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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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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摇头,也许,这正是常公公说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轻轻拉过那只木托盘,里面照旧是一只蘸饱了墨的小羊毫,一张写得半满的签。
  签上那几排娟秀小楷,呃……是那美丽的女人的字,字如人一般俏丽。
  看来她还是不放心,反复几次都是这同样的话题,想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和她有隙,换言之,她是不是真的失去圣宠。
  没人救她,她也没心思自救,不是失宠了是什么,借着那点儿豆大的灯光我写下了自己的判断。手很稳,写得很快,因为完全真实,我没有违心。
  不过,今日签上最后一排却多了一个问题,字迹连笔微微显得急促,看来她心情不好。
  细看那问题却是呵斥我连连几次都没有给她有价值的消息。什么是有价值的消息?她想要知道的我不都汇报了不是么?这女人按时吃饭,到点睡觉……哦,不!前晚,她就没吃饭,还吐了,难道……
  想了想……我又加上了几个字。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用的消息?
  吹了下签上的墨迹,轻轻地,我把托盘又推了出去,油灯惨淡的眩光中,从木柱的缝隙瞧去,但见等待的那张盈满岁月沟渠的老脸。
  “是个太监都贪财”真是箴言啊,拉了下嘴角无奈的轻笑,却不知道是笑他还是笑我自己,不过,我和他却不一样……
  我这么做倒不是甘心为她卖命,不过是迫不得已……救自己而已。
  偷偷地再往那边瞥去,她依然熟睡;如夜一般安静。

  如戏

  今日菜色不错。一荤二素。
  那糙米饭上扣着一只色相极好的大肉丸子。
  可惜啊差片装饰的美丽菜叶,不然,就可以假装自己正坐在北京的“红鸭梨”烤鸭店,点的是那道特价“狮子头”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看着那两道可口的炒青菜外加的一个大肉丸子,旁边……居然还有一只盛满汤的青花小碗,咦……是只元青花!!!手不仅发痒;把那汤碗高高举起看下面那款识;却见款识被人剜去却又补上了一个字儿;说不出的奇怪;不由得挑了下眉。
  闻了一下,唔……漂浮着几片菜叶儿的清汤估计是煮过那肉丸子的,有点肉腥味。虽有点腻,不过摸着温温热热,绝对不似前几日的冷凉;这对胃里已经空了好几天的我来说,算是美味了。
  很饿了,很想先扒两口米饭,可我的手指却不自觉地伸向那那汤碗;捧起来就喝上一大口。
  “你性本寒,饭前记得先喝汤暖胃……”这句如同镌刻在脑海里的话突然蹦出,让我稍稍一怔。
  见鬼了!最近这样的事情常常出现,我知道这定又是以前在这里做“宛仪”时留下的记忆,可细想那些记忆片断的源头却又转瞬即逝,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就不想!耸耸肩,狠狠地再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带着肉汤汁的米饭。我老妈就常说,适应环境,随遇而安,是我叶茉儿这辈子最大的本事。
  “茉儿……”
  低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嘴里还包着一口菜的我嘟哝了一声算是应答。
  “你今天胃口不错啊……不犯恶心了吗?”
  犹犹豫豫地话挑起了我的注意,我向我这唯一的狱友看去……冬儿,不过今日奇了,往常都是看她在那边大块朵颐我却我吃不下,今日我胃口难得好了一次,她却看似很吃惊。
  “吐空了自然是没得吐了。”朝她笑笑,手中筷子把那肉丸子夹了小半块塞在嘴里……嗯,这味道还……凑合。
  其实肚皮和脑子是一样的,头脑理顺了,心定了,这肚子也就能觉得饿了。
  这几天把偶尔能记得的些微蛛丝马迹一样的片断,和身边发生的事情,丫头们的话,“他”的话,还有那天“他”对我……好好想了一遍,虽然还是有些地方不很确定,记忆也依旧是一片空白,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事实——他们口中的“宛仪”也许真的就是我,被我遗忘的那一部分的我。
  扒完了饭,顺口喝掉最后一口汤,满足地打了个嗝待小太监收走碗碟后正准备休息却听到那已经分外耳熟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次却听脚步声纷杂却有序绝对不只是那常公公一人。
  难道……这狱里今日要来访客?这里就我和冬儿两个人,却不知道是为我还是她?朝她瞥眼看去,她正低着头寻思着什么。
  会是谁呢?会是“他”么?心里隐隐有丝期待。
  *
  太阳从天井斜斜射进的那一缕光柱,是白天我和冬儿这没有窗户的“房间”的唯一光线来源。
  对环境并不十分苛求的我本已觉得这牢房虽然算不上阳光明媚,至少不阴不暗,自我感觉还较亮堂。可是自打这位贵客的荏临,却蓦然眼前一亮。
  她的美丽就像那太阳的光芒,足以让任何陪衬顿失颜色;再加上那双若水的秋瞳,这样的美能吸住任何人的视线;包括我的。
  哦,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还记得那个金桂香飘的夜晚,皇太后的寿筵,在那一群至尊的宫廷贵妇中见过她。当时无心的一瞥却让我记住了她的容颜。
  可,我并不认识她,难道她是来看冬儿?
  “叶茉姐姐,你把我忘记了么?我是如妍啊。”
  她让常公公打开那扇自打我进来就没再开过的“门”,缓缓走了进来,转头对着我一笑,犹如四月的蔷薇在艳阳中盛开那般灿烂。
  如妍……这名字我绝对是第一次听过,看美人热络的表情我有些讪讪,不好意思地向冬儿瞧去,却见这丫头垂首敛目看也不看我这里。
  “这里的饭菜定不合姐姐胃口,妹妹特下小厨房亲手做了两个清淡的小菜。小安子,还不把食盒摆进来。”她扬声朝外唤道。
  “喳—贵主子!”
  呃……是贵人呢,正准备行礼,她却笑着按住了我的身子。
  门口几声应诺后进来两个小太监,一人拿抹布搽拭我“房间”里唯一的小桌子,一人开始布菜。4大盒子的蒸、炒、烧、烩菜,另加两碟子点心和一壶酒。
  可我明明已经吃饱,这些东西虽然色香味好让我心下一动,可是胃里那残留的食物却在蠕动,不争气的打了个嗝,我用手极力掩住。
  她见我手捂着嘴掩饰的样子,拉了下嘴角,笑意更深了。
  玉一般润洁的手指捻了只粉彩填蓝缠枝牡丹纹的薄胎瓷碗,和配套的浅碟到我面前。那修剪得整齐美丽的指甲上涂着淡淡的丹彩,可吸引我的却是那粉彩。
  康熙粉彩……进牢里这许多天已经久未见过这么精致的器皿了。职业习惯地翻过碗底看那落款的青墨款识:德馨堂,三个字端然在上,让我心轻轻一跳。
  记得去年香港的佳士德拍卖会拍出一只同款的粉彩填蓝缠枝牡丹纹碟子可是四千万人民币的天价,一向不十分对瓷器收藏品感兴趣的我咋舌之余却因为那次奇迹关注一下那件宝贝东西。记得专家说除了它本身的艺术和历史价值外还因为“德馨堂”这款识的三个字让这东西价值倍增。
  “德馨堂”据说“德馨堂”是康熙年间的宫用高档瓷器的专用款识,因为每年仅出十余件,件件当属当年的珍玩,“德馨堂”的瓷器外观富贵而秀雅清丽,这偏女性化的图案设计决定它只用于皇帝赏赐给亲近的后妃做为——“赏品”。
  自我住进乾清宫以来见到的高级瓷器除了作为“赏器”外的宋代名窑瓷器外,见皇帝用的物事也大都是宫廷造办处的公用款识,这后妃专用“德馨堂”的物事倒是头一回得见。
  看来,康熙还真宠她呢,这东西都能随意拿来做日常用具,证明她能拥有……许多。
  “不过是皇上赏的几件物事罢了。”她瞄我一眼说得轻描淡写,素手微抬斟满一只青釉的小杯:“来,给姐姐斟上一杯,祝姐姐……”顿了一顿,眼睛微微一瞬,继而带笑:“身体安泰!”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更别提和这人……才第二次和她见面而已,此刻又在狱中,就算要我帮她做点什么事情,也得看看现在我是否有利用价值不是?
  我嘴巴一咧想说点什么,见她殷情敬酒而来,又不好直言拒绝,便道:“茉儿是三宝弟子,早已皈依,居士五戒就有不酒戒,这个……不知道贵主子今日为何这番盛情?”
  “自打二十四年我们一起进宫以来,姐姐一直就叫我如妍,怎么突然见外起来?”她见我不语,拉了下嘴角:“难道,怀疑我还在这酒里下毒不成?”
  她轻笑一声,拿过我的酒杯一饮而尽。
  奇了,我都不认识她,怎么会怀疑她给我下毒,这个年代的女人的思维都这么奇怪么?难道……又是源于我失去的那段记忆,我以前“招惹”过她?
  倒不是怀疑那酒有问题才不喝,见她行事这样洒脱,心里反而约微有些过意不去,用筷子夹了一块点心放进自己碟子里。
  “咳咳!咳咳咳!”冬儿突来的连连咳嗽让我的筷箸微微犹疑,因为我知道这几日她身子一直很好……
  “呵……这点心你也怀疑有问题?”她说笑般地瞅我一眼,只见一涡轻飘飘的笑容淡得像那雾霭中的涧边幽兰。
  “味道……不错。”我轻轻咬了一小口,呃,甘脆化渣……是栗子酥。味道是不错,可是之前的饭食已经把我的胃撑满,顺了下嗓子,喝了口汤才咽了下去。
  失去记忆的我对于她的信息完全是空白,不知道我和她有着怎么样的纠葛,友耶?敌耶?不过今天这桌酒菜是鸿门宴也好,是姐妹间情谊深深也好,我可以断定是绝对不会有毒的。
  不是不在意,而是我相信只要她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在这里——内务府的牢狱里当着这么多证人的面……门口的当值的内务府小太监、全公公、冬儿、还有她自己还带了好几个宫人来,大张旗鼓的药死乾清宫的一等女官叶某。
  她应该很聪明,我当然也不傻。
  见她给自己斟上一杯酒,痛快地一口饮尽,接着又满上了一杯。
  对着我嫣然一笑:“第一杯我是我替姐姐饮的,第二杯是替我自己,这第三杯嘛……”却不再一口狂饮,分几口的啜饮而下,流连地把这青瓷小杯攥在手里专注地嗅着残留在杯中的点余酒汁散发的淡淡醇香。
  那头,冬儿已停止干咳,轻轻地喘息着,虽未饮酒面色却升起酒后的潮红。
  阳光从那天井中渗进,犹如舞台上斜射的那束光柱,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团光亮慢慢挪移到她的脚边,天蓝色的旗鞋上的缨络珠子微微地颤动着漫射出琳琅的光华来。
  “这第三杯是为……他。”她痴痴地望这手中的杯子,眼里波光闪动。
  唉……有的女人一笑能灿若明霞,一怨也若杏雨梨花,淡芳一缕铅华。
  绝色之姿的美,哪怕圣人都会爱吧,可她说的他,可是“他”?心里有若一根琴旋被轻轻拨动,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说是谁能“招惹”这样的一嗔一怨皆是风情的美女呢,不过如果她真把心遗落给了他,也算是不幸,想拥有一个帝王的爱情那是多么虚无缥缈的梦境。是么?可我仿佛也拥有过那样的梦境,内心深处此刻却也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我的不过是梦境,而她……
  实在是搞不清楚她这次为何而来,不过秉承言多必失的道理,更何况我这个“失忆”之人还没分清她以前和本人的渊源,她怎么说我且听之。
  一时,阒静的空间悄无声息,却能隐隐感受到一丝无形的暗流在波动。但见,阳光渐渐偏西,光柱已慢慢爬上她那绣有兰纹的袍角,在那晕出一片银白色的反光来。
  “你恨他么?”突来的一声叹息,如微风拂过幽兰般轻。
  “ 嗯……谁?”
  “皇上。”她抚着那杯,并未看我。
  “恨!”这个字飞快地从齿缝里蹦出,丝毫不犹豫。怎么能不恨!这辈子第一次挨打就是拜他所赐,哪怕他是个皇帝!
  “呵呵……爱恨其实就在一念之间,有时候有多么的爱,就会变得有多么的恨。”她缓缓言道,是说她自己还是说我?
  “知道么,以前我一直妒忌你,甚至恨你!恨你夺走了他的心。”张贵人转眸过来嘴涡含笑,可眼里却未见笑意。
  恨我?心里咯噔一下。
  哦,原来她和以前那个“宛仪”,呃……也就是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难怪见她就觉得别扭,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心下顿时释然。那她来这里做什么,在我这个囹圄待罪之人面前耀再落井下石一番?见这一席的好酒好菜,这又看来不是。
  “都说自古帝王的的宠眷不会长久,如那潮汐般转瞬即逝,那梦幻泡影的东西不能追逐也追逐不起,本来我是不信,因为有你这个先例。”
  “我?”我有没有听错!那男人宠我?那我还会出现在这里!
  “呵……不信?我本以为他待你定和别人不同。不过现在看来真如传说中的,你也只不过是那赫舍里的一个影子罢了,和我没什么不一样。”
  “我怎么可能和你一样,我只是一个女官再怎么着也不会是这个宫廷的主子,而且现在……”我望了下四周,眨了眨眼。
  如果她只是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没精神也不愿意去听。这人一饱了嘛就犯困,我掩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如果我有法子让你出去,离开这牢狱,再不回这让人伤心的宫廷你可愿意?”她直直地盯着我,清丽的眸子此刻深邃无比,可不知道为什么让我的心一阵阵发毛。
  多么匪夷所思啊,她的意思是她要帮我“越狱”……我一时楞在那里,脑海里飞快把她话的意思分析了一遍,并揣度了下自己目前的境遇。
  她——贵人身份,皇帝的小老婆之一。呃,据说她住的是储秀,拿的是正妃的待遇津贴,就算是比较受宠的小老婆吧。和她的关系……应该不算好,不然不会几个月来加上今天我只见过她两面。她为何倾力帮我?
  我——原乾清宫一等女官,失忆前据说是天子近侍。有多近……现在且不去想,因失手烧了天子寝宫的几件家私入狱,还未进慎行司定罪,也就是说我现在还只能算作被拘留的待罪之人。还未定罪,前途未卜,我为何要“越狱”?真“越”了反而马上被定罪了。嘿嘿……她是好心帮我还是害我?
  答案自然是……NO!
  “谢谢贵人的好意,不是不想出去,实在是无处可去。待在这里也挺好,公公待人和气,吃的也还……”一想到那大肉丸子,又是一股犯腻,胃里涨气转眼又要涌出,我掩嘴避免在这美女面前失态。唉……吃得太饱果真难受。
  她脸色微变:“我本想救你,不过,人各有命……天意。”
  她收敛起笑容脸色一肃:“请太妃懿旨。”
  一向动作慢腾腾的常公公此刻却是出现迅速,领着手中拿着一封七色锦缎织就的卷轴的年轻的太监进来宣旨。
  静悄悄地等这小太监宣告完我的命运……
  我的“好”日子马上即将结束。安太妃代正在汤泉行宫疗养的皇太后行使管理后宫的权利,谕令我这个烧了乾清宫的罪人即刻转去北长街北口路西的慎行司……明日受审。
  “我这席酒菜是备来给姐姐饯行的,也想来看看你,证实一些事情,因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不管怎么样,相识一场,祝姐姐一路……走好。”
  她懒懒地站起身,小安子给她系上了刚进来时穿的那件杏色薄裘披风。
  “主子,你……忘了冬儿了么?”那头兀地传来细细弱弱的声气。
  她却犹若未闻,脚下的步子停也未停。
  待迈出我这以柱为门的“牢房”她踯躅了下,转头回道:“其实,我现在还是妒忌你,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比死亡更难受的滋味是生不如死。”
  那曼妙的身影娉娉婷婷地离去,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兰馨,优雅……而又神秘。
  “好个蛇蝎女人!最美的容颜但却有颗最狠毒的心!”转头,我对上冬儿那双怒火炙红的眼。
  “她不是你主子么,我还记得前几日你给我说的那对琉璃宝镯的故事。”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绕着那小桌子转着圈,权当在散步,脚下芳草茵茵。
  琉璃……这两个字仿佛是这丫头的禁忌,她侧过头去不让我看到她的脸。见她背后肩头耸动似在哭泣。
  “冬儿,被抛弃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浑身一震,犹若木鸡。
  呵呵……见她反应;心下不由得开怀。
  “好像你最近晚上都有练字儿的爱好。”写的什么我倒不用去猜,此刻都明明白白显在这个丫头的脸上。
  “你……原来;你都醒着的?”她嗫嚅着坐立不安。
  “我一直都睡着;睡得很香;只是梦到了。”对着她嘻嘻一笑。
  白日已看完她主子的演戏,现在却期待夜幕的降临。据说,今天我要转狱去那北长街北口路西的慎行司,一个许多人认为是地狱的地方。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可我依旧能看到桌子上倒扣的那只元青花瓷汤碗;底部原来该有款识的地方却用浓墨写着一个大大的字儿——“吃”。
  吃碗,吃完?
  摸了摸肚皮,又打了一个嗝。
  心底却莫名的兴奋,对今夜真的分外期待……
  …
  

  夜劫

  不知道什么缘故,自明朝以来紫京城里就一直没有设置路灯。本以为是当今皇帝小气,连灯油这点费用都如此算计,不过前段时间听小七说自前明这宫里就这样,康熙朝因为十八年那次太和殿失火的缘故更是防火谨慎,每晚夜幕降临“下钱粮”(落锁)后的宫禁内严格控制灯烛的使用。
  说起火患来,心下有点虚更有点怨,我不就是因为这该死的玩意儿才倒霉的活例么。
  揭开骡车的蓝布窗帘往外看去,那月亮被暗黑色的流云遮掩住了半边脸,墨色的天空点缀着几颗或明或暗稀稀拉拉的星辰,这并不美丽的夜色却让我看得饶有兴趣,我已经……多少天没见到这么大片天空了?
  “茉儿,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呢?”回头对着那怯生生的人儿一笑。
  远处,西华门巨大的灯笼渗出的橘色的灯光窗户中透进,和月色融和在了一起,把冬儿的脸笼罩在这光影艨胧的夜里。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般靠得如此的近。
  “张贵人要我探听你的日常细微,吃什么说什么……”
  “那有什么好怪你的,况且这些也不算什么秘密。”
  快到西华门了,那边倒是灯火辉煌,底下站立着的守卫庄严而肃穆,如铁塔般巍峨,着一身光艳的戎装看起来精神无比,那胸前盔甲一般的东西正反射着莹莹的亮光。
  我放下布帘,车内顿时漆黑一片。
  “我入狱的罪名是偷了主子的琉璃多宝手镯,可是你知道这陷害我的人却是谁么?”
  不管古代宫闱,还是现代政治,耍手段,使心计,陷害人,踩着别人的大腿、肩膀、脖子往上爬再弃人不顾的事情不计可数。在权和利面前,人性好的一面往往消失殆尽,阴暗的一面却总是那么赤裸裸的出现在你面前。你不害别人也会有人害你,不过这丫头平日虽然多话但是心思还是比较细,蛮会察言观色的个性也会栽倒别人手里……唉。
  “是张贵人……我的主子。”黑暗中听到她的一声叹息。
  吓……没想到会是她,那她还为她卖命来监视我,直了下身子,往那边看去,只见黑糊糊的一团黢黑,看不清她的神情。
  “也难为她为我花费如此多的心思。”戏谑道,想起那女人今日最后那句话,拉了一下嘴角却没心情笑。
  “茉儿,我对你不起。”
  良久……
  “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我叹道。
  不过一个丫头,在这个时空里的“主子”的附属品而已,她没有权利说“不”。
  “我真的对你不起,因为……昨天我在那纸条上写了你最近常常呕吐,恐怕是有孕,没想到她今日就来。害你提前去慎行司受审,定是想法子害你,我侍侯她三年了,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没想到……”
  她说着说着语带哽咽,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但是能想像此时的她定是泪流满面。
  哦,原来她们认为我怀孕……最近的这些细节串在一起,呵呵,那就难怪了。
  “没想到她连自己的侍女也害?她以前曾经承诺过你,为她监视了我后你就会无罪?”我摸到了她的手,触手冰凉,轻轻地握了一下。
  “下午我见你在咳嗽,生病了么?”
  “没有,我只是怕你吃她带的东西。”她的声音更细了。
  捏了下她的手,她已经尽力帮我了,不是么?结局却是被她主子抛弃,也许不管她怎么做她的命运可能都是一样,不过那女人真要害我,没理由不把她灭口。希望这都是我的猜测而已,也许……并没有那么糟。
  慎行司……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我没有偷琉璃,我真的没有偷……我只怕阿玛知道,更怕柱哥哥看不起我,她说了可以放我回家……呜……”她自己想着想着心事,终于控制不住,她呜咽出声。
  我拉过她的手来,轻轻拍了几下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我和她的未来,就象这夜一片艨胧。
  “别担心……”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串了起来想了下,心下升起一片空明。
  “啪—啪”两下鞭击重重地甩在那上了锁的后木质车门上。
  “哭什么哭,真是晦气!马上就要出宫禁了,小心被侍卫听到拉你们下来抽顿鞭子!”尖细的公公嗓子像被人卡住了脖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实在恶心难听。
  慎行司在宫外,而太监无特谕是不得出宫的,只听到外面西华门的守军和押送我们的两位内务府太监验了牌子并进行了交接……一会儿也未停,骡车被人赶着前行,过护城河后又直行了一段距离依稀拐了个弯,又往北行去。
  唔……不对!我怎么觉得是往左拐,慎行司在北,应该是出西华门右转才是往北的方向。
  原以为她会在慎行司做手脚,看来是计划在宫外去慎行司的路上下手,蓦地惊出一声冷汗。
  也是,在宫内或在慎行司要做掉个把人,人多嘴杂的环境,是没在宫外行动来得干净。虽然不知道自己和她怎么结怨,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狠心,要致我于死地,还连带她……这个懵里懵懂无辜的丫头。
  “怎么了?”她见我手微微做抖,轻声问道。
  “骡车在往南走。”掀起一角车窗看了眼窗外,确定了我的判断没错后,压低声音俯在她耳边道。
  “嗯,怎么了?”
  呃……见她不解,我郁闷得直翻白眼。不过也不怪她,她可不是穿来的,只是一个虽常年生活在宫院,却仅能在一个有限范围活动的宫女罢了。她不是我肯定没见过北京地图,也不可能有人画皇城地图给她看,甚至她可能从来都没有出过宫,更不知道我们要去的慎行司在哪个方向。
  “慎行司却是在北边。”我咬着她耳朵说道。
  一阵阒静过后……
  “啊!”她后知后觉的大叫一声。
  她的尖叫还未落,外面传来一声更凄厉的惨叫,饶是本已有些心理准备的我也被这突来的一茬把那心高高地荡起。
  “你!王驴子,你不要命了……你要劫……”
  “嘿嘿……就是因为要保命所以得先送兄弟上路了。”
  一声闷哼,那个侍卫只怕是已遭这个王驴子的毒手。押送我们这辆骡车到底是几名侍卫一直不太清楚,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两位,哦,NO!现在是一位了,因为其中一个杀了另外一个。
  骡车也不再往前行,车内外一片寂静……可怕的静。连一直在车旁“嗒嗒”地马蹄声都不再闻及,也就是说那个杀了人的王驴子并没有走,也许现在就在车外盯着我们,就如同此刻我和冬儿紧紧地盯着那车门一般。
  冬儿拉住我的手,手心里一片潮湿,我此刻也无法给她安慰,犹听得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响,一下比一下急。
  难道……我的异时空之行就命尽于此地?
  虽然这个时空不属于我,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到现代的世界,毕竟现代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归宿不是么?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丝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我想继续……继续活在这个时代里,期待着……
  反正,不是期待着死!脱下脚上那累赘的木底鞋,把身上那平日看起来端庄逃命却碍事的旗袍,两边的开岔撕到大腿处。
  “把鞋脱了,车门一开,我们马上就跳,你往前我往后分两头跑,他只能追一个人。”我捏捏她手耳语道。
  记得毛主席说过:“不打无准备的仗,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现在敌我悬殊,外面那位算不上大内高手也至少是个训练有素的侍卫,我们却是……手无寸铁的女人,傻子才和他肉搏。
  唔,想起来了……我的手上虽无铁,却有金。
  那心思多窍的小七,在我被押进内务前匆忙中拉下她头上一根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一根金簪,她应该是好心,因为知道我除了束发的扁方外不爱在头上插这些多余的东西,让我留着备用打点哪位公公带个条子什么的使。也幸好没打点出去……
  不过……指望这玩意杀人不可能,只能突袭,总比没有的好。
  可是……待我准备好逃跑,心里害怕却又有点期待着那车门被打开,按捺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专注地盯着那黑暗中的车门时,却发现外面……还是一片死寂。
  王驴子怎么还不动手,难道他在等人?
  很想瞧瞧外面……手已经探到了那小小的车窗跟前,却又害怕地缩回。
  静悄悄地,要么是他已经走了……这个貌似不可能,要么就是在等人,但是,等什么呢?
  正在我思量间,黑暗中,隐隐听到马蹄声,是一匹单骑。
  “嗒嗒!”窗外,近得就一帘之隔的地方,那马儿原地来回走了两步。天……原来他刚才离我就这么近,近得就隔着一层布,幸好没有拉开帘子往外瞧。他开始动了,看来,他等的人来了。
  “人呢?”蹄声渐驶渐近,远远地听到这王驴子等待的人的声音。虽已故意压低,尾音却掩不住的带着一丝我非常熟悉的尖细……是位公公?
  “都在车里,待您验过,奴才这就处理。”
  冬儿听到这里已是全身发抖,“啊”了一声,害怕得又要尖叫,被我一掌捂了去。
  “您听,都在里头呢。”
  “呐……这是主子赏你的银票,咳咳,你也验验。”那声音说的极缓,间或着还带着一声咳嗽,像是个痨病的身子。
  “奴才谢您的赏!”听王驴子的声气中那抑不住的欢喜,能让他干这亡命之事,那张银票上的数字定是不菲吧。
  “嗯? 还不懂规矩么?是主子赏的不是我,我也不过是个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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