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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色无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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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睿山道:“张康泰手中有高阳王手书。”在他心目中,对同是嫡亲皇室出身的尚清更有好感。

“因此张康泰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是不是?”明泉问道。

卢睿山虽觉得不对,却又不想承认,只僵着脸不说话。

“朕问你,为何每朝每代每个皇帝都会开设刑部?”

“遵以法典,修以德行,正天下歪风……”

“你错了。”明泉摇头,“刑部浅显的说,就是判罚一切违背法典之人事。而法典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维护皇权!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为的也是让天下运于帝王之股掌,让帝王高枕无忧。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惟有国泰民安,朕的皇位才能坐安稳。民若告官,需受铁火之刑,为何?为的是让官凌驾于百姓之上,为的是让百姓安分守己。若民间有未经官府登记的自营团体超过一千人就必须剿灭,为何?为的是防止谋逆!现在由你来告诉朕,为何地方官未得宣诏不得私自进京?”

“臣、臣……”卢睿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从未想过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帝竟有如此犀利的口才。

明泉喝了口茶,心中冷笑不已。卢睿山以为她真是任人愚弄的软柿子么?她对连镌久和颜悦色是因为动不了他,那只老狐狸过于狡猾,抓不到把柄。她对杨焕之听之任之,是因为他虽言语失当,但心却是向着她,向着朝廷的。

若他以为他也能爬到她头上撒野的话,她会让他得到一个永生难忘的结果。

“张康泰的事朕先不提,且说慕流星,依卿之见,该如何处置?”她稍稍对他松了松。

“依臣之见,应现将知情之人召入京城,毕竟事关重大,涉及两过邦交。”他舔了舔嘴唇,“其实张康泰就是知情之人。”

还不死心么?明泉手指在桌上一顿,心中已起杀机。

她知道朝中对她当皇帝的不满呼声从未止息,不过是经过平安之乱后,由明转暗了。卢睿山在他们中间的官位不高不低,杀了正好敲醒那些冥顽不灵的脑袋,让他们意识到谁才是这片江山的主宰。

但另一方面,她又怕弄巧成拙,毕竟平安之乱的余波未过,只怕这一动又牵扯出更大的风波来。

“卢卿,”她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朕今日之话,你回去好好想想,等想通了,再回来吧。”卢睿山既然将尚清手书看得和圣旨一样重要,她自然不能将慕流星的案子交到他手里。

卢睿山浑身一震。似乎没想到一向心慈手软的皇上居然会罢他的官,若他知道自己其实已从鬼门关里转了一趟,恐怕会更震惊。

“臣遵旨。”他缓缓将顶上官帽双手捧起,放在地上,然后转身拂袖而去。

明泉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双手握成拳头,居然背对皇帝而去,实在嚣张以极。

她想了想道:“擢沈南风为刑部侍郎,全权审理慕流星此案!”

严实垂头应道,“遵旨!”

即使不理朝政,他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位女皇帝似乎忍不住要开始反击了。

明泉拿起奏章,正准备将继续批阅,胃里却一阵翻绞,恶心的感觉直充喉咙,“呕……”她头一歪,吐出一堆秽物。

严实脸色大变,一边递茶水,一边朝外嚷道:“快宣御医!”

“皇上大概空腹食用油腻物,才会感到恶心。让臣开两副止吐的中药调理一下就好了。”御医犹豫了下,又道,“皇上自上次晕厥后,过度劳累的身体一直未能恢复,因此还请皇上事事宽心,切莫太过操劳。”

明泉躺在软榻上摆手,“朕省得。”

“微臣告退。”御医走到外屋开方子去了。

严实低声道:“回皇上,常太妃、徐太妃、马太妃、古太妃求见。”

四大太妃都到齐了,上次昏倒也没来这么勤。明泉扶着脑袋,“说朕睡了。”自从金伯雨出现后,她和常太妃的关系就处于冷战状态。常太妃不再炖补品给她,她也再未进清惠宫一步。

也难怪,常太妃与她表面上亲如母女,她上次的作为的确是给她一个大大的难堪,沦为后宫笑柄。不过常太妃似乎忘了,在后宫这种地方,连亲生母女多可以互相陷害,更何况她们还不是亲生母女。

她自小就知道常太妃对她一切的好都是为了讨好父皇,只是那时的她也急需一个能时刻关心她,照顾她的臂膀遮去后宫风雨。凭心而论,她们更像战友,而非母女。只是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上和谐的关系,却终究因一个外人打破了平衡。

“是。”严实将内室与外室之间的帘子放下,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明泉躺在榻上将朝中各事想了一会,便觉得困意渐浓,慢慢谁了过去。

不知躺了多久,她被门外咚得一声惊醒,沙哑着声音问道:“什么事?”

严实小跑着进来,“是一个轮班的小太监睡着时撞到了门,奴才已让他领罚去了。”

明泉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

“恩,该起了。”

严实急忙唤人伺候洗漱,自己跑到外面搬了个花样精致的碧绿小瓮进来,“皇上,刚才安侍臣大人来过,留了瓮新腌梅子给您,说是能止吐。”

明泉脸色顿时多几分喜色,“搁到床头吧,朕吃着也方便些。”她想了想又道,“他还说什么没有?”

严实道:“安侍臣大人只说了梅子能止吐。”

“以后叫安大人即可,不用加侍臣二字了。”她穿戴整齐,朝外走去,走了一半又急急跑回来,“他只说了能止吐?”

严实老实答道:“只说了这一句。”

明泉脸色晴转多云,喃喃道:“他不会误会了吧?”

严实站在一旁,不敢多嘴。

“对了,上次朕让你打听卖花的地方,可有消息?”原本是想逛庙会的时候让安莲看看有没有满意的,却又被什么五分热血堂给搅黄了,现在正好找些不俗的梅花送他作回礼。

“奴才听说京城有个梅痴,对梅花极有研究,种了不少稀有品种。”

“替朕把他所有的梅花全买下来。”

“遵旨。”

诗会

沈南风窝在翰林院时就遍阅典籍,等待有朝一日派上大用,加上经过几天接触,阿修巍巍和他也算有点交情,因此事情虽然棘手,他还是办得有声有色,滴水不漏。

斐旭稳坐钓鱼台,沉寂到了无声息,她已好几天不见他人影了。表面是体现了对她十足的信任,实际上实在闲得让她眼红。

安凤坡的弹劾折子终于送到,她只看了一眼便批了个准字。安家两大继承人进宫对她只好不坏。至少以后不用忌讳他们会在外面搞小动作,阳奉阴违。彼此既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安家的势力和人脉自然能全权为她所用。她只要小心不让他们做大,弄得外戚专权便好了。

杨焕之又上奏请皇上择日举行选秀最后的亲点。因为名额稀寡,所以不用大张旗鼓进行复选了。明泉想了想,将欧阳成器亲选进最后选秀名册。

她倒很想看看,欧阳一家能欺君到何种地步。

又过了几日,严实哭丧着脸回奏,他前后派了五拨人去游说,但梅痴死都不肯出售梅花,最后一次还泼了对方一身的脏水。

“果然有几分梅花的傲骨。”她也没指望他能痛快割爱,“把那件灰衣裳拿出来,朕亲自去会会他。”

严实犹豫道:“晌午常太妃曾遣了张公公过来请皇上用晚膳。”

明泉瞥他一眼,“你怎么回的?”

“皇上正与杨大人议事。”

“恩,”她沉吟了下,“去把杨卿传到乾坤殿,记得,好茶好吃伺候,别饿着他。”

严实领了命,叫门前小太监去拿衣裳,自己朝佐政殿走去。

明泉满意地点点头。严实虽不如崔成机灵,但分得清轻重,也是可造之材。

杨焕之进了乾坤殿后,殿前殿后门窗紧闭,连门前都多了两个侍卫把守。

约一柱香后,顺乾门外,一个灰衣少女钻进一辆半旧马车朝城外驶去。

梅痴住在城郊,马车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马车里,明泉早已腰酸背痛,四肢无力了。自她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这等活罪。郊外小道崎岖凹凸,这样的小马车在路上颠簸起来,真正要人性命。

阮汉宸连忙掀开帘布,搀了她出来。

明泉伸展着手臂,目光朝四周打量一番,最后才盯着路边幽静别致的翠竹居,“风光旖旎,山水如画,能住在这里,的确是一大乐事。”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名帖给他。

阮汉宸双手接过,便走到屋前敲门。

门应声而开。

笑语欢言隐约自门里传来,不时夹杂碗盆的敲击声。

“半掩门扉,高谈纵笑,”咿呀一声,明泉推门而入,“可见主人乃爽直好客之人。”

一个长衫羽冠的中年秀士从里面匆匆出来,见了她,神情一楞,问道:“姑娘找谁?”

明泉笑道,“你。”

“在下与你素未平生……”他疑惑地看着她。按理说,这样的女子无论在何处看到也应是过目不忘。

“却神交已久,随波先生。”她嫣然一笑。

沐随波恍然地拱了拱手,向里一指,“我社正聚诗舍下,姑娘若不嫌弃,请小酌几杯。”

明泉学他拱手,然后率先走了进去。

阮汉宸寸步不离身后。

竹屋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实是别有洞天。越过中堂,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能容纳百人的园子赫然呈现,千百苍竹映翠,交错掩照新土,空气里俱是勃勃生机。

七八个书生围着炉子盘坐地上,身边散放着几盘瓜果,相互交谈甚欢。其中更以锦衫玉冠、方额悬鼻的锦衫青年和绯衣褐发,笑容冶艳的少年最为引人瞩目。

沐随波随后赶至,咳嗽一声,将他们的目光引了过来,一指明泉,想作介绍,却又想起自己对她仍一无所知,只好看着她。

明泉笑着一拱手,“小姓谢,名染天,陪家兄来京赴考,短短数日已听闻贵社事迹不下百次,心向往之,不请自来,还请各位海涵。”

以妙龄女子之姿学男子口气说话,十分有趣。何况明泉长得明眸皓齿,举止气度不凡,可见是名门大家出身,因此众人虽觉得怪异,未作深想。

倒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瘦小男子不阴不阳地问道:“我墨莲社举办诗会向不邀请社外之人,敢问姑娘如何得知?”

居然是墨莲社?明泉感叹一声。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有心人自然有有心人的办法。”她昂首阔步走到沐随波适才空出的位置坐下,“何况爱莲之心,人皆有之,兄台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沐随波赶紧打圆场道:“四海皆兄弟,谢姑娘既然远到而来,沐某自当尽地主之谊。”

坐在明泉身边的正是锦衫青年。他帮她倒了杯水,含笑道:“青山深处,以泉代酒,姑娘请用。”

“难得见孟二少爷献殷勤啊。”瘦小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春心一如此,情来不自限。”青年偷瞄明泉一眼,见她没任何反应,复又朗声笑道,“菊节兄莫岔开话题,适才轮到你,快快接句!”

明泉猜到他们正在行酒令,自己的文学造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便有些懊悔选了这个时辰过来。

“谢姑娘乃随兄进京赶考,想必学识不凡,不如一同加入。”张菊节睥着她笑。

明泉被他的目光惹得冷笑一声,当下道:“愿聆听兄台佳句。”

青年捋掌笑道:“妙极,还是请菊节兄开始吧。”

其他人也连忙起哄。

张菊节暗骂青年多事,脸上不动声色,吟道:“独爱青山绕百川。”

青年笑问:“古来只闻百川绕山丘,何曾听过一座青山绕百川……这可不比万里长城还要曲折绵长?”

明泉顿时放下心来,他的诗词造诣还不如她呢。

“孟子檀!你找茬是不是?!”张菊节噌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吼!

孟子檀无辜地摊开手,“就事论事而已。”

“当初我要加入墨莲社你便百般阻挠,如今好不容易社主同意了,你心里不爽快,便变着法儿来拿我出气!”张菊节气得嘴巴发抖,“我张家虽比不上孟家显赫,却也不是任人搓捏的泥丸!”

“张兄言重了,”沐随波连忙和几个人一起劝着他,“子檀只是玩笑而已,他这人平素如此,你莫要介怀。”

孟子檀?明泉发现冥冥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彼此命运纠结。

安莲、跋羽煌、欧阳成器、孟子檀……若回去路上她再遇到冯颖和安凤坡也不会奇怪了。

孟子檀似嫌不够热闹,又插了一句,“墨莲社本就以才华见高下,菊节兄文章之狗屁不通举京皆知,区区秀才就考了十三年,真是为天下学子竖立了好学不倦的典范!”

张菊节满脸通红地跳叫起来,“你你你……不过就是送去给皇帝暖床的娈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孟子檀脸色顿时变了,咬牙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沐随波知道孟子檀武功高强,怕他闹出事来,急忙和几个人一起把张菊节拉了出去。

明泉假咳一声,低头看着杯里晃动的涟漪。

“谢姑娘见笑了。”孟子檀低声道。

“无妨。”明泉笑得有些尴尬。听起来她好象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之一。

如今再好的兴致也被破坏殆尽了。

绯衣少年这才笑道:“孟子乃圣人也!想不到也会发火?”

“此孟子非彼孟子,”孟子檀挥起拳头,“我不但会发火,还会打人。”

“真是可怕啊。”绯衣少年站起身拍拍衣裳,朝明泉挥挥手,“像春天般美丽的谢姑娘,我先走了,记得小心孟子哦!坐怀不乱的是柳下惠,不是圣人。”

孟子檀恶狠狠地抬起眸子。

绯衣少年却招呼着其他人先走了。

阮汉宸警戒地瞪着孟子檀的背影,仿佛随时能烧出个大洞。

“谢姑娘落脚何处,不如我送你回去?”孟子檀似乎又变回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了。

“我尚有事找沐先生,孟公子先请。”她微笑道。心里却想若他知道她就是那个让他变成娈宠的皇帝,只怕宁可当鳏夫也要把她杀了。

孟子檀眼眸一黯,“如此也好,我先告辞了。”

他的背影衬着满园苍碧,相形失色,凭添一抹孤独的灰。

明泉暗忖,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过无妨,他与她的生命交集将从这刻终止。她虽然无权将安莲放还右相,却还是能够把他刷出选秀名单的。

那座宫殿里蕴藏着够多的幽怨和憎恨,无须再添一笔徒惹烦恼。

“主子?”阮汉宸见沐随波走了过来,而她还一动不动地陷入思绪,不禁轻唤道。

“恩?”她抬头,向沐随波露出灿烂的笑容,“沐先生,冒昧来访,带来诸多不便,请先生见谅。”

沐随波虽是心里存疑,却礼数周到地拱手,“谢姑娘多虑,他们素来言语无忌,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不放心上才怪。就凭菊节的诗,就算侥幸进了殿试,她也第一个把他刷下来。可惜他光考秀就考了十三年,估计在有生之年,她没什么机会了。

“先生大量。”她故作犹疑了下,道,“其实今日前来,尚有一事相求先生。”

沐随波眼珠子一转,笑道:“只要不碰我那命根子似的梅花,一切好谈。”不怪他如此作想,委实这几天买花的人比往年加起来都要多。

明泉讪笑道:“还真是要碰您的命根子。”

沐随波神情一变,拂袖道:“在下视姑娘为客人,想不到姑娘却居心叵测!”

“你可以不把我当客人。”明泉从怀里掏出一个镶金白玉牌,“当主子即可。”

沐随波迟疑地将牌子左右翻转了下,脸色顿时刷白,喃喃道:“如朕亲临?”

阮汉宸低喝,“大胆!”

沐随波当即跪下,恭敬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知你爱花如命,所以特擢升你为宫廷……养花管事,官居从八品,如何?”这已与国子监典薄同级,算破格提升。

沐随波一震后,徐徐道:“草民生性散漫,资质愚钝,怕有负圣恩,还请皇上另请高明。”他言辞间颇有慷慨就义的味道。

明泉早有所料地点头,“也罢,朕见了这园子就想到你会拒绝。”离群而独与竹伴、惜梅而重逾生命,这样的人又岂会卑颜屈膝,为青紫折腰。

沐随波暗松了口气,对这个女帝多几分好感,“谢皇上。”

“不过这梅花朕却只能请你割爱了。”她低下头,正好迎上他殷殷恳求的眸子。

“草民遵旨。”他怅然一叹,没想到自己平素爱梅的名声竟会引来皇帝的垂涎。

“那朕明日派人来取花。”她眉眼俱染兴奋,“不过此事,还请沐先生遮掩一二。”

“草民省得。”

她满意道,“先生赠梅之情朕无以为报,只好略备俗礼,万望先生到时莫要拒绝。”

沐随波木然地点点头。谁敢拒绝皇上的赏赐?

“在下谢染天,先生千万别忘了。”她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为了选秀,京城已是满城风雨,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明泉依旧从顺乾门回宫。到了乾坤殿已是戌时,可怜杨焕之还一直留在殿内,不敢稍离。见明泉回来才松了口气,顿时感到腹鸣如鼓。

明泉想起宫里的规矩,只有皇帝和二品以上的妃嫔才有权留膳。杨焕之又不爱吃那些点心,想必是真的饿慌了,连忙传膳。

幸好膳食早已准备,明泉和他匆匆吃过后,就思忖着怎么开口把孟子檀自选秀中删了去。毕竟斐旭当时曾将他与安凤坡相提并论,可见其重要性。

“皇上有心事?”杨焕之在乾坤殿整整提心吊胆了一日,因此看上去颇为憔悴。

明泉想了想道:“朕考虑了下,既然欧阳成器重新入选,就该将一人删去才是。”

杨焕之试探道:“皇上出宫,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不愧是在宦海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手,一语道破心事。

“不错,朕见到了孟子檀。”

杨焕之“哦”了一声,“孟老将军的两位公子臣见过,俱是一表人才。若非小女出阁的早,臣就是厚着脸皮也要贴来这门亲事。”

言下之意是不赞同了。

明泉道:“杨卿觉得孟子檀比之其兄如何?”

“孟子桥洞幽察微,常能举一反三,自小便有神童之称。而立之年已官居从一品,在我朝,除安莲外,无人能比。”

“安凤坡也不能比?”

“孟老将军从武,孟子桥从文。”他点到即止。

在宣朝文臣武官虽不是水火不容,却也泾渭分明,从不互涉。孟子桥能有今天,孟猛能提供的帮助甚微。而安凤坡不同,前有安老相爷,后有安莲,又不同于遍地皇亲国戚的京城,他的‘平’步青云来得太易,自然,失得也快。

“所以孟子檀不如其兄?”

“这倒也不是。”要一个外人去评论点头之交的两位公子的确有些为难杨焕之,“臣听闻孟子檀无心仕途,反倒更喜欢闯荡江湖,自由自在。”

“这就是了。”明泉听他终于把话绕到点子上,赶紧接过来道,“孟子檀武功高强,就算将他困入深宫,只怕也只得一时。与其到时候让朕和孟老将军一起头疼,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任他海阔天空飞翔吧。”

能够随心所欲的确是件极不容易的事,她能做的,也仅是如此了。

杨焕之自是无可无不可。

其实明泉错把斐旭的想法按他身上了。对他来说,选秀不过是遵祖制,尽其职。至于明泉喜欢谁想选谁都与他无关。

但是她的一番话让他稍微察觉出这位少女皇帝内心世界对自由的渴慕。孟子檀在她心目中大概是一个同病相怜、身不由己的难友,所以才会破例相助吧。

两难

翌日。

明泉坐在朝上右眼闪跳不停,似是预警着什么。

看堂下文武百官也是低眉顺眼,噤若寒蝉。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严实尖锐的嗓音突兀地回荡在大殿上空,如石投大海,顷刻消弭于空旷。

明泉一手搁在扶手上,一手有节奏地轻敲龙垫,清亮的眸子自众人头顶一一掠过。

杨焕之动了下,似要出列。连镌久微微侧过身,手肘正巧挡住他半个身子。

明泉右眉一挑,对着连镌久目露询问。

后者若无其事地垂下头,依旧不发一言。

明泉自嘲似的笑笑,“退朝吧。”

严实深吸一口气,“退朝!”

明泉一步一步、徐徐拾阶而下,经过连镌久和杨焕之时脚步一顿,鼻子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上朝前,严实就派人把梅花从翠竹居运进明泉宫了。

明泉下朝后选了一盆枝桠蜿蜒,状如游龙的游龙梅和一盆茎杆遒劲,点点鲜红的宫粉梅放在园子里,又留了几盆普通的给几位太妃,其余都送去长庆宫。

她手指轻轻抚过宫粉梅含苞待放的花蕊,忽道:“严实,宣沈南风大人进宫赏梅。”

严实领了命匆匆而去,只是未几又匆匆回来道:“左相连镌久求见。”

明泉沉默了下,“宣。”

即使天天见到他,她仍看出他的身材日渐发福,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远远看去,就像个细致的大雪人。

“臣连镌久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拨弄着梅花枝杆,状似无心地问道:“连相看这两株梅花如何?”

连镌久仰头看了眼道:“风姿各异,相映成趣。”

“朕看连相与杨尚书二人也是各有所长,相映成趣啊。”她似笑非笑。

燕草碧丝中,游龙梅曲折缠绵,宫粉梅俊挺直拔,两株梅花相携傲立,共拒寒冬。

连镌久从袖子中抽出奏折,“臣有本启奏!”

明泉缓缓接过奏折,“连卿平身。”

严实上前一步,搀着连镌久站起。

明泉的脸色随着奏折的翻阅越来越阴沉,最后啪得甩至地上!

“荒谬!”

阿修巍巍居然说她贪图慕流星美色,置宣狄邦交于无物,敷衍来使,意图包庇!

“皇上,狄族拥有黑狮铁骑,与北夷争风骑,我朝帝轻骑并称为当世三大强兵。阿修西达更是精通兵法,擅长游击。若与之为敌,则必须立即着手募集粮草,调蔺郡王于雍州坐镇。幸好北夷自顾无暇,不足为虑。”连镌久不紧不慢道。

好个以退为进!明泉冷声道:“朕有说要与狄族开战吗?”

“阿修巍巍的新娘已回到狄族,并亲口指认被慕流星强虏。阿修西达已与西芜八族联盟,声势浩大。如今箭已上弦,一触即发!”

“阿修巍巍的新娘回了狄族指认慕流星?几时的事?”难道又是被迫?可是纪陬会对女儿变成异族手中的棋子而坐视不理?还是……为了扳道慕流星,他们已经达成共识,准备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昨天收到的八百里加急,由高阳王亲自确认。”

高阳王?又是高阳王。

指甲猛地刺入掌心,她嘴上冷冷地笑,“沈南风又是如何审理?”

“沈大人正在等阿修巍巍新娘的亲笔信函。”

冒充笔迹又有何难?沈南风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皇上,沈南风沈大人觐见。”严实站在不远处。

“宣。”

沈南风现在的样子让明泉小吃一惊。今早在朝上她没注意,现在就近了看才发觉短短一日,他仿佛老了十岁。同样俊朗的外表,却有种憔悴不堪负荷的感觉。

他是极聪明的人,又善于揣摩上意,因此早就明白慕流星是获罪不得的。他原以为这是他一鸣惊人、平步青云的大好时机,却不想一审之下才知道这桩案件里牵扯甚广。阿修巍巍、高阳王、纪陬……几大势力纠集成一团与他对峙。如今别说是有功,单是无过就已难如登天。

“你昨天收到八百里加急为何不及时禀报?”怪不得满朝噤声,想必自己好色之名已举朝皆知、名扬异域了!

“臣来过几次,但皇上一直与杨大人密议,因此不敢打扰。”沈南风也是一肚子怨气,好好一个立功机会现在变成里外不是人。连那些旧友也暗嘲他是女帝新宠,比礼部尚书还懂得如何充实后宫。

明泉一怔,想起昨日自己去了翠竹居。而杨焕之一直关在乾坤殿里,定是回去后才得到消息,而皇宫又有门禁,才不得不在早朝时奏明。

想到这里,她对连镌久今早的举动倒也释然。毕竟庙堂上公然议论皇帝的品行,的确是大不敬。

“阿修巍巍现在何处?”

“外事馆。”

“他倒沉得住气。慕流星可有什么解释?”

沈南风想到天牢里趾高气扬的大爷就面露愁容,“他说要见斐帝师。不过斐帝师这几天似乎不在京城。”

她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也罢,此事让朕再想想。”她背着身,挥挥手。

连镌久和沈南风互视一眼,双双退下。

只要明泉肯思考表示事情还有余地。在他们看来,只要皇上松松口,以一个慕流星换与狄族的友好还是颇为划算的。

明泉当然也不是没考虑到这点,换了旁人,她早就答应了。可是慕流星是斐旭的亲弟弟,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象斐旭会如何……

若今天当皇帝的是太子汤,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了吧。

至少……高阳王还会韬晦得更深些。

严实默然地望着女帝与苍天相伴的萧索身影,仿佛这天地间,再无人能与之并肩。

清风优缓,吹拂起她腰间的细带,飘展着伸向前方,却怎么也及不上她的目光。

当、当、当……

指挑古筝的乐音自墙外骤鸣,笼罩在明泉与天地间的屏障似乎应声碎裂。

她蓦然回神,下意识地侧耳倾听。

淡淡的忧伤如山雾冰绡,依依袅袅,从墙的另一侧慢慢渗透开来。

似是少妇闺阁幽怨,又似鳏寡年老悲凉。

仿佛满城繁华,举目锦绣,天地间却还是剩下自己一人孤独偷生。

明泉想到父皇早逝,兄弟反目,自己贵为九五之尊,却和孤儿般无人怜惜,不禁悲从心来,双目含泪。

曲到低潮,突得峰回路转!弦张声驰,如雷电交加,暴雨狂倾之夜,百万雄师踏破沙场,气势如宏,大杀四方!天上地下已无人可挡,也无人敢挡!

明泉只觉一口意气从胸腔涌上,热血直冲脑门,几乎忍不住要披甲挂帅,以千万兵马之勇,破心中郁郁!

当!

琴声轧然而止!

明泉失落间长长松出一口气,恍然惊觉身上竟已出了一身大汗。

“严实,去问问刚才是谁在弹筝?”

严实如梦初醒,连话都没回就拔腿跑出去。

稍顷,他回禀道:“是安侍臣大人。”

安莲?!

她环臂抱胸,说不出心底五味杂陈,是何种滋味。

钓鱼

入夜浸凉。

明泉坐在案前,将有关狄族的卷宗又翻了一遍。

居于穷山,傍以恶水,多以打猎为生。信奉兽神,举族皆兵。

她将卷宗一扔,手无意识地敲着脑袋,似乎想敲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智慧是累积的,不是敲击的。”斐旭调侃的声音自内室响起。

“朕最后警告一次,再未经允许擅自出入朕的寝宫,就别怪朕以刺客之名将你收入天牢好好反省。”

“皇上不是想把我收入后宫吗?怎么几天不见,待遇差这么多?”斐旭掀起珠帘,抱胸浅笑。明目流转间,掩不住疲惫。

看到他,明泉心下稍定,斐旭的笑容随时随地都给人一切尽在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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