫。”她笑着下逐客令。

常太妃起身笑道:“不提倒不觉得,身子骨散了架似的。本宫正好和几位妹妹一起走走,皇上别送了。”

另外两位太妃也是含笑婉拒。

有眼的都看得出来,明泉是想和欧阳成器单独谈谈。

“既然如此,严实,备车辇送各位太妃回宫。”明泉正好顺阶而下。

徐太妃疑惑地看她一眼。难道她还真要把他塞给玉流不成?但狄族的聘礼已在路上,婚事如铁板钉钉,再无更改之理了。想到这里,心下稍安,不悦地瞪着仍站在堂下不自知的欧阳成器一眼后,才跟着几个太妃离去。

“帝师说这世上有种面具可将人的模样完全改变,朕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栩栩如生。”她一步一步走至他面前,目光冷峻。

“请皇上恕罪。”他失而复选时就已经有不祥预感了,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坐在路边毫不顾忌形象吃油条喝豆浆的女子竟是当今皇帝。

他懊悔不已,早该猜到她身边那个容貌出众,风度卓然的男子不该默默无闻。而细数当朝,首推安莲!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皇上有何吩咐,但请直说,草民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单独揭穿他,必有所图。

明泉满意地笑笑,“果然是聪明人。朕也不拐弯抹角。朕、想要你接收欧阳老大的势力。”

欧阳成器一怔,“伯父仍在世……恐怕……”

“白老二应该很快就会解决你的烦恼了。”白老二的伤病容不得他拖下去,胜负很快揭晓。

“皇上这般肯定伯父会输?”他不服气道。与温暾的父亲相比,他与老谋深算、行事狠厉的伯父更为投契。

“至少不会赢。”

“何以见得?”

明泉瞟了他一眼,“这张脸看着心烦,去了面具可好?”

虽是问句,却无拒绝余地。

欧阳成器只好小心地把面具拿下,露出那张足以祸国的俊容。

“这样便顺眼多了,”

“皇上还未赐教为何伯父一定不会赢?”

明泉闻言一笑,“铁老三死的那天,白老二是不是去见了欧阳老大?”他曾说过欧阳老大在福隆寺,而那天白老二的轿子的确从那里来。

欧阳成器迟疑了下,“是。”

“他见他,是不是为了杀铁老三的事?”

“的确是其中一件。”

“欧阳老大答应不插手?”不然铁老三不会露出那么绝望的表情。

“是。”

“白老二见欧阳老大的时候几个人?”

“一个。”

明泉点头,与她所料无二。一般这种残杀兄弟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是欧阳老大并没有出手杀他。”

“那是因为……”欧阳成器皱眉。

“他没有把握,或者说,他在害怕。”明泉的声音悠悠荡荡,飘曳在大殿里,“朕找人查过他以前的行事作风。心狠手辣,喜欢先下手为强,而近几年却越来越收敛。他当然可能是为了等待时机作出最致命的一击,却没有把握住那次机会,甚至牺牲了己方大将。他太怕死,而对江湖人来说,怕死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更清楚。”

欧阳成器当然清楚,其实欧阳老大这几年的做法他也颇不认同,只是习惯了站在他身后看问题,反而不如明泉说得透彻。

“皇上不是白老二的朋友?”

“朕是天下人的父母。何况白老二命不久矣,郭四娘又自身难保,欧阳老大的基业总是要有人继承的。”不然由着那群亡命之徒在京城乱来,还不捅出大漏子。更何况有了他们,整座京城都将在她的眼皮底下!

欧阳成器低下头,脑中思绪翻滚。

明泉拿起桌案上的卷轴,正是徐太妃偷偷拿去又偷偷放回来的画像,喃喃道:“见过画像的,可不止朕一个人。”

欧阳成器暗叫自己多事,没事跑去看什么白老二的新朋友,却为自己惹出偌大风波来。

“草民遵旨。”

明泉叹了口气,“让朕放你出宫还真是有几分不舍。”他的容色远在今日选秀诸人之上。

欧阳成器脸色一黑。这是调戏?

待他走后,屏风后又转出一个人来。

银发青衣,笑容暧昧。

“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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