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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歧者-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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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下看,地面变得模糊起来,一片灰白黑,玻璃、路面混着钢筋。周围的风柔若发丝,缠绕着我的手指,向后拉着我的手臂。我想把手收回来放在胸前,可还是不够强壮,敌不过风的力气。地面越逼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差不多有一分钟的时间,我的速度还没有减下来,身子却与地面平行滑翔,有如一只飞鸟。
当速度慢下来的时候,我用手指理了理头发,风把它们都“梳”成了结。我在地面以上六米的钢丝绳上晃荡,这个高度现在看来已经不算什么了。我把手伸到身后,想解开绑住我的背带。手指在抖,但我还是解开了它们。一群无畏者站在下面,他们抓住彼此的胳膊,在我下面组成了一张“人肉”网。
要想下去的话,我必须相信下面的“人肉网”能接住我,也必须接受一点——他们是我的同伴,我是他们的一员,那是比滑下索道更需要勇气的举动。
我使劲扭着向前移动,然后往下掉,重重地撞在他们的手臂上。他们的腕骨和前臂托住了我的背,很多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站起来。我分不清是哪些手抓住我,哪些手没有,只是看见了咧嘴笑着的脸,听见了哈哈笑着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桑娜拍了拍我的肩。
“嗯……”所有成员都盯着我看。他们和我一样,经受了狂风冲击,眼神中充斥着肾上激素激发出的狂喜,头发歪斜着。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说无畏者是一群疯子,他们的确太过于狂野。他不能理解这种只有在共置生命于不顾的冒险犯难后形成的情谊。
“什么时候再来一次?”我微笑着,露出牙齿。他们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我想起无私派一起爬楼梯的情景,我们的脚找到了同一步调,所有人都一样。这里的情况完全不同,大家都不一样,但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却合而为一。
我朝汉考克大楼的方向看去,它离我此刻站立的地方那么远,以至于完全看不见楼顶上的人。
“快看,他来了!”有人喊道,指了指我的后方。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小黑点快速地从钢丝绳上滑过来。几秒钟之后,我听到一声恐怖的尖叫。
“我敢打赌他会哭。”
“齐克的弟弟会哭?不可能!这要让齐克听到了,还不揍他。”
“他的胳膊在乱扑腾。”
“他叫起来像一条快被勒死的猫。”我脱口而出。大家听了又捧腹大笑。可我心里有点愧疚,不该在尤莱亚听不到的时候取笑他。但就算他在这里,我也会说同样的话。我希望如此。
尤莱亚终于停了下来,我跟着“大部队”涌过去接他,大家在他下面排起来,架起同样的“肉网”。桑娜的手夹在我的胳膊肘,我抓住另一个胳膊——不确定是谁的,太多搭在一起的胳膊——我抬眼看着她。
“我敢说,大家以后肯定不会再喊你‘僵尸人’了,”桑娜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翠丝。”
那天晚上,我走进餐厅时,身上闻着仍然有风的味道。进去的那一刻,我站在一大群无畏者中间,觉得自己已经是其中一员。然后桑娜冲我摆了摆手,人群分开,我朝克里斯蒂娜、威尔、艾尔坐的那张桌子走去,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当尤莱亚邀我一起冒险时,我压根儿想都没想到他们。某种程度上,看到他们那副震惊的样子,我觉得心满意足。但也不想让他们生我的气。
“你去哪儿了?”克里斯蒂娜满脸惊愕地问,“跟他们在一起做什么?”
“尤莱亚。你还记得吗,就是和我们分在同一个夺旗小组的那个本派新生。”我解释道,“他和一些无畏者出去时,顺道请求别人让我一起去。在那里他们并不真的欢迎我,有个叫琳恩的女孩还踩了我一脚。”
“他们那时候可能不欢迎你,”威尔轻声说道,“可现在他们看起来喜欢你了。”
“可能吧。”关于这点,我不能否认,“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希望他们不要说我撒谎,但我怀疑他们会。回宿舍的路上,我在一个窗玻璃上捕捉到了自己的身影:脸颊和眼睛都放着光,头发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刚刚经历过超自然力量的沐浴。
“唉,你是没看到,克里斯蒂娜差点儿揍了一个博学派的人。”艾尔急切地说,我指望他能打破这紧张的气氛,“刚才有个博学派的家伙过来询问我们对无私派领导的看法,克里斯蒂娜告诉他,他有很多更重要的事儿可做。”
“克里斯蒂娜想的完全正确,”威尔补了一句,“可那小子还是发火了¨wén rén shū wū¨,他可真是惹错人了。”
“大错特错。”我点点头。假如我的笑恰到好处,也许能让他们忘了嫉妒、伤害,还有克里斯蒂娜眼睛里酝酿着的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感受。
“没错。”她终于开口了,“你出去寻乐子的时候,我还得干这种替你维护老派别的苦差,消除派别冲突……”
“得了吧,你知道自己本来就喜欢这样。”威尔边说边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肘,“你如果不说出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我可说了。他当时站在……”
威尔投入地讲他的故事,我频频点着头就像正在听一样,脑子里却全是从汉考克大楼的楼顶往下眺望的景象,仿佛看到沼泽变成一汪湖水,恢复了昔日的繁盛。我的眼光越过威尔,落在无畏者身上,羡慕地看着他们拿着叉子把小块的食物弹到彼此身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渴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那意味着,在下一关的考验中,我必须挺过去。
第十八章 情境模拟
据我目前所知道的,考验的第二关是跟其他新生一块儿坐在黑暗的走道里,猜想紧闭的门后会发生什么事。
尤莱亚坐在我对面,马琳在他的左边,琳恩在他的右边。在第一关中,本派新生和转派生是分开训练的,但从现在起,要一起受训。这是老四说的,说完他就消失在紧闭的门后。
“那么,”琳恩用她的鞋摩擦着地面说,“你们谁排第一,哼?”
她的问题一出来,走道里一片静默,然后皮特突然清了清嗓子。
“我。”
“我打赌我能赢你。”她随意地说,用手指转着她的金属眉环,“我排第二,但我敢打赌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松打败你,转派佬。”
我差点笑出来。要是我还在无私派,肯定会觉得她的话粗鲁,不恰当,但在无畏者中,这样的挑衅很平常。我对他们的对决开始有点期待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如此确定了。”皮特的眼睛闪着光,“谁是第一?”
“尤莱亚。”她不屑地看着皮特,“你知道我们为此准备了多少年吗?”
如果她是想要吓唬我们,那她达到目的了。我已经觉得浑身发冷了。
皮特正想回嘴,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琳恩。”老四向她点头示意,她就顺着走道走下去。走道尽头的蓝灯照着她的光头,闪闪发亮。
“这么说你是第一喽?”威尔对尤莱亚说。
尤莱亚耸耸肩:“正是。怎样?”
“你不觉得有点不公平吗?你们从生下来到现在一直为此做准备,而我们只能在短短几周内学会这一切。”威尔眯起眼睛,话里带着点酸味。
“不见得。第一关考查技巧,我们的确有优势,但没人能为第二关做准备。”尤莱亚说,“至少,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没有人回应。大家谁都没吭声,默默地坐了二十分钟。我看着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门突然又开了,老四叫了另一个名字。
“皮特。”
时间就像砂纸一样摩擦着我,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渐渐地,人数越来越少,这会儿只剩下我、尤莱亚和德鲁。他们两个很明显等得不耐烦了,德鲁的脚动个不停,尤莱亚不断用手指敲着膝盖,而我故作镇定地坐着。走道尽头的房间里只有嘀嘀咕咕的声音,我怀疑这是他们喜欢跟我们玩儿的又一个把戏,他们不放过每一个吓唬我们的机会。
门开了,老四冲我点头:“来吧,翠丝。”
我站起身,因为倚墙坐了太长的时间,背有些痛。我走过其余两位新生,德鲁伸腿想绊倒我,在几乎就要碰上他腿的时候,我单脚跳了过去。
老四扶着我的肩膀,领我进了房间,然后关上了身后的门。
当我看清房间里是什么,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肩膀碰在老四的胸口。
房间里摆着一张金属躺椅,跟我在个性测试时坐的那个很像。它旁边的机器也很眼熟。不同的是,这个房间四周没有镜子,也几乎没有灯光。角落的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显示屏。
“坐下。”老四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前推。
“今天的情境模拟是什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但是没成功。
“听过‘直面恐惧’这个说法吗?”他说,“按照字面意思说呢,本次情境模拟是教你在恐惧的环境中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扶住额头。情境模拟不是真的,不会对人造成真正的威胁,所以从逻辑上讲,没必要害怕,可我却发自内心地怕。我得竭尽全力才能强迫自己走向那张椅子,再次坐上去,把头枕在头垫上。金属的寒意穿透了我的衣服。
“你做过个性测试员吗?”我觉得他有这个资格。
“没,我尽可能避开僵尸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想避开无私派。如果是躲着无畏派或者诚实派还可以理解,那可能是因为勇气和诚实会让他们行为古怪、做些奇怪的事,可无私派怎么了?
“为什么?”
“你这么问是以为我真的会回答吗?”
“如果你不想让人问,为什么说得那么含糊?”
他的手指轻触我的脖子,我瞬间浑身紧绷起来。这是温柔的触碰吗?不——我这是在想什么呢,他只不过是把我的头发拨到一边去。他弹了弹什么东西,我仰过头去想看个究竟,只见他一只手拿着一个带长针头的注射器,拇指按在活塞上。注射器里的液体是橘红色的。
“要注射吗?”我觉得嘴巴有些发干。平日里我不怎么害怕打针,可这个针头实在太大了。
“这里的情境模拟用的是更高级的方法,一种特殊的血清,不需要在你身上连接电线或电极片。”他说。
“不连电线怎么运作?”
“这个嘛,我身上连有电线,所以我可以看见你的表现。至于你,血清里有一种微型发射器,它可以把信号发射到电脑上。”
他把我的胳膊背过去,然后缓缓地将针头推入我脖子侧面的肌肤柔软之处。一阵锥心的痛从喉咙传开。我缩了一下,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平静的面孔上。
“六十秒后,血清开始生效。这次情境模拟不同于个性测试,”他说,“血清不仅包含发射器,还能刺激杏仁体——它是大脑中负责处理负面情绪的部分,比如恐惧——然后诱导幻觉。脑电活动会传到我们的电脑上。电脑把你的幻觉转化成我可以看见和监控的模拟影像。然后我会把记录送交无畏派上层。在你平静下来之前,你会一直处于幻觉中——所谓平静就是降低你的心率,控制好你的呼吸。”
我努力想跟上他的话,但想法乱糟糟的。我觉到了恐惧的征兆——手掌浸透了汗水,心跳加快,胸口紧缩,口干舌燥,喉咙哽塞,呼吸困难。他双手扶住我头两侧,朝我俯下身。
“勇敢点,翠丝。”他低语着,“开头总是最难的。”
我最后能记得的,是他的眼睛。
我站在枯草齐腰的草地上,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烧烟味儿,在我头顶上,天空是胆汁的颜色,那景象让人感到焦虑不安、心慌意乱,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
这时,我听到拍打的声音,就像风翻书页,奇怪的是,周围没有一丝风。空气静止不动,无声无息——只有连续不断的拍打声,不热也不冷,根本不像空气,可我却能呼吸。一个黑影朝我的头顶猛扑下来。
有东西落在了我肩上。我感受到了它的重量和尖利的爪子,想摆动胳膊甩掉它,同时手向它打过去,结果触到光滑又脆弱的东西。是羽毛。我咬紧嘴唇往边上看,一只我小臂般大小的黑鸟正转头用一只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我,是乌鸦。
我咬紧牙关,再次挥手去打那只乌鸦,它的利爪紧紧抓着我的肩膀,纹丝没动。我大声呼喊着,沮丧超过痛苦,用双手去拍打,它却丝毫不动,一只眼睛看着我,羽毛微微泛着黄光。就在我快要彻底绝望时,耳边传来隆隆的雷声,我听见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却根本没看见一个雨点落下来。
天空忽然变暗,就像乌云遮住太阳。我一边躲避乌鸦,一边抬头看。一群黑压压的乌鸦风暴般扑向我,有如大军压境,它们伸开利爪,张开尖嘴,每一只都在尖叫,空气中充斥着噪音。乌鸦成群结队地聚集着,一齐俯冲下来,成百上千的黑色圆眼闪烁着光芒。
我想逃跑,可腿好像种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就像肩头那只“赖着不走”的乌鸦。漫天的乌鸦围着我,羽毛在我耳边扇动着,尖嘴啄着我的肩膀,爪子扯着我的衣服。我尖叫起来,一直尖叫到泪水夺眶而出,双臂胡乱舞着。我用双手击打它们,但收效甚微,因为乌鸦实在太多了,而我只有一个人。它们用嘴紧紧钳住我的手指,身子碰撞着我的身体,翅膀扇打着我的颈背,利爪抓扯我的头发。
我扭动着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臂抱住头。它们冲我大叫着,草地上忽然有东西在扭动,一只乌鸦钻到我的胳膊底下。我睁开眼睛,发现它在狠狠啄我的脸,用嘴袭击我的鼻子。鲜血滴在草地上,我一边啜泣,一边用手打它,可就在这时,另一只乌鸦钻到我的另一只胳膊下,爪子抓住我前胸的衬衫不放。
我尖叫着哭泣。
“救命!”我恸哭着,“救救我!”
它们拍打得更厉害了,在我耳边咆哮着。我的身体滚烫发热,而它们到处都是,我不能思考,也无法呼吸。我大口喘着气,羽毛却随着呼吸钻进我的嘴里、喉咙里、肺里,连血液也被沉甸甸的羽毛替代了。
“救命!”我啜泣着,叫喊着,失去了理性,也毫无逻辑可言。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我的皮肤烧焦了,在流血,乌鸦的叫声那么大,大到我的耳朵开始鸣响。但我没有死,我记得这不是真的,只是感觉像真的,如此真实。勇敢点。老四的声音在我的记忆中尖叫。我朝他大声呼喊,吸进去的是羽毛,呼出来的是“救命!”但没有人来帮我,我还是孤单一人。
“在你平静下来之前,你会一直处在幻觉中。”老四的声音继续回响着,我咳嗽起来,满脸都是泪。又一只乌鸦钻进我的胳膊下蠕动,又尖又硬的鸟嘴碰到了我的嘴。乌鸦嘴挤进我的嘴唇之间,肆意刮擦着我的牙齿。既而它把整个头都伸进我嘴里,我狠狠一咬,尝到一股腥臭的味道,赶紧吐出嘴里的东西,把牙齿咬紧作为屏障。可第四只乌鸦用力拽着我的脚,第五只乌鸦啄着我的肋骨。
冷静下来。可我办不到,办不到,我头疼欲裂。
呼吸。我紧紧闭上嘴巴,用鼻子吸气。自从我一个人来到这片草地上,时间一定过去了几个小时,甚至几天几夜!我从鼻子把气呼了出来。心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着,我必须让它慢下来。再次呼吸,脸已被泪水打湿。
茫然无助感涌上心头,我又抽泣起来,强迫自己往前,让身体在草地上伸展开。草刺痛了我的皮肤。我伸开双臂,呼吸。乌鸦在我的身体两侧推挤,在我的身体下面蠕动。随它们去吧。任由它们继续扑腾着翅膀,叫着,啄着,戳着,我慢慢地放松肌肉,让自己顺服得如同一具被啄食的尸体。
疼痛淹没了我。
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金属椅子上。
我尖叫着拍打胳膊、头和双腿,想把乌鸦赶走,但是它们全不见了,尽管我仍然能感觉羽毛刮擦着我的后颈,利爪勾住我的双肩,皮肤有烧灼般的疼痛。我呻吟着,蜷起双膝抱在胸前,把脸埋了进去。
突然有一只手拍了下我的肩膀,我一拳挥了出去,打到一个结实但柔软的东西。“别碰我!”我呜咽着。
“都结束了。”老四说着,手在我的头发上笨拙地抚摸着。我记起父亲每晚亲吻我道晚安时会抚摸我的头发,想起母亲用剪刀帮我理发时会轻柔触碰我的头发。我用手顺着手臂向下拂拭,想弄掉那些肮脏的黑色羽毛,尽管我知道根本没有羽毛。
“翠丝。”
我在金属椅子上来来回回地前后晃动着身体。
“翠丝,来,我带你去宿舍,好不好?”
“不!”我厉声叫道,抬起头,怒视着他,尽管我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不能让他们看见我……我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模样。”
“冷静点。”他翻了翻白眼,“那我带你从后门出去。”
“我不需要你……”我摇了摇头。可我浑身哆嗦着,感觉自己很虚弱,不知道能不能站起来,但我必须试一试。我不能是唯一一个需要人陪着走回宿舍的人。就算他们没有看见我,他们也会发现,会说闲话——
“少废话。”
他抓起我的胳膊,把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我眨掉眼里的泪,背过手腕抹了抹脸,任由他扶着我走向电脑显示屏后面那扇门。
我们俩沉默着穿过走道。离情境模拟房间几百米的时候,我抽回手,停下脚步。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吼道,“你意图何在,啊?选择无畏派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这是给自己找了几个星期的折磨受。”
“你以为克服怯懦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吗?”他的声音一贯的平静如水。
“那不是克服怯懦!怯懦是你在现实生活中如何做决定的问题,而且在现实中,我不会被乌鸦啄得要死。”我双手捂住脸,哭了出来。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站在那里看我哭。我只哭了一下就没事了,又擦了擦脸上的泪,很小声地说:“我想回家。”
但回家对于我来说不再是一个选项,我的选择是这里或者是无派别贫民区。
他看着我,眼里没有一丝同情,只是看着我。在昏暗的走道里,他的眼睛看起来乌黑深沉,嘴唇抿成一条线。
“学会在恐惧中思考,这是世上每个人,包括你那僵尸人家庭都要学习的功课。这就是我们想要教会你们的东西。如果你连这点都学不会,那迟早会滚蛋,因为我们不会要你。”老四缓缓地说。
“我已经竭尽全力了,”我下嘴唇微微颤着,“可我没做到,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叹了口气:“翠丝,你以为自己在幻觉中待了多久?”
“不知道。”我摇摇头,“半小时吗?”
“三分钟。”他答道,“你脱离幻觉的时间比其他新生快三倍,其他人一般要用九分钟,而你只用三分钟就做到了。不管你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一个失败者。”
三分钟?怎么可能?
他微微一笑:“明天你会做得更好的。你看着好了。”
“明天?”
他扶着我的背,带着我朝宿舍走去。隔着衬衫,我能感觉到他的指尖。有那么一刻,那温柔的触感让我忘记了乌鸦群。
“你的第一个幻觉是什么?”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的第一个幻觉不是‘什么’,而是‘谁’。”他耸了耸肩,“不过那个不重要。”
“还有,你现在已经克服那恐惧了吗?”
“还没有。”我们走到宿舍门口,他斜靠在墙上,双手滑进口袋,轻声说道,“可能永远也不会。”
“所以它们一直在折磨你吗?”
“有时候它们阴魂不散,可有时候,新的恐惧会取代它们。”他边说边用大拇指勾住腰带环扣,“但无所畏惧不是目的所在,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学习如何控制恐惧,挣脱恐惧的束缚,这才是重点。”
我点点头。我一直以为无畏派就是无所畏惧。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看起来是那样。但也许我看到的无所畏惧,其实只是控制恐惧的结果。
“无论如何,你恐惧的东西很少是出现在情境模拟中的那种。”他说。
“什么意思?”
“这个嘛,你真的害怕乌鸦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种表情让他的眼神中闪着无限温暖,让我忘了他是我的导师。他只是一个大男孩,随意聊着天、陪我回宿舍的大男孩。
“当你看见一只乌鸦,会不会尖叫着跑开?”
“不会,我猜不会。”我想要靠近他一些,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我想看看靠他很近是什么感觉;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别这么傻了,脑海中飘过一个声音。
我靠近了些,也倚墙站着,向一边歪头看着他。就像在摩天轮时那样,我确切地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十三厘米。我往那边歪了歪。现在不到十三厘米了。我觉得暖暖的,好像他释放了某种能量,而我只有像现在这样足够靠近他才能感觉到。
“那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他回答,“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我缓缓地点点头。很多事都有可能,但我不确定哪一个才是我最害怕的,或者到底有没有让我最害怕的事情。
“没想到,成为一个无畏者要历经这么多磨难。”可一秒钟后,我很吃惊自己怎么说出来了,更吃惊自己居然就承认了这一点。我轻轻咬着腮帮子,仔细地观察着老四的神情。告诉他这些会是个错误吗?
“有人告诉我,并非一直都是这样的。”他轻轻抬了抬一边的肩头。我的坦白好像没有让他恼怒。“我是说,成为无畏派的过程。”
“是什么变了?”
“掌权者,”他答道,“就是掌控训练方式的人,他设置了无畏派行为举止的规则。六年前,麦克斯联合其他首领修改训练方法,把它们变得更有竞争性更残忍,说是希望能更好地考验新生的实力。总的来说,它改变了无畏派优先考量的东西,无畏派原本的信条也被完全颠覆。我打赌你猜不到掌权者的新接班人是谁。”
答案很明显啊:艾瑞克。他们把他训练得像恶魔一般,现在他要把我们也训练成那样。
我看着老四,他们的训练对他不起作用。
“如果你在你们那届新生里排第一,艾瑞克排第几?”我问。
“第二。”
“所以艾瑞克是首领的第二人选,”我慢慢点点头,“而你才是第一人选。”
“此话怎讲?”
“你还记得第一天晚上在餐厅见到艾瑞克吗?虽然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可还是充满妒忌。”
老四没有反驳。我一定是说对了。其实,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不接受首领给他的职位,他看起来简直像天生的领袖。但我知道老四对私人问题持什么看法。
我吸了吸鼻子,再一次抹了抹脸,把头发弄平。
“我看起来像哭过吗?”
“嗯。”他贴近我的脸,微眯着双眼,那样子好像在检查我的脸。突然间,他嘴角稍稍上扬,浮上一丝笑意。他靠得更近了,和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如果我还记得呼吸的话。
“不像,翠丝,”他说着,严肃的表情取代了脸上的笑容,又补了一句,“你看起来很强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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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莫莉的复仇
我走进宿舍的时候,大部分本派新生和转派新生都在两排床铺之间簇拥着皮特。皮特双手抓着一份报纸正读得起劲。
“无私派领导后代的大批出走不应该被忽视,也不能归因于巧合。”他读道,“最近的转派者,碧翠丝·普勒尔与迦勒·普勒尔,就是安德鲁·普勒尔的一双儿女,这不禁让人对无私派的价值观和教义产生怀疑。”
我突然觉得一阵寒意爬上后背。克里斯蒂娜站在人群最外围,她回过头,视线正与我相遇。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而我早已僵在那里。我父亲。博学派此刻的矛头对准了我的父亲!
“为什么地位如此崇高的人,连他的孩子都不认同他建立的生活方式呢?”皮特继续念道,“莫莉·亚特伍德,碧翠丝的一位无畏派转派者同伴暗示说,这可能要归咎于不愉快的、虐待的抚养方式。‘我曾经听见她说梦话,’莫莉说,‘她大喊着让她父亲住手,我也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她因此噩梦不断。’我们不免质疑他是否有家庭暴力的倾向。”
如此说来这就是莫莉的复仇,我恍然大悟!她一定是跟那个被克里斯蒂娜骂过的博学派记者交谈过了。
她面带喜色,露出一嘴歪七扭八的牙。如果我敲掉她满口的牙齿,说不定还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干什么?”我问。或者说我想问。可发出的声音却好像卡住了,沙哑得很。我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干什么?”
皮特停顿了一下,几个人转过身来。有些人,比如说克里斯蒂娜,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眉毛耷拉着,嘴角下拉。但大部分人都嘻嘻笑着,别有用意地互相递着眼色。皮特最后一个转过来,咧开大嘴笑着。
“把报纸给我。”我伸出一只手想把报纸抢过身来,脸烫得像火在烧。
“我还没读完呢。”他的语气里藏不住笑意,眼睛又扫着报纸上的文章,大声念道:“然而,问题的症结也许并不在这个道德沦丧的人身上,而是在整个派别那腐化的理念教条上。可能问题的症结就在于,我们把城市委托给了一群变节的暴君,而他们不知道怎么带领我们走出贫穷、走向繁荣。”
我暴怒着冲向他,去夺他手里的报纸,但他把报纸高高举起,高过我的头顶,所以我根本够不着,除非蹦起来。但我不会那么做。我抬起脚跟,用最大力气跺向他的脚踝,他顿时疼得咬紧牙关,忍住呻吟。
接着我就猛扑向莫莉,希望能借着这股冲劲出其不意地推倒她。但我还没得手,一双冰冷的手抱住了我的腰。
“那是我父亲!”我发疯般地喊道,“你说的是我父亲,你这卑鄙无耻的胆小鬼。”
威尔从莫莉身边拉开我,把我抱离了地面。我急促地呼吸着,挣扎着去抢那张报纸,谁也不能再念那上面的一个字了。我要烧掉它,毁掉它,我一定要这么做。
威尔把我拖出房间,拖进走道,因为用力指甲都掐进了我的肉里。等门在他身后一关上,他便放开了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了他一把。
“干什么?那篇垃圾文章简直狗屁不通,没一句真话,我难道不能替自己争口气吗?”
“不是这样的。”威尔挡在门口,“我认为我应该阻止你在宿舍里争吵、制造祸端,快冷静一下。”
我冷笑了一声:“冷静?你叫我冷静?他们谈论的是我的家庭,我的派别啊!”
“不,那不是你的派别。”威尔的眼睛下面有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那是你原来的派别。至于别人说什么,你根本无能为力。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不予理会。”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我脸上的热潮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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