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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译神品-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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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3先决条件(1)…手稿首发…
    先决条件(1)

    。

    [美]詹姆斯?鲍德温著

    韩松译

    。

    詹姆斯?鲍德温是美国当代著名

    黑人作家,一九二四年生于纽约哈莱

    姆黑人区;著有长篇小说多部,几本

    短篇小说集和大量散文。他在美国文

    学界享有很高的声誉,被公认为自理

    查德?赖特以来最有影响的黑人小说

    家。

    鲍德温的作品大都致力于挖掘当

    代美国黑人的心理,探查黑人在美国

    社会中的真正地位,剖析黑人与白人

    之间的微妙关系。因此,他的小说不

    但笔力jing悍,情节引人,而且有相当

    的思想深度。

    这个短篇,写的是一个二流黑人

    演员的故事。他曾经藐视自己的种族,

    企图经过奋斗在白人社会中占据一席

    之地,但由于缺乏“上等肤sè”这个

    先决条件,处々受到歧视和冷遇,虽

    有个别白人朋友相助,最终还是走投

    无路,重又返回黑人社会,在生他养

    他的哈莱姆黑人区找到归宿。

    ——译者

    。

    睡醒后,我发着抖,屋里只我一人。我在冒汗,粘糊々,冷冰々的,连身下的床单和褥子都浸湿了。黑里巴几的床单扭成了一条绳子。我像赛跑似的喘着气。

    我翻动几下就累了。只好四脚朝天,仰面躺着,凝视上方的天花板,倾听从其他房间里传来的人们的起床声:闹钟铃响、自来水拧开、房门时启时闭、脚步踏响楼梯。我能判断人们什么时候离家上班:这时,楼下门庭过道的大门嘎吱一声拖着地打开,又砰々连响两下关上,声音挺怪。一下轻,一下重,最后是咔哒一声。门开时,街上的响声都传进来:马蹄、邮车、行人、大卡车、小汽车,在柏油路上喧嚣着。

    我老爱做梦。夜里做了梦,早上醒来就发抖,再记不得一个完整的梦,只记得在梦里奔跑。也不知道这梦——或一个接一个的梦——是从何时开始做起的;已经很久了。一点儿梦不做的时候也有,大概可以持续几天。但接着梦又卷土重来,一到晚上,我就迟々不敢上床,从睡着到醒后一直处于恐怖之中,第二天还觉得梦魇没有离身,难受之极。现在,我走了背运,从芝加哥回到纽约,寄住在市中心朋友租的一间肮脏的配有家具的房间里。我参加演出的那出戏在芝加哥砸了台。说真话,那算不上个角sè——甚至也算不上一出戏。我演一个稍微知识化了的汤姆叔々,一个为自己种族奋斗的年轻大学生。估计,剧作者想以此证明他是ziyou主义者。但我刚才说了,这戏砸了台,我已回到纽约,心灰意懒地待在这里。我知道我该出去遛遛马路,悠々转々,另外再找个工作。但我没有这样做。实在没脸见人。正值盛夏,我似乎被拖垮了。我天々恨自己。越想越恨。演戏是件苦差事,即使白人也不例外。我既不高又不漂亮,既不会唱又不会跳,也不是白人,所以,就是在最叫场的时候,我也排不上多少戏。

    我住的房间,天花板很低、四々方々的,墙壁的颜sè像干血痂一样。犹太小伙子朱尔斯?韦斯曼为我定了这房间。他说,这房子可以睡在里面,大概也可以死在里面,只有上帝才知道这里不是睡人的地方。这房子太可怕了,可能是屋里有几道固定不变的古怪光线的缘故:天花板上一道,左墙上一道,右墙上两道,床边桌子上还有一盏灯。床在窗前,窗户流不进新鲜空气,只进尘土。这是配家具的房间,可是他们把另外两间屋的家具也塞到了这里。两把安乐椅,一张写字台,我睡的床和旁边的桌子,一把直背椅,一个书架,一个纸板衣柜,以及我的乱七八糟的书和衣箱;墙角里还挂着我的脏衣服。这种房子谁见了都摇头。屋里有个壁炉,有个厚々的大理石炉龛,炉龛上有面灰暗的大镜子。很难在镜子里看清什么东西——这样反倒更好——壁炉里的火恐怕从来没有点着过。

    我去的那天晚上,朱尔斯对我说:“哦,不会让你老待在这里的。”天黑之后,大家都睡了觉,朱尔斯才偷々将我带进来,简直像走私一般。

    “老天爷,但愿如此。”

    朱尔斯说:“我快搬进大寓所了,你我就可以住在一起了。”他把几只灯全都打开。“你看,这样将就一段还可以吧?”他抱歉地说,好像这房间是他设计的似的。

    “噢,当然。你是不是觉得我会遇到什么麻烦?”

    “不会的。房租已经付过。她不会把你撵出去的。”

    我对此一言未发。

    朱尔斯说:“你也看得出来,住在这里得隐蔽着点儿。”

    “好吧。”我答。

    等人走完我再出去,等人睡后我再回来,就这样,我在这里住了三天。但我知道长不了。有两个房客在楼梯上看到了我,有个妇女急匆匆跑出厕所,吓我一跳。每天早晨我都等着女房东前来打门。前途未卜:可能没事,也可能有事。我难忍难挨地等着。

    我身上的汗越来越凉。楼下,一架收音机正在收听早餐交响乐节目,是贝多芬的乐曲。我坐起来,点了只烟,对自己说:“皮特呀皮特,怎么让人家吓成这样?你也是个男子汉嘛。”我一边欣赏路德维格的音乐,一边瞅着烟团升向肮脏的天花板。在路德维格的鼓号声中,我特别留神地听着,楼梯上是不是有脚步响。

    我一生去过不少地方。圣路易斯、弗里斯科、西雅图、底特律、新奥尔良全都逛过,什么行当都干过。十六岁我就从妈妈身边跑出来。她再也管不住我。她总说我将一事无成,只能当流浪汉。我们全家住在新泽西州一个镇子黑人区的旧棚屋里,全美国的黑人都住这种房子。我不喜欢妈妈住在那里。我讨厌左邻右舍的每一个人。他们一面信教,一面酗酒。对白人都很客气。房东老板一来都把房钱交上去,还听他胡说八道。

    我头一遭被人叫做黑鬼是七岁那年。那是个留着长々卷发的白人小女孩。我总是走前门的大街,独自到镇子里游逛。那个小女孩正一个人玩球,我路过时,球从她手里滚进街沟。

    我替她拣回了球。

    “咱们做掷球游戏吧。”我说。

    但她抱住球,对我做了个鬼脸。向我说:“我妈不让我和黑鬼玩。”

    我虽然不知道“黑鬼”这两个字的含义,脸上却也热乎乎的,就对着她吐了吐舌头。

    “我才不在乎呢,抱住你的臭球吧。”我说完沿街而去。

    她在我身后高喊:“黑鬼!黑鬼!黑鬼!”

    我也向她喊了一句:“你妈才是黑鬼呢!”

    我问妈々什么是“黑鬼”?

    “谁这样叫你?”

    “我听别人说的。”

    “谁?”

    “就是别人嘛。”

    “去洗々脸吧,”她说,“你脏透了。晚饭就在桌子上。”

    我到盥洗间撩了一把水,就用毛巾擦了擦脸和手。

    “这就算干净啦?”妈々叫道,“过来,孩子。”

    她把我拽回盥洗间,开始向我脸上脖子上打肥皂。

    “你一天到晚跑得脏不拉几的,谁都会喊你小黑鬼的,听见吗?”她抹々我的脸,又瞅々我的手,然后擦干说:“现在可以去吃晚饭了。”

    我一声未吭,走进厨房,坐在桌前,只记得当时直想哭。妈々也在对面坐下。

    “妈々。”我叫了一声。她看々我。我哭了起来。

    她转到我这一边,把我搂到怀里。

    “乖々,别愁。下回谁再叫你黑鬼,你就对他们说:我宁愿要我的肤sè,也不想当那些卑鄙下流的白人。”
正文 13先决条件(2)
    稍大一些,我就和朋友们结了伙,去跟篱笆外边的白人小孩对峙,互相扔石头和罐头盒。

    我常常流着泪回家,妈々搧了我,骂了我,自己也哭起来。

    “孩子,你想找死啦?你想跟你爸爸似的送命吗?”

    爸々是个流浪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的名字皮特就是为他起的。

    我步履维艰:吊儿郎当的官员,搞社会福利的人和所有镇民都找我的事儿。

    所以,妈々说:“你将一事无成,只能做流浪汉。”

    年复一年,我认识的孩子都长大、毕业、上班、结婚、定居了。定居又怎样?他们将给世界带来更多的黑婴,将住同样的旧棚屋,付同样多的租金,世世代代,永无尽头。

    我十六岁出走。留了一张纸条,让妈妈不必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好々地回来。但我二十二岁时她去世了。我回来埋葬她。一切照旧。我们的房子再没有漆过,门廊的地板也已下陷,破了玻璃的窗户上不知塞了谁的一件雨衣。另一家人正在搬进去。

    他们的家具堆在墙边,他们的孩子在屋子里笑逐着,有人正在厨房里炸猪排。最大的男孩挂起了一面镜子。

    去年,艾达让我乘她的大轿车兜风,我们经过了偏远地区的几个城镇。一次,路左边有几间几乎要塌的房子。晾衣绳上的衣服正迎风飘摆。

    “这里有人住吗?”艾达问。

    “只有黑小子。”我说。

    艾达气急败坏地按着喇叭,超过了前面的一辆车,说:“皮特,不知不觉地,你也变得偏激了。”

    “算我没说,算我没说。我知道,不少白人也在挨饿。”

    “这才说对了。可我自己很少受过穷。”

    艾达出身于被称为爱尔兰贫民的家庭,在波士顿长大。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为了钱,她结婚很早——“所以,我现在才供得起迷人的小伙子。”她常常这样调笑。她丈夫是个芭蕾舞演员,长年不在家。艾达怀疑他搞了同xing恋,但说:只要不管我的事,他干什么我也不在乎。我们去年邂逅,她三十,我二十五。我们的关系常有风暴,但谁也没有甩开谁。只要我进城,就打电话通知她;有时不得不流落他乡,也要让她知道。我们从不让关系过于当真。

    她走她的路,我走我的路。

    在这种游荡的生活中,我也学了点东西。像职业拳击手学会挨打,舞蹈演员学会摔跤一样,我学会了怎样混ri子。比如说,我学会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与jing察作对。不管谁是谁非,错的肯定是我。在别人,可能被看作具有美国传统的独来独往的美德,在我,就成了蛮横和傲慢。只经过几次遭遇,我便意识到,必须耍滑头,必须扮演对方希望看到的角sè。我只有一个脑袋,丢掉它太容易了。在jing察面前,我装作一无所知,张开嘴巴,瞪大眼睛,不说逞能的话,不跟他争一点人权。先猜猜他想听什么,再说什么。他就是皇帝,永远别让他扫兴。如果像常有的那样,我被当作附近抢jie或凶杀案的嫌疑犯给抓了起来,我就尽量露出一付寒酸相,一言不发,暗々祈祷。我挨过两回打,但没进过监狱,也没服过苦役。艾达有一回讲,那也是因为有我好运气。她还说:“假如你不那么走运,说不定倒会好些。现在有比苦役更糟糕的事。有些你已经遇到了。”

    她话中有话。我便问:“这是怎么说的?”

    “别发脾气。我说的是假如。”

    “你的意思——是不是认为我是胆小鬼?”

    “我没有那样说。皮特。”

    “可你有这个意思,对不对?”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什么意思也没有。咱们别斗嘴。”

    在某些时间,某些场合,黑人可以用他的肤sè做挡箭牌。他可以利用英国人对黑人的潜在内疚感,达到自己部分或全部目的。他可以利用类似上帝的禁果一般的令人厌畏的自身价值,把它当作一把刀,拈在手上,寻求报复。我早就下意识地知道这些,但最初这样行动时完全是不自觉的。后来,我看清了事情的本质,便感到坠入了歧途,丧失了人格,简直无地自容了。

    那是我遇到艾达的前一年。我正在二流剧团和小剧院演出,有时担当的角sè还相当不错。人们对我很好,说我有天才。但他们说这话时很感疼心,似乎在想:多可惜呀,他永远出不了头。我终于忍无可忍,对赞扬知惋惜忿忿然起来,每次别人和我握手,我都要怀疑他们在想些什么。我在纽约碰到几个挺好的人,都是嘻々哈々好酒量的流浪汉;他们很喜欢我,可我弄不清自己是不是信任他们,也弄不清这辈子还会不会信任别人。正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我很快就得起床了。再听一会儿路德维格的乐曲吧。它像数里之外一个巨人的行进脚步声震撼着这小々的房间。夏ri的夜晚,朱尔斯、艾达和我常々爬到体育场的高处,坐在立柱下的冷石阶上(今年夏天我们大概还要去)。在那里,我觉得天穹遥々,忘乎所以,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我们三人,从不交谈,只坐着观望空气中缭绕的蓝烟和下面一个个泛着红光的烟头。时不时地,卖爆玉米花、苏打汽水或冰激凌的小男孩叽叽喳喳地爬上陡阶,艾达捂着乌发,稍微侧身让路,朱尔斯狠々地瞪他们一眼。我蜷膝坐着,凝视下面那明亮的半月形乐池,凝视那紧张的黑衣指挥和他身下那些按照海浪的节奏一齐摇来摇去的人头,乐曲几次停顿下来,让位于忽而急流奔进,忽而踌躇不前的钢琴,除了步步升高的钢琴声,再听不到别的乐器;待独奏家达到某一高度,别人又跟了上来:首先是小提琴,然后是圆号,接着是低沉忧伤的低音提琴和长笛,最后是猛击yu穿的鼓,好似朝阳冲破了黑暗,一阵接着一阵整整齐齐地升高,并轰然而止。我头一回听到救世主之歌是独自一个人。我好像挨了火烧和酒浇,热血沸腾起来;我哭了,宛如婴儿啼叫着要吃妈妈的nǎi,宛如罪人奔向耶稣请求他接见……

    正想到这里,音乐声下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我扔掉香烟。心砰砰跳起,快要冲出喉咙眼了。有人敲门。

    我想:别吭声,她或许会走开的。

    但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比刚才更响。

    我说了句“稍等一等”,就坐在床边,穿上睡袍,混身傻抖起来。看在上帝的份上,皮特,你过去也遇到过这种场面,什么倒霉事儿没尝过?大不了丢了这个房间,世界上不是到处都有房子吗?

    我打开门,房东老板娘正站在那里,脸一阵红,—阵白,歇斯底里的。

    “你是谁?这屋子我没有租给你。”

    我一时口干舌燥,准备进行解释。

    只听她道:“我这里不能让黑人居住。我的房客都在埋怨。女人们也不敢夜里回家了。”

    我说:“她们没有必要怕我。”我的声音很粗,全卡在嗓子眼里,我虽不敢抬高腔调,但已发怒,真想宰了她。“这房子是我朋友替我租的。”我又说。

    “噢,对不起,可他没有权利那样做。我一点儿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你必须搬走。”
正文 13先决条件(3)
    她的眼镜片一闪,正照住楼梯平台上的阳光,镜片变得不透明了。她吓得要死。她怕我,但更怕丢了饭碗。脸上露出错综复杂的表情,既有愤怒又有恐惧;她气喘吁吁的,嘴边上沾了不少唾沫星子;出的气很难闻,像七月天变臭的汉堡包。

    我说,“你不能撵我。这房子是以我的名义租下的。”我伸手去关门,好像没事了;“看见吗,我住在这里,这是我的房间,你不能撵我出去。”

    “你滚出我的房子!”她尖叫起来,“我有权掌握谁住我的房子!这里是白人区,我不租房给黑人住。你为什么不去非商业区,待在你该待的地方?”

    “我受不了那么多的黑鬼。”我对她说着,又要关门,但她上前一步,把脚插了进来。我真想宰了她,望着她那愚蠢、害怕、枯树皮似的白脸,真想抄起一条棍,挥起一把斧,用尽吃nǎi的力气朝她劈去,从她头顶zhongyāng铁灰头发的分发线那里将头颅劈开。

    “离开门口,我要穿衣服啦。”我说。

    但我知道,我输了,该准备上路了。我们怒目而视,谁也不动。她身上散发着暴怒、怯意和无名之火。我暗骂一句:你这吃蛆的婊子,就狠毒地说:“难道你想进来看我穿衣服不成?”她面不改sè,脚还伸在那里。我的皮肤一阵刺痛,好似灼热的小针头扎进了肉里。我恢复了理智,顿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似乎是多年前犯下了滔天死罪,人们还没有宽恕。

    她说,“你要不出去,我就叫jing察撵你出去。”

    我拉紧门,不让她碰住我,说:“好吧,好吧,这混账房子给你。现在出去,让我穿上衣服。”

    她回了身。我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传来她下楼的脚步声。我把衣物扔进箱子,想尽量多磨蹭一会儿,但又害怕她把jing察带到楼上来,刮胡子时把脸也划破了。

    我进屋时,朱尔斯正在煮咖啡。

    “你早,你早,出了什么事吗?”

    “小客店里的房子丢了。”我说,“为我这个人类的逆子倒杯咖啡吧。”我说完坐下,把手提箱丢在地上。

    朱尔斯瞅着我说:“噢,咳,咖啡就得。”

    他拿出茶杯。我点燃一只烟,坐着不动,不知说什么好。看得出来,朱尔斯心里也不是味儿,我想对他说,这事并不怪他。

    他把咖啡推到我的面前,又拿出糖和nǎi油。

    “伙计,振作起来。世界是广阔的,生活嘛——生活还长久得很呢。”

    “算了吧,我一点也不想听你的蹩脚说教。”

    “对不起。”

    “我是说,咱们不要谈论真、善、美了。”

    “好吧,但不要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想哭就哭吧。”

    “哭有什么用。再说,我已经是大人了。”

    我搅了搅咖啡。朱尔斯问:“你揍她了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

    “为什么不揍她?”

    我耸々肩,现在有点羞愧了。竟然败于她的手下,真可恼!

    “你满可以战胜她。给她两下,让她消受消受。”

    “见他妈的鬼吧,我算打够了。难道我就找不到一个可以安生睡觉而不被人拉去见官的地方吗?在别人,是当然的权利;在我,就得处々争斗,张三、李四、王麻子见谁都得斗,我也斗得太累了。伙计,我累了,太累了!你就没遇到过烦人的事吗?唉,我算烦死了。也斗怕了。我斗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chéngrén样了。我又不是教育家布克?华盛顿。我一点儿也不想解放别人。只想解放自己。这样坚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我送进贝尔维尤的监狱的。我会发疯和杀人的。我恼的不是那可怜的小房子。我恼的是我自己,是我内心的变化。我在大街上不是走,而是爬呀。我过去从来没有像这样过。现在每到一个新地方,都得考虑考虑后果:人家会不会容我;人家容了我,我会不会容人家……”

    “别激动。”朱尔斯说。

    “朱尔斯,我已经一败涂地。”

    “我看不至于。喝咖啡吧。”

    “咳!”我叫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偏执狂,是渲染事实和故意找事!大概,我有时也这样想,可怎么说呢?一个人经常挨打,就养成了随时等人来打的习惯。唉,我知道你是犹太人,你也像皮球似的被人踢来踢去,可你走进酒吧间,谁也看不出你是犹太人,找工作也会比我找的好!怎么说才能说清心里的滋味呢!我晓得,人々都有困难,事々不轻松;可做个黑人,就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也不想明白,只是每时每刻想方设法忘掉自己的肤sè,那滋味怎么向你解释好呢?我不想恨谁——大概也不会爱谁啦!——咱俩是朋友吗?咱俩当真可以做朋友吗?”

    朱尔斯说:“咱们是朋友。”又沉着脸道:“这有什么可怀疑的?我要不是犹太人,我一定会问你,你为什么不住在哈莱姆黑人区。”我瞅々他,他抬手一笑——“因为我是犹太人,所以没有问过你。哎,皮特呀,”他又说:“我帮不了你——去散々步,喝一通吧,咱们是同命相连呀!”

    我起身:“我以后再来。很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我留着门,到这儿来睡几天吧。”

    “谢々。”我说。

    我觉得自己掉进了大海,仇恨像骨癌似的吞蚀了我。

    我约艾达晚餐相见,在格林威治文化村一个意大利式的酒家碰头,酒家设在yin暗的地下室;桌上都点着蜡烛。

    值得庆幸的是,这天晚上顾客不多。进门时,只在餐室的另一面坐着两对男女,谁也没有瞧我。我在墙角一个隔开的小间里坐下,要了一杯老牌子的苏格兰威士忌。艾达晚了,我喝了三杯这样的酒她才来。

    她穿着一件高领黑衣,戴着一串珍珠短项链,着实漂亮;头发还梳成刚々盖过耳朵的下卷齐肩型。

    “乖々,你样子真美。”

    “谢々。多等了一刻钟,但我想是值得的。”

    “值得。你想喝什么?”

    “我嘛——你在喝什么?”

    “老牌子的。”

    她闻々杯子。瞅着我问,“几杯了?”

    我笑道:“三杯。”

    她说:“是嘛,我想你也该找点儿事儿干了。”跑堂的来了,我们定了一道曼哈顿鸡尾酒菜,两碗粗细不同的蛤蜊卤面,又为我要了一杯老牌子的苏格兰威士忌。

    “宝贝儿,今天有成效吗?找到工作了?”

    “不是今天,”我说着,给她点燃香烟,“梅特罗给了我一个好机会,去海滨演《土生子》的主角,可我拒绝了。你知道,老让我演这种戏,捞个体面的角sè真不容易。”

    “那好,要是他们不能马上给你个体面的角sè,你就告诉他们你要回塞尔兹尼克的剧团去。塞尔兹尼克将给你找个有勇气的角sè——不过,他和他们的想法一样,还会让你演《土生子》的!这,我也受不了。”

    “用不着你说。我对他们讲了,两周之内,如果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剧本,我就不干了。就这么简单。”

    “皮特,我的小宝贝儿,这只不过是谈々而己。”

    酒菜到后,我们一声不响地坐了一、两分钟。我一口吞下去半杯酒,就玩起桌上的牙签来了。我觉得艾达在瞅我。

    “皮特,你会喝得烂醉的。”

    “亲乖々,南方绅士的第一招就是会控制饮酒。”

    “这神话比古代化石还老。不过,你的籍贯是东部的泽西城。”

    我一饮而尽,对她咆哮:“东方南方全都一样!”

    我看到坐在桌对面的她快要发作了:嘴巴略々噘起,下巴也有点发尖:“你今天怎么啦?”

    我讨厌她的关心,也讨厌自己乞怜,便喃々地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情绪不大好。”

    说完,我对她强露出笑脸,想把内心的痛苦赶跑。

    “好了,我知道一定有事,求你告诉我吧。”

    我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朱尔斯给我找的那间房子吧?噢,房东老板娘今天把我赶了出来。”

    “上帝保佑美国的平等共和制度。”艾达说,“你想花费我丈夫几个钱吗?咱们可以告她。”

    “算了吧。只要和法院打交道,美利坚合众国的每一个州都会把我送上断头台的。”

    “吓々她也好嘛——”

    “吓个屁。我熬得过去。”
正文 13先决条件(4)
    饭来了,我不想吃。第一口咽下去,肚子便像敲锣似的响起来。艾达动手去切宽面条。

    她说:“皮特,尽量别想得太坏。全世界的人都在一同遭难。别让这事毁了你的锐气。人应该学会怎样对付不测事件。”

    “你说起来怪轻巧。”我还她。

    她马上瞅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开,说:“说实话,能做到很不容易。”

    我不相信她真的理解这件事;也无话可说,就像挨过吵的小孩子,坐在那里,低眼望着盘子,不吃饭,也不吱声。我希望她往嘴,别自作聪明,别摆出大人的镇定的样子,我的上帝啊,我们两个都不成熟,永远不会jing通世故的。

    只听她道:“天下哪里更好些?全欧洲都是饥荒和瘟疫,法国人和英国人还恨犹太人——宝贝儿,他们将永远恨下去;人的头脑太简单,太简单了——一向如此。他们总想毁灭他们不懂的东西——他们懂的甚少,几乎见什么恨什么……”

    我坐在小隔间的这一侧,渐渐出汗了。我希望她住嘴,希望她安安静静她吃饭,别打搅我。我扭头找跑堂的,想再要一杯酒。但跑堂的离得很远,正等着刚来的几个人点菜;继我们之后,店里又到了不少顾客。

    “皮特,”艾达叫,“皮特,你怎么这样?”

    我咧嘴笑了:那是职业小丑的假笑,说:“乖々,别担心,我很正常。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要回到属于我的自己人那里,找个可爱的黑姑娘,接二连三地养娃娃去喽。”

    艾达有个诀窍,说话常爱装妈々,我的笑又引出了她这一招。她举起叉子,敲着我的指头说:“好了,别说了。你已经够老的了,还能生那么多孩子?”

    我大叫一声,随声站起,还撞翻了桌上的蜡烛:“别挨我!你这个婊子!永远别挨我!”

    她抓住蜡烛,扶正,睁大眼睛盯着我。她脸上一点血sè也没有了,喊:“坐下!坐下!”

    我跌进座位,肚子里好像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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