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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色无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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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安莲的事她拟了三遍旨,最后还找斐旭定稿,谁知他轻飘飘的一句“去找连镌久”就把她打发了。

想了想,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找来连镌久重新拟稿,并嘱咐他第二天先将这件事情以奏本形式起奏。安莲先进宫,至于皇夫的事情压后在议。这是连镌久提出的,正中明泉下怀。平安郡王则倒霉得被罚俸禄三年,可惜他在戚州,等得到风声也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连镌久的奏本效果斐然,朝堂一片鸦雀无声。

连党的人自然不会抗议自己的头,而安党巴不得多一个助臂,其他人就算心有疑虑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提出,以免成为众矢之的。因此事情在各方的合作下顺利通过。

至于科举主考人选,明泉最终听取了礼部尚书杨焕之的提议,迁吏部侍郎姜有故暂任。

科考临近,明泉原以为自己的婚事会无限期压后,谁知杨焕之第二天就上书请皇上选秀。

“荒唐!”明泉把乾坤殿里里外外的门都关上,然后大发脾气!“居然要朕先小选二十人充斥后宫。这还叫小选!”

斐旭抱胸笑道:“殊不知后宫三千人么?二十的确是小选了。”

“三千?”她怒发冲冠,“就算一天一个也要十年!”

“不用,八年零两个月二十七天就够了。”

“什么?”

“你打算怎么做?”他带开话题。

“拖!”她坚定道。

斐旭不语。

“斐帝师认为不妥?”她讽刺地睥着他。

他把头斜歪在椅背上,懒懒道:“安莲明日就要进宫了,你准备怎么安置他?”

“安置?”她疑惑道,“安置什么?”

“安莲既不是太监也不是侍卫,他进宫……你自然要安置的。”斐旭暧昧地朝她挑挑眉。

事情越来越脱离她的计划,安莲现在不但回不到朝堂,居然还要进后宫?要真成了婚,枕头边睡这么个随时会杀你的人,她恐怕没几天就要写遗诏了。

“他没有夫人,难道连侍妾都没有吗?”纵然是皇帝也不能夺人丈夫吧。

斐旭神秘地眨眨眼,“见过他,你就知道了。”

明泉牙齿一咬,刚想说把他阉了,斐旭又接道:“而且……安莲虽然犯了错,但安家的势力并没有瓦解。他任职右相期间,府里门客无数,不少现在都是一方大员了。安相爷虽然告老还乡,但他的门生只会比连相多。”

她猛拍桌子,“难道这些党派都不能抑制吗?做臣子的难道连主子是谁都分不清了吗?”她想干脆放弃制衡之道,将所有党派一锅端了!

“只要与人相处,就会有远近亲疏。只要有利可图,就会有同路陌路。”他耸肩,“这本是历朝历代都不可避免的。先皇以党制党,均衡朝中各派势力,在历代皇帝里算是不错的了。”他讲得很自然,丝毫不觉得议论皇帝有什么不对。

“你不是说结党营私是历代皇帝的心病?”她冷哼,“那朕就将那块心病挖了。”

“心病就是心里的病,若要挖,只能把心一起挖了。皇帝嘛,虽然是真正的主子,但天高皇帝远,能见到的又有几个官呢。既然见不到正主子,只好巴结那些能见的假主子了。关系本来就是一层层递下去的。”

明泉把他的话翻来覆去咀嚼了好几遍,最后气道:“所以为了制衡党派势力,朕最好把后宫建立成一个小朝廷咯?”

“皇上至圣至明。”

明泉嘴角抽搐两下,“真不想当皇帝!”

“这话我左耳进,右耳出。”他用小手指抠着耳朵,“皇上嘛,脱口一次就够了。”

“斐旭,”她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朕现在明白父皇为什么会以近半百的年龄尊你为师了。”

斐旭笑笑,“算命的说我是天人之命啊。”

明泉道:“是否天人朕不知道,不过当寡人的,的确需要一个能这么说话的对象。”用平等的身份对话,毫无忌惮地提醒君王的疏漏。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皇帝忘记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不用顾忌面子。

“皇上只要记得按月算我俸禄就好。”斐旭真诚道。

用心(下)

储秀宫原本就是历代皇帝用来安置秀女的临时宫殿,先皇驾崩后,里面未被临幸的世家出身的秀女全都放还回家,剩下的发配到各宫作普通宫女。明泉登基后,更断了她们攀龙附凤的翻身机会。

而刚空置下来的储秀宫不到几个月就又进驻了新的主人。

死气沉沉的后宫也因为他的到来又重新充满活力。

大宣右相安莲不但才华横溢闻名于世,他俊美绝世的容貌同样为人津津乐道。因此他进储秀宫的第一天,就无数宫女制造各种机会争相目睹。可惜他由轿子直接抬进屋子,未再出来。

到了傍晚,明泉宫总管手捧圣旨而来,册封安莲为七品郎伴,赐住挽霞宫。

女帝在宣朝虽是首例,在其他朝代却早有例可循。因此内廷执礼司很快就将女帝未来伴侣的等级一一制订。皇夫相当于皇后,是皇上真正的丈夫,掌管六宫。其他依次为,一品二品三品侍臣,相当于妃。四品五品六品采华,相当于嫔。七品八品九品郎伴则是受封最低等级,未受封则称为蓄子。

即使等级不高,但安莲作为皇上后宫唯一,俨然是六宫最高阶。第二天,常太妃就将六宫部分事务由贴身太监张富贵移交了过去。

明泉生母云太妃早逝,连太妃也是追封的。因此真正掌管后宫的是从小把明泉带大的常太妃。

安莲紧闭挽霞宫,未回应。

明泉坐在清惠宫,笑眯眯地听着张富贵一一叙述如何吃的闭门羹,安莲贴身小厮又是如何的无礼。

“这宫里面还能带小厮?”常太妃皱眉。

“是朕特意准的,既然入了宫,带个小厮更妥当。”明泉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这泡茶还是张公公最拿手,其他人都不得心。”

张富贵眉开眼笑道:“皇上若是喜欢,奴才天天泡给皇上喝。”

常太妃点点头,“皇上若还中意,领了去便是。”

崔成站在明泉后面,眼中隐有怒光一闪,上前低头跪地道:“都是奴才笨手笨脚,学不来张哥哥的本事,若不然也不用太妃割爱了。奴才给皇上、太妃请罪。”

明泉浅尝了口茶,遮去嘴角浮现的冷笑,放下茶盏笑道,“儿臣哪里能抢母妃的使唤人,自己找几个好的送来还惟恐不及呢。以后朕若是想喝茶,常跑来坐坐就是了奇书网。母妃可别嫌朕烦啊。”

常太妃开心地笑道:“这么说来,这张富贵哀家不但不能送,还得拿好吃好喝地供奉着。”

张富贵急忙摇手道:“太妃娘娘,您别折杀奴才了。”

崔成松了口气,笑道:“张哥哥,你可别吝啬这手绝活,好歹让我学了点皮毛去,平日也好解解皇上的思念。”

“皇上的思念只怕都系在挽霞宫了。”常太妃调笑道,“皇上虽然还未大婚,不过先皇迎娶皇后前也有几个贵人常在,所以也不算逾制。”

明泉双颊微红,娇嗔道:“母妃也来打趣儿臣。”

“也来?”常太妃好奇地看着她,“还有谁这么大胆子?”

明泉心中一惊,做了个鬼脸道:“母妃也觉得胆子大,敢拿皇帝开玩笑。”

“你这样哪里还有皇帝的样子!”常太妃被她逗得喜笑颜开,“你在朝堂上莫是这个样子。”

“哪里有,朕在朝堂上都是这样。”她板起脸,装模作样道,“众爱卿平身。”

常太妃掩嘴笑得直摇头,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宫女也是忍俊不禁。

过了会,笑声才渐渐歇下来。

“这宫里幸亏也有你,不然……”她面色一黯,想到什么似的闭口不语。

明泉知道她又想到以往的伤心事,立刻改口道:“朕这几天听崔成说高公公精神渐好,已吃得下两碗饭了。”

明明是两天两碗。崔成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不敢怠慢,“不但如此,气色红润,看起来比往日还要精神。”

“也是个苦命的人。”常太妃有点入神,“张富贵,等会拿点人参燕窝过去。本宫上次见他连骨头都立起来了,要好好补补。”

崔成脑子一转,道:“高公公前两日就说要谢恩,奴才看皇上政务繁忙便先搁着,不如现在去唤他来?”

“什么政务这么重要,还不去把人请来。”明泉瞪他一眼。

崔成一缩脑袋,拔腿就往外跑。

“崔成这奴才我瞧着不错,做人塌实,做事也麻利。”常太妃感慨道,“上次哀家让人去取几匹锻布来,他非要自己跑去,说是怕别人不尽心。”

明泉心里不断冷笑,脸上却笑道:“母妃要喜欢,朕明天就把他送过来。”

“怎么不今天就留下?”常太妃以为他不舍得,揶揄道。

“总要给他点时间做个交接。”

常太妃连连摇手道:“哀家不过说说,皇上身边也要有得力的人才好。”

明泉含笑不语。

大约半盏茶后,崔成一溜烟跑了进来,“回……回皇上,高高公公在宫外、候见。”

常太妃笑道:“瞧你喘的,张富贵,赐茶。”

“奴才谢……太妃娘娘。”

明泉目光越过他,看向门外,“还不请高公公进来。”

殿外日头颇亮,因此高绰君进来的时候,众人都有些看不太清。等看清后才齐齐发出一声惊呼,灰白的发稀稀朗朗地扎着,一双眸子深深凹了进去,整个人没有睡醒似的斜歪着。

“这就是你说的气色红润?!”明泉愤然站起。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枯朽男子就是当年名冠京城,在安莲出现前风头无两的浊世佳公子。

崔成扑通一声跪下,委屈道:“前两日明明了起色,不知为何……”

“奴才高绰君拜见皇上,拜见太妃娘娘。”他气虚地想要跪下,却因脚步不稳而险些跌倒。

崔成死命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高公公?”

张富贵也搀住另一边。

“先扶着坐下。”明泉急道。

“谢皇上。”高绰君掀唇一笑,依稀有昔日风流倜傥的影子。

明泉心中一痛,这个男子啊,曾让她站在皇上寝宫前的阶梯上深深仰视过。一身紫色的内监服只有他能穿出清傲儒雅的恬然。文臣武将里,除了连镌久,其他人往他身边一站就暗淡无光。

有次在御花园,他拈着花,抿嘴一笑,不知道倾倒多少人。连风头正盛的连镌久都抢不去他的半分光彩。那样风采绝然,卓然于世,本以为世上再不会有那样精彩的人物了,如果斐旭没有出现的话。先皇就一直说他是他的夜明珠,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散发独特清辉。

“过去的便过去了,高公公何不心里宽慰些。”常太妃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花。

高绰君木然答道:“奴才谨遵太妃懿旨。”

明泉与常太妃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震惊。毫无神采的眸子,颓废放逐的气息,眼前这个人还是当初那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宁作太监也要进宫,让天下人骂之痛之也为之感叹的高绰君吗?

明泉又试图和他说了几句话,他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只一会儿,就咳嗽起来。

她传了御医,他却死活不肯留在清惠宫医治。明泉扭不过他,只好亲自把他送回金玉宫。

这是一个空置的宫殿,与先皇住的承德宫最近,宫里的人也都知道,这其实就是皇上赐给高绰君的宫殿,只是不能明着说罢了。

按道理说新皇都应该搬进承德宫的,但明泉知道自先皇死后,高绰君一直在那里徘徊,她自然不方便过去,所以还是住在明泉宫。幸好当初她得宠,所以明泉宫距离也不远。

“高叔叔,”她摒退左右,和他站在殿前的石阶上,看着如霜鬓发,黯然道,“父皇一生最爱的人究竟是谁,也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但如果说父皇一生最宠的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高绰君脚下颤抖了下,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母妃死得早,常太妃再亲近究竟是外人。而父皇,即便是别人眼中的高高在上,却是我心里唯一可亲的人。”先皇对她宠爱至深,怕她无母亲照料,便常常带在身边,连议政也不例外。人人都知皇上三子三女,却独宠明泉。

“那天早上他精神很好,甚至亲自给我挽了发……那握天下生杀大权的手啊,绑起头发来笨拙得要命。”最后还是捆成一束在脑后,她埋怨自己看起来像村姑,却怎么也不愿旁人重梳。

“他喝着粥……笑我比男孩子还粗鲁……说是留我留得太久了,日后不好婚嫁。不过幸好是公主,就算再老个十年八年也还会有人要的……”

她撇过头,肩头耸动,许久——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不理我……再也不同我说话,不同我笑……”冷冰冰地躺在床上,停顿呼吸。衾褥上的龙还神气活现,他却哑然而逝,潇洒地连声再见都没说。

“为着他的遗愿,我成了这片锦绣江山的主人。真是好笑,别人夺得你死我活,我却不费吹灰之力。即使……我真的很讨厌做皇帝。”

高绰君一动不动地听着,眼睛却又慢慢有了神采。这是他不曾参与的天伦,那两天,他在佛案前祈祷,一刻不曾离开。没送他最后一程,却无怨悔。他宁可他带着对他的牵挂而去,也不要他带着欣慰的笑将他遗忘。

“做皇帝有什么好呢?三宫六院吗?还是万万人之上、君临天下的感觉?”她凄然地笑着流泪,“可我知道父皇从来没有在乎过。他最在乎的是,他关心的人活得好不好。所以他勤政,因为他说他要给他爱的人一个太平盛世。他成功了,代价却是那些他所爱的人无法承受的沉重!”

高绰君缓缓地靠着柱子坐在地上,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地滑落。

“我不想做皇帝,可是我会做个好皇帝!因为我不能让父皇失望,更不能让我爱的人失望。我身上流着父皇的血,所以他做到的事情我一样会做到。我会好好活着,那是父皇对我的爱。我也会好好治理国家,那是我对他的爱。”

她下了步阶梯,坐在地上。冰冷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却不如她心的凉透。这番话她憋了许久了,没有跟斐旭说,因为他无法感同身受。没有和常太妃说,因为明白她对先皇的敬大于爱。所以憋着,直到遇到高绰君,这个与她用不同的情,却同样深深爱着父皇的人。

高绰君的哭自无声到呜咽,自呜咽到嚎啕,自嚎啕到嘶哑,再到无声……

她静静听着,用自己的心陪着流泪。

出了这里,她就不能再自称为我,就不再是失去父亲的孩子,而是刚刚登基的皇帝。

天上云卷云舒,变化万端。

她痴痴地看着,直到看不见……

宵小(上)

回明泉宫已是掌灯时分。

精致的两盏龙凤戏珠琉璃九宫灯随着风,在门上摇曳。

斐旭坐在台阶上,下面还铺了一层雪白的狐狸毛毯,银色的发如月光流泻。

“这是朕的寝宫。”她皱眉,不喜欢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他看到。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这个做祖父的来看看自己的孙女有什么不对。”他笑嘻嘻地站起来,先一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皇帝做得有些窝囊。斐旭轻功极高,经常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境,先皇也不曾斥责,一切仿佛天经地义又自然不过。可是……难道他就没想过现在的皇帝是女子吗?!

“后宫是皇帝家眷住的地方,若有下次,就别怪朕为了清誉召你入宫为侍臣了。”她威胁道,找了把离他远点的椅子坐下。刚才在石阶上坐了这么久,屁股硌得酸疼。

崔成早在金玉宫外看到她的第一时间就找人先备下了冰块。此时用锦缎裹起来,见机奉上。

明泉一手接过,敷在眼上。以奴才而论,他的确上尽心又合格的,可惜心思太过活络了点。

“嘿嘿,堂堂右相安莲也不过郎伴,我居然连升六级……这可真是宠冠六宫无颜色了。”

她哼了一声,没心思和他斗嘴。出金玉宫时,高绰君的脸色灰败,憔悴更甚。她也不知道自己一番话是好是坏,于是亲自找了医署两个口碑不错的御医住在金玉宫,十二时辰不间断地看护。

她着实不愿大宣朝的明珠自此黯然。

“今天刚好是十五月圆夜,皇上不如赋诗两首来听听。”斐旭打开窗,天上的明月清辉如水,涓涓注入,连明泉胸中的燥烦都暂时压了下去。

她睨着他,似怒非怒,“斐帝师在朕的明泉宫找伶人呢?”

“伶人的小曲儿可不是人人能唱的,”他在她发怒前,赶紧补道,“何况我身为帝师,关心学生的课业很正常。”

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跑进皇帝寝宫考课业,还真是该死的正常!她索性支着脑袋打瞌睡,不理他。

“天上一轮月,学美人婉约。清纱飘似雪,脸蛋白又洁。”斐旭摇头晃脑吟道。

“自明日起,你这个帝师可以发配清凉山砍柴了。”清凉山坐落在皇城北边不远,有数家寺庙,香火颇旺,在京城也素有名声。明泉忍不住睁开眼瞪他,“樵夫都做得比你好。”

“请樵夫大人指点。”他一揖到地。

明泉飞他一个白眼,咳了一声,“朕不擅长诗词。”

他笑而不语。

她看看外面的月亮,又看看地上的光影,沉吟许久道:“望月宫,恨月宫,不见嫦娥万事空,弩张对夜空!瞰人间,念人间,遥想当初溯经年,泪垂似珠帘。”

斐旭古怪地看了她半天,才长长地叹出口气,“皇上还是适合当君主。”

明泉被他说得面上一红,咬牙切齿,“总比你的脸蛋白又洁好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咏鸡蛋呢!”

他笑笑,倚窗又吟道:“寂寞晚春伤景,铜镜婉转风情。一捋青丝化暮雪,年华如箭惊心。缱绻相思何寄,残月抱缺悲鸣。晨梦犹遗仿影,鬓沾枕泪骤醒。空帏无须扫卧榻,云衣繁锦孤伶。弦断不曾再续,谁人回顾浮萍。”

明泉心中触动,良久方道:“这不是你的风格。”斐旭的正经诗词她也曾在父皇那里见过,飘逸灵动,空旷不羁,这样婉转悲戚更像出自女子之手。

“是位后宫女子的词。”他淡淡道。

后宫,数百年来不知道承载了多少女子的爱恨情仇和年华生命。她叹息着将窗户缓缓关上,月终究阴寒,看多了,就遍体生凉。

斐旭无声息地离开,只留下一室的冷清。

“皇上,今天点牌子吗?”崔成刻意压低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牌子?”她回头,看到大红丝绸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子,上面赫然刻着安莲两个字。

“下、去!”她是皇帝,但也是女子啊!难道他们没想过对女子而言,贞节是何等重要!气怒从心底冉冉生起,加上适才在金玉宫的悲伤,她再也克制不住,“崔成,明天就去清惠宫报到!”

崔成吓了一跳,立马跪下,磕头道:“奴才错了,请皇上责罚!”

“错在何处?”她垂下头,额头散下的刘海在脸上挡出一小片阴影。

“奴才、奴才……”他整个人埋在地上,缩成一团,讷讷说不出来。

手边的窗没关严实,一阵细风自空隙里溜了进来,吹在她脸上,冰凉如水。“起来吧。”理智慢慢回来,她嘴角上翘,“责罚什么?朕不过是想让你就近学习张富贵的手艺,等学好了再回来。”

崔成大松了口气,“奴才谢过皇上体恤。”

“恩,下去吧。”

崔成捡起地上的盘子和牌子,跪着后退出去。这主子的性格是越发阴晴难测了,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

崔成去了清惠宫,临走推荐了个同乡,叫严实。明泉见他为人憨厚,样貌端正便留下了。

十一月中旬,狄族少主和北夷王子相继入京,这是明泉登基以来,第一次接见别国王族,因此格外隆重。礼部杨焕之几乎天天盯着她,恨不得她变出三头六臂,无所不能才好。只是两个人的矛盾也日益严重。

“再议!”她霍然起身。

杨焕之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面容严肃,对天子之怒视而不见,“北夷王子入京已有数日,请皇上召见。”

她一拳捶在桌上,镇纸轻抖了下。登基之初,各国也曾派遣使者来贺,不过敷衍于形式,冷眼看她一个女子能坐得稳几天皇位。果然一个月后前太子叛乱,大宣风雨飘摇。那时不知道笑歪了多少看戏人的嘴角,可惜好景不长,先皇埋下的伏笔一一显现,笑到最后的还是她。其他各国自此偃旗息鼓,相安无事。

狄族与宣朝虽不交好,也算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狄族少主来的有些突兀,所以她故意凉他们几天,想从他们的反应里看点门道。

而北夷……她头疼地皱着眉,向来是宣朝心腹大患,内战乱了十几年,终于由跋羽尉戥坐上了王座,一统各族。而跋羽煌,跋羽尉戥最骄傲最英俊的儿子,这次来大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和亲,以保证大宣二十年不侵犯两国边境。

她理解他们的想法,北夷元气大伤,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宣朝历经几个皇帝的长治久安,正是如日中天。此消彼长之下,凭着两国过去的恩怨,自然要防着他们痛打落水狗。

但理解归理解,不等于接受。她曾问连镌久可否免结亲,仅以结盟形式。后者回答,皇上真能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犯北夷边境?她终是无法保证。

所以这场婚礼她不能推,只能拖着再说。

不知道父皇在天之灵看到她会娶这么多丈夫有何感想。

“皇上,请接见北夷跋羽王子。”杨焕之微微扬高了声音。

“罢了,你安排时间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宵小(中)

一壶清酒,两个杯子。

明泉两只脚挂在扶手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蜷在椅子里,青丝披下,悬在椅背上,缠于素裳间。

斐旭进来时就看到这个样子。

她抬眸瞪他,“你又擅闯朕的寝宫。”

他自顾自地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恩,清醇淡雅,回味无穷。难道是月下酌?”

她无奈地坐起身,“斐帝师不如再猜猜这酒的价值?”

“如果是平常人问,我一定回答无价。若是皇上问嘛,臣就只有一个字。”他伸出一根手指。

明泉替自己倒了一杯,“哦?”

“惑。”

“何解?”

“一杯酒解一个惑如何?”

“那要看你的回答值不值钱了。”

“请。”他做了一个手势。

“狄族的来意。”

“皇上的酒真是不好喝啊。”斐旭转着杯子道,“狄族位于我朝西南,民风强悍比之北夷不枉多让,其族长阿修西达与跋羽尉戥并称为雄战双狮,可见其勇猛。他的儿子阿修巍巍虽然没有其父名声,听说也不好惹。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如果你再不见他的话……可能要从户部拨点钱去修城墙了。”

“朕问的是来意。”这些消息她早就知道了。

“皇上也许该问问雍州总督或是……西南军总兵慕流星。”他笑嘻嘻地为自己倒上第二杯酒。

“这样就完了?”她不悦。两个人都远在千里,她找谁问去?

斐旭把杯子凑近嘴巴,“臣在等皇上的第二个问题呢。”

她仰头饮下杯中酒,“跋羽煌的来意。”

不是北夷,而是跋羽煌。

他在桌上缓缓划了两个字。

明泉闭了闭眼睛,心中想道:果然。

“夜深了,斐帝师请回。”

斐旭将酒壶纳入怀中,笑道:“皇上下次要召见臣明说即可,今天幸好是逆风,不然闻不到酒香我罪过可大了。”

“斐帝师也喜欢那个位置?”她不阴不阳地戳着桌面上曾被划过的痕迹。

他朗笑一声,身影已掠出房间。

突如其来的静谧让她有一瞬间的不适,“严实。”

“奴才在。”他从门内转进来,头低得很下,整个背弓得像只虾。

明泉觉得这才是宫里头标准的姿势,而崔成似乎很久都没有做到了。

“朕想出去走走,一个人。”

“遵旨。”严实垂着头倒退出门去,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

等她走出来,他手里已经多了件紫貂领缕金百蝶穿花鹤氅,是比桑进贡的那件,她嫌太过华丽而一直不曾穿,想不到会被翻出来。

将大氅披在肩上,她接过一个宫女手中的灯笼,踏着漫悠的步子延路走去。

天上稀星,地上淡火,与周遭无尽的黑烘托出一个孤寂的氛围,让明泉的步子越来越缓。

偏离主道,她顺着曲径走,沿途是连呼吸都无的寂静。

走着走着,脚步在一座园子前停了下来。

劲拔的翠竹自拱门内斜出小半个身子,探头晃脑得似是邀请。她瞧着有趣,认出是徐太妃以前最爱的碧园,便走了进去。

天黑,她看不出园子的败落,但脚下不时踩到石子的感觉总不会假。

想不到自己即位后忙于国事,逛园子的时间少了,奴才们给自己分派的活也少了。

一脚踢开刚踩到的石头,她向左边那条小径走去,没记错的话,这园子的管事应该住在那里。

心中有气,脚下走得更急了些。两旁的竹子一下子刮到她的大氅,挣扎两下没挣脱,她干脆把它解下来,任由它挂在那儿。

没了碍事的大氅,她走得更快,三两下钻出林子,走到一排平房前,刚要踹门,却被里面的动静震得面色发白!

这声声女子的娇喘和男子的低吼分明是两人苟合时的淫音!

心中怒火高炽,她表面反而平静下来了。

“来人。”她沉声道。

身为皇帝,就算她想一个人转转,身边也会跟着人的。

一个侍卫自暗处跳了出来,跪在地上。

房子里面也听到了声音,喘息声立刻低了下去,只是交替的粗重呼吸还冷却不了。

“把里面的狗男女给朕拖出来!”她眼中酝酿起风暴。

如果本来还没猜出外面的人是谁,现在也知道了。

不等侍卫抓人,一个矮小的太监身后跟着个宫女衣衫不整地爬了出来。

“皇、皇上饶命!”

两人浑身发颤地趴在地上,小腿扯着脚踝直哆嗦。

明泉连瞟都懒得瞟他们,“拖到园子外头打,打死算数!”

“皇上!”宫女尖叫一声,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太监又好些,强撑着意志求饶,“皇、皇上,饶了奴……奴才吧,奴才是第一次啊……”

侍卫没让他把话说完,就一手拎着一个往外走。

明泉不想再听他们鬼哭的声音,朝另一条路慢慢走了回去。

前朝曾有太监和宫女对食的规矩,有的甚至连后妃都参与其中,朝里朝外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所以在今朝是明令禁止的。先皇在位时,上行下效,从未有这等事情发生。没想到后宫到了自己手上就全变了样,园子荒废了,奴才长胆了,规矩打破了。

看来真的要好好整顿整顿后宫了,只是这人选……

她想到几位太妃,都是有岁数的人了,也不好意思让她们再为这些小事操心。而自己的妃子嘛……只有那位前右相了。让他去管太监和宫女?

她是不敢想的。只怕被他调教得全起来造反了。

叹息一声,刚生出的念头又被强压了下去。

还得再合计合计啊。

宵小(下)

心里挂着事,明泉辗转了两个时辰,到凌晨才勉强眯了会又被拉起上早朝。

朝上念经般的上奏她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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