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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歧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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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克里斯蒂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挂着得意的笑,“那又怎样?”
“如果你想保住自己的名次,最好不要养成输给低排名对手的习惯。”老四说。他的声音压过新生的抱怨声和嘟囔声。他把粉笔放进口袋,就在我身边走过去了,都没朝我这边看一眼。那些话让我觉得心里有点刺痛,它们提醒我,那些排名低的人指的就是我。
很显然,这也提醒了莫莉。
“你,”她的小眼睛对着我,“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希望她扑过来,或者打我一顿,但她只是脚跟点地转过身,昂首阔步走出了宿舍。这样更糟。如果她要发飙,打我一拳或两拳,怒气很快就发泄完了。可她转身离开了,离开就意味着她会密谋什么,离开就意味着我要随时警戒,以防不测。
排名公布出来之后,皮特的行为也很反常,他什么都没说。平日里但凡有事不如他的意,他总会抱怨不停,这次还真让人吃惊。他只是走到床铺那儿坐下,解开鞋带。这更让我感觉不安。他不会满足于第二名的位置,那不是他的性格。
威尔和克里斯蒂娜互相击掌,然后威尔用他那比我肩胛骨还大的手拍了拍我的背。
“看看你,第六名耶!”威尔咧嘴笑了下。
“可能还是不够好。”我提醒他。
“会好的,别担心。”他说道,“我们该庆祝一下。”
“好,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克里斯蒂娜一手抓起我的胳膊,一手抓起艾尔的胳膊,“艾尔,来嘛。我们又不清楚本派新生的表现怎么样,一切都还不确定,不要那么悲观。”
“我只想上床睡觉。”他喃喃说着,挣开了克里斯蒂娜的手。
漫步在通道里,很容易忘记艾尔,忘记莫莉的报复以及皮特可疑的平静,也能轻易假装任何隔阂我们友谊的裂痕都不存在。可徘徊在脑海深处的事实是,克里斯蒂娜和威尔也是我的对手。如果我想打进前十,就不得不先打败他们俩。
我只希望到时候不必背叛他们。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宿舍里静得出奇,静得诡异,平日里大家的呼吸声吵得我心烦意乱,可这会儿又太静了。每当悄无声息的时候,我就会想念家人。谢天谢地,无畏派的宿舍通常都吵得要命。
我想起母亲来。如果她出身无畏派,为什么要选择无私派?难道她喜欢无私派宁静、平淡的生活,还有美德——所有那些我一旦想起就无比怀念的特质?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从她年轻起就认识她,然后告诉我那时她是什么样子?我想就算有人认识,大概也不愿意谈起。转派者一旦成为新派别成员,就不应该谈起从前的派别。这样比较容易将对家庭的忠诚转移到派别上——践行“派别远重于血缘”的信条。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想起母亲的嘱咐。她要我去告诉迦勒察看情境模拟的血清——为什么?是血清的成分跟我成为“分歧者”有关,还是与我处境危险有关?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吗?我叹了口气。我有一千个问题,可还没等得及问其中任何一个她就转身离开了。现在它们全都在我的头脑里盘旋,我怀疑在找到答案前根本无法入睡。
这时,宿舍那头传来一阵扭打的声音。我从枕头上抬起头,眼睛还没适应这黑暗,凝视着这一片漆黑,就好像还没有睁开眼睛一样。我听到运动鞋摩擦地面发出的吱吱声,厮打声,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重响。
然后一声哀号划破夜晚的宁静,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霎时凝固,毛发都立了起来。我把毯子扔在身后,光脚站在石头的地面上,辨不清叫声是从哪里来的,可隐约能看见大概几个床那么远的地上躺着一团模糊的影子。又一声尖叫刺穿我的耳膜。
“快开灯。”有人喊。
我冲着那声音走过去,很缓慢地走,生怕踩到什么东西绊倒自己。我感觉自己像在催眠状态。真的不想看那惨叫声是从哪里传来的。那样的惨叫只可能意味着血腥、白骨或痛苦,那是来自心窝深处传遍全身寸寸肌肤的惨叫。
灯开了。
爱德华躺在床铺旁边的地上,痛苦地抓着脸,头部周围有一摊血,在他抓挠的手指缝里突立着一个银色刀柄。心跳声在耳朵里轰轰响着,我认出这刀就是餐厅里切黄油的刀。刀锋插进他的眼睛里。
迈拉站在爱德华脚边,尖叫着,周围也有人在尖叫,还有人呼喊着求救。爱德华躺在地上翻滚,哭号。我在他头边蹲下来,膝盖跪进血泊中,双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
“躺着别动。”我说。尽管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但我觉得很冷静,就像头浸入水中一样。爱德华又在挣扎,我大声而且严厉地说,“听我说,躺平别动,呼吸。”
“我的眼!”他尖叫。
我闻到一股恶臭,原来是有人吐了。
“拔出去!”他喊着,“拔掉,快点给我把刀子拔掉!”
我摇了摇头,这才意识到他看不见我,心里涌上一股笑的冲动,兴奋异常。如果我要帮助他就得抑制住这种不正常的兴奋,必须忘记自我。
“不行,”我坚定地说,“必须让医生来拔,听见没?让医生来拔。来,深呼吸。”
“疼。”他啜泣着。
“我知道很疼。”这不是我的口气,而是母亲的口气。我好像看见在我们家门口的人行道上,她蹲在我跟前,擦去我脸上因为磕破膝盖而流下的泪水,说的也是同样的话。那时候我五岁。
“会没事的。”我故作坚定地说,好像我不是在随口安抚他,但其实我是。我不知道会不会没事。不可能没事。
护士赶来了,吩咐我往后退一步,我照做了,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和膝盖上全是爱德华的血。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发现只有两张面孔不见了。
德鲁。
还有皮特。
他们把爱德华带走后,我拿着一套换洗的衣服来到浴室,顺便把手洗干净。克里斯蒂娜跟着我来了,站在浴室门口,什么也没说。我很高兴她能这么做,因为真没什么好说的。
我拼命地冲洗手掌的纹路,用指甲抠出甲缝里的血迹;然后换上带来的裤子,把沾满血迹的衣服扔进垃圾箱;又抽了一大把纸巾。得有人去清理宿舍里的秽物,既然我觉得自己再睡不着了,还是我去清理的好。
就在我伸手去握门把手时,克里斯蒂娜突然说话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对吧?”
“是的。”
“那我们应该告诉别人吗?”
“你真的以为无畏派的人会出面解决吗?”我说,“让你吊在峡谷上面不顾你死活的是他们吧?让我们相互往死里打的也是他们吧?”
她什么话也没说。
在那之后,我花了半个小时,一个人跪在宿舍的地面上,擦洗爱德华的血。克里斯蒂娜帮我把沾满血迹的脏纸巾扔掉,再递给我新的。迈拉不见了,她可能跟着爱德华去了医院。
那天晚上没有人睡得好。
“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威尔说,“但我还是希望今天不要放假。”
我点点头。我懂他的意思。有事可做能帮人分心,我现在需要的就是分心。
我不常跟威尔单独在一起。但艾尔和克里斯蒂娜都在补觉,我和威尔都一刻也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待。虽然他没那么说,可我知道。
我来回抠着手指甲。清理过爱德华的血后,我已经彻底地洗过手了,可仍然觉得它们还沾在手上。我跟威尔漫无目的地走着,无处可去。
“要不我们去看他?”威尔建议,“可说什么好呢?‘我和你不太熟,但看到你眼睛被刀子戳了,我也很不好受’?”
这一点也不好笑,他一说出口我就知道了。但喉咙里还是不由分说涌上一股笑意,因为实在憋不住我就笑了出来。威尔盯了我一会儿,也大笑了起来。有时候,你所有的选择只剩下哭或者笑,笑似乎比较好一些。这话真是再对不过,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抱歉,”我说,“只是这话真的太荒唐了。”
我不想为爱德华掉眼泪——至少不是为朋友或爱人深切而悲伤地痛哭的那种方式。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我想哭是因为惨剧发生了,我亲眼看见了它,却又无能为力。想要惩罚皮特的人没有权力,有权力的人又不想去惩罚他。尽管无畏派有明确规定不许用这种方式伤人,但有艾瑞克这样的人掌权,它就不可能被强制执行。
我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说:“在其他派别,如果据实相告,那我们就是勇敢的人,但在这里……在无畏派……勇敢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你读过派别宣言吗?”威尔问。
派别宣言是在派别成立之后写下的。我们在学校时就学过,不过我从来没有读过。
“你读过?”我紧锁眉头,看着威尔,然后想起他曾经为了好玩儿背下城市地图,“哦,你肯定读过。算我没问。”
“我记得无畏派宣言中有一条写着,‘日常小事见英雄,维护他人见勇气’。”
威尔叹了口气。
他不需要说别的,我懂他的意思。也许无畏派成立的意图是好的,有正确的理念,有正确的目标,可后来渐行渐远。我忽然意识到,博学派同样如此。很久以前,博学派也只是为行善而追求知识和创造力,而如今,他们以贪婪之心追求知识和创造力。如果无畏派和博学派如此,那其他派别大概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以前我还真没想过这一点。
尽管在无畏派看到了它的堕落,但我不能离开。不仅仅是因为惧怕无派别那完全隔离、听起来生不如死的生活,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爱上了这里,我看见了一个值得拯救的派别。或许,有朝一日,无畏派可以重新变得勇敢而高尚。
“我们去餐厅吧,”威尔说,“去吃蛋糕。”
“好。”我笑了笑。
走在去往基地深坑的路上,我重复着威尔引用的话,以免忘记:
“日常小事见英雄,维护他人见勇气。”
多么美好的想法。
晚些时候,我们回到宿舍时,爱德华的床铺已经清空了,所有的抽屉都开着,也空了。房间那头,迈拉那边也是一样。
当我问克里斯蒂娜他们去了哪儿,她只说:“他们退出了。”
“迈拉也退出了?”
“她说没有爱德华,她也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反正早晚也是出局的命。”克里斯蒂娜耸耸肩,好像不知怎样才好。如果那是真的,她的心情我能理解。“这样也好,最起码……艾尔不会被挤掉了。”
艾尔本来会出局的,爱德华的离开挽救了他。出了这等事,无畏派决定饶了他,直到下一关。
“还有谁出局了?”我问。
克里斯蒂娜又耸了耸肩:“两个本派新生,没记住他们的名字。”
我点点头,看着“黑板”。有人划掉了爱德华和迈拉的名字,其他人的名次都改了,每人晋升了一个名次:皮特第一,威尔第二,我第五。第一关开始的时候我们一共有九个人。
现在我们还有七个人。
第十七章 飞越沼泽地
正午时分,正是午餐时间。
我一个人坐在陌生的走廊里。来到这里,是因为我需要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宿舍。如果我把寝具都带到这里来,或许就永远不用再回那里了。也许是幻觉,我总觉得那里还飘荡着一股血腥味,尽管我已经拼命擦拭过地面,直擦到双手酸痛,而且今早还有人在上面洒了漂白粉。
我捏了捏鼻梁,不禁感慨万分。在别的人不愿做的时候主动去擦地板,这是我母亲会做的那种事。如果不能跟她在一起,我起码能办到的就是有时候像她一样去做事。
我听见有人走近了,脚步声回响在石头地面上,于是赶紧低下头盯着脚上的鞋。一个星期前,我把灰色运动鞋换成了黑色运动鞋,并且把灰色的鞋放进了抽屉里。我不舍得把它们扔掉,尽管我知道对一双旧运动鞋有感情挺傻的,好像它们可以带我回家似的。
“翠丝?”
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尤莱亚站在我面前。他冲一起走的本派新生挥了挥手,他们都会意地交换了下眼神,继续前行。
“你还好吧?”他问。
“昨晚很难熬。”
“是啊,我听说爱德华的事了。”尤莱亚往前看了一眼,本派新生渐行渐远,从转弯处一拐,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他咧嘴笑了一下,“想不想从这里出去?”
“什么?”我不解地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小型的考验‘仪式’。”他说,“来吧,我们得快点,不然追不上他们了。”
我很快地考虑了一下我的选择,要么坐在这里,要么跟他们离开无畏派基地。
我站起来,跟尤莱亚一路小跑着追赶本派新生的队伍。
“他们一般只让有无畏派哥哥姐姐的新生来,但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你,你装成我们中的一员就行。”
“我们到底去干什么?”
“做一些危险的事。”他说。一个我只能形容为“无畏派式狂热”的眼神闪现在他的眼睛里。但我不会退缩——如果换做几周前的我,也许会退缩——今时今日,我迎着他的目光,好像那眼神是有感染力的。兴奋取代了心里沉闷的感觉。赶上本派新生后,我们放缓了脚步。
“怎么混进个僵尸人来?”一个在鼻孔之间戴金属环的男孩问。
“她昨天正好看到那个人的眼睛被人扎了,加布,”尤莱亚替我求情,“让她放松一下,别烦她了,行不行?”
加布耸耸肩,转身走开,算是默认,其他人见状便也没说什么,当然也有几个人斜眼看着我,好像在打量我。要知道本派新生就像一群狗,如果我的行为方式出错,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同行。不过还好,我暂时安全了。
我们又转了一个弯,一群无畏者就站在下一条走廊的尽头。他们人简直太多了,不可能每个都和本派新生有关系。但我还是看到一些相似的脸孔。
“我们走吧。”一个无畏者说着转身踏入一个黑暗的大门。其他人跟着他,我们跟着其他人,走了进去。我紧跟在尤莱亚身后,没入黑暗中,脚尖忽然踢上一个台阶,差点绊倒,我慌忙站稳,开始往上爬。
“后面的楼梯,”尤莱亚嘟囔着,“平常都是锁住的。”
我点了点头,尽管他根本看不见我,然后一直爬,爬到没有台阶为止。楼梯尽头,一扇门开着,阳光从那里射了进来。我们穿门而出,站在离基地深坑上面的玻璃大楼几百米远的地方,这里离火车轨道很近。
我感觉这样的事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了——又听到火车汽笛声,感受到脚下地面在震颤,看到火车头闪亮的灯。我把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弯腰屈膝脚尖踮起准备跳跃。
大家分成一小群一小群地跟在车边跑,一波又一波,无畏者还有新生如海浪般涌进了车厢。尤莱亚先我一步上车。身后还有无数人推拥着我向前,不能有半点差池,我侧身一跳,紧紧抓住车厢一边的把手,把自己拖了进去,尤莱亚急忙抓住我的肩膀扶稳我。
—》文》—火车开始加速,我和尤莱亚倚着车厢坐下。
—》人》—我在风中呼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书》—尤莱亚耸耸肩:“这个齐克没说。”
—》屋》—“谁是齐克?”
“我哥。”他往车厢另一头指了指,那边有个男生坐在车厢门口,两脚悬在车外晃悠。他很瘦个子很小,怎么看都觉得和尤莱亚不像,除了肤色一样。
“你不会知道的,那样就没什么惊喜可言了!”左边一个女孩突然喊着,向我伸出手,“你好,我叫桑娜。”
我伸过手,可只是“蜻蜓点水”地握了下,就飞快地松开了。看来我的握手技巧还需要提高,总觉得抓着陌生人的手很是奇怪。
“我叫……”我正想说。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僵尸人,老四跟我提过你。”她说。
我默默祈祷脸不要红得太明显。“哦?他怎么说的?”
她嘻嘻地笑了一下:“他说你原来是一个僵尸人,对了,问这个干吗?”
“既然导师谈论到我,我当然想知道他说了什么。”我故作镇定地回答,希望这个谎言能让人信服,“他没来,对吧?”
“没,他从来不参加这个。”桑娜回答,“这对他可能失去吸引力了,对他而言,没什么可怕的,懂吧?”
他不来。我顿时觉得泄气,就像没绑紧的气球,但还是尽量假装没事儿,点了下头。我当然知道老四不是胆小鬼,但我也知道至少有一样能吓到他:高度。不管我们做什么,一定包含爬高,那正是他竭力避免的。他对任何“高空作业”都避之不及。桑娜提到老四时,声音里充满敬畏,我断定她对这事浑然不知。
“你和他很熟吗?”我太好奇了,一直以来都这样。
“人人都认识老四。”她有点俏皮地说,“我们是同年的新生。还要感谢他呢,因为我不擅长格斗,所以多亏他每晚趁别人睡着以后教我,不然我肯定通不过。”她挠了挠后脑勺,神情突然认真起来,“他人真的很好。”
她起身走到坐在车厢门口的那群人后面,认真的神情一会儿就不见了。可我仍然因为她的话心慌意乱,一半是对“老四人好”的说法感到困惑,一半是毫无缘由地想揍她一拳。
“跳车喽!”桑娜喊道。火车还没减速,但她一下就跳了出去。其他成员跟在她后面,一连串穿黑衣、刺文身、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人跳了下去。我紧挨着尤莱亚站在门口,火车比我以往跳车的时候速度都要快,但在这么多人面前,我不能退缩。于是,我跳了下去,重重地撞在地上,往前趔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我跟尤莱亚随着本派新生一路小跑追赶大部队,他们压根儿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边跑边到处看。中心大厦在我们后方,被天上的白云衬托成黑色的剪影,但环绕在周围的废旧楼房昏暗又沉默,一片唬人的寂静。那意味着我们肯定在桥的北面,也就是所谓的废弃之城。
转过弯,大家分散开来,沿着密歇根大道一路走下去。密歇根大道在桥南桥北截然不同:桥南是闹市,街上挤满了人,这里则是一片空荡荡。
一抬头扫视四周的楼房,我就知道这是去哪儿了:废弃的汉考克大楼——一座有着纵横交错的大梁的黑色柱状楼,桥北的最高建筑。
可我们来干什么呢?爬楼?
随着目标越来越近,无畏者开始奔跑。他们用肘部互相推搡着,挤挤挨挨穿过大楼底部的一扇扇门。其中一扇门的玻璃碎掉了,所谓的门只剩下了框。我也不用推门了,直接从框中穿了过去,跟着其他成员通过一个阴森森黑漆漆的入口,脚下的碎玻璃嘎吱嘎吱地响着。
我原本以为会爬楼梯上去,可大家却在电梯前停住。
“电梯还能用吗?”我压低声音问尤莱亚。
“当然能,”齐克翻了下白眼,“你以为我傻到不会早点来打开应急发电机啊?”
“是啊,”尤莱亚说,“我真那么想的啊。”
齐克瞪了他一眼,用一只胳膊把他的头夹在腋下,然后用指关节去搓他的头。别看齐克比尤莱亚矮,但比他强壮,至少比他出手快多了。尤莱亚用手掌拍打他的侧身,他才放手。
一看见尤莱亚凌乱的头发我就扑哧笑了。这时电梯门开了,我们挤了进去,无畏者进了一部电梯,新生进了另一部电梯。进去的时候一个剃光头的女生踩到了我的脚趾头,没有道歉。我抓起脚,疼得缩了一下,心想要不要冲她的小腿踢一脚。尤莱亚盯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不断拍着他的头发。
“按第几层?”光头女生问。
“一百层。”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这种人怎么会知道?”
“琳恩,快别这样,客气点。”尤莱亚说。
“我们跟无畏派来到一座一百层高的废弃大楼,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去顶楼,”我回嘴,“你这种人怎么连这都猜不到?”
她没有吭声,只是用大拇指狠狠地按了下一百层的按钮。
电梯急速上升,我觉得内脏不断下坠,耳膜鼓胀,慌忙抓住电梯边上的扶手,看着数字往上攀升。我们穿过第二十层,第三十层,尤莱亚终于理好了头发。五十,六十,我的脚趾似乎没那么疼了。九十八,九十九,电梯在一百层停了下来。幸亏没爬楼梯。
“我们怎样才能从这里爬到楼顶呢……”尤莱亚的声音越来越弱。
一阵疾风吹来,发丝在我脸上乱飞。在顶层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洞,齐克找来一个铝制的梯子搭在洞口边缘,开始往上爬。梯子在他的脚下晃晃悠悠,吱吱呀呀,可他依然吹着口哨,神情自若地向上爬。爬到楼顶时,他转过身扶住梯子,让下一个人爬上去。
我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伪装成游戏的自杀式任务。
自选择无畏派后,我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怀疑了。
我跟在尤莱亚身后向上爬,这让我想起那天爬摩天轮时老四就跟在我的后面,记起他那细长的手托起我的臀部,怎么让我免遭摔下摩天轮的噩运。接着,我就差点踩空。这种时刻还东想西想,真蠢!
我咬着嘴唇,爬到了顶端,站在汉考克大楼的楼顶。
风太强了,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别的东西。
我不得不斜靠在尤莱亚身上才能不被风吹倒。起初,我看见的只有沼泽,一大片一大片的棕色,到处都是,连着地平线,全无生机。往另一个方向是市中心,从很多方面来说,它也和沼泽一样,死气沉沉,有我们未知的边界地带。
尤莱亚突然指了指什么,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条和我手腕一样粗的钢丝绳拴在楼顶一个高塔的顶端,下面有一堆黑色粗布制成的吊网,差不多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齐克抓起其中一个,利索地把它绑在钢丝绳的滑轮上。
我顺着钢丝绳一路往下看,越过一大片建筑群,沿着湖滨大道向前,根本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但有一件事很清楚,只要我沿钢丝绳一路滑下去,答案自然揭晓。
我们要从三百多米的高空搭乘挂在钢丝绳上的黑色吊网一路滑下去。
“我的天。”尤莱亚惊呼道。
我只能点点头应和。
桑娜头一个钻进吊网。她趴着向前扭动,直到身体大部分都挪了进去。齐克拉过一条背带,绕过她的双肩、后腰和大腿。一切准备就绪,齐克拉着吊网,把桑娜拖到楼顶边缘处,然后从五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桑娜举起大拇示意,他向前一推,她滑入空荡虚无之中。
看到桑娜从一个陡峭的坡度猛冲向地面,头在前脚在后,琳恩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从她身边挤过去,想看个明白。只见桑娜稳当地待在吊网里,越滑越远,成了湖滨大道上空的一个黑点。
无畏派成员欢呼着挥拳相庆,然后排成一列,还有的把别人推开想占个好位置。不知怎么地,我发现自己成了队列里排在第一的新生,就在尤莱亚前边。在我前边,一共只有七个人。
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有个声音在抱怨:什么!还得再等七个人才轮到我?那是一种恐惧夹杂着渴望的奇特感受,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初次体会。
下一个无畏者是一个长发及肩、看起来很年轻的男生,他没有趴下,而是面朝上背朝下跳了进去。齐克顺着钢丝绳把他推出去时,他大大地张开双臂。
没有一个无畏者面带惧色,他们表现得像已经做过上千遍了,也许真是那样。但当我回过头去看新生,纵然他们兴奋地交谈着,但大部分人看起来要么脸色苍白要么神情焦虑。由恐慌转而愉悦,从新生到正式成员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变化过程?还是他们只不过将自己的恐惧隐藏得更深而已?
我前面还剩下三个人。又挂上了一个吊网,一个无畏者双脚先进去,双手交叉于胸前。还剩两个人!一个个子很高、身体厚实的男生像个小男孩一样,蹦蹦跳跳,爬进吊网。齐克拉紧带子,往下一推,他高声尖叫着消失了,惹得我前面的女孩笑了起来。还有一个人!
她脸朝下,单脚跳进吊网,保持双手前伸的姿势让齐克帮她系紧背带。……然后,就轮到我了。
齐克在钢丝绳上挂吊网时,我浑身颤抖。我想爬进去,但麻烦来了,我的手抖得太厉害。
“别担心。”齐克在我耳边轻声说。说着他拉过我的胳膊,帮着我脸朝下进入吊网。
背带紧紧勒住我的腰腹,齐克把我推到边上,我往下看着汉考克大楼的钢梁、黑色的窗户,以及所有通向裂着缝的人行道的路。我一定是个傻子才会干这种事——一个“享受”那种心脏怦怦撞击着胸膛、汗水积满手心感觉的傻子。
“僵尸人,准备好了吗?”齐克低头冲我嘻嘻一笑,“不得不说,你不哭不闹不吵不叫,还挺让我赞叹的。”
“早跟你说过,”尤莱亚打趣道,“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就是个无畏者,现在赶紧动手推啊。”
“当心点,老弟,否则一会儿不把你的带子系紧,”齐克拍了一下他的膝盖,“然后,啪……”
“是啊,是啊,然后我们的老妈把你活活给蒸了。”尤莱亚说。
听到他提“老妈”,还有他们那完整的家,我的心一阵刺痛,好像有人用针把它扎了个洞。
“除非她发现。你可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下去的。”齐克拽了拽系在钢丝绳上的滑轮。很牢固,真幸运,因为要是它断了,我必定当场送命。他又往下看了看我,喊道,“预备,就位,出……”
还没说完“出发”两个字他就松开了吊网。那一刻,我忘了他,忘了尤莱亚,忘了家人,忘了所有那些可能会发生的足以让我送命的故障。俯冲向地面时,我听见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风力那么强劲,把我的眼泪吹出来又吹了回去。
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没有重量。面前的沼泽地巨大无比,一片棕色远远延伸至我完全看不见的地方,即使在这样的高度也看不到它的边际。风那么强那么冷,割得我的脸生疼。在重力和加速度的作用下,我头顶的滑轮越来越快,内心涌起一阵兴奋感,我想尽情地尖叫,可刚要张口就停住了,因为大风堵住了我的嘴。
有背带安全地绑着,我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是在飞。我朝地面的街道俯冲下去,这是一条到处开裂、修修补补的街,紧跟着沼泽的曲线一直蜿蜒下去。从这里看下去,我能想象沼泽地一片汪洋的景象,如果映照着天空的颜色,那样子看起来应该像一种液体的金属。
我的心狂跳到隐隐作痛。我不能尖叫,也无法呼吸,但依然可以感受到一切,每条血管、每根纤维,每块骨头、每条神经,都醒着,在我的身体里蜂鸣,犹如通了电,飙满了肾上腺素。
大地在下面延展,起伏,我可以看见渺小的人影站在下面的人行道上。我应该尖叫,就像任何一个理智的人会做的那样,但当我再次张开嘴,发出的却是激动兴奋的喊声。我大声地欢呼着,地面上的人也高兴地互击拳头,吼着回应我。但我离他们太远了,只能听见模糊的声音。
我往下看,地面变得模糊起来,一片灰白黑,玻璃、路面混着钢筋。周围的风柔若发丝,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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