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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芽-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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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蓦地伸来手掌,擒住了顽皮游移的软荑,她对上他的眸,那双长睫掀扬下,深若古潭的眼,是错觉吗?瞳仁颜色……变了。
变成她没看过的浅金色。
“……我自己来。”他的嗓音,也不似平时清冷,好沉,仿佛另一个人所有。
他将她的手,由衣领后抽出,接续系绑串链的工作,动作有些缓慢,不是笨拙的慢,而像是十指在与什么对抗着……
他闭眼,长睫掩盖双眸,藏住瞳心变化。
直到系妥绳结,再张眸,浅金色的眼瞳,已不见踪影,恢复成墨玉般的乌泽。
“……你刚刚……怎么了?”她再迟钝,还是隐约察觉,在方才一瞬间的他,怪怪的。
“无事。”
“可是你的眼瞳……”
“男人戴这种秀气颈链,一点也不赏心悦目。”他说。声音,逐渐恢复她惯听的清幽。很明显是转移话题,用在别人身上,不记得有效。但是对珠芽,屡试不爽。
“谁说的?!好看!真的好看!你戴起来超级适合的!”
“说谎不打草稿。”淡淡的笑嗤,没有太多恶意或嘲讽。
“我没说谎!你配上我的真珠最最好看了,绝配。”嘿嘿。
他唇畔笑弧加深:“原来,自卖自夸,可不仅止是人界陆路上的那位老王。”眼前还有另外一只。
“老王?谁呀?”珠芽好奇眨眼。
说了妳也不识得,浪费唇舌而已。
她还想问,问老王是何人,问他刚才的不对劲……大龙子右袖一扬,水箜篌耸立两人面前,他五指撩弄,篌音铮然流出,飘袅清零。
这动作,说明了此刻他有弹箜篌的雅兴,没了闲话家常的心情,所以,她可以闭嘴,不用再多言,他什么都不会回答。
珠芽对音律一窍不通,只知道篌音好美,只知道,奏着箜篌的他,好美。
不过……他弹得好重,是她错觉吗?他手背上,淡淡青筋,偾张起来了,琴弦承受这股力道,流溢的声音,沉沉低鸣……
他必须用箜篌之音,按捺体内奔窜的浮躁,立刻。
藏在平静面容下,莫名的浮躁。
到底是什么?
怎会轻而易举,被她撩弄起来?
表面上,平静悠然,暗地里,波涛汹涌。
他一遍一遍弹着,一曲一曲奏着,借机调匀吐纳,直至躁动平息,待在一旁的珠芽,早已不知睡去多久,嘴儿微张,还呼噜呼噜,打着酣。
大概是做起好梦,脸上笑容又甜又满足,直接拿他的手臂当靠枕,软软地,偎在哪儿。
低首淡觑,看见她翘俏的睫,小而坚挺的鼻,粉粉嫣红的腮帮。。。。。。方才,她指尖停伫过的颈肤及龙鳞,似乎又灼热起来。
就是她的缘故吗?
只是轻轻一碰,竟险些唤醒……封印住的狂脖。
不,不止。
血脉间的躁动,并不单单是那般的触摸,
再更早之前,他便隐约察觉体内的反常骚动,从……
由他父王口中,听见她被留下来的真正理由。
“万一……找回你的如意宝珠时,宝珠有所损伤,她就能派上用场了。”
若宝珠裂了、缺角了、不全了,便是她的'用途'。借龙珠蚌独特的珠液,包覆宝珠,孕养真珠一般,修复宝珠………传言中,龙珠蚌,是有这等效用。
但她太娇小,不可能毫发无伤熬过修复的过程,连猜都毋须去猜,她的下场是什么。
“那颗小蚌,养着养着,别养出感情来,才不会……用上的那一天,舍不得了……”
多理所当然的道理,他懂,他明白,他完全认同。
与如意宝珠相比,她算什么?重要吗?何必舍不得?
她既没有教人惋惜的天籁美嗓,也没有令人沉迷陶醉的歌声,失去了,有何差别?或许,耳根子反而更清净。
宝珠却是他同胎共孕的一部分,谁都不及它的无价。
所以,他没放弃过寻找它,他若损伤,他自然也不会放弃修复它,不计任何代价。
只是……
“只是”这两字,扰了他的静谧,乱了他的清明。
不该有的翻腾,让他的身体短暂挣脱封印,神智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偏离掌控。
拨动篌弦的手,慢慢静止了下来,转而……抚上珠芽粉软的脸颊。
那么水嫩、那么温暖、粉樱中,带有血润色泽。
指腹流连再三,她的粉腮,奏不出奇音美乐,何以缚困她的手只,教他不愿收手离开?
珠芽毫无所觉,同样睡的香沉,不知他的此刻心绪起伏。
指腹间,揭取一抹暖意,源自于她的,有指上漫开,像火苗,逐步炙烧。
不弹箜篌,不藉音律来压抑情绪,心,却还是缓缓平静下来……
与平时的平静,仿佛有些微不同,差异在哪里,他分辨不出……
“是该尽早寻回宝珠,它遗落在外,越是久,受损的机会越大……”
唇,还呢喃了几句,声音太小,仅仅唇瓣轻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早日寻回,才好安心,也许,根本用不着她……
对,她排不上用场,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
箜篌声停止后的很久很久,珠芽才睡到餍足,醒了过来、
醒来后,却得到他离开龙骸城的消息。
“……去哪里了?”
珠芽 显然对此很惊讶,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知音正在收拾亲厅,仔细拭静桌面,本本琴谱归回柜架上,对于跟在她身后,叨问着大龙子去向的珠芽,搭理的并不热络,甚至是冷淡。
“全城上下,无人不知大龙子去了哪里,你没被告知到吗?”若有回答,也带些酸涩的损讽。
城里众人当然皆知,数百年来,大龙子总是来来去去,大部分城民只听闻过,大龙子在寻找某物,亲近些的家人才会知道,他寻的,是如意宝珠。
知音服侍他多年,自然清楚。
大龙子离去时,永远不告知谁。
有时前一刻还看见他抚篌的身影,下一刻,他已离城,一年半载没再踏回城内。
珠芽此时的失落,知音很懂,因为,她尝过太多太多回。
思及大龙子亦没告诉珠芽,她心里,平衡不少。
原来,珠芽在大龙子眼中,与她或任何一名城民,没有差别。
“他没跟我说,他要出城去呀……去多久,晚膳前会回来吗?”珠芽听不出知音答复里的嘲意,仍旧跟前跟后,要问个确切答案。
“大龙子既然不告诉你,自是不想让你知道,别再问了,我有许多'正事'要忙,你别扰我。”她跟某颗吃闲饭的蚌精不一样,即便'枕琴怀笙园'的正主儿不在,她依然尽责,维持院内的整齐干净,一草一石、一沙一硕,全与大龙子离去前一摸样。
“干嘛不跟我说……”珠芽咕哝,埋怨知音,更埋怨大龙子。
要走,也不先说一声。
害她一醒来,习惯性地追逐他的所在,满楼子四处找他……
“珠芽姑娘,你怎么一口都没用?”晚膳时,鲪儿布完一整桌菜肴,迟迟不见珠芽动晢,呆呆坐在桌边发怔。
“他还没回来。”
“他?”鲪儿慧黠地反应过来:“大龙子呀?对了,你非龙骸城城民,所以不甚清楚,大龙子一出城,几个月内都不会回来,你不用等他。”
鲪儿替珠芽盛满一碗海栗大米,虽称之为“米”,却是浓浓墨绿色泽,米大如珠,粒粒分明浑圆,味道带有淡淡海藻香气,饱足感更是无话可说。
“他也告诉你了吗?……独独我不知道哦?”珠芽失落感更严重了。
鲪儿露齿一笑,解释道:
“龙子们从不跟谁报备行程,哪时出城,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何时回来,这些事儿,连龙主都无从干涉,当然,大龙子不可能同鲪儿事先告知,鲪儿会清楚大龙子的情况,是这些年来,大龙子总是如此。”大家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他常不告而别?”
“每位龙子……多少带些任性妄为的性子。”鲪儿身为龙主贴身婢女,时常听龙主抱怨儿子们,无论哪只外貌多温文、多慈善、多无害的龙子,难免都害龙主伤过
脑筋。
“去哪里也不跟任何人说,真的很任性耶……”珠芽撅嘴,早知道就不贪睡,至少不会连他离开,都没感没觉。“不怕人家会担心吗……”
“龙子们本领高强,鲜少有人能匹敌,更难伤他们毫鳞,谁需要为他们担心呢?”鲪儿当珠芽在说笑,开始劝她进食嫩软的鱼片,夹到海栗大米上,红红的酱汁,酸酸甜甜,吃了最开胃,再帮她舀一碗鲜虾汤沫,放凉,饮时才不会烫舌,只差没拿筷子,亲自喂食珠芽。
鲪儿说别担心,她却怎么也放心不下。
吃,还是照吃;睡,仍是照睡,只是每每想起他,就开始胡思乱想。
想着,他有没有?
想着,他有没有地方好好睡?
想着,他现在,有没有也在想她?
鲪儿还说,他上回出去再回城来,是八个月后的事儿了……
八个月!
连八天都不到,她已经觉得像八年,好漫长、好难熬……
好想念他的篌声,呜。
讨厌,更想念的是,优雅沉静,衣裳素洁,面容温慈的他,还有,比篌声更美、更软麻的嗓音……
“小猪牙,喂,叫你哩,小猪牙——三魂七魄在不在家?”
混杂咀嚼着蜜果子的呼唤,清脆好听,可惜,没让趴卧琴桌上的珠芽回神,直到加入了一根手指,在她鼓鼓的腮帮上,又按又压,毫不客气,终于获得她凝眸望来。
那一眼,噙着泪光,真是无比哀怨,被抛弃的怨妇,也不过尔尔。
“九龙子哦……”口吻,更是叫人气结的无精打采。
对,是他九龙子,真对不住呐,不是她想看的那一位。
“我大哥哩?”
“走了……”如泣如诉的两个字。
“又出城去啰?那得好一阵子见不到他。”九龙子一派稀松平常,本来要带给大哥品尝的蜜仙果,搁在她手边,当做便宜了这只小猪蚌。“你帮他吃吧,摆到他回来,果子也烂透了。干嘛一脸闷闷不乐?有东西吃,要眉开眼笑才对。”
像他,嘴里咬着蜜仙果,脸上笑容比果子更甜。
“……要好久好久看不见他,你不会想他吗?”
“不会呀。干嘛要想?”九龙子没心没肺回她。
“他出门在外,说不定遇到困难或麻烦……”珠芽自己吓自己,吓到小脸发白。
“我大哥?不会不会,他只是去找宝珠嘛,又不是去跟人厮杀,能有啥麻烦?”家里成员,最不会惹事的,就属他大哥了。
不是性子秉善,纯粹是懒、是不能、是必须维持心情淡然。
“找宝珠?!”
本来乍听下,误以为“宝珠”是某位女子闺名,珠芽脸上神色很精彩,又是惊,又是呆,又是难过,后来觉得耳熟,冷静回想,才记起龙族人身上都带有一颗“宝珠”。
她问清楚些:“是……如意宝珠吗?”
“对呀,我大哥的如意宝珠丢了,得出城去找,找不到回来,才真的叫麻烦。”九龙子随口应着,拖着腮帮,姿态慵闲。
“他的宝珠为什么会丢了?丢哪儿?”珠芽替大龙子紧张起来。
“丢哪儿要是知道,就甭大海捞针去找啦。”真笨的问题,蚌精不长脑的哦?“至于,怎么丢了的……我也只是听说,大概是打架的时候,被对方击落大海,一路沉下去,或许海潮卷远了,可能让哪只大鱼吞下肚了。”
“宝珠长啥模样?是大是小?会不会给埋进沙里?”
“长这样呀。”九龙子毫不吝啬,掏出自己的如意宝珠,给她开眼界。
宝珠约莫男子拳头大小,很沉,像金子融出来的圆球,目前看来是如此,若龙族人恢复龙形态,宝珠亦会随其变化,球状不变,但尺寸将膨胀放大,变成龙爪亦能抓握的原形。
“好大的真珠!”她惊呼。什么神蚌才能养出这种大珠呀?!
“什么真珠?!瞎说,这是如意宝珠,跟你们那种裹着杂石的蚌珠,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九龙子唾弃人的嘴脸,仍是稚气多过于势力,没有很强烈的面目狰狞,扁起嘴,撇弄不屑。
“真的很像呀!我的蚌珠,只是小了一点点,色泽和形状,根本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
她伸手要摸,九龙子可不给碰,立刻收回。
“摸一下都不行哦?”小气龙。
“宝珠出差错,我们可是会拼命的,少碰为妙,弄脏了怎么办?”九龙子嘴很坏,啃掉多少蜜果子,也煨甜不了。
“出差错……会拼命,那、那他宝珠不见,岂不是……很严重?”
“当然呀。”
“会……怎样呢?”她听见自己吞咽津液的咕噜声,咽喉紧缩。
九龙子回视她。“问这么多干嘛,你又帮不上忙。”
“我可以帮他一起找。”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凭你?我们几兄弟比你不济事吗?我们找不着的东西,你能找到?”把龙子们和她摆在一块评论,对他们是种屈辱哦。
“……”九龙子说得对,她力量那么微小,比得上龙子吗?他费心尽力,寻找许久,每每离城数月,亦未能找回宝珠,她,又能提供多少帮助?
“呀,差点忘了,还有一件正事。”九龙子拿着仙果的那只手,在半空中,胡乱画个圆圈,圆圈中央,涟漪波动,似湖心水镜,映出一道身影。
咦?!咦咦咦——
她双眼瞪大,随镜内身影,越发清晰,瞳仁里的惊讶,越发扩大。
“大哥,我要向你借上回那本心法的书。”九龙子本就是来借书,这才是正事,送鲜果是“顺便”而已。
水镜仍泛着浅浅漪圈,如春风撩过,微微拂动,镜中人影,因而波荡起伏,依旧无损他原有的冰清翩然。
她这几天来,天天挂念着、悬思着的人,就在水镜之中,眉目恬然,温浅如昔。
“你自行去取便可。”
不是幻影,他会说话,嗓音仍是优雅,回着九龙子道。
“好,我自个儿去你书房找。”
难、难怪刚问九龙子,会不会同她一样,想着他、念着他时,九龙子回得半丝情分不留,原来,他们兄弟要见面,是这么……简单。
手一举,水镜成形,彼此便能面对面讲话。
九龙子要撤收水镜,珠芽赶忙阻止,搭上他的手臂,不让他动。
“我、我也要跟他讲话!”珠芽哀着声,央求九龙子。
“哦。”九龙子无谓耸肩,挣开她的手,随她去啰。
大龙子一开始便瞧见了她。
她站在小九身后,乍见镜中的他,小小脸蛋上,满满的诧异,瞠目结舌的神情,教他难以忽视。
她伸出手,试探地点了点水镜,不敢太用力,轻轻触碰,生怕薄脆水镜被她戳坏,那就看不见他了,偏偏,心里妄想着,手若探进镜中,是不是可以摸到他……
因为,他明明就在眼前,好近好近的地方。
前一瞬,嚷着说要跟他说话的她,反而安静许久。
她紧瞅他,将他自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他看来毫发无伤,稍稍安心些。
“你……有没有记得要吃三餐?”很多话想问,脱口的第一句,却是这个。九龙子在她背后琴桌,跷脚而坐,闻言,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我大哥又不是小孩子,饿了会自己找吃的,还需要你叮嘱?”
“嗯。”大龙子在镜中,浅浅颔首。
他没料到,竟然有人会问他这么婆妈的问题。
就连他自己的母后,也不会浪费时间,问出没有实质意义的废话。
通常,劈头便是问:宝珠找到了没?
如意宝珠的下落,绝对是比肚子问题,更加紧要。
“外头大鱼怪很多,你要自己多当心。”珠芽单纯以她的眼,去看海底世界,对她而言,随便一只鱆或蟹,都是可怕的天敌。
大鱼怪?
在大龙子眼中,不过是鲰仔小鱼罢了。
九龙子正欲发笑,却对上大哥敛眯的眼眸,那无关不悦,或是教人看轻的冷睨,更没有半点不耐,而是……微笑,很淡很淡的那种,唇角没扬,眼角悄悄泄露了笑意。
这只小蚌精,无意间,羞辱了大哥,把大哥当成弱小生物,怎么大哥……还肯在水镜里,听她问这种蠢问题?
大龙子虽没回答她,也没打断她,任由她继续说着要他保重、别冷着累着,云云之类的琐屑交代。
“你出城,都没跟我说一声……”终于,交代完很多她挂心的事儿之后,她不禁嘀咕埋怨。“害我一觉醒来,到处找不到你,问了很多人,还弄不懂你去哪里……本以为你很快就回来,鲪儿又说,没超过半年以上,你是不可能踏回龙骸城……”
“跟谁报备行踪,不是我的习惯。”他说得务实。
以前不习惯,现在不习惯,以后也不会习惯。
他的来去,自有他的理由,反正,人不在城里,任何急事,只须水镜便能联系他,他并非失踪,谁会担心呢?
“也不是报备,只是说一声,至少,我心里有底,就不用挂念担心嘛。”
“担心我,是多余的。”不用在他身上,浪费那种别扭情绪,省省。
“……”珠芽唇瓣噘噘,他这一盆冷水,泼得真决绝。
她又没要他露出感动的表情,但至少,对于她的忐忑,也感同身受一点点嘛。
她是不知道众人口中“龙子们本领高超”,究竟强到哪种田地,难道,很强的人,就不会生病、就不能受伤,就不可以……被关心吗?
淡淡的,听见镜中传来吁吐的鼻息声,介于嗤笑与笑叹之间,源自于他。
“下回有事找我,让小九或其他兄弟帮你开启水镜。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有任何危险。”
语毕,由他那边,挥散了水镜术力,身影消失在她面前,徒留一大片与海同色的空镜,慢慢溶于水中。
周遭,恢复宁静,也恢复了没有他气息围绕的阒寂。
九龙子以为,会看到一张惨兮兮的丧气面容,没料到“惨”字没有,“灿”字倒闪闪发着亮,像满天星斗,落进她眼中,镶嵌她脸上。
“你干嘛这么乐?”反应太不寻常了……
“九龙子。”珠芽捉起桌上的蜜仙果,双手掬捧,恭恭敬敬,高举过首,呈向九龙子面前,笑容说有多谄媚,便有多谄媚……
笑脸跟蜜仙果,一模一样的甜。
“您,明天一大早,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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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失言,不可与言而与之言。
意指……说了不该说的话。
大龙子很认真思索过,是他言中有错,或是她装饰在两鬓的双耳,纯粹好看之用,没有实质“听”的功能……
再不然,便是她和他,对于“有事”这两字,有着天差地别的解读。
否则,看见她的次数,何以频繁到……连他都有数不尽的错觉?
以往离城,家人与他联系用的水镜,出现眼前,鲜少超过五回,上次的八个多月内,也不过区区两次。
此趟,算算仅止十来日,水镜耸立眼前的次数,是按三餐计算。
无论由哪位弟弟做出来的水镜,贴在镜子最前头的,永远都是珠芽那张可爱笑脸。
早膳时,她端着海豆汁,一手鱼蛋烙饼,在镜的另一边,说:
“你早膳用了没?”
若用过,她便介绍一下她今早的丰富餐点,满满一大桌,边吃,边同他杂七杂八胡聊,问他昨晚在哪处海城落脚,进展如何,遇上哪些趣事。
若还没,她会软软逼他,在她面前进食,以亲眼确定,他有乖乖吃饭。
午膳时分,她手里一大盘海粟大米,堆得像座小山,上头铺满鱼生和海菜酱,问:
“你午膳用了没?”
若用过,情况重复早膳。
若还没,请见上列说明,在此不再赘述……
晚膳时……
“你晚膳——”她话没说完,就被一脸不爽的二弟吼断。
“你烦不烦呀?!这算啥要紧大事?!每天吵我们帮你做水镜,就只是要问我大哥吃喝拉撒了没?!滚出去!”
睚眦的咆哮,撼动水镜,镜面波澜乱生,连另一端都感受威力。
“我没有每天来麻烦你……我照顺序安排,你三天轮一次……”八个兄弟慢慢排,人人有份。
“你还真敢说——”睚眦冷笑,面狰目狞,獠牙外露,雪白森寒,长脚举高高,然后,拿捏力道——足以踢飞一颗蚌的力道——送出。
遭二弟踹走的蚌娃,翌日,又嘻嘻哈哈,无事人一般,现身水镜内,毫不见昨夜被睚眦驱逐的沮丧,而她身后的苦主,换成他三弟。
三弟,辛苦了。
她当然也不是只照三餐问候他,水镜变成她最便利的工具,碰上新奇好玩的事儿,立刻找他共享。
连鱼雁往返的等待时间,全节省了下来。
“我交到新朋友了耶!蔘娃、鱼姬、延维,以及一颗小红枣,她们人都好好,替我说不少好话,蔘娃是一根灵蔘耶!她还请我喝蔘茶哦!”
蔘茶?
哦,是她的洗手水嘛。不知详情的人,才饮得下去。
“要不是她们,你那些脾气古怪的兄弟,都不肯帮我……”
“你兄弟里,脾气最好的,就属五龙子,他永远笑咪咪的,有求必应。”
不,老五出手,纯粹抱着看戏心态,他绝对离“脾气最好”的等级,非常、非常遥远。
“听说四龙子和你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哦?”她停顿很久,神情缥缈,露出“世上无奇不有”的吁叹,发表感言:“……遗传真是高深莫测的东西耶,好微妙哦。”遗传得一点都不像呀……
“九龙子人也不错,只要分一半食物给他,他什么都点头……可是,他身旁,叫惊蛰的那个……”她抖了两下,下意识摸摸脖子,回想起来还会怕:“前两天,他把我拖到无鱼无虾的地方,一手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提高高;抵在墙上,恶狠狠问我——‘到底对九龙子有何企图?!为何借故接近他?!学我用食物讨好他?!’……我跟他说,我只是要麻烦九龙子帮我弄水镜,他一脸不信,凶凶回我‘以后,要水镜,找我!’……”
看来,惊蛰视她为情敌,提放起她来了……
“虽然惊蛰脸很臭,但说到做到,我发觉他人不算坏,帮我弄水镜时,不啰哩叭唆,很干脆。”弄完就走人,没有第二句话,放她和大龙子独处,不像其他龙子,老想听听她和他说些什么,爱听,又爱耻笑,真讨厌。
目前,惊蛰荣登“做水镜的第一人选”宝座。
“九龙子是公还是母的?……他不太像雌性耶,一丁点也不像呀,惊蛰是不是被蚌壳糊住双眼,误把他当成龙女?……”九龙子生得秀气精致,和六龙子负屃有几分相似,但没有六龙子冰冷难亲,他很爱笑,笑起来眉目俊朗,称得上是“漂亮”,可绝不是女子那种粉嫩的漂亮,要错认,很难。
这话,最好别当面问小九,小九会痛宰你,真的。
“我还找到另一个也会用水镜的人哦,是魟医,原来水镜法术,是可以修成的,我想学,正拜托魟医教我唷,等我学会,我就不用四处求人帮我。”
“上回,在魟医那里,等他用水镜和你联系上的过程中,我鼻血就流下来了,他说我吃太补,可鲪儿还是天天端补汤给我喝,你看我,是不是胖很多呀,我最近变好大颗哦……”边说,边捏自己的肚腹,指掌间,确实捏出了一层厚度,看起来软绵无比。
诸如此类的小事,她也会一一报告。
他没有一次感觉过,离家数百里,仍身历其境,城中芝麻绿豆事,他件件没错过。
有时,会想斥责她别太烦人,他没有闲工夫听她说废话,她嘴里那些事,没有哪件,急迫到需要透过水镜来告知他。
偏偏,她说话的声嗓,雀跃、欢喜、迫不及待,带点嫩嫩的傻劲,听在耳里,激不起嫌恶感,更配上显而易见,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有多期待与他在水镜见上一面的神情,任何责备,或是寻觅了整日的疲惫,也会淡淡化去,半点不留。
连兄弟忍不住私下以水镜,纷纷向他抱怨,他竟也只是衔笑,请兄弟们多多担待,别太同她一般见识。
他下意识碰触着,系于锁骨间的珠炼,圆润的珠儿,在指腹底下,来回滚动,这是本能的动作,何时养成,他已不是很肯定。
只知道,手拈真珠,便会想起孕育它的那颗蚌娃,然后,嘴角不由自主上扬,享受心绪平稳宁静下来的舒坦。
这段时日,水箜篌一次都没被唤出来,他不需要依靠篌音,来压抑任何波涛起伏。
寻珠过程中,焦躁和失望,每每都是一种考验,考验他的定力,也考验着各海龙王加诸在他身上的封印,是否牢固。
“以往,总有几次,像是封印快被冲破般,恼怒、急躁、忿忿,在体内交织……此回,竟连一次也没有……”他低喃道。审视掌背,偏白的肤色,可见碧青色脉络,没有龙鳞覆盖。
鳞,在情绪不受控制下,才会径自冒出。
“是她的关系吗?她那些杂乱无章、毫无重点的言语,比箜篌……更能按捺我的情绪?”
他自己说来,都想失笑摇头。
怎么可能?
她,不过是只蚌精,又小,又弱,又不精明,呆呆的,单纯无比。
她能有什么影响力?
别太高估她了。
今夜,他在一处小海镇落脚,行事低调,不彰露龙子身份,只是自然流露的尊贵,仍是引人注目。
海镇不大,二十来颗螺犀聚集城镇,镇中居民,以青箭鱼族为主,唯一的客宿,仅仅三房,各间房内,只足够摆放一张石几和贝榻,窄狭简单,提供出外游子暂住几宿,倒也毋须苛求。
客宿供膳,多为海草类食物,无鱼无虾,口味清淡,他不挑食,荤素皆可,对吃食方面并不刁钻,桌上两道素菜,几颗藻团,一壶茶沫,便是一顿晚膳。
菜已出齐,过了良久,俊逸客倌却没有动箸迹象,鱼小二搓着鱼鳍,一脸恭敬,生怕招呼不周,凑近来问:
“公子,怎么了?菜……不合您胃口吗?咱这是小店,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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