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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孤儿-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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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指的是什么?”同伴问。

“钱包啦,女人家的提袋啦,住宅啦,邮车啦,银行啦。”克雷波尔先生喝啤酒喝得性起,说道。

“可这么些事,你也办不了呀,亲爱的。”夏洛蒂说道。

“我要找能办事的人合伙干,”诺亚回答,“他们有法子派给咱这样那样用处的。嗨,你自己就抵得上五十个娘们。只要我把你放出去,绝对找不到像你这样花言巧语诡计多端的人。”

“天啦,听你这么说人家才叫开心呢!”夏洛蒂大叫起来,在他那张丑脸上印了一吻。

“唉唉,够了够了,你别过分亲热,免得我跟你发火,”诺亚说着,狠命挣脱开来。“我想当某一伙人的首领,让他们都乖乖听我的,还要到处跟着他们,连他们自个儿都不知道。这才合我的心思,只要油水大就行。咱们只要结交几位这类的绅士,我说,就是花掉你弄到的那张二十英镑的票据也划得来——再说了,我们自个也不大清楚怎么出手。”

这一番见解抒发已毕,克雷波尔先生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对着啤酒缸观察了一阵,又使劲摇了摇缸子里的啤酒,朝夏洛蒂点点头,算是给她面子,他呷了一口啤酒,看上去精神振作了许多。他正盘算着再来一口,却停住了,房门突然打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陌生人就是费金先生。他走上前来,样子非常和气,深深地鞠了一躬,在最近的一张餐桌上坐下来,向咧着嘴直笑的巴尼要了一点饮料。

“先生,好一个可爱的夜晚,只是就节令而言嫌冷了点,”费金搓着双手,说道。“我看得出,是从乡下来的吧,先生?”

“你怎么看出来的?”诺亚·克雷波尔问道。

“我们伦敦没那么多尘土。”老犹太指了指诺亚和他那位同伴的鞋,又指了指那两个包袱。

“你这人真有眼力,”诺亚说道,“哈哈!你听听,夏洛蒂。”

“是啊,一个人呆在伦敦城还真得有点眼力才行,亲爱的,”老犹太压低声音,推心置腹地打起耳语来。“那可假不了。”

费金说过这句话,用右手食指敲了敲鼻翼——诺亚存心要模仿一下这个动作,可是因为他的鼻子不够大,模仿得不算成功。不过,费金先生似乎将诺亚的这番努力看成是完全赞同他的见解的一种表示,他态度非常亲切,将巴尼端上来的酒敬给对方。

“真是好酒。”克雷波尔先生咂了咂嘴,说道。

“嗳呀呀。”费金说道,“一个男子汉要想成天有这个酒喝,就得不断把钱柜里的钱,或者钱包,或者女人的提袋,或者住宅、邮车、银行倒腾个精光。”

克雷波尔先生猛一听见从他自己的高论中摘引出来的片段,顿时瘫倒在椅子上,他面如死灰,极度恐惧地看看老犹太,又看看夏洛蒂。

“用不着担心,亲爱的,”费金说着,把椅子挪近了一些。“哈哈。真是运气,只有我一个人偶然听见你在说话,幸好只有我一个人。”

“不是我拿的,”诺亚不再像一位信心十足的绅士那样将两条腿伸得长长的,而是尽可能缩回到椅子底下,结结巴巴地说。“全是她干的。钱在你身上,夏洛蒂,你知道钱在你那儿。”

“钱在谁身上,或者说是谁干的,都没有关系,亲爱的。”费金回答道,眼睛却像鹰隼一样扫了一眼那个姑娘和两个包袱。“我本人就是干这行的,就为这个我喜欢你们。”

“哪一行?”克雷波尔先生略微回过神来,问道。

“正经买卖,”费金回答,“店里这几个人也一样。你们算是找了个正着,这地方再安全不过了。全城没有一个地方比瘤子店更保险的,就是说,那要看我是不是高兴了,我对你和这位小娘子挺喜欢,所以才说那句话,你们尽管放心。”

有了这一番保证,诺亚·克雷波尔的心可能已经放下了,但他的身体总觉得不自在,他扭来扭去,变换成各种粗俗不雅的姿势,同时用交织着恐惧和猜疑的眼神望着新结识的朋友。

“我还可以告诉你,”费金友好地连连点头,又嘟嘟哝哝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让夏洛蒂定下心来,随后说道。“我有个朋友,恐怕能够满足你朝思暮想的心愿,帮助你走上正道,在他那里,你一开始就可以挑选这一行里你认为最适合的一个部门,还可以把其余的都学会。”

“你说话倒像是当真的。”诺亚答道。

“不当真对我有什么好处?”费金耸耸肩膀,问道。“过来!我同你上外边说句话。”

“没有必要挪地方嘛,怪麻烦的,”诺亚说着,缓缓地重新把腿伸了出去。“让她乘这功夫把行李搬上楼去。夏洛蒂,留心那些个包袱。”

这一道命令下达得威风凛凛,又毫无异议地得到了执行。夏洛蒂见诺亚拉开房门,等着她出去,赶紧拿起包裹走开。

“她训练得还不错,是吗?”他边问边坐回老地方,口气活像是个驯服了某种野兽的饲养员。

“太棒了,”费金拍了拍他的肩膀,答道。“你真是一位天才,亲爱的。”

“那还用说,我如果不是天才的话,就不会在这儿了,”诺亚回答,“可我还是得说,你别浪费时间,她就要回来了。”

“那你认为如何呢?”费金说道,“你要是喜欢我朋友,跟他合伙岂不更好?”

“他做的买卖到底好不好,问题在这里。”诺亚眨巴着两只小眼睛中的一只,应声说道。

“顶了尖了,雇了好多的帮手,全是这一行里最出色的高手。”

“清一色的城里人?”克雷波尔先生问。

“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乡下人。要不是他眼下相当缺人手,就算是我推荐,恐怕他也不会要你。”费金回答。

“我是不是要先送礼?”诺亚在短裤口袋上拍了一巴掌,说。

“不送礼恐怕办不成。”费金的态度十分明确。

“二十镑,可是——这可是一大笔钱。”

“如果是一张没法出手的票据,情况就不同了。”费金回敬道。“号码和日期都记下来了吧?银行止付呢?啊!这种东西对他价值不大,往后只能弄到国外去,市场上卖不上一个好价钱。”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诺亚满腹疑窦,问道。

“明天早晨。”老犹太答。

“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

“嗯。”诺亚说道,“工钱怎么算啊?”

“日子过得像一位绅士——食宿烟酒全部免费——加上你全部所得的一半,还有那位小娘子挣到的一半。”费金先生回答。

如果诺亚·克雷波尔是一位完全可以作主的经纪人,单凭他那份赤裸裸的贪婪,连像这样诱人的条件会不会接受,还大可怀疑。但他想到,要是他予以拒绝,这位新相识可以立刻将自己扭送法院(而且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发生过),他渐渐软下来,说他认为这还算合适。

“不过你要明白,”诺亚把话说明了,“既然她往后可以做的事很多,我希望找一件非常轻松的事。”

“一件小小的,有趣的事?”费金提议。

“啊。反正是那类的事,”诺亚回答,“你认为眼下什么对我合适呢?不用花多大力气,又不太危险,你知道。那是一码事。”

“我听你说起过对其他人盯梢的事,亲爱的,”费金说道,“我朋友正需要这方面的能人,非常需要。”

“是啊,我是说过,而且我有的时候并不反对于这种事,”克雷波尔先生慢吞吞地回答。“不过,这种事本身是赚不到钱的,你知道。”

“那倒是真的。”老犹太沉思着,或者说装出沉思的样子,说道。“是啊,赚不到钱。”

“那你意思如何?”诺亚焦急地望着他,问道。“可不可以偷偷摸摸干点什么,只要事情靠得住,而且不比呆在家里危险多少。”

“在老太太身上打主意怎么样啊?”费金问,“把她们的手提袋、小包裹夺过来,转个弯就跑不见了,可有不少的钱好赚呢。”

“有的时候,她们不是要大喊大叫,用手乱抓吗?”诺亚摇着脑袋反问道,“那种事恐怕不合我的意。还有没有别的路子?”

“有了。”费金将一只手搁在诺亚的膝盖上,说道。“收娃娃税。”

“这是什么?”克雷波尔先生听不懂了。

“娃娃嘛,亲爱的,”老犹太说道,“就是母亲派去买东西的小孩,他们身上总是带着些个六便士银币或者先令出来。收税,就是把他们的钱抢走——他们向来是把钱捏在手里——然后将他们推到水沟里,再慢慢吞吞地走开,就好像什么事没有,不就是有个小孩自己掉进沟里摔疼了?哈哈哈!”

“哈哈!”诺亚欣喜若狂地双腿直蹬,放声大笑。“哦哟哟,就干这事。”

“说定了,”费金回答,“我们可以在坎登镇、决战桥,以及周围一带划几块好地盘给你,那些地方派小孩出来买东西的很多,白天无论哪个时间,你爱把多少娃娃推到沟里都成。哈哈哈!”

说到这里,费金戳了一下克雷波尔先生的肋骨,两人同时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高声大笑。

“呵,一切都很好。”诺亚说道,他已经止住笑,夏洛蒂也回到了屋里。“我们说定,明天什么时间?”

“十点钟行不行?”费金问,他见克雷波尔先生点头认可,又补充说,“我向我的好朋友介绍的时候,该如何称呼呢?”

“波尔特先生,”诺亚回答,他对这类紧急情况已有所准备。“莫里斯·波尔特先生。这位是波尔特夫人。”

“身为波尔特夫人恭顺的仆人,”费金边说边鞠躬,礼貌周全得令人可笑,“相信无需多时就能进一步熟识夫人。”

“夏洛蒂,这位绅士在说话,你听见没有?”克雷波尔先生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听见了,诺亚,唷。”波尔特夫人伸出一只手来,回答道。

“她管我叫诺亚,作为一种亲昵的称呼,”莫里斯·波尔特先生,即前克雷波尔,朝费金转过身去,说道。“你明白吗?”

“噢,是的,我明白——完全明白,”费金回答,他只有这一次讲的是实话。“明儿见。明儿见。”

伴随着许许多多的再会与美好的祝愿,费金先生动身上路了。诺亚·克雷波尔先叫他那位贤明的太太注意力集中,开始围绕自己敲定的事情对她进行开导,那种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神气,不仅对于堂堂大丈夫中的一员十分得体,而且俨然就是一位绅士,深知在伦敦及其附近收娃娃税是一项多么体面的特别任命。

第四十三章

本章讲述逮不着的机灵鬼如何落难。

“原来你朋友就是你自个儿呀,是不是?”克雷波尔先生,也就是波尔特,向费金问道,根据双方达成的协议,他第二天便搬进了费金先生的住所。“天啦,我昨晚上也想到过。”

“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朋友,亲爱的,”费金脸上堆满谄媚笑容,答道。“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个和他自个儿一样的好朋友。”

“有时候也不一定,”莫里斯·波尔特装出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回答。“你知道,有些人不跟别人作对,专跟他们自己过不去。”

“别信那一套。”费金说,“一个人跟自己过不去,那只是因为他和自己作朋友作过头了,不是因为他什么人都挂在心上,就是不关心他自己。呸,呸!天下没有这种事。”

“就是有,也不应该。”波尔特先生回答。

“那才在理。有些魔术师说三号是一个神奇的数字,还有的说是七号。都不是,我的朋友,不是。一号才是哩。”

“哈哈!”波尔特先生大叫起来,“永远是一号。”

“在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小团体里边,我亲爱的,”费金感到有必要对这种观点作一个说明,“我们有一个笼统的一号,就是说,你不能把自己当成一号来考虑,要想一想我,加上所有其他的年轻人也是。”

“噢,鬼东西。”波尔特先生骂了一句。

“你想,”费金装出没有留意这句插话的样子,继续说道,“我们现在难分彼此,有共同的利益,非得这样不可啊。比方说吧,你的目标是关心一号——就是关心你自己。”

“当然啦,”波尔特先生回答,“你这话有道理。”

“对呀。你不能只关心自己这个一号,就不管我这个一号了。”

“你说的是二号吧?”波尔特先生颇有自爱的美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费金反驳道,“我对于你是同等重要的,就和你对你自己一样。”

“我说,”波尔特先生插嘴说,“你可真逗,我非常欣赏你,不过,我们的交情还没达到那么深。”

“只是琢磨琢磨,考虑一下而已,”费金说着耸了耸肩,摊开双手。“你办了一件非常漂亮的事,就冲你办的事,我喜欢你。可同时,这事儿也在你脖子上系了一条领圈,拴上去轻而易举,解下来可就难了——说得明白点,就是绞索。”

波尔特先生用手摸了摸围巾,像是感到围得太紧,不怎么舒服似的,他嘟嘟哝哝,用声调而不是用语言表示同意。

“什么是绞架?”费金继续说道,“绞架,我亲爱的,是一块丑恶的路标,它那个急转直下的箭头断送了多少好汉的远大前程。始终走在平路上,远远地避开绞架,这就是你的一号目的。”

“这还用说,”波尔特先生回答,“你干吗说这些?”

“无非是让你明白我的意思,”老犹太扬起眉梢,说道,“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依靠我,要把我的这份小买卖做得顺顺当当,就要靠你了。首先是你这个一号,其次才是我这个一号。你越是看重你这个一号,就越要关心我。说来说去,我们还是回到我开初跟你说的那句话了——以一号为重,我们大家才能抱成一团,我们必须这样做,否则只有各奔东西。”

“这倒是真的,”波尔特先生若有所思地答道,“噢!你这个老滑头。”

费金先生高兴地看到,这样赞美他的才能,绝不是一般的恭维话,自己确实已经在这个新徒弟心中留下了足智多谋的印象,在两人交往之初就建立这种印象是至关紧要的。为了加深这个必要而又有用的印象,他趁热打铁,将业务的规模、范畴相当详尽地介绍了一番,把事实与虚构揉和在一起,尽量使之适合自己的用意。他将二者运用得非常娴熟,波尔特先生的敬意显然有所增强,同时又带有一点有益的畏惧,唤起这种畏惧是非常理想的。

“正是由于你我之间这种相互信赖,我才能在蒙受重大损失的时候得到安慰,”费金说道,“昨天上午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帮手。”

“你该不是说他死啦?”波尔特先生叫了起来。

“不,不,”费金回答,“还没有糟糕成那样。绝对没那么糟。”

“哦,我想他是——”

“嫌疑,”费金插了一句,“没错,他成了嫌疑犯。”

“特别严重?”波尔特先生问。

“不,”费金答道,“不太严重,控告他企图扒窃钱包。他们在他身上搜出一个银质鼻烟盒——是他自己的,亲爱的,是他自个的,他自个吸鼻烟,很喜欢吸。他们要把他关押到今天,认为他们知道东西是谁的。啊!他值得上五十个鼻烟盒,我愿意出那个价把他赎回来。可惜你没见过机灵鬼,亲爱的,可惜你没见过机灵鬼。”

“唔,我往后会见到他的,我想,你不这样认为?”波尔特先生说。

“这事我放不下,”费金叹了口气,回答,“如果他们没什么新的证据,就只是一个即决裁判而已,过六个星期左右,我们再把他接回来就是了。可是,如果他们有新证据,那就成累积案了。他们现在知道那小伙子有多机灵了。他会得一张永久票,他们会给机灵鬼弄张永久票。”

“你说那个累积跟永久票是什么意思?”波尔特先生刨根问底,“你这样对我说话有什么好处,你干吗不用我能听明白的话来说呢?”

费金正打算把这两个神秘的词语翻译成通俗的语言,这样经过解释,波尔特先生就可以明白了,两个词合在一起的意思是“终身流放”。就在这时,贝兹少爷突然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俩的谈话,贝兹两手插在裤兜里,扭歪了脸,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全完了,费金。”查理和新伙伴相互认识之后,说道。

“你说什么?”

“他们把盒子的失主给找到了,还有两三个人要来指认他,机灵鬼免不了要出去走一趟了。”贝兹少爷回答,“我得穿一身丧服,费金,扎上一条帽带,在他动身出去以前去看看他。想想,杰克·达金斯——幸运的杰克——机灵鬼——这不着的机灵鬼——为了普普通通一个喷嚏盒子,只值两便上半,就要放洋出国。我一直以为,要让他放洋出国,顶起码也是为一块带链子和戳子的金表。噢,他干吗不去把一位有钱老绅士的贵重东西偷个精光,要走也要走得像有身份的人,不能像个普普通通的扒手,既不体面又不光彩。”

贝兹少爷对倒霉的朋友深表同情,说罢在离得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脸懊恼沮丧的神色。

“你唠叨他既不体面又不光彩干什么。”费金嚷了起来,朝徒弟投过去一道愤怒的眼色。“他一直不就是你们当中的头儿吗?你们有谁能在嗅觉方面跟他比比或者赶上他的。嗯?”

“一个也没有,”贝兹少爷感到有些后悔,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了。“一个也没有。”

“那你还说什么?”费金依旧怒不可遏,“你哭的哪门子丧?”

“因为这种事不会记录——在案的,对不对?”查理按捺不住一肚子的懊恼,公然顶撞起自己的老恩师来了。“因为不会写在起诉书上,因为大家连他为人的一半都不了解。他怎么能收进新门一览呢?兴许压根儿就不在那儿。呵,天啦,天啦,这个打击太大了。”

“哈哈!”费金摊开右手,朝波尔特先生转过身来,发出一阵怪笑,身子晃来晃去,像是在抽风。“瞧瞧,他们对自己的本行看得多自豪,亲爱的,这还不漂亮吗?”

波尔特先生点头称是。费金朝伤心的查理·贝兹端详了几秒钟,显然感到满意,这才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位小绅士的肩膀。

“别发愁,查理,”费金哄着他说,“会登出来的,肯定会登出来。将来人人都会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他自己会露脸的,不会给老伙计、老师傅丢脸。你想想,他又是多么年轻。在他那个岁数就给请去,查理,多有面子啊。”

“唔,这是一种面子,是啊。”查理说道,他心头略微感到宽慰了一点。

“他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老犹太继续说,“他在那个石瓮里,查理呀,应当过得像一位绅士,像一位绅士那样。每天有他的啤酒喝,口袋里有钱让他玩玩掷钱游戏,如果他花不出去的话。”

“不,要是他花得出去呢?”查理·贝兹嚷道。

“嗳,那就花呗,”老犹太回答,“我们要找一个大人物,查理,找一个口才最好的人,为他辩护。他也可以自己辩护,要是他高兴的话,我们会在报纸上读到这一切——逮不着的机灵鬼——数次引起哄堂大笑——此间法官均捧住肚子——嗯,查理,嗯?”

“哈哈!”贝兹少爷大笑,“那才好玩呢,对不对,费金?我说,机灵鬼八成要给他们添麻烦了,是不是?”

“八成?”费金大叫一声,“十成——他一定会的。”

“啊,没错,他一定会的。”查理搓着手重复了一遍。

“我眼下好像看见了他一样呢。”老犹太将目光转向徒弟,高声说道。

“我也看见了,”查理·贝兹嚷道,“哈哈哈!这一切好像全在我面前,看得真真切切,费金,真有趣。非常非常有趣。那些带假发的大人物全都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杰克·达金斯跟他们谈得又亲热又愉快,就好像他是法官的儿子,正在宴会上发表演讲似的——哈哈哈!”

说真的,贝兹少爷的脾气的确与众不同,经过费金先生的一番细细调理,这位年轻朋友一开始倾向于把关在狱中的机灵鬼看成是牺牲品,这时转而认为他是一出极不寻常、极为优雅的滑稽戏中的主角,巴不得那一天早日到来,好让自己的老伙计有机会大显身手。

“我们必须了解一下他今天过得如何,找个什么方便的办法,”费金说道,“让我想想。”

“要不要我去?”查理问。

“不行不行,”老犹太回答,“你疯了吗,亲爱的?简直是发疯,你也会进去的,那儿——不,查理,不行。一次损失一个已经够了。”

“你该不会打算亲自出马,我想?”查理风趣地挤了挤眼,说。

“那也不太合适。”费金一边摇头,一边回答。

“那你干吗不派这位新来的伙计去呢?”贝兹少爷伸出一只手搭在诺亚肩上,问道。“谁也不认识他。”

“哦,如果他不反对——”费金说道。

“反对?”查理插了上去,“他有什么好反对的?”

“倒真是没什么好反对的,亲爱的,”费金说道,朝波尔特先生转过身去。“真的没什么。”

“噢,这事我得说两句,你知道,”诺亚说着,连连摇头,往门口退去,露出一种神志清醒的恐慌。“不,不——我不干,这种事不属于我的部门,这不行。”

“他进了哪个部门,费金?”贝兹少爷极其厌恶地打量着诺亚细长的身板,问道。“一出乱子就溜之大吉,一切顺利的时候就海吃海喝,他的分内事就是这个?”

“得了吧你,”波尔特先生反唇相讥,“不许你这样目无尊长,小子,小心找错了地方。”

听到这一番堂而皇之的恐吓,贝兹少爷放声大笑。费金过了好一阵子才找着机会从中排解,向波尔特先生说明,他到轻罪法庭走一趟不可能招来危险。他参与的那件小事的通报连同他个人的相貌说明都还没有转到首都来,甚至很可能没有人怀疑他躲到大都会来了。况且,只要他适当地换一身打扮,到局子里走一趟与到伦敦的任何一个地方去一样安全,因为人家最想不到他会自愿前去的就是那个地方。

波尔特先生多少有几分让这些解释说服了,但更大程度上是屈服于对费金的恐惧,最终还是勉强答应去作这一次探险。依照费金的吩咐,他当即换了一身装束,穿上一件车把式的上衣,平绒短裤,裹上皮绑腿:这些物品在老犹太这里都是现成的。他还备了一顶上边插着好几张过路税票的毡帽和一根车夫的鞭子。有了这身披挂,他就可以像一个考文特花市来的乡巴佬,上局子里逛逛去了,别人一看都会以为他是去满足好奇心的。他本来就长得土里土气,骨瘦如柴,正好符合要求,费金先生相信,他扮演这个角色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完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切安排停当,他记熟了辨认逮不着的机灵鬼所需要的外貌特征,由贝兹少爷陪着穿过昏暗、曲折的小路,来到离波雾街不远的地方。查理·贝兹把轻罪法庭的准确位置作了介绍,并且详细说明如何穿过走廊,进了院子如何上楼走到右边的一道门前,如何先摘下帽子再进入法庭,说完便嘱咐他快去快回,答应在两人分手的地方等他回来。

诺亚·克雷波尔,读者如果高兴也可以叫他莫里斯·波尔特,分毫不差地按照得到的指示行事——贝兹少爷对那个场所了如指掌,指示十分精确,所以他一路上无需发问,也没有遇上什么障碍,便走进了法庭。他挤进一个肮脏、闷热的房间,混在多半是妇女的人群中。法庭前边有一个用栏杆隔开的台子,左边靠墙的地方是替囚犯安排的被告席,证人席在中间,右边是几位治安推事坐的审判席,这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场所的前面这着一道帏幕,这样一来审判席便不至于处在众目睽睽之下,任凭庶民百姓去想像司法的全副尊严,要是他们想像得出来的话。

被告席上只有两个女人,她们向各自的崇拜者频频点头致意,书记员正在向两名警察和一个俯在桌上的便衣宣读几份供词,一名看守依着被告席栏杆站在那里,无精打采地用一把大钥匙在鼻子上拍打着,有时停下来叫一声“肃静”,以制止一班闲杂人等不成体统的高声交谈,有时又神色严厉地抬起头,吩咐某个女人“把孩子弄出去”,这种情况往往是某个营养不良的婴儿发出微弱的哭声,而母亲的技巾又没有完全捂住,从而打破了司法的庄重性。屋子里散发着闷热的臭味,墙壁脏得要命,天花板变成了黑色。壁炉架上放着一尊陈旧的、让烟熏黑了的胸像,被告席的上方有一只挂满灰尘的挂钟——看来这是全场唯一正常运转的东西。每一样有生命的东西都带有罪恶或者贫穷的痕迹,要不就是与二者时有接触,一些没有生命的物体则在一旁皱眉观望,上边积了一层油腻腻的污垢,二者相比,差不多同样令人不快。

诺亚急切地向用眼睛搜寻机灵鬼,虽然有几个女人尽可胜任这位名角的母亲或者姐姐,一看就很像他父亲的男人也不止一个,却看不到一个人符合他所得到的达金斯先生的相貌说明。他疑虑重重,忐忑不安,直等到那两个被判收监再审的妇人昂首阔步地走出去,接着又出来一名囚犯,他立刻意识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要打听的对象,才很快走下心来。

来者果真是达金斯先生,他拖着鞋底走进法庭,宽大的外套衣袖和往常一样卷了起来,左手插在衣袋里,右手拿着帽子,身后跟着看守,那种摇摇摆摆的步伐简直难以描摹。到了被告席上,他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问,为什么要把他安排在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位置。

“住嘴,听见没有?”看守说道。

“我是一个英国人,不是吗?”机灵鬼答道,“我的权利到哪儿去了?”

“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得到你的权利了,”看守反驳道,“还要撒点胡椒。”

“我要是得不到我的权利的话,咱们看内政大臣对这些个铁嘴怎么说吧,”达金斯先生回答,“喂喂,这地方是怎么回事啊?我真要劳驾治安推事大人处置一下这件小事,他们看报纸也别耽搁我呀,我约了一位绅士在老城会面,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人,而且在正经事上头非常守时,要是到时候我没在那儿,他会走掉的,那功夫兴许没法打官司,叫他们赔偿耽搁我的损失费了。噢,不,绝对不行!”

这当儿,机灵电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副决心已定,马上就要打一场官司的样子,要求看守通报一下“坐在审判席的那两个滑头的名字”,逗得旁听的群众哄堂大笑,贝兹少爷如果听到他这样问笑起来也不过如此。

“肃静!”看守喝道。

“怎么回事?”一位治安推事问。

“一件扒窃钱包案子,大人。”

“这小孩从前来过这儿没有?”

“他照理来过多次了,”看守回答,“别处他也都去过。我对他非常了解,大人。”

“哦。你认识我,是吗?”机灵鬼嚷嚷起来,立刻抓住这句话不放。“很好。不管怎么说,这属于诽谤罪。”

又是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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