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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色无疆-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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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泉面凝成霜,“高阳王?”

“恐怕不光是。”他将京城近日动静娓娓道来,尤其是连镌久与范拙召集监国大臣为雍州拨款十二万白银之事。

“范拙?连、镌、久?!”她将拳头捏得咯咯响。范拙倒也罢了,只是连镌久,他怎么会……他怎么能?!“你可有证据!”

欧阳成器无语地看着她。

明泉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等事情,必定已天下皆知,还需什么证据。

“阮统领也来雍州了,只是我与他分头而行,恐怕他走岔了路。”

明泉眉头蹙得更紧,“谁准他擅离京城?!”欧阳成器无官无职倒也罢了,阮汉宸身兼皇宫护卫重任,尤其如今这个非常时期,怎能擅离职守?

“是安侍臣大人。”

安莲?安莲……

干涸的心缓缓涌起一道暖流。她实在不愿去揣度这背后是否令有计算,只想单纯地相信,安莲是在担心她。

闭了闭眼,她在脑海中将消息一一消化,然后睁眼道:“朕先前的三封密函可到了?”这是在跋羽煌偷袭之前,应该逃过一劫。

“已送至各位大人手中。”

明泉想到其中一封还是给连镌久的,不禁有些心寒,“准备笔墨。”

欧阳成器急忙从案几上拿过纸笔,在砚台上倒了些茶水研磨。

明泉不等他把墨调匀,便醮着写了起来。

然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递给欧阳成器。

欧阳成器莫名接过,看完后脸色大变,“我?做官?”

“朕擢升你为御史,这可是破格的!”她叹了口气,“段敖在童堤的人有些施展不开,你且去帮他一把。待那边的事情结束,你若不想做,朕也不勉强。”

不过恐怕到时候你得罪人太多,想抽身亦不能。她叹了口气,算计身边之人是她最不愿意之事,却也是最无奈之举。

欧阳成器见她神情沮丧,动了恻隐之心,担保道:“草民……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嘴角微弯,“你倒挺适合官场。这圣旨拿去给孙化吉草拟一份,盖玺。”

待欧阳成器走后,明泉整个人像被抽空一般软了下来,趴在桌上。

头很重,好象随时要裂开。

为何当皇帝如此辛苦,那么多人还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想冲上来?她转念一想,若不是有那么多想当皇帝之人,当皇帝也不会这么辛苦了吧。果然,这世上一切都是有因有果。

门咿呀被打开。

她抬眼。

斐旭颀长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银丝轻扬。

“斐旭……”

“臣是来告辞的。”她听到自己极轻极轻的叫唤被盖了过去,变成心里的回音。

“你要走?”明泉直起身子,声音倏然变冷。

在局势最乱的时候,你要走?

在朕最需要的时候,你要走?

她狠狠地盯住他,似乎要用目光将他的心剥出来看个究竟!

“皇上在南下前,不是已做好万全之策了么?”斐旭柔声道,“现在只需北行即可,其他的……不必担心。”担心也没用。

“帝师要去哪里?”

“樊州。可怜天下哥哥心,以流星一己之力对付跋羽煌,我终究不放心。”

明泉沉默了下。虽然心里还是不舒服,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你几时回来?”不想问,却又忍不住问道。

“皇上到胜州之前。”他说得斩钉截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淡然的笑容几乎融化在月光里。

刑吏

明泉顺臬河北上,一时风平浪静。京城却是风云变色,波涛汹涌。

守在刑部门口的衙役如今见了轿子和人就头疼,大老远的看一伙人抬着东西晃晃悠悠,就撒腿往里跑,至少请个郎中出来坐镇。

吏部的人喜打车轮战,前脚侍郎刚走,后脚尚书就到了,整得人头晕眼花,不得消停。往往一口热茶还得分两三次喝,越喝越冷。

“哟,又来了。”衙役报时辰似的哼了一句。

另一个衙役抬腿就往里跑。

“哟,大轿子就来了俩!”先前那衙役的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

那衙役跑得更快,追风似的。

啪啪。

两顶大轿子在门口停下,几顶小的停在稍远些。

“范大人。”衙役弯腰,行礼,毫不惊慌。

范拙从轿子里慢悠悠地出来,笑眯眯道:“请起请起,老夫三不五时来打扰,辛苦你们了。”

衙役赔笑道:“哪里哪里。”

“偶尔也劝劝你们家大人,老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他亲自掸了掸衙役衣服上的灰,“老夫和你见了几次,也算有缘。刑部的大门虽然重要,不过吏部有的是其他活,有空来转转,老夫就喜欢你这样精神的年轻人。”

衙役稍怔了下,双眉立刻飞起一抹喜色,“范、范大人的意思是?”

“哟,段大人。”范拙朝里面匆匆赶来的段敖拱手道,“又来叨唠了。”

段敖眼皮一翻,看了刚才那衙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范大人不把人从刑部捞光就不痛快啊。”

“哎,段大人言重了,”范拙毫不掩饰赞赏地拍着衙役的肩膀,“刑部藏龙卧虎,每每让我吏部眼红不已啊。”

“哦?范大人眼红的难道不是户部侍郎?”

范拙立刻摇手道:“郑旷犯下滔天大罪,老夫可不敢包藏。”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别有深意道,“有些东西,放在手上不但烫手,还容易引火烧身哪。”

这种话段敖连日来已听到麻木,因此淡淡道:“不错,刑部正是要追究郑旷这滔天之罪。吏部主掌官吏任免、考课、调任不够,难道还想插手刑狱?”

“论刑狱手段,谁及得上段大人。”范拙笑呵呵道,“不过奉堤一事不知牵连多少雍州百姓流离失所,食不裹腹,吾等为官为何?自是以天下百姓安危生计为首要。孙大人不在,少不得,老夫这个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只好跳出来牵头此事,务必让皇上离宫心无旁骛。”

“范大人心里的皇上……是指哪一位?”段敖冷不丁冒出一句血淋淋的问词。

范拙呼吸一窒,面色立刻变得有些狰狞,阴森森地问道:“段大人此话何意?”

“段大人此话问得果真有些荒唐。”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连镌久掀起轿帘,满脸含笑地自范拙身后的轿子步出,“无论先皇或是今上,在吾等心中俱是一般,何必非要分个清楚。”

段敖黑眸转向他,眼中说不清是失望或是嘲讽,“连相终于来了。”

连镌久叹了口气,“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段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两位大人站得是刑部的阶梯,”段敖忍不住讽刺道,“段某可不曾踏出府衙一步。”

连镌久似乎没想到向来沉默寡言的段敖,口风居然如此犀利,楞了下神才道:“当初召开监国会议之时,段大人不曾异议,何以如今这般执意?”

“段某掌的是刑狱,连范大人都说郑旷犯下滔天大罪,我自然要好好审问个清楚,给天下一个交代。不然……恐怕世人都以为刑部不过是个外强中干任人搓揉的软柿子!”

“或者,”连镌久沉吟了下,“段大人先定郑旷罪责,由范大人另择人选暂代户部侍郎,其他等皇上回来再行定夺。”

“那么连相以为郑旷给定何罪?”段敖连连冷笑道,“无凭无据,无证无词,连相想判其何罪?”

范拙既卸下笑容,便不再顾忌,等下冷道:“那以段大人的意思,是定要将人扣在刑部,宁可饿死雍州百姓了?”

“雍州之主不正在连相府上么?”段敖斜眼看他,“他的一根头发,可抵十万黄金了吧。”

“段敖,你敢妄言!”范拙趁机一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雍州之主即是天下之主……”

“好个雍州之主,即是天下之主!”段敖猛地大声道,“你敢不敢随便找个人问问,雍州之主是何人?天下之主又是何人?!”

范拙嘿嘿冷笑不已。

“两位大人……”连镌久看着他们,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巷口转角处,默默停着一顶灰蓝的轿子。前后各站了两名唇红齿白的青衣小童,双目平视,面容肃整,似对周遭毫不关心。

轿子一侧站着名黄衫青年,手执蒲扇,其态风流,此刻正探出半个脑袋听着刑部动静,好半晌才缩回脑袋,对轿中人道,“原来京城的大官吵起架来也是这般德行。”

“休得妄言。”轿中隐隐传出一声轻叹,“道高,你去城西接应卢将军他们。”

“王爷,你真的决定要……”黄衫青年不禁有些迟疑。

“本王自有分寸。”

虽是一般的声调,他还是听出轿中人的不悦,怏怏道:“遵命。”

动手

食指离弦,一曲毕。

安凤坡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素衣黑发,姿容绝世,欲随琴声曼妙而飞之人。

若人生能静止,他希望是此刻。可惜当安莲将眸光对准他的时候,他知道,适才一切,不过镜花水月的幻境罢了。

“很久没听你弹这首曲子了。”他怅然一叹,“离雁南居望北归……婶婶在世时,一直都希望终有一天能回归故里,你不想为她完成此心愿么?”

“他当年已将母亲棺木运回南湘。”

“久闻南湘山明水秀,风景如画,才能孕育出婶婶之般神仙似的人来,难道你不想去看一看?”他见安莲依旧不为所动地坐着,忍不住动气道,“你真的要守在这后宫一辈子?”

安莲缓缓起身,澹然道:“你若站到这边……我们便还是兄弟。”

安凤坡冷笑,“若我不站过来,我们就是敌人了,是不是?”

“不,依然是兄弟。”安莲平静地望着他,“鱼死网破的兄弟。”

安凤坡恨恨地盯住他,怒极反笑道:“真好,真是好极了,你想的果然与我不谋而合!”手啪啪两声,深红的墙头上齐齐跃上一排整齐的黑甲铁骑,弩张成圈,箭冷如霜,明晃晃地对准长庆宫主殿--平昭殿!

“帝轻骑。”安莲下颚微仰,漠然地看着气势汹汹的甲兵。

平昭殿四扇大门突得同时打开。

宫廷侍卫与刑部衙役同时从里冲了出来,青袍与绿袍前后分了两排,横刀于胸,挡在安莲身前,人数却是帝轻骑的近三倍。

“帝轻骑乃当世三骑之一,岂是区区这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安凤坡傲然立于两军正中,“整个宫廷侍卫之中惟有阮汉宸还算个人物。”

“私自动用帝轻骑……是谋逆之罪。”安莲波澜不惊道。

安凤坡狡黠一笑,“当今天下使得动帝轻骑的只有皇帝和尊龙令,而尊龙令在连相手中,与我何干?”

安莲目光自帝轻骑身上一一扫过,然后落在他的身上,“悬崖勒马,犹未晚。”

“这句话……你应该在出世之前告诉我。”安凤坡纵声大笑,“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这世上若论对你的了解,有谁及得上我?!正因我知你甚深,更不愿你满腔抱负壮志折翼宫廷。为你,我用尽手段将自己贬谪进宫……如今正是成功在望……你却劝我悬崖勒马?!哈哈……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更好笑的事情?我为你做了一切,到头来,却成了你的敌人!”

一枚爆竹自他手中射向天空,炸出朵朵烟花。

“我已退无可退,”他突然收敛笑容,一字一顿道,“不成功,便成仁。”

一名小童指着北方天空一朵红色烟花,惊道:“皇宫动了。”

一只修长的手掀起帘子,又轻轻放下,“城西还没动静么?”

小童摇摇头,“没有。任笨蛋真是笨死了,王府里这么多聪明人,王爷,你为什么偏要找这个最笨的来?”

“呵呵,”轿子里发出两声轻笑,“大约……他笨得很可爱吧。”

另一名站在轿子前头,容貌更为鲜丽的小童瞪了从轿子后面跳过来的小童一眼,恭敬道:“王爷,要不要派人去支援安凤坡?”

“我们手上的人是留着保命的,现在派到皇宫,也只能处于被动。安凤坡在皇宫能遇到的阻碍无非安莲,”轿中人轻顿了下,“五十帝轻骑虽然不多,但对付宫廷侍卫应是够了。除非安莲另有伏兵,京城他能讨到的救兵不多,除了……刑部?段敖与安老爷子可是有过命的交情。”

“刑部?”鲜丽小童重复低喃道。

轿中人突地笑道:“这样更好,我们正好来个围魏解赵。你把人交给范拙,让他把郑旷抢出来。”

先前小童跳起来拍手叫道:“哈哈,妙极妙极!最好把倒霉皇帝的银子抢光!”

鲜丽小童脸色骤变,便见一条鞭子如蛇一般自轿里蹿出,狠狠地在那小童脸上抽了一记!

小童吓得傻住,双唇不停地抖动,青白的脸色衬得那鞭印红艳如血。

“下次若再对我尚氏不敬,便不止这一鞭子。”

那声音冷似寒冰。

鲜丽小童急忙撞了他一下。

他这才讷讷道:“思采知错,谢王爷责罚。”

轿子静默了下,似是缓了口气道:“派人打听罗郡王的下落,若他不在京城……便不必再等卢将军了。”

京城五十里外,仙人桥。

卢镇邪披散长发,广袖宽袍,嘴里含着根稻草斜坐马上,冲桥另一端喊道:“你爷爷的,没看到老子在赶路么?率饿死鬼投胎也没这么急吧?”

“放肆!卢镇邪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罗郡王无礼?!”罗郡王身边的副将怒道。

“你爷爷的。”卢镇邪低咒一声,立马换了副脸孔,笑道:“哟,原来是罗郡王啊。嘿嘿,老远的看着旗帜跟面条扭麻花似的,瞅不清楚啊。”他纵身下马,“罗郡王不在频州呆着,怎么上这儿来了?”

副将喝道:“放肆,郡王去哪里轮得上你过问么?”

卢镇邪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放在嘴巴前吹了口气,“你姓什名谁,官居几品啊?”

副将挺胸道:“我乃骠远将军手下……”

“行了行了行了,常赫也不过和老子一样,混了个二品玩玩,你算老几啊?跟你爷爷我大呼小叫的?”副将只觉他斜着的眼眸猛得闪过一丝杀气,竟像一把刀生生地割在他脸上一般。

尚融安向副将做了个禁言的手势,微微一笑道:“卢将军欲往何处?”

“没什么目标,带着兵士们出来走走,行军布阵最怕纸上谈兵,我带他们演练演练。”

“前面就是京城了。”尚融安在京城二字上加了重音,“我想再怎么演练,也闹不到京城吧?”

“哟,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不知不觉就走到京城了。”卢镇邪搔了搔头皮,“你爷爷的,路赶得这么远,回去恐怕也要好几天了。”

“卢将军常年驻守边陲,我与父王都很敬重,只待边疆稍定,便将你调回京城。”

“行了行了,”卢镇邪不耐烦地翻身上马,“能做的早八百年就做了,还等今天。老郡王当年没少提拔我,我今儿给他面子,称呼你一声郡王,认你是我老大。你让我走,我拍拍屁股,一气不出,立马走人。不过那些场面话,你还是留着对京城那皇帝女人去说,老子最烦这套!”

尚融安苦笑一声,“多谢卢将军,慢走。”

各地王侯所谓的兵权中,有不少是掌在驻守各地的将军手中,其中又以罗郡王手中最为薄弱。卢镇邪算起来是罗郡王一手提拔的嫡系,不过自他接位后便断了联络,没想到他竟投靠了高阳王。

副将小声问道:“郡王,我们……”

“替我谢过常将军借兵。”他自是知道没有兵符,擅自动用军队是掉脑袋的大罪。当初明泉走得匆忙,并未留下任何虎符印信,幸亏罗老郡王在军中的威信,常赫才答应暂借。

“郡王客气,罗老郡王对我骠远军恩重如山,我们能有机会报答,实在是很高兴。”

“你们先回去吧。”尚融安看了看天色,“我也该回去了。”

“郡王等等,我派两个亲信沿途护送……”

“不必。在这个节骨眼上,人越少越好。”

副将打量了眼他的神色,应诺道:“是。”

尚融安掉拨马头,带这几个王府随从沿着小径慢慢回京。

“郡王,你那么早打发他们走,万一卢镇邪去而复返……”一个随从忍不住道。

尚融安摇头道:“卢镇邪的名声虽不怎样,却最重承诺,他既然说走,就一定会走。而且……”看他带来的人数就知道高阳王并非造反,他所作的这些不过是小小的试探罢了,还未到兵戎相见,你死我活的地步。卢镇邪不是傻瓜,虽然不知道他因何答应高阳王率军援助,不过既然不是谋反,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了他当借口最好,反正他已仁至义尽,该赶的路也已经赶了。不然真到了京城,日后皇上追究起来总是麻烦。

这些话在他脑海里转了转,终究没有说出来。罗老郡王本想让他终身躲在频州,不离这些是是非非,没想到他还是掺和进来了。

“郡王,我们要不要再赶快一点?”随从看着跨下马儿悠闲的步伐,忍不住问。

尚融安摸了把马鬃,“由着马儿自己跑吧。”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接下来……京城就看明泉还留下什么后招了。

范拙

小楼遗世而立。

一名小童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朝正悠然作画的男子一揖道:“禀告王爷,抢到郑旷了。”

挥毫之笔不停,男子随口问道:“人在何处?”

“由连镌久带着帝轻骑押至户部。”

笔猛得一勾,男子沉声道:“连镌久手下还有帝轻骑?”将笔猛得掷向篓子,他摇头叹笑,“还是错看他了。”

小童嘴巴动了动,满脸的好奇,想问又不敢问。

男子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人上了年纪,胆子就会小很多,做事就会犹犹豫豫……或称之为谨慎。无论何事都会留上一手。”

小童恍然道:“连镌久难道想坐山观虎斗?”

“日落前只要卢镇邪的人马没到京城……郑旷就会安然无恙地送回刑部大牢。”他看着挂在天边的红日,叹道,“快下山了。”

“连镌久实在太可恶了,堂堂左相居然是棵墙头草!”小童愤然道。

男子摆手道:“这样也好,有他在,至少范拙出不了事。”

“像他这种人还会管别人死活?”

“其他人不管,范拙也是要管的。去户部要银子给雍州,去刑部要人……范拙总共做了两件事,哪件和他没关系?为了自己,他也得编个大家都听得过去的理由不是?”

“我就不信……皇帝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不放也得放,谁让他是连镌久呢?就算他今日真的站在我这边,明泉一时也不能动他。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已经完全接收了安家的势力。”他挑了下眉毛,“不过这非朝夕可成之事,就算安莲心甘情愿,安老相爷也怕另有打算呢。”

小童歪着头道:“说实话,安老相爷在想什么我是一点都看不懂。安莲逼不得已进宫也就算了,为什么安凤坡也会进宫呢?”

“看不懂是对的。连镌久够聪明了吧,翻转庙堂,无往不利。可惜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没在安老相爷面前赢过,哪怕是一小次。”

“王爷,那你呢?”小童小心翼翼地问,“你看得懂安老相爷在想什么么?”

“其实很简单,”男子重新拿起一支笔,在画上点睛,“只要想通一件事,就能明白安老相爷的心思了。”

“什么事?”

“在安老相爷的心目中,安家从来都只有安莲而已。”

小童皱着眉头,张嘴还想再问,却听男子含笑道,“思采,你知道为何你明明十五岁了,身子却和七岁孩童一般?”

小童嘴巴一瘪,“因为练涤念心经的关系。”

“你错了。”男子将点下最后一笔。一头眼睛圆瞪的白虎扑之于出!“因为你问的太多,想的太少。”

小童识相地住了嘴。

男子将画提了起来,“如何?”

“不怒而威,神采飞扬。”

男子笑道:“虽说得有些过,但到底听着爽利。”

楼梯口又转出一个名小童,看上去一般大小,神情却老成得多,“启禀王爷,找到罗郡王了。”

男子将画摊在桌上,慢慢卷起来,“似乎又不是什么好消息。”

“罗郡王刚从西城门回来。”

“城西?看来是见不到卢将军了,”他不以为意,似是早有预料,又似是松了口气,“道高呢?”

“被范拙带着去户部了。”

收画的手一顿,男子眼中光芒一亮即逝,“连镌久难道没有把郑旷送回刑部?”

“这个……我也不晓得。事实上,帝轻骑只将郑旷带到青石大道,范拙就带着江湖人物杀出来,把人抢走了。”

“江湖人物?”男子口气有些怪异,“连镌久当时可在?”

“在的,听说还挨了一剑,被人急急得送回相爷府了。”

“挨得好。”男子捋掌笑道,“恐怕过不了多久连镌久就会伤重卧床,抱病不出了。”

思采忍不住道:“他们到底是在唱哪出啊?”按王爷适才的话说,范拙与连镌久应是坐同一条船,何以又会窝里反?

“一个主战,一个主和。这是历代都避免不了的事情。”看来在这件事上他与连镌久是有默契的。卢镇邪进不了京,郑旷受刑部看押,说明明泉对他早有防范,那么此刻起事既失天时,又无地利,连人和都只有五五之数,是最最不利的局面,所以干脆收手,在事情不曾闹大之前鸣金收兵。若掩饰得好,就算明泉回来也只能继续做个心知肚明。

不过显然,范拙并不作如是想,他是准备孤注一掷,一不做二不休,抢空户部,将所有人都拖下水。连镌久在争抢中受伤正好撇清关系,让人无从指责。至于他……男子微微一笑,只好陪范拙玩下去。几年不见,明泉的成长令他刮目,他也很想看看她手上还握了哪些牌。

马车颠簸,在一众高手的护卫下,缓缓朝户部行驶。

郑旷坐在范拙对面,身姿挺直,白色囚衣一尘不染,连指上的指甲都修剪得十分整齐。

“看来你在牢里过得不错。”范拙笑呵呵道。

郑旷将身子转了个方向,朝着车壁。

“老夫平身敬重的人不多,孙化吉算半个。”范拙不以为意地继续道,“他这个人不但处事八面玲珑,而且眼光十分毒辣。当初他找上老夫,说要提拔名不见经传的你当户部侍郎时,老夫十分意外。”

郑旷人虽未动,但僵硬的表情微融。

“所以老夫忍不住打听了些你的事,却很是意外。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你与孙化吉都是两个极端的人。”范拙感慨地叹了口气,“不过如今老夫总算知道,他选择你的理由。”

正当郑旷竖起耳朵时,范拙却又施施然地换了个话题,“除了孙化吉,老夫佩服的另半个……是连相。”

郑旷忍不住哼了一声,目露嘲讽。“你与连镌久不是狼狈为奸么?怎么又窝里反了?”

范拙淡然一笑,也不介怀,“连相哪是这么容易就范的。老夫不过是对着女皇帝做不到忠君这两个字。而他……嘿嘿,一再试探皇上的底线,他所做的可比老夫要危险得多。”

听到如此直言不讳的逆论,郑旷忍不住道:“你这么做,难道不怕杀头吗?”

“杀头?老夫都一把年纪了,该经历得也经历过了,该享福的也享受过了,还怕什么杀头。”此刻的范拙早无与段敖争执时的锋利,整个人仿佛看破红尘一般。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

“大概年纪越大,脾气越大吧。”范拙突然掀起帘子,路边清风徐徐,拂在脸上,带着丝清冷与陌生,“你可曾见过高阳王?”

郑旷楞了下,“不曾。”

因此你不会明白,老夫为何不甘屈于明泉。范拙放开手,帘子缓缓落下,将清风阻隔在一布之外。

长日

范拙到户部的时候,大门洞敞。

一个须发皆白的锦衣老叟金刀大马地坐在通往正堂的院子里。

户部官员一个个儿子见老子似的随侍在侧。

“当沈二侄子被皇上点中北上时,我便猜到这个结局。”在一众高手的护卫下,范拙悠然走到老叟面前,“没想到啊,你我同朝共事数十年矣,老来还要撕破脸皮。”

老叟微微一笑,竟有几分沈南风的影子,“范老何出此言。郑旷在刑部被歹人劫走,你将他安然送返,乃是大功,沈某虽然糊涂,还不至于这都分不清楚。”

郑旷站在范拙身后,见老叟向他递了个眼色,立刻领悟道:“下官正要多谢范大人。”这位老叟不是别人,正是前户部尚书沈儒良,连孙化吉见了都要矮三分的人物,虽已辞官,但户部多数人都算其门生故旧,论影响力决不在孙化吉之下。

范拙望着他苦笑数声,“沈儒良啊沈儒良,有你这句话,也不枉咱们相交这一场了。”

沈儒良闻言长叹。

“当初你将沈二侄子送进宫时,我不曾阻止,如今……你也不要再劝我了。”

“你这又是何苦?”沈儒良苦口婆心道,“如今纵然给你拿到银子,又有何用?”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在乎的还是那银子么?”范拙沉声道,“高阳王的人品你也是晓得的,若皇上真因长幼有序属意太子汤继承大统,倒也罢了。可如今呢,明泉公主一介女流……就算她才华出众,到底是小家子的东西。难道先皇真是糊涂到自小将她以太子之道教养?”

“范拙!”沈儒良忍不住呵斥道。

范拙摆摆手,“且让我说完,只怕今日不说,以后也没这机会了。”他深吸口气,复道,“我当初既然敢站出来,就没想过后路。先皇遗诏我至今不信,正好趁这个机会下去问个清楚!”

沈儒良脸色立变。这话等于是交代遗言了。

范拙朝他走近两步,附低声音道:“我看南风颇受女帝重用,日后必有作为。你既选择了她,我也无权置喙,只是日后切切小心连镌久。此人……”

“站住!”门口刷刷一阵长剑出鞘之声。

范拙回头。

门口又停了两顶轿子,从轿子里钻出来两个人,一个瘦削冷峻,一个神情刚毅,腰杆挺得一般笔直,目光定定地望向这里。

“段大人,杨大人,什么风把你们吹到户部来了。”沈儒良抢在范拙身前抱拳道。

段敖单指移开架在面前的剑尖,“这是户部的阵仗?”

沈儒良微怔,似是没想平日沉默寡言的他开口竟如此犀利。

“这是老夫的阵仗。”范拙冷笑道,“段大人看,可还招待你得?”

段敖对眼前白森森的剑光视而不见,径自穿过他们,向范拙走去。

范拙挥手放行。

“大家同殿为臣,心心念念为的都是皇上和大宣江山,哪怕偶有意见不和,也未至如此啊。”杨焕之快跑几步,身子拦在范拙与段敖之间。没想到自己在家小恙几日,京城竟已闹到如此地步了。

“恐怕在范大人心里就只有雍州之主了。”段敖寒声道。

杨焕之和沈儒良神色顿时一白。

“老夫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雍州数万受灾之民,段大人即便另有想法……也不至狗血喷人如斯吧?”范拙慢悠悠地笑着,仿佛狗血喷人四字只是句溢美之辞。

“那么,敢问吏部尚书来户部所为何事?”段敖冷眼看他。

范拙自身上缓缓掏出一张令书,“段大人不至忘了曾经联名所下的令书吧?”

杨焕之连忙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已与段大人商量过,决定重议此事。”

“监国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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