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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蔷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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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传说她仍有后代留在世上。”
“如果有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只是传说罢了。”他缱倦地望了我一眼,“历史的本质不过是人言而已。”
5。圆桌骑士
我从后面绕过一群吵吵嚷嚷地调试乐器的演奏者,好按礼节到人群中去打招呼。暗红色的厚重窗帘已被拉起,一道气味
腥香的血红光带漏过缝隙,呈一种姿态决然的笔直。
圣诺拉节舞会即将开始。
没有谁比维罗妮卡对舞会表示了更大的兴趣。第一次被允许参加公开的大型舞会就担任开舞的角色,她兴奋得甚至并不
感到紧张。女性的荣耀一贯在维罗妮卡身上得到最精确的诠释。我刚绕到舞池的一边,她就大步过来,任何时刻都落拓
洒脱。少女果仁般柔润优美的身体将银色晚礼服勾出了拜占庭工艺般的曲线,礼服上镶了少许蓝色亮片,袖口开成百合
形,充分配合维罗妮卡吸引眼球的特质,不偏不倚地平衡在过火的界限上。细高跟鞋在地毯上发出的声响不如在木质上
那样砰然有力,却仍能保证维罗妮卡过来时足以被我及时发现。
“维罗妮卡小姐,请注意你的淑女形象。”我在她扑入我怀里时故意板下脸,随即与她一起笑了开来。
“你能相信么,维尔,”她的金发也挽得恰到好处,每一个毛孔都彰显着她踏在女子生命开始焕发的年纪上这一事实,
“爸爸同意我参加舞会了!而且竟然让我开舞,这真是太出乎我意料了。”
“这下你该满足了吧。”娜塔莉娅笑着出现在我身后,她换了一身飘逸的紫色叠裙礼服,五官比起前几日终于有所缓和
,再次证明父亲的决定是正确的。女人的不同便是如此,诺拉的头衔在维罗妮卡而言是一顶后冠,对娜塔莉娅却是一个
包袱。
“拜托,娜塔,”维罗妮卡含笑嘟起了嘴,“可是你自己向爸爸要求把诺拉让给我的。”
“你比我适合得多。”娜塔莉娅温润如玉地说,对妹妹的娇态习以为常。
“好了,”我把一颗袖扣从桌布的流苏上解下来,一瓶1871年的陈葡萄酒里映出我的脸,罩了一层紫红色的流光,“我
去爸爸那里,你们尽兴。”
于是她们吻我,唇彩的颜色不深,几乎没有痕迹。
至少五个教团的高层人士围住父亲,使我在那个方向上产生了一瞬的犹疑。他们的身高,体型和礼服颜色各异,像一圈
围得不太工整的彩色城墙。
就在这停顿的片刻,有人很重地拍了拍我的肩。
我几乎呛出来,手中刚斟的酒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保全。魔法师先天的警觉性使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头,那位罪魁祸
首朝我笑得灿若灯火。
“你的开场白还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啊。”我假装无奈地放下高脚杯,然后顺理成章地拥抱,“好久不见,加拉哈德。
”
加拉哈德·莱维因是我在罗斯查尔德的同学和挚友,莱维因家族的继承人。我们自六岁起,做了十三年朋友,也早已习
惯了他的不拘小节和我的优柔寡断。
“最近过得怎么样啊,伙计?”我们找到一旁的位置坐下,他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斟满了朗姆酒,“威尼斯曲曲折折的水
道没有让你晕船吧?”
“旅途还算顺利。”我搭上他的左肩,“我可不会为了学期的最后半个月在你眼前缺席而内疚哦。”
“行了吧,哥哥又不像你,比女生还要漂亮的小鬼,”加拉哈德用指尖点了点我,以惊人的速度喝完了酒,又换上一杯
,“不过我做梦也没想到你居然不参加毕业考试。”
“我提前考了笔试,”对于他的玩笑也是司空见惯,我递了一张玫瑰纹路的纸巾给他,“实践考试以后再说,反正我对
那些也没什么兴趣。”
“希斯维尔你还真不是一般的…”他笑得棕色的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什么?”
“不靠谱。”
“那是你谢谢。”
这是我们十三年来争吵时亘古不改的模式。加拉哈德在口舌功夫上的反应不错,他搜寻字眼的间隙里我们在学校的几个
朋友,弗兰特·海默尔和艾琳与乔治亚娜·温斯顿孪生姐妹向这边走来。他们是我在十三年学院生涯中朝夕相处的同伴
,也是我过往生命中不多的,可以作为勋章来点饰的人们。
海默尔和温斯顿都是当代仍生存着并且还具有延续活力的古老魔法世家,即使在魔法师中也属于十分稀少的群体。弗兰
特是个聪明的小个子男孩,成绩之优异已经超越了现有等级可以描述的程度,平日不喜欢喋喋不休,而始终让我很意外
的是他相当崇拜雷格勒斯。温斯顿姐妹的外表几乎完全一样,如果仅凭五官,即使与她们非常亲近的人也不容易区分,
只是通常艾琳更健谈一些。她们都是有着红发棕瞳的美丽女子,几乎是除了梅利弗伦家的女儿外同辈中最出色的女性魔
法师。英国的上层魔法师中一直有我将与她们中的一人结婚的传言,但我从未想过。刨去这点,她们非常善良有趣,作
为朋友也很愉快。
那之后的数年,因这些纯白岁月的隆重记忆给予我灵魂底色中的长久支持,我深深感谢这一切。
罗斯查尔德的学制共十三年,自六岁起,划为基础学院,初等学院和高等学院,分别是六至十二岁,十二至十六岁和十
六至十九岁,比一般人的学校多一年期,每毕业自一个学院都能获得一张毕业审核证。通常而言,由于中途时常有学生
放弃学习魔法,转入普通学校或是参军,读大学,学生人数随着年级升高而逐次递减。但我所在的班级几乎全由名门和
尖子组成,较少有离校的情况,学校为了保持我们这些人的优越性也长期将我们安排在一起,因而十三年来这个班级的
人员都没有太大变动。
孩子之间的不信任总是容易消解的,尤其当这种不信任的基础仅仅是谣言和家人没有解释的嘱托。导师事件之后我便同
雷格勒斯离开,我们下午都没有上课,在学校的空教室里享受了片刻清闲。待到第二天我进入休息室,所有人杂乱无章
地各自坐着,目光却都转向我,饱含着沉默的重量,异常整齐。
然后坐在前排的一个棕色短发的男孩站起来,向我跨了一步。
我过了很久才知道对于当时的一个六岁孩子而言,这一步所需的勇敢和高尚品格远远超越自己的想象。但是男孩立刻向
我伸出手,动作迅疾,仿佛趁胸腔里的火焰尚未熄灭一鼓作气一般。
“你好,”他说得很慢,音节清晰,“我是这个班的班长,名字是加拉哈德·莱维因。”
我竟然不知怎么回答,他眼里某种彻底清澈的东西闪烁不止,像凯尔特神话里的战灯。
“你好,我是加拉哈德·莱维因。”我的回应显然使他很泄气,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重复了一遍,又补上了一句,“我
父亲是蔷薇教团的仲裁会主持人,米诺斯·莱维因。”
“希斯维尔·梅利弗伦。”班上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但我还是大声道,“不管你父亲是谁…很高兴同你做朋友。”
他的神色立刻松弛下来,笑逐言开。我被他拉着介绍给所有同班同学,那位导师不余任何残渣地从这个班级的历史中被
除名,裂缝从中央向四周辐射扩散,然后冰层温柔地幻化消失,过程旖旎如同久雨初晴。
“对了,加拉哈德,”我想起什么,再次放下了杯子,“你看到洛克尔导师了么?”
“没有,”他懒洋洋地说,端起一盘都勃牛肉,“他一定又陷在哪堆闪烁的温柔乡里了,可没有功夫搭理我们。”
“别费那力气了,”艾琳冷笑,我发现她们姐妹虽然穿了不同基调的礼服,却化了相似的妆容,“那些女人身上的香水
味足以把他整个人的存在掩盖掉。”
“洛克尔导师总是特别受女孩子欢迎呢。”弗兰特有些局促地说。
“也许是因为他的法国血统吧。”乔治亚娜是个不亚于娜塔莉娅的淑女,她善解人意地为加拉哈德找来纸巾。
“海峡那边来的瘟疫。”艾琳给自己弄了杯果子酒,坐到了我身旁。
“说实在的,”加拉哈德的兴致在酒精催化下水涨船高,从他的角度没法正对着我身边的艾琳,就转向乔治亚娜说,“
你们这两个女人居然都没为他倾倒么?”
“我喜欢希斯维尔这样的。”艾琳却全然无视我,坚决高亢地回答。
几人中响起频率不一的窃笑。我夹在中间,微笑着保持缄默,没有注意到加拉哈德像是突然被浇醒了一般,神情复杂。
入学第一天雷格勒斯拽着我在众人目光送行中离开以后都没有再回去上课。我们在蔷薇花泉下坐到了午饭时间,他带我
去吃午饭。我们俩像磁场吸引小磁针一样自动让四周的目光以我们为中心向内聚焦。意味不明的眼神比英国任何时候的
阳光都灼热,我下意识地缩了缩,雷格勒斯却不管不顾地一路牵着我的手昂首穿过麻雀般的人群。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晚
了,自助餐厅里没什么人在等待。他径直来到一个柜前,向厨师要了一个我喜欢的比目鱼三明治和一只煎蛋,一杯橙汁
。
我在他对面坐下,开始狼吞虎咽地吃午饭。他苍鹰羽尖一般纯黑的瞳仁静静地望着我,整个世界的目光在他的屏蔽下隐
去,他这么一注视倒是直接将我洞穿了。
饿成这样了都不说。如果我不带你来,你是不是准备不吃今天的午饭了?
半晌,他这样说,仍是含了笑容。雷格勒斯的五官在所有年龄都显得很俊秀,眉宇间有北海海风般的咸爽,那时他的神
情就缀了浑然天成的桀骜,到了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几乎与他那我只在卷宗上见过的早逝父亲如出一辙。这些流有维京
鲜血的传人,据说永远也不会感到寒冷。
我没事。
长期以来这句话简直成了我的口癖。他一听却皱起眉来,仿佛这是句不详的谶言。
别逞强了。他断然说。今天下午你用不着再回去,我陪着你。
可是你不用上课么?我从食物掠夺本能的有机香味中抬起头来望着他。
不要紧的,他的笑容扩展了些。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我们离开餐厅时包里装满了曲奇饼干,三明治,果胶糖和蜂蜜水,丰盛地像是准备远足。学校有不少暂时搁置的空教室
,那些教室因为无人使用也因此从不上锁。我们找到一间偌大的空实验室,雷格勒斯施了个简单的清洁魔法,然后席地
而坐在透过落地窗的方形光斑里。窗很高,这些光斑几乎可以从教室的一侧到达另一侧。
这间教室可能是准备给高年级做练习场用的,巴洛克连方纹在不少地方都有尚未完工的痕迹。屋顶极高,仿佛固体的暗
灰色苍穹,吊灯以一种摇摇欲坠的姿态垂下来,像悬在宿命上的达摩克利斯般产生了死亡的极致幻觉。桌椅设备都没有
安放,凌乱地堆在四角。整个世界向我们倾塌而来,我们只有彼此,依靠着对方的诺亚方舟与逆流对抗。
从教团那群顽固派手里弄到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现今罗斯查尔德的大部分校舍和设备都是艾瑞克·丹佛任内他主持修
建的,他去世后父亲接替了他的工作,几经周折总算基本完成。
我倚在雷格勒斯肩上,他姿态飒沓地甩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本厚重的大书。
我记得父亲一直说,让这么重的书出现在孩子书包里简直就是罪恶。
推测学?我靠过去看了看。你们还有这门课?
是三年级新加的课之一。雷格勒斯厌倦地把它扔在一旁。三年级是最糟糕的,因为一下子加了几乎所有的课程,仅仅为
了让你在这一年把它们都体验一遍,好决定四年级后该选其中的哪几门。
一年级的课显然少得多。基础课程只有英语,数学,选修外语(我选了法语),自然科学和物质魔法。艺术,体育,实
验物理与化学(更普遍的称呼是炼金术),神秘学史则是辅修课程。魔法并不像一些门外汉看来那样神秘兮兮,难以驾
驭。事实上魔法是有理论和系统的,是再科学不过的科学。因此对于魔法师而言,数学,自然科学和哲学是必不可少的
。父亲到任后又加了语言选修和艺术,以改变学生们在人文科目上的愚昧无能,自然又引发一场论战,但父亲最终总能
奇迹般地实现目的。
我把那本书接过来,翻过装祯精美的内页,里面有许多简直是后现代主义的诡异插图,几乎每一行都有我不认识的单词
。
全是垃圾。雷格勒斯环住我,用看烂苹果的眼神睨视着那本青色封面的大书。所谓推测学就是根据现有情况推测过去或
未来,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后觉和先知。后觉也就罢了,可能影响未来的因素太多,先知的预言十有八九都是模棱两可,
毫无价值。
那么学校为什么还要你们学这些呢?
他们觉得有必要知道未来。可是要我说,如果生活成了一套提前设计好的即定程序,那么人要去哪里寻找活着的价值呢
?
这本书真难。我吞下一粒果胶糖。我好多都看不懂。
没几个人能看懂那个。而且这种能力是与遗传有关的,一般人都修行不到那个程度。幸好今年这门课的大部分时间是做
冥想,清空脑子里的杂念。这还算有点帮助。推测学的理论完全没用,反正我明年绝对不选它。
那你打算选什么?
精神魔法,这个比现在必修的物质魔法要高一个层次,很难掌握,但我觉得很有趣。这也是遗传的能力,但我的家族有
这方面较好的血统。另外世界文学和地理也很不错。推测学,快速阅读和探究神秘学则彻头彻尾没有意义,要是以后我
当了执政官,一定要取消这三门课。
你肯定可以的。我笑着递给他一块曲奇,几乎已不记得那个导师的事了。当然,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蔷薇教团执政官是不
能直接干涉学校事务的,因而也不真正理解父亲为了给我们谋福利需要付出怎样的艰辛。
我知道。到那时,你会帮我么?
半面阳光在他光滑的侧脸上粉碎成颗粒,窗外金色的花朵灿烂焚城,九月午后烟尘飞舞,十指紧扣。+
会。
如果那是你的梦,就是我即使粉身碎骨也要紧随的信仰。
雷,你说,我明天还得回那个导师那里去么?我躺在他膝上睡过去前这样问。
他们应该会换掉那个人。他气定神闲地回答。那家伙在这里呆不下去。不过即使他们不这样做,我也不会再允许他碰你
一下。
要想伤害你,除非我已经不在世上了。
6。French Disease
让甘泉滋润山石让鲜花盛开荒原
迎接这些旅人在他们的面前
洞开着通向亲切的黑暗王国
是的您将如此哦优美之女王
领过临终圣礼之后
当您步入草底和花下的辰光
在累累白骨间腐朽
十五岁的时候由于艾琳她们的关系,一度很喜欢这样的句子,然我的热情很快被加拉哈德浇得透凉。那本如今被束之高
阁,安稳地躺在书架一角的《恶之花》是英法对照的版本,印成优美的细长字体,猛一看竟误认成手写稿。
我自小在英格兰南部生活,十九年来印象中很少有像那年秋天一样持续的晴日。雨是大不列颠的标签,日不落自己的阳
光比世界其他角落都吝啬。
但1899年九月天气极好。透蓝的天空显出葡萄红,像英灵的眼睛。
黄昏时分我在雷格勒斯怀里醒来,他始终用左臂环着我,右手里托着一本地理图册仔细观察。他纯黑的发色在北欧人中
很罕见,与他桀骜的神情极其相称。学校原则上不允许男生留长发,但雷格勒斯向来无视所有他认为不合理的规则,任
泛蓝的黑丝垂在肩后。学校的清规戒律在贵族尖子的领头下分崩离析,模仿雷格勒斯的人渐多,学校只好将这条规定过
期处理。倒是那些想追随潮流的男生很快生厌,他们没法配合长发的飘逸姿态,纷纷换回清爽的发型。
世界透过眼睑与睫毛间模糊的缝隙在我面前展开,斑斓的经纬线通过半球,非洲与南美的轮廓像散落在两片大洋上的心
形碎片。
雷格勒斯见我醒来,想说什么,却猛得抬起头。
教室门口的金红色余辉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年轻男人的金色卷发扎在脑后,漏了几缕垂下来,镶上了一层纯铜一般的红色光泽。
雷格勒斯下意识扔了一个阻隔魔法过去,被他轻易破解。然而他的魔法非常温和,雷格勒斯缩回手,警惕地凝视着他。
我被他继续抱住,不明所以。
那个男人进来,蹲在我面前。我与雷格勒斯在一起时,他是第一个只看我不看雷格勒斯的人。倒不是说我在雷格勒斯身
边一定会被忽略,但人们总习惯先和雷格勒斯打招呼。
他说,你好,你是梅利弗伦先生吧。
很少有人这么称呼我,我茫然地点头承认。
我是你新任的导师,伊撒克·洛克尔,请多关照。
您…您好。
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你也该回去了。
我再次点点头。雷格勒斯平静地放开我,我跟上这位看起来过于年轻的导师出去。
他将我送到校门口。其实我一般都会在这里等雷格勒斯一起回家,然而我没有点破。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笑得很温暖,我并不讨厌他。
我听说了你的事。他的口吻很平静中立。那个魔法真了不起,你果然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谢谢您。
但是有一点我需要提前告知你,我希望今后不会再在我的班级里看到你用那傲人的力量对付别人。
可是我没有欺负那个导师,是他先说我父亲的不是。
我知道,你今天表现得很勇敢,也没有错。不过,你要记住主神已经赐给你太多东西,而你不能用它来睥睨那些没有你
幸运的人。
都说了,我是靠自己的力量,我没有仗势欺人。
你的力量也是血统的赐予,你难道能说,你达到如今的水准,是因为比别人付出了更多努力么。
我…
我知道你是梅利弗伦子爵的儿子,也很仰慕你的父亲。但我是你的导师,不会把你看得比其他孩子更高贵。
因为孩子的灵魂都是高贵的。他朝我莞尔一笑。
而你,是个特别可爱的孩子。
就此,这个男人当了我十三年的导师。这十三年中他每年圣诺拉节都会收到父亲的请柬。
有时候命运的延续性不可思议。
洛克尔导师教我们的物质魔法和法语。第二天他走进教室,用法语口音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我们大多都是那时候才知道了他的祖国,并且在日后证实了许多关于他的猜测。但要论我对他亲切温和品格高尚的第一
印象,那可是错得离谱了。
他确实年轻,作为学校重点培养的一群人的导师,他实在年轻得有些过分。六月他自己走出罗斯查尔德,九月便改换身
份回了学校。导师事件发生后学校对于这个班级导师的人事任命争论得不可开交,最后无奈去找父亲商量。父亲看了几
份简历后丢给他们一份,他们只好照办。
然而事实上,他的身世比他教过的这群少爷小姐们要凄惨得多。洛克尔家族原是世代住在法国阿尔萨斯产煤区的魔法世
家,后来家道没落。洛克尔导师的祖父在1856年的小亚细亚被机关枪扫成了蜂窝,孤儿寡母挣扎着长大。洛克尔导师是
魔法师和普通人的混血。由于生活无着,加上一场普法战争下来,家当被通货膨胀搅得所剩无几,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
又被割让给德国,他的父亲过早去世后母亲再嫁。他便在教团帮助下移居到英国,为教团工作,才算能够维持下来。
洛克尔导师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在英国度过,是受教团器重的优秀年轻魔法师。但我得说,他骨子里是个地道的法国人。
他在学校里春风得意,又成了父亲的朋友,生活自然和从前大不相同。然后法国人骨血里的糜烂气息立刻彰显。女人和
酒成了他最大的爱好,加上他风雅的外表和机智的言谈,在沾花惹草上如虎添翼。我十三年来不得不成为他光辉罗曼史
的见证人,事实上从未见过他对什么女人动过长久真心,直到如今我也坚信稳定和结婚离他的距离就像阿根廷离中国那
么远。
由于古板的英国人最爱往死里计较的风评问题,学校曾经征询过我们是否需要更换导师,被我们一致拒绝。
十五岁时我捧着一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去问他几个法语词汇,他写给某不知名女友的信碰巧搁在桌子上,字体优美
语言别致,波德莱尔看了那些他所谓的“诗性语言”说不定会打破魔法界公认的死亡过程不可逆转定律。
我居然从未认为过他会给学生带来不良影响,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奇迹。
问完问题后我很认真地问,导师您想过结婚么。
没有。你这小鬼知道的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们聊了很久的天,我问他是否恨俄国人,他们杀了他的祖父。
不恨。他很平静。也没有那个兴趣去恨。希斯维尔,不要把生命浪费在记恨世界对你的冷酷不公上。世上不幸是再平常
不过的事,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是说我祖父的死,那也不过是战争中自然牺牲的一部分。
自然?您是说…
没有一场战争可以不流血。祖父为了生活去当雇佣兵是他自己的选择,在这个世道下魔法师要用魔法谋生很难。然而真
的到了战场上,英国人,法国人还是俄国人,没有谁的性命是有保障的。
战争原本就是在杀人。你没法预计自己是被一颗子弹打死还是被一枚地雷炸碎,也猜不到下一枚燃烧弹坠落的地方是你
,是别人,还是没有人。
他仿佛叙述隔世的故事一般心平气和,然脸上难得没有笑容。战场是少数允许魔法师为自己的目的施展魔法而不会受到
惩罚的场合,因为教团规定在生命受到威胁的紧急场合下允许暂时暴露自己的天分。雇佣兵成了这个时代术者们穷途末
路的集体悲哀。蔷薇教团成立后财富和权力集中在少数世族手中,梅利弗伦和丹佛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和典型,而占据更
多数的下位者们在教团清规戒律的约束下失去了得以延续的因子,一部分放弃信仰而甘愿成为普通人类,另一部分则不
得不面对灭亡。
洛克尔导师只是轻轻按节律吟着书中的诗歌,将写上几行注解的书还到我手中,字迹秀美依然,他写G这个字母勾的方式
妖冶地像一朵鸢尾。
那年雷格勒斯成年,按照惯例要回在丹麦的丹佛一族本宅举行成人礼,以获得家族世代先祖的认可。那是必须由他独自
完成的仪式。他不在的几个星期正好是暑假,我无聊透顶,时常到洛克尔导师离洛丝罗林不远的居所以探讨课程的名义
和加拉哈德,弗兰特他们在导师那里消磨一整天。那几周内我读了这一生所读大部分的法语书,包括关于早期高卢人在
魔文方面成就的学术书籍,但更多是雨果,塞特,波德莱尔,诺瓦利斯和福楼拜。而我始终不能很好地跟上法国人的思
维,只喜欢读第二帝国时期刻骨荒芜,颓艳到了法兰西精神顶点的作品。
几年前选修第二外语时,加拉哈德被古典哲学吓得选了和我一样的荷兰语。他不得不抓紧点补习,免得父亲不让我和他
约定的荷兰假期成行。因为父亲说他不准备让自己的儿子以满街寻找同伴的方式来休假。
而弗兰特几乎擅长所有的科目,却依然比我和加拉哈德都努力得多。然而某天他忽然对我说,当雷格勒斯的弟弟很幸福
吧。
我和雷格勒斯不是亲兄弟。我纠正他。但他对我比亲哥哥对弟弟还要好。
到了暑假末尾,洛克尔导师家的常客终只剩我一人。我收起过大的伞按响门铃,门受魔法的操纵自动打开,客厅没有人
,里面传出的声音却让我愣住,差点再次被雨浇透。
低沉的女人声音,她在笑,或者在哭。
我已经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杵在门口一时不知是否应该走开。
但我终究还是进了门。
洛克尔导师在学校里从来不乏追求者,只是碍于种种情面还算收敛。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和很多女人保持着暧昧关系,但
当那个女人匆忙出来时我还是很有缩进书里的冲动。
雷格勒斯虽然桀骜不驯,却不是孤高的人,和周围的同学,导师相处得都不错。我们的朋友互相之间基本认识,在学校
里形成一个群体。而这个美丽高傲,此刻却用可以喷出火的眼神瞪着我的女人是他几何学的导师。
我僵硬地跟她打招呼。普丽茜拉·兰迪斯是学院里最受欢迎的女性导师之一,容貌和能力都非常卓越。她极不自然地理
着头发,表情仍然尴尬而愤怒,并不回应我。无缘由地,在那时我形成了一种观念,纵是再美丽的女子,在男人身下也
已先打了七分折扣,剩下的竟也苍老地如此迅疾。
你先回去吧。洛克尔导师从楼上下来,神情慵懒厌倦。我的学生来了。
你真敬业。她冷笑,转身冲出去。
待她走后,洛克尔导师在我面前关上门,陷到我对面的沙发里。
您喜欢兰迪斯小姐么?
话出口,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傻瓜。
无聊的女人。他漫不经心地说。就是因为罗斯查尔德的导师里充斥着这样的货色,这所学校才毫无长进啊。
恩,雷格勒斯也说过,兰迪斯小姐太严肃了。
她就算是个彻底的死脑筋,也比披了一张道貌岸然的皮强。这世界上不是没有了不起的女人,只可惜不是她。
您觉得怎样的女人算是了不起呢?
伊丽莎白一世陛下?不过那太遥远了。要我说,你母亲和姐姐都很了不起。
凯珊德拉确实厉害,她的魔法比我都高明。
不止她,安琪琳娜也是。她的诗和画都很棒。希斯维尔,你从来不和女孩子交往,是不会发现她们真正的美好的。
我有很多女性朋友,比如艾琳和乔治亚娜。
那不同。
对了,希斯维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头发很漂亮?像流动的金属一样。
有,雷格勒斯说过。
雷格勒斯…那个孩子真不错。不过要不是知道你们不是亲生兄弟,我会很诧异你们居然如此不像呢。
诶?
他将来必定是权贵,他也想要这些。不过我想你对在教团里谋个高位不感兴趣吧?
确实,我将来想去亚洲行医。
你毕业后准备去医学院进修?
恩,我想用自己的能力去做些有意义的事。
但是你知道,用魔法帮一般人做事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我只是想做医生。或许这不算什么值得肯定的想法,但我确实还想过,希望今生能有机会去当一次战地记者。
即便这样,其实你我能对那些真正贫穷,得不到教育,活在无边绝望中的可怜人所能做的也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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