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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劫录-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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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王一年内不会再发动大的进攻,我足够应付了。但是这宝玉,如果人类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获得的话,那也只有你了。”

我相信他的判断,并且确实,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取得这些神秘的玉石了,如果我都无法得到,那么注定宝玉不能为人类所用。

天柱极其遥远,近千年来没有人类到达其所在地域的记载。是不是值得去冒险呢?我在头脑中快速地盘算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也许是命运交付给我的任务吧,如果不能完成这任务,我有什么资格建立权力,完成梦想?

“你打算从哪里开始?”鸿王问我。

“南方。”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我,但我的决心已经下定了。一则,我必须先回去我的国家,安排离开时候的一应事务;再则,前往南方天柱的路程是最艰难的,若能从南方取得宝玉,那么获取其它两块,应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七月底,我回到了祖国彭邑。在休息了整整两天,养精蓄锐,并且安排好了国家事务以后,我进入了神殿。这里悬挂的天辅的肖像,也一样的恐惧而狰狞。你究竟存在吗,我族所奉之神?如果你是确实存在的话,你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你可会托梦给我,让我看清你的形象,就如天最托梦给鸿王一样?

长老过汝接待了我,他看到我的眼神,就明白那个他所承诺的日子到来了。我向他诉说了此行的目的,他沉吟了半晌,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满脸的皱纹,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你真的相信鸿王所说吗?”

是的,我相信。鸿王不会编造一个谎言来希图除去我,一则我确实感受到了那块黑色玉石所蕴含的无比特异的力量,二则现在如果没有我的帮助,无疑宣叛了他自己的死刑,他很快就会被鹏王击败。在潼水大战的时候,我看到了西方诸侯们的眼神,那是无比敬畏的眼神,这种敬畏是给我的,而不是给鸿王的。如果我不在了,他们立刻就会重新归附于鹏王。

过汝双手按住我的肩头,缓缓地说道:“准备好了吗?你此行,危险重重啊。孩子,希望你活着回来。我有预感,你会活着回来的,并且,你的人生将因此有很大的改变。”我点点头,然后立刻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从过汝的双手中传了过来,透入我的脏腑。这是过汝早就答应过的,在必要的时候,他会将毕生所凝聚的道法,都传递给我。

“你的力量已经非常强大了,如果没有必要,过强的力量只会毁灭力量的源泉本身,”我想起了他说过的话,“你英勇、聪明,胆略过人,如果要说你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你太强了。太强并非一件好事,它会给你树立太多的敌人。记住我的话,孩子,要学会柔弱。”

传输过来的力量,越来越强,然后又逐渐减弱。终于,力量消失了,过汝颤抖了一下,慢慢松开按住我肩头的双手,然后颓然坐在了地上。我弯腰扶住他,他长喘了一口气:“我大概等不到你回来了。一切小心吧……”

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有了极大的增长,但是现在,我并不想试验这种力量的威力。我认同过汝的话,强大的力量,在非必要的时候使用,是会产生灾难性后果的。我深深地向老人鞠躬,然后离开了神殿。

七天后,我来到了邯国。邯国位于通往大荒之野的入口处,邯人也相对的掌握了更多在荒漠中生存的知识。邯君皋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来招待我,在知道我将前往大荒之野以后,他慷慨地答应资助我五名向导,和四匹习惯荒漠生活的老马。但是,我没有想到,在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道:“如果殿下愿意,可以去尝试使用‘血剑’——如果连您都无法使用它,那就证明它根本不是人类所能运用的武器。”

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追问之下,才知道,那是邯人世代相传的一件秘宝,是一件罕见的玉兵。玉石中是凝聚有道法的,但只有极少的玉石,本身质地坚硬,可以用来制造成武器。当然,坚硬如鹏王所用的“玄戈”,比青铜甚至高质量的铁器更为坚固、锋利,那种玉石,恐怕天下没有几件——就算有,现在也没有人有能力将其制造成武器,那大概是神才可以解决的难题吧。

而邯人世代相传的“血剑”,据说比“玄戈”更为坚固和锋利。并且,它具备了相当惊人的法力,普通人只要接近它,就会心智紊乱甚至发狂,根本无法获取它。它因此被深藏在地下,数千年来,无人敢于靠近。

我决定一试,于是在当晚,跟随邯皋来到地下一处宽大的洞窟前。洞窟前有守卫,全都戴着厚厚的皮帽,遮住耳朵。邯皋向我做了几个手势,示意我也用他给我的皮帽遮住双耳。我拒绝了,如果要加上重重防护才能运用“血剑”的话,那种武器非我所能驾驭,不要也罢。邯皋向我竖了一下拇指,然后示意我一个人进入洞窟,他就在洞外等我。

“如果心智稍有紊乱,千万退出来,不要冒险。”他这样对我说,并且坚持要在我腰上缚上皮索,一有异动,立刻把我拖出洞窟。

我定了定心神,大步向洞窟内走去。才进入洞窟,就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尖锐的声音刺入我的双耳,刺得我心浮气躁。我停下脚步,深呼吸了几下,继续向内走去。尖锐的声音越来越响,但突然间,一切都归于寂静。

真是寂静啊,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连自己的脚步和心跳都无法听见。就算深夜坐于无人的旷野,同时堵住双耳,也体会不到如此的寂静。我才知道,原来寂静是这样的可怕,真的可能使人发狂!

我没有带火把,因为完全用不着,刚才在洞窟外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内中透出的隐隐的红色光芒。现在,我看到了,在洞窟深处,插有一柄红色的长剑,正散发着虽然黯淡,却直刺人心的诡异光芒。

我大叫了一声,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强自摄住心神,拔出腰间的短剑,割断了系在腰间的皮索,然后,在地上做了两个空翻。运动使我的气息变粗,但同时也使我的惧意略有所缓和。我突然抬起腿,大步冲了过去,毫不停顿地握住了剑柄。

突然间,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听到了自己喘息的声音,也听到了洞外邯皋的喊叫声。寂静消失了,一切声音都恢复了,我内心的恐惧和狂乱也完全消失了。我毫不费力地拔出了“血剑”,大步朝洞外走去。

看到我挺着“血剑”而出,邯皋和守卫们全都惊惶地向后退去,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并无危险。邯皋慢慢走近我,小心地用手指去触摸“血剑”,甫一接触,突然全身剧震,一个跟头翻了出去,倒在地上“呼呼”喘息。我走上前,扶起他,他望着我,眼中惊恐之色渐淡:“我看到了血,无边无际的血……这柄剑就应该是您的,殿下,只有您才配使用这柄剑!”

第十五章 入

史载:鸿王五年夏八月,彭侯刚入于大荒之漠。

刚是我的名字,也是父母对我的期望。但是长老过汝却不喜欢这个名字,他总是说:“刚则易折啊。”

大荒之野在世界的南方,无边荒漠,一直延续到不可知的远处,没有人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在它的南方还有些什么。大家都说,那是世界的尽头,但世界的尽头又是怎样的呢?是无边黑暗,只有南方天柱绛桑卓然挺立,还是在绛桑附近,还有一片美丽的土地存在?或者,绛桑本身就生长在这荒漠中——虽然,我知道大荒之野中应该是寸草不生的。

邯人向导对我说,他们曾经深入大荒之野整整四日,行进约两百里。出发前,我和他们仔细研究了在荒漠中可能遇到的危险,我们携带了足够多的粮食和清水,还带了几捆细长的木杆,杆的一端都绑着红色的小旗。

因为在荒漠中,四野一色,太阳长年不落,高挂正空,根本无法辨识方向,所以我们每前进两里,就插下一根木杆,藉此标志来路,同时调整自己前进的方向。我们直线向南,就这样走了很长时间。

因为太阳永远不落,所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木杆已经快要用完了,以此记数,该已经走了三百多里了吧。时正仲夏,天气越来越热,黄色的荒沙上似乎总浮动着一层薄薄的烟雾,使人不禁从心底产生出一种淡淡的恐惧。小时候,我害怕黑暗,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无尽的白昼也会带来恐惧。

粮食和清水,足够我们使用超过一个月的,但是向导却已经开始胆怯,不断地提出后退的请求。当然,他们以前谁也没有如此深入荒漠,他们可不想陪我死在这里——虽然我相信自己绝不会死。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既然他们已经失去了向导的作用,那么继续跟随我前进,只会浪费食水,于是我分发了少量物资,放他们回去了。

一个人赶着车,继续向南方行去,又走了二三十里,木杆已经用尽了。很快,我就再也无法把握正确的方向了,只有靠直觉向前挺进。我开始有些后悔,但犹豫了几次,还是打消了后退的念头。

就这样,又不知道走了多久,深入荒漠有多远,食水已尽,车子越走越慢,终于,一匹马再也坚持不住了,前腿一屈,跪在了地上。车子翻倒,我被狠狠摔了出去。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爬起来,但爬到一半,我却停住了,因为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掠上心头:我曾经来过这里,我曾经进入过大荒之漠,并且就这样一个人孤独地前进,直至车翻人倒……

怎么可能?!我虽然居于南方,但彭邑距离大荒之漠有整整八天的路程,我从来也没有进入过这个荒漠,连想都没有想过。如果这次不是为了获取宝玉,恐怕毕生也不会踏足此处。然而,我心底的无名的熟悉感觉,却越来越是强烈。此后的日子中——应该有几天甚至十几天吧,太阳总也不落,我无从判断时光的流逝——我靠着饮马血,吃生马肉,勉强活了下来。等到马血都尽的时候,我只好背上一块干干的马肉,靠两条腿继续前进。剩余的马肉只好放弃了,如果没有水,带再多的肉也不能维持生命。

路上,看到过几具骨架,其中一具,似乎是人的,但是没有骷髅,不能准确判断。我苦笑一下,才要转头离开,突然又发现这具骸骨是如此的熟悉。是的,我以前一定看到过它的,一定在无边的荒漠中,在烈日的照耀下,拖着疲惫的脚步,背着一块干马肉,看到过它的!我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蹲下来仔细观察这骸骨,但突然间,熟悉感又消失了。不,我上次看到它的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停留……

马肉终于吃完了,我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我实在疲惫极了,很想就这样躺倒,沉沉地睡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的梦想还没能实现!我就这样走着,走着,疲惫地走着,是腰下的“血剑”给了我力量,每次当我就要倒下去的时候,我就握住剑柄,一股柔和的力量就会传入我的脏腑,给我灌输一丝微弱的活力。

就这样,我终于走出了大荒之漠,终于找到了绛桑……

原来荒漠之外,是这样的一片土地。那是极大的一片青绿色的草原,草原的正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树干直插云霄。向上望去,看不到枝叶,但就树皮的形状来看,那是桑树。这一定就是南方的天柱绛桑了。

我抓了几把草,放在嘴里咀嚼着,苦涩的草汁,现在对于我来说,不啻琼浆玉露。大概已经七八天没有饮水了,我竟然还能活着,这真是一个奇迹。我立刻信心百倍,命运既然让我这样突破死亡的重围,来到绛桑旁边,就一定是有更伟大的使命要我完成——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看着很近,但到达绛桑旁边,我走了整整三天三夜——是的,三天三夜,夜晚终于再度降临了。我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遥望着满天繁星,终于再次获得了安祥的睡眠。在梦中,我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回到了彭邑,我饱食着烹肉,啜饮着美酒……

突然,天生的敏锐直觉,使我惊醒了过来,我看到,在黑暗中,有两点蓝色的光芒,正快速向我逼近。那一定是野兽!现在野兽对我来说,就等于是美食。我挥动“血剑”,跳起来迎了上去。红光一闪,蓝光消失了。

那是一只大如野狼的奇怪野兽,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但这无关紧要,我关心的是它的肉质是否鲜美。于是捡了一些草,生起火来。草很湿,要点着很不容易,并且冒出浓浓的烟来,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烤熟了兽肉——味道还算过得去。

终于走到绛桑下面。我围着绛桑走了小半圈,估计这天柱粗约三到四里,我在它的面前,就象一只蝼蚁似的。绛桑象是一株普通桑树的无限放大,树皮也因此感觉非常粗糙,有很多可资攀援的褶皱。我在树下又好好休息了一晚,养足精神,然后背上剩余的兽肉,努力向上爬去。

天黑的时候,我就小心地用“血剑”在树干上挖出一个孔穴,藏身进去,蜷缩着睡上一觉。天一亮,爬出孔穴,继续向上攀登。就这样,整整爬了四天三夜,距离地面,大概已经近百里了,从空中望下去,地面变成了一片深绿,其它什么也看不清。

携带的兽肉已经吃完了,但我没有丧失信心。我相信,南方的宝玉,一定就在绛桑顶端。老人们都说,天柱是通往天神宫殿的桥梁,也许我可以见到天神,可以见到天辅是什么模样。远远向故乡所在的方向望去,天边有一条黄色的带子,那是大荒之野吧。向南方望去,还可以看见一座巍峨的高山——那就是世界的尽头吗?在它的背面,会有些什么呢?

又往上爬了两天,饥饿和干渴逐渐消耗着我的体力,每天还爬不到十里。但是终于,我看到头顶青翠一片——那是树冠吗?绛桑之顶就在眼前了吗?以后的几天里,我不用再挖掘藏身的树洞了,而可以舒适地躺在硕大无朋的桑叶上。饥渴的时候,我就啃食这多汁的桑叶——味道比下面的青草好多了,我感觉自己象一只小小的蚕。是的,我是蚕,何时才能结茧羽化,在梦想的天空自在飞翔呢?

大约又过了六七天,我到达了绛桑的顶端,我的自信徒然间崩溃了。树顶什么也没有,向上望去,仍是空茫的蓝色的天空,天神的居住何在?我坐下来,喘着气,从腰间取出昨晚挖下的一块桑叶,却没有吃,而是用它擦拭自己的面庞。我竭力稳定心神,整理自己的心绪:难道宝玉是在天柱之内,或者在天柱之下吗?

向下望去,只见云雾苍茫,不知道有多高。我恐怕已经没有体力再回去下面了,而且就算下去了,又怎样掘开这粗达数里的绛桑呢!

就此放弃吗?这不符合我的性格。但我从来也没有这样茫然无措过。四望寂寥,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如此高处,似乎连禽鸟也不曾飞来过。我苦笑着,握住了“血剑”,仰天长叹一声。杀死苹妍时候的那种可笑的悲凉,再度掠上心头。

我站起来,用双手高高地举起“血剑”,用尽全身的力气,就要向脚下的树干上插去——这可厌的绛桑,就让我和你同归于尽吧。我相信“血剑”的威力,就算不能杀死这棵巨大的树,也要让它受到重大的损伤!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住手,不要伤害它。”

我高举的双手僵住了,向四下望去,却看不到任何人。

“你是谁?在哪里?”我大声询问着,同时做出将随时继续我无益的破坏行动的架式。一声长长的叹息再度在我脑海中想起,接着,一个淡淡的影子,在我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仿佛梦境一般的,那个影子恍如大荒之漠中浮动的烟雾,朦胧地显示出一位长须老人的形象。这位老人的眸子是橙色的,须发却是紫色的,身披一件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颜色的长袍,遮住了他整个身躯。他没有开口,但我知道,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正是他的思想。

“不要破坏它,它在这里生长了数万年,它泽庇着这一方的生灵。”脑中的声音说道。

我连忙询问:“你是谁?你是天神吗?”

“不,你们所谓的天神,其实并不存在。我是仙人,下愚悟得大道,可飞升为上人;上人修炼得法,可净化为仙人;仙人统和有无,可解脱为至人。你们所谓由祖先所化生的、保佑着后世子孙的天神,其实子虚乌有,根本就不存在。”

我突然感觉四肢无力,再度颓然坐倒。这位“仙人”所言,打破了人类一贯的信仰——虽然我从来就疑惑天神是否存在,但也不禁遭受到强力的震撼。我语无伦次地提出了一些问题,仙人逐一回答,但用词晦涩,内涵深邃,我几乎全都无法理解。终于,我从极度的迷茫和失落中缓和了过来,记起了自己的梦想和使命,开口问道:“您可知道,这南方的极处,有一块宝玉,具有惊人力量的宝玉,它在何处?”

仙人的影子微微晃了一下,象是在摇头:“从未听过此物。我该走了,你切莫再伤害绛桑。”说着,那影子逐渐模糊,逐渐淡去。

“等等,”我赶紧再次举起“血剑”,“你有没有本领带我下去?否则……我反正是要死在这里,定要杀死这棵该死的树!”

一声叹息再度响起,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亮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硕大的桑叶和稀薄的云彩。看看脚下,那是湛绿的草地——我下来了!我竟然就这样倏忽间回到了地面,这是仙人的力量吗?这力量如此的神奇而不可思议!

就在仙人离去之前,我一口气问了最后三个问题:“远方那座山叫什么名字?那是南方大地的尽头吗?在它的背面究竟有些什么?”仙人回答说:“那是萦,是我所居住的地方。它不是大地的尽头,大地远没有尽头。”

“带我去!”我叫了起来,我相信,自己若能到达仙人居住的地方,或许可以学到他所拥有的本领和力量,那样的话,我的梦想就可以实现了。

但是仙人没有回答我,那影子终于化成了稀薄的雾气,然后连雾气都逐渐散尽,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我低下头来,抓起一把青草在口中咀嚼着,藉以恢复体力。没有关系,你不愿意带我去那叫萦的山上,我就自己前往,我一定会再找到仙人的。一时间,我把未曾见过的宝玉抛在了脑后,而将有所接触的仙人当成了自己新的目标。

第十六章 出

史载:鸿王六年春三月,彭侯刚始出大荒之漠,以天最之命告王,使革命,伐不道。

我向着仙人所居住的高山行去——那座山是叫作萦吗?多么奇怪的名字。一路上,我嚼着野草,捕杀偶尔遭遇到的各种野兽。野兽的数量并不多,全都奇异得难以名状,或者似虎而小,或者似豹而有蹄。每隔三两天,总能猎到一只。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喜欢捉弄人吗?在我失落的时候,它把渺茫的希望递送到我的面前,但当我捉住这希望的影子,竭力去追寻,希望又象云雾般飘散了。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萦一直远远地就在前方,却丝毫也不见接近。我的精神终于濒临崩溃的边缘,我知道自己双目赤红如火,心底焦躁不安,我从来也没有沉沦到这样的状态中过!

一切的改变,都产生于那一瞬间,我即将疯狂的那一瞬间。我终于停下了脚步,拔出腰间的“血剑”,用尽全身的力气向萦掷去:“去死吧,狗屁仙人!”“血剑”如一道陨星所带的赤色尾翼,直向前方飞去。突然间,我感觉四周的环境在飞速地改变中,树木、草原,都模糊成线状掠过眼际,就仿如我正以从来没有过的惊人速度,跟随“血剑”一起向前飞纵!

转眼间,我就来到了萦的面前,我看到陡峭的灰色岩壁就在身前不到一丈处,而“血剑”,深深地插入了岩壁,并且不停地抖动着,发出初见时那种刺耳的鸣叫。岩壁开始晃动,无数巨大的石块从空中坠落,呼啸着,就砸在我的身边。我忘记了躲避,只是呆呆地望着“血剑”,喉头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攫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岩壁在“血剑”的振动中,终于龟裂了开来,仿如张开了一张可怖的黑色巨口。“当”的一声,“血剑”掉落在地上。不,不仅仅是血剑,还有一块红色的玉石,从岩壁的裂缝中滚落出来,滚落到“血剑”边上。那就是我所追寻的宝玉吗?我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急忙弯下腰,一手捡起了红玉,一手握住了“血剑”。

“你不能取走它,它落于下愚之手,必将祸患无穷!”听到脑海中的这个声音,不用抬头,我也知道仙人终于出现了。我的心中涌起一股胜利者对拜倒在脚前的俘虏似的喜悦和嘲讽,完全不理会他的警告,就要把红玉揣入怀中。

但是,我的手被攫住了,被没有形体的什么东西攫住了,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毫不犹豫地,我挥起“血剑”,向面前那个模糊的虛影斩了过去。脑海中一声惊呼,虚影徒然散去,我另一只手上的力量也突然消失了,因为惯力,手猛然向内扭曲,把红玉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胸口。

胸口一阵剧痛,我感觉一股强大的火热的力量,从宝玉直传入五脏六腑,就仿佛吞食了一块烧红的木炭似的。我不禁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来的时候,眼前是鲜红的一片。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被血糊住了眼睛,但立刻就惊惧地发现,那是四周的环境再次改变了。我身处于一个艳红的世界中,草原消失了,绛桑消失了,萦也消失了,四外什么也没有,只有红色的地面和红色的天空,在远方不可知不可达之处,浑然一体地交融着。

我缓缓地直起腰,游目四顾,我立刻发现这红色的世界中不仅仅自己一个人,在我的左前方,正有一个人慢慢地悠然地走近。这个人,身着一件式样奇特的雪白的袍子,面色深黄如金,眉高目陷,长相非常奇特。那是谁?那不是和鸿王所描述的梦中的天最是一个样子吗?我再度感觉这一切是如此的熟悉,这个人,我肯定曾经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虽然在听鸿王描述他的相貌的时候,从来也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

那个人继续缓缓走近,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是的,我曾经以天最之名,托梦给威鸿。”他确实是在说话,和那个仙人将思想直指入人心的方式不同。他的声音如金属交击,那样的刺耳,却又给人一种神秘的诱惑力,使人想继续听下去。就象少年初次饮酒一般,酒浆割着他的喉咙,刺着他的脏腑,是如此的难受,但他仍会忍不住再去喝第二口,直到习惯并且爱上饮酒为止。

“曾经以天最之名?那么你究竟是谁?!”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血剑”。这个人给我如此强烈的压迫感,初战鹏王的时候,见到仙人的时候,甚至身处苍茫无际的大荒之漠中的时候,都不曾产生过如此的压迫感。

“你听仙人孤弘说到过上人、仙人和至人了。你可知道,下愚并王,上人一王,仙人无王,至人皆王,”那个人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而我,就是上人之王。我是蒙沌。”

上人之王?天最?蒙沌?我的头脑中猛然被塞入一大堆自己所从未听闻过,从未想象过,也根本无法理解的概念,立刻混乱成一团。向前望去,那人金色的面孔,在赤红的世界中,耀得我眼睛刺痛,几乎要流下泪来:“你……你为什么要冒充天最……”

“没有天最,”那个人微笑着,但笑容是如此的可怖,“孤弘告诉过你,由先祖所化生的、会护佑后世子孙的天神,其实根本只是人类幼稚的幻想。威人的祖先最吗?还有畏人的祖先畏,你的祖先辅,他们都死了,简单地死去了,化为乌有了。我,没有冒充任何人,我只是借用你们头脑中的幻想,指引一条明路给人类而已。”

“明路?就是要鸿王对抗鹏王,使战争爆发,血流飘杵吗?真的可能胜利吗?”了解到鸿王的信仰原来根本是虚假的,他根本是被眼前这个可厌的什么“上人之王”给愚弄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仅不感到愤怒,反而油然从心底产生出一丝幸灾乐祸来。也许,我一直在嫉妒鸿王,嫉妒他获得了天神的垂示,而比他更强的我,却没有……

对方依然微笑着,向我伸出一只手来:“发现自己心中卑鄙的思想了吗?不,我没有愚弄他,只是以他的智力——不,以你们人类的智力,根本无法理解宇宙的真相,因此我指引他的时候,运用了一些特别的手段而已。可能胜利吗?必须胜利!时间已经不多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我才要发问,他却直接回答道:“时间来不及了,快带着南之雷玉回去,并且尽快搜集齐其它的四块宝玉吧。我会帮助你的。大劫就要到来,大劫总是藉由下愚的动乱而逐渐萌芽。此次,动乱的种子被播撒到人类中间去了。有你、威鸿和宝玉的力量,应该可以推翻畏鹏,使人类尽快稳定下来,也许可以将大劫后推一千两百年……”

“什么大劫?什么一千两百年?”我大惑不解。

蒙沌诡异地笑着:“去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下愚五千天地十万万缤纷世界,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一千两百年后,咱们应该有缘再见。”话才说完,他伸向我的手突然展开,手心向上,立刻,我看到一道耀眼的白光直冲天际。艳红的世界被撕裂了,如晶莹巨剑割开了红色的丝绸,转瞬间白光就充满了整个天地。我也被包裹在这白光中,不自禁地闭起了眼睛。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融化。

我能够感觉自己的手,尚在,自己的脚,尚在,自己的整个躯体,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我不能动。白光逐渐消散,我发现自己飘浮在虚空中——除了自己,万物皆隐的虚空,没有大地,没有天空,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光亮。整个虚空呈现一种奇特的灰色,灰色中似乎又透出一线淡淡的深蓝。但是,想要捕捉住这深蓝一线的时候,它却又隐没了。

我见过这种颜色,仙人孤弘所穿的袍子,就是这种颜色的。脑中隐约浮现出一帧迷糊的印象:还有一个人也穿着这种颜色的袍子。是谁呢?我想不起来,太久远了,似乎在百年以前,又似乎在千年以后。

四周没有光亮,就呈现着这样奇特的灰蓝色。虽然在没有光的情况下,我的眼睛应该什么都看不见,面前应该只有一片漆黑,但我分明地知道,自己的眼睛并没有睁开,自己是用心在看的。

用心可以看到一切,弗远勿届,无微不显,我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背后。身前,身侧,身后,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宇,混沌未开的宇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失去了知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知觉又再度恢复。其间流逝的时间,恐怕漫长得无法计数。终于,我睁开了眼睛,再次看到黑色、白色和红色三种光芒在眼前晃动,“风璜”、“云玦”和“雷琮”,就虚悬在我的头顶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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