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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蔷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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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出入教团也不是你希冀的生活。”

“的确,”我终于忍不住叹息,娜塔莉娅冰雪聪明地太过剔透,“坦白说,教团对我没有吸引力。我也不认为施得一手

好魔法就算什么天大的才能。在当下的世界里,魔法师已经不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除了像我们家这样为王室和教团服务,和做一些拙劣的把戏外,现在的魔法师还有什么生路呢?从这点来说,我们也

是末世的贵族啊。”她却轻笑起来,“从我记事起,这个家里的人之间就按着一张既定的网交织。雷和珊德拉比我们几

个都更有担待,所以一直照顾着其他人。但他们也会时常带上你和安琪琳娜。雷喜欢和你在一起,珊德拉和安琪是最亲

密的。而我和维罗妮卡因为小,就只能往后排了。你们几个总能弄出些惊动到爸爸妈妈的花样来,比如四年前的灯火节

,你和雷居然把做好的灯都用魔法悬在空中,我一直记得,像坠落凡尘的星火一样美丽。”

“事实是有一盏灯不小心把这林子点着了,”我暗笑,“我吓得不轻,雷却很镇定地灭了火。那年爸爸妈妈都在国外,

珊德拉就毫不客气地把我们的灯都回收了。”

“好了,终于到了命运踏上正途的时候,”她今晚预备的稿纸仍没有翻尽,“去年圣诺拉节的舞会,雷和珊德拉就要正

式订婚了。本来一场无可挑剔的剧目却出了荒唐的大漏洞——订婚前一天珊德拉突然宣布退出蔷薇教团,然后从众人眼

中消失,没有留下任何解释,从此再无音讯。第二天雷也离开。梅利弗伦在全欧洲魔法界面前闹了大笑话,完满的计划

在最辉煌的顶峰破灭。爸爸不得不应付所有人的询问质疑,回家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之间家中出现了最大

的禁忌,连大家说话都小心避免。很快安琪被一个拙劣的借口送到国外,家里比我以前所能想象的还要冷清,气氛僵持

而紧张,甚至一年来也没有化解。一个纰漏就全盘颠覆了我们的生活,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的信心脆弱如斯,经受不起

任何考验,也没有办法阻止纰漏发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接钟而至,把我们的一切撞得满地狼藉。”

“所以我这次去安琪那里,也是想为这件事做点什么。”我把光加亮了些,“她的精神状况仍然不好,也不能告诉我什

么,只是让我做了决定。舞会结束后,我要出去旅行,去找珊德拉和雷回来。”

这次她浅浅地沉默。

“你喜欢雷么?”然后她说。

“当然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有些不明白她口吻中的意图。

“不,我是说,如果有可能,你会和雷结婚么?”

“怎么可能,我也是男人啊。”

又是不假思索。原先我设想的答案并非如此轻松。

末了,她转过脸。

“在我们之中,雷最喜欢你。”她很慢很轻地吐出音节,近乎自言自语,“而不是凯珊德拉。他们走后我曾想过,也许

这其中的错误就是他们的结合。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爱情时常和婚姻无关。”我不想把这句话说得一本正经。

“说来,我们这六人中,只有雷不是梅利弗伦真正的孩子。”她很明智地没有顺着我说下去,“老丹佛夫妇去世后爸爸

把他带回家,妈妈没有任何异议。当然,他们都是那么善良。至于我们,基本上自出生起就认同了他的存在了。在爸爸

眼中,似乎他才是儿子,你却反而像养子。爸爸专心培养他和珊德拉,好让他们担当得起丹佛和梅利弗伦这两个古老的

光辉名姓。而对你,却如对安琪,我和维莉般,打定主意让你当个闲云野鹤。”

“对此我也没有什么异议。”我拾起一根树枝夹在左手指尖把玩,“收养一个孩子,本应当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来

对待。其实我还是庆幸自己不用将洛丝罗林扛在肩上。”

“也许我们真的都还小呢…”她呢喃着,缓慢地放平视线,“维尔,你的梦想是什么?”

白桦林笼罩在一层平和浩瀚的安静里,夜行动物偶然发出沙沙的声响,清脆得颤抖不已。暗夜女神将血滴入墨色,涂成

层层叠叠的苍穹,厚重而通透。她的披肩将我们环在中央,召示着不可言明的,永久的安宁。夜并非死寂,而是生命最

初最终获得的永眠。

“梦想那种东西…”我望着那只光球,将它升高,悬在稀疏的片状天空下,仿佛一轮满月,“童年时我希望一整天在爸

爸怀里听爸爸说他年轻时周游世界的故事,和雷去苏格兰,背靠背坐在原野中央吹风;少年时则是和雷一起去尼德兰,

斯堪的纳维亚和冰岛旅行,以后做个医生,去亚洲和南美帮助那些在贫困和洪荒中挣扎的人。假期时回来看你们,偶然

去一次教团,好嘲笑雷被那些事务弄得焦头烂额。”

“那么现在呢?”娜塔莉娅也禁不住笑了。她终究是十六岁的女孩子。

“这一年来我只是觉得,既然生活比想象的艰辛地多,那只需平和有力地活着就好。”头发散了更多下来,“除了生活

本身,没有什么能够证明生活了。”

“那么,你已经选择好至少接下来一阵的生活方向了?”她反问。

“我想去找他们回来,并非是希望把生活拉回原来的轨道,”她渐倚在我肩上,我小心地帮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仅

仅因为我真正恐惧的,是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

“所以应该只有你能找到他们吧…爸爸和教团一年来都没有找到的…”她的睫毛翕动着,渐渐合拢,“我累了…”

娜塔莉娅便是如此,多年文静的角色竟让这样一个难得吐露心迹的夜晚成了她难以承受的负累。

待她彻底睡着,我打开怀表,已过午夜。湿重的黑云拖着裙摆步履蹒跚地跨过高加索山脉,在多瑙河留下今年的第一次

辗转,催熟普罗旺斯新季的葡萄,最后徘徊在英伦,瑟缩着在我们头顶三万英尺的高空暗哑呼啸。

我在她额上印下晚安吻,让侍女照顾她,然后返回。

待我跨进门的刹那,雨水终于按捺不住,倾盆洒满了所有悸动的年华。

我却不知为何极其清醒,躺在床上安静地等待雨停。

夏日的一场急风骤雨来去匆匆,它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甘霖太过短暂,难以驻足。

我凝视自己在窗框上的倒影,被雨痕切割地支离破碎,像一具旧雕像。雨珠仍不断滑落,沿着装祯精美的曲线跌入轮回

,光泽旖旎。

下落的间隔变得宽裕,终有一滴不再落下来。

我沉沉睡去前想,倘若我们可以预见自己的宿命,那么或许就可以知道,年少轻狂时的抉择充斥着多么盲目的勇气了。

4。父与子

我以为自己会梦见雷,梦见少年时我们在苏格兰高地的狂风中追逐鹰。然而终究没有。夏季的准静止锋凝滞在海峡中央

,梦境例行公事地在晨曦中模糊成颗粒,然后消失。云絮纠结缠绕成集装箱船,蒸汽船,战列舰和维京人使用的尖头帆

船,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港湾。天空触手可及,冻结成一块冰蓝色的透明琥珀,把彼岸封存在里面。军队的黑色船只半掩

埋在灰蓝色的陵墓中,成为千帆过处一具已死沉舟的遗骸。人不试图去往高处,终无法知道天空究竟多么遥远。

然后梦境终止,我平躺在浅色英格兰蓝纹的床上,像是刚从颠峰坠地。北大西洋暖流挟着湿热的水汽和新一年的鲱鱼群

汹涌而至。

心悸的感觉消失后我便从床上爬了起来。长期被我轻视的低血糖终于逮到了报复我的不上心的机会,让我直接冲到了地

上。

从小我一直有眩晕症状,雷离开这一年明显加重。

幸而这种现象像夏天的雷雨一样难以持久,我很快便没事一般站起了身,披好睡衣转向浴室。

水。

某种意义上,水是最接近人类皮肤的一种物质,因此被它触抚的感受也极微妙。我站在正对着花洒的位置,水在身体上

纵横成狰狞剔透的图腾,隐喻着某种古老的诘语。

我感到异常乏力。雾气蒸腾,不似人间。空气中水分子的比例越来越浓重,呼吸举步维艰地在其中跋涉。

然后不出意料的话,我会死去,安静,无痛苦地结束生命。

爸爸妈妈应该会很难过,把我葬在家族墓地中。娜塔莉娅和维罗妮卡的话应该会哭一场。用不了多久,安琪琳娜也会知

道这个消息,她会黯然神伤吧。

如果有一天,雷和珊德拉回来了呢?

雷会质问爸爸我为什么死了,然后嘲笑我居然毫无意义地死去。他和珊德拉会去看我的墓,毕竟他们都很爱我,我也爱

他们。

可是这样怎么行呢。

我还没完成向爸爸承诺的魔法师认证考试,还没有陪妈妈去意大利看安琪,还没有参加娜塔和维莉的婚礼以及安琪的个

人画展,还没有和雷一起去环球旅行…

雷格勒斯,雷。

果然我还是不能死啊。

爱和理想就是这样构建起我们对于生命的原始眷恋。我关上水,用力呼吸新鲜空气,很快恢复清明。

我把头发擦干拨到脑后,对着镜子开始披上衣。

雷一直说我的头发是最好看的。

虽然我始终对自己是否好看没有太多兴致,但银浆流泻的长发确实是我的一大特征。罕见,不着瑕疵的液态金属,姿态

笔直地奔向地心引力的怀抱。因为雷格勒斯的关系我很小就留了长发,近年则习惯将它扎高。

金发碧眼的萨克逊血裔是梅利弗伦高贵血统与俊美容貌的铭牌,这点在父亲身上已经得到了完美的体现。梅利弗伦的女

儿中,只有凯珊德拉继承了母亲的黑发黑瞳。黑色直发衬上轮廓幽深的五官,她是丁香一般冷艳干练的女子,却又像是

藏在迷雾后静静吟咏。

我同样不知道自己背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它像一张悲伤的嘴,发出无人聆听的哀鸣。过去将近二十年内它从未带来任

何不适反应,只是淡淡地从肩横到腰际。时间久了,连不安的情绪都赴于遗忘。

这些如同那个挥之不去而又毫无进展的梦境一样,在咨询父亲无法得到明确答案的情况下,逐渐成了生活的部分,代之

以“习惯”,便也无心探究。父亲只告诉我,不要把这些对家人之外的人说起。

刻意忽略掉某些暗示,我把头发束起。

待我收拾整齐下楼时,早餐已结束。这意味着我最好去向父亲解释没下来用早餐的原因。圣诺拉节舞会将于今晚在洛丝

罗林举行,蔷薇极至的妖冶不羁排山倒海,乖张因浪漫而无可非议。

圣诺拉节的习俗起于十五世纪,蔷薇教团的创始人罗森克鲁兹以六月的第三个周五作为纪念他唯一女儿诺拉出生的节日

。作为被基督体系排斥的异端,魔法师是不主张庆祝圣诞节和复活节的,于是每年夏季的圣诺拉节便成了这些末世贵族

们借以宣泄的出口。舞会是这一天的传统项目。去年雷和珊德拉离开后,所有人都以为梅利弗伦不会再举办今年的舞会

。不过父亲并没有让他们找到借口。尽管进入二十世纪后魔法师成了濒危品种,但英国仍有相当一部分有身份的魔法师

,大多是贵族之后,因而洛丝罗林的圣诺拉节舞会总是相当热闹。舞会由年轻美丽的未婚少女开舞,这位少女便是当晚

的“诺拉”。今年的开舞应当仍是由娜塔莉娅负责。

我正准备绕过花圃去找父亲,却在鲜红的海洋中发现了他。他高而清瘦,裹在深红长礼服中,与那些花朵浑然一体。他

是深红的玫瑰,本来理应坚强而高贵地活在这世上。

花圃的主人发现了我,他的笑容仍是相当平和温暖。我默默地跟上他,想起一年之前他是怎样为我支撑起乌托邦般的世

界。

父亲的书房平时很少允许人进入,我进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夏天的天气总是暴躁而幼稚的,雨从不持续很久。事实上今天是英格兰相当稀罕的一个浩浩晴日。跳跃的阳光被阳台的

落地窗框成一个边界模糊的长方形,呈令人不敢逼视的金红色,烟尘飞舞。窗边一株吊兰细长的叶缘镶了一层金刃,空

气里茶的味道暖意氤氲。

父亲将肘搁在书桌上,隔着木质感静静地望着我。我嗫了一口红茶,英式红茶加了玫瑰精香的口味很不错。

父亲书房的装饰风格自我记事起似乎就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他是那种奉行简洁高贵的典型英国人,偏爱北欧林场里伐下

的高大原木。家具散逸着木质独特的清香,纹路姿态古朴,令人非常舒适。父亲选用的木质品总带有暗赭红的色调,十

分沉郁。

“很抱歉,爸爸,”我放下茶,“今天我起床晚了,没赶上早餐。”

“啊,没有关系,以后你想什么时候起床都可以。”父亲却像是被惊着了似的,猛然回神,“好好准备今晚的舞会吧。

有个变更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今年的诺拉换成维罗妮卡了。”

“这下她该高兴了。”我轻轻地笑了笑,望见了父亲眼中的复杂神色,“您决定取消原先的计划了?”

“如果你没有及时回来,我只能这么宣布。”父亲却迅速恢复了老成持重的姿态,“我想你也是明白的,维尔,我们现

在不那么游刃有余。”

“是的,爸爸。”我毕竟处于下风,于是按捺着继续下去,“我们的宿命从一开始便是如此的。雷和珊德拉让您失了颜

面,只好用娜塔来挡。”

“我没有这样想,”父亲很平静地回答,甚至没有提高声音,“我必须承认,整件事我们都很被动,但我不会牺牲你们

去成全家族。如果没有了你们,梅利弗伦便不存在。”

“不,爸爸,我从来不曾责怪您,”我端起茶,又放下,烟雾旋转着袅袅升起,“我知道您有很多难处。我只是认为,

我们应该换个思路去考虑解决的途径。如果不了解雷和珊德拉离开的真正原因,很难从根本上处理好这件事。”

太阳升得更高了,屋内芳香萦绕。父亲向前倾了一些,将他手边的一本《列王纪》碰到了桌子边缘。

“你知道,我赞成你的决定。”末了,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叹息,“其实你决定这么做,我还是很欣慰的。毕竟事到如今

,我已不能再帮你更多了。”

“您果然是把我当作小孩子呢。”我暗笑。

“维尔,”父亲忽然说,眼中泛起的微澜闪烁不定,“虽然我还不能向你说明原因,但你也清楚,我一直都不希望你离

教团太近,教团对你来说很危险…”

“我想,爸爸,我已不是需要您告诉我一切的时候了。”

父亲似乎被我斩钉截铁的语气震惊,透蓝的瞳直直注视着我。他始终都是那类漂亮的男子,五官比例非常恰当。岁月并

未夺去那份稍显柔媚的雅致,反而在上面刻出浓浓的沧桑风骨来。一年前我是那么相信他,相信那幅未来蓝图里天朗气

清,海风习习。

“爸爸,您用了一年都没发现雷和珊德拉的半点踪迹么?”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的确,我没想到他们已经变得这么强大了。”

“那么,您是在试图寻找自己的孩子呢,还是想找回您的声誉和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这次他的神色彻底黯下来,金发失力地垂下。

“请不要这样说话,”末了他仿佛对自己在桌面上的倒影自言自语般低喃道,“我是你的父亲。无论如何,为人父母者

绝不会想要伤害自己的儿女。”

“抱歉,爸爸。”我再次把中指关节搭在杯柄上,发现茶已凉了,“我知道您爱我们。”

“其实过去曾有几年时间,我一度开始怀疑自己的安排,总认为存在某种漏洞。”他定了定神,复又抬起头来,窗外阳

光正好,“我曾很恐惧你和雷之间的平衡无法维持。他是丹佛家族的后人,天赋非常出众。尽心培养他,给他创造尽可

能完善的机遇也是我必须做的,甚至为了这个,需要选择珊德拉为我自己的继承人,以便配合他。但归根结底,你才是

我的儿子,我担心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公会影响你的生命轨迹。坦白说,我害怕你因为我的偏袒而恨雷,因为你们都是我

深爱的孩子。”

“您放心,”我叩了一下杯壁,把茶续满,“我从来都习惯自己的角色,并且不想负担太多的压力。对我而言,雷是哥

哥和最好的朋友。”

“所以我很欣慰。”父亲终于微笑开来,“渐渐地我也明白,你和雷虽然一起长大,但却是不同的人。雷想要的很多,

荣耀,权柄,力量…那些原本都是丹佛一族的,理应由他取回。他也像我预料的那样优秀,果敢,机智,有野心。我能

为他做的无非是协助他达成目标,当然他自己就做得很好。而你适合另一种模式。但你也需要知道,无论是我还是雷都

不能长久地庇护你。像你自己说的,你已长大,应当学会肩负自己的人生。”

“我知道,爸爸。”茶杯再次见底,圆形光晕浮在杯口上方,“过去不是有您操持,就是雷在前面给我领路。现在雷已

经离开,我只能自己开辟新的路途,去追逐让自己信服的答案,来修正生活中已经凸现的不妥,寻找我之所以是我的证

明。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其他途径来填补自己在洛丝罗林十九年生活中某种暗藏的空洞。”

“既然你已清楚自己的方向,我便不必再问你想去哪里。”阳光被窗槛折射地光怪陆离,使父亲俊美的面容产生了一层

朦胧的错影,“但是只要你需要,请不要吝于向我或其他人求助。人并非独自活在这世上,任何时候都不必强求自己独

力前进。”

“谢谢您,”我侧过头望向窗外,已近中午,“正好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什么?”

“您知道雷和珊德拉离开的原因么?”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确切地知道。”父亲沉默了一瞬,口吻稍显疲惫,“但是有一点…维尔,雷不想和珊德拉结婚

,珊德拉也不想嫁给他。你明白么,他们根本不想延续我和教团设想的婚姻关系。”

“那又如何?”我烦躁地说,房间里被晒得闷热,阳光落拓地灸烤着苍白的肌肤,十分不适,“如果仅仅是这样,他们

大可以提出来。这不是什么不能商量的事,完全犯不着离家出走。”

“整个欧洲魔法师的眼睛在盯着他们。”父亲向后仰在深棕红的转椅上,“当然远没有这么简单。雷和珊德拉没有爱情

,这个问题在大家眼中都是个盲点。你说得不错,生为贵族的孩子总是被过早规划好了生活道路,长辈们常常自以为是

,不知不觉就忽略了一些会产生致命后果的细节。你们如此,我也一样。我们都不知悔改,让它成了灭亡纯血贵族的宿

疾。我们的命运都是如此,搅在一出冠冕堂皇的通俗戏码里身不由己。我们生活的选择余地都非常有限,总是被种种条

框所束缚,随时要准备好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牺牲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例如理想和爱情。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你能以

自己的力量跳出这一轮回,选择你自己。”

“我知道了,爸爸。”我拨开湛银的长发,书房外的世界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喧嚣像声波一样远远荡漾而来,变得模糊

而不真实,“我会去找他们回来,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

“现在除了提防教团里一些不怀好意的势力,我也怕是给不了你更多的建议了。”父亲平静地闭上眼,刹那他轮廓清俊

的面容着上了时光的风化色彩,“舞会以后,你只能自己摸索前进。要记住,只要我还在一天,就会尽我能力保证你不

被伤害。洛丝罗林任何时候都是你的家。我们随时都在这里欢迎你回来——你,雷和珊德拉。”

“恩,我是您的儿子,”我吻他的侧面,“我永远爱你,爸爸。”

记住,人一旦离开家,便会体会到原来孤独才是组成时间的最大分额,只有司空见惯,学着冷暖自知,自知到心灵深处

。世间的薄情和不公是如此寻常,我们更要懂得原谅所有的不体谅,感激我们所能遇见的任何陪伴和帮助。毕竟我们没

有坚强到不怕任何伤害,从而没有信仰地活下去。

因此今后你永远都要记得这一生所知所享的爱,知晓世间始终有人爱你,知晓他们构砌起你生命中各式的美好与伤痛,

知晓你因为他们而成为你,在风雨飘摇的时刻尤其要攥紧它。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方法感知幸福从我们生命中步履

轻巧地掠过。

父亲几乎不与我们提雷格勒斯父母的事,这个话题在去年圣诺拉节之前似乎是家里仅有的心照不暄。并且这个房间里的

大象范围更广,几乎是所有魔法师在我和其他梅利弗伦面前的禁区。我了解它的途径非常稀少,因此也只拼得起零碎的

场景,像一部剪辑拙劣的默片。

艾瑞克·丹佛是雷格勒斯父亲的名字,他是父亲青梅竹马的好友,出生于丹麦。他的妻子死于1890年哥本哈根的一场火

灾。三年后他郁郁寡终,留下一个儿子,被父亲收养。

我正巧出生于老丹佛去世的那一年,他死后父亲便接任了蔷薇教团执政官的位置。我曾经在一些旧文件上找到过关于他

的记载,似乎是个极优秀的男人,唯一的缺憾是英年早逝。

父亲不喜欢把孩子留在家里由家庭教师管教,因此我们都像英国多数魔法师的孩子一样,六岁起在蔷薇教团开办的学校

——罗斯查尔德就读。教团却不敢就此怠慢,我到学校的第一天就被安排进一个资深中年男导师的指导班。我已不记得

那位导师姓甚名什,却始终记得那天的情景。

当年的同学们都对梅利弗伦的姓氏耳熟能详,我一进教室就收获一身意味复杂的目光。六岁的孩子还不懂得世故人情,

就已学会了当围观者的本能。

导师据称是位非常受教团倚重的专家,但是他不喜欢任何被传闻有着过人天赋的学生。同学们都沉默地望着我,仿佛我

是个美丽而危险的秘密。他们的出身大都不错,才能也很出色。他们在天性和父母的叮嘱间摇摆不定,拿不准主意是否

要同尊贵而背景复杂的梅利弗伦家人主动搭讪。

导师果然众望所归地让我上来做示范,已微显灰白的鬓角被某种诡异的讥诮表情牵起。六岁的我尚不明白导师已准备好

拿我当做那只再合适不过的黑羊,用于教育学生们天宠不足倚恃,勤勉方能补拙的简单道理,懵懵懂懂地走上前去。

那时我们学习的魔法都很基本,导师让我给同学表演一个稍许级数高一些的物质转换魔法。

我们现在就来看看,梅利弗伦的光环有没有传说中那么耀眼。导师带着志在必得的胜利表情。

我蹲在沙地上,开始专心致志地画魔法阵,那是任何魔法师熟练前必须经过的基本功。这对我而言并不吃力,很快我画

好了两个同心圆,在里面加上两个正三角形组成六芒星,便构成了物质转换的基本框架,然后我准备画水符号,作为跨

元素转换的媒介。

突然右手被拉住。

导师的五指铁钳般掐着我的手腕,他那从一开始就挂上的胜利感已经变得残酷。

你这个阵已经画错了。他冷笑着说。这里不能画黄金三角,这不符合转换咒术的基本表达方式。

不,导师,这个阵的确是这样画的。我急着争辩。

我说你画错了。导师掐得更紧了些。你们看,就算是梅利弗伦的孩子也不过如此。你们以后更加要用功学习,别以为主

神已经把什么都放在血里赐给了你们。

可是导师,真的没错,我可以保证,这个我不会弄错的。我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竭力想从那只手铐般的掌心中挣脱。爸

爸教过我,他经常用这个做雕像玩的。他真的有教我,不会错的…

你爸爸教的?导师忽然蹲了下来,离我耳廓不到十英寸。

那你就更加不能显摆了。别以为你是维克多·梅利弗伦的儿子就比别人多镀了一层金。

可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听你父亲的。要我说,你父亲根本就是杀人犯。

你不知道吧,是他杀了艾瑞克·丹佛。不然这执政官的位置,哪轮得到他。

他话音未落,我脚下的沙子就直接转换成坚硬的石笋直扑向他,他被径直摔出去,狼狈地擦去嘴角滴落的猩红。

第一次将人打伤,我心惊肉跳,但仍然强作镇定。

众目睽睽。

你可看好了。我凛然地对他说。我可不是在仗“势”欺人哦。

待到导师终于反应过来这种场合应该怒不可迭的时候,下课铃响。

所有同学远远地观望我和导师的对峙,没有人说话。

导师作势要站起来扑向我,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高年级的雷格勒斯和凯珊德拉下了课,正从这里经过。

雷格勒斯的身份在学校里比我更微妙,当时九岁的他行事却比我,凯珊德拉和安琪琳娜都无所顾忌地多。这位前执政官

的儿子,现执政官的养子旁若无人地大踏步过来,站到了我身旁。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问。

我赶紧将先前课上的事件复述一遍。说罢,凯珊德拉的脸色阴下了,雷格勒斯抢先上前一步。

请您不要再散布诽谤我父亲和养父的谣言。他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不明就里的可怜导师。

我父亲如果不想死,没有人杀得了他。

雷格勒斯说完便转身离开,我匆忙跟上他。终其一生,我除了跟随他之外,本也是别无选择的。

凯珊德拉回去女生休息室后,我们并肩坐在罗斯查尔德的标志性装饰——一座大型玫瑰喷泉——后的草坪上。他给我一

块巧克力。

回家后别告诉爸爸今天的事,爸爸已经够辛苦了。

恩。雷,我那个魔法阵真的错了么?

不,那个才是正确的转换。它是你爸爸很高明的一个创举,比一般的魔法阵节省不少法力。那个导师根本不懂,不要理

他。

我知道。可是雷,导师说的是真的么?

你相信爸爸还是他?

当然是…

我爸爸和你爸爸是像我们这样一起长大的。你将来会杀了我么?

怎么可能呢,我最喜欢雷了。

那不就行了。

那之后我才知道父亲最初接任执政官那几年的处境艰难,因而在学校里也不敢再兴风作浪。倒是雷格勒斯依旧我行我素

,他骨血中对于权威生来便是蔑视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成为权威。

我掏出怀表看了看,时候已经不早。

午饭后就会陆续有客人到访,蔷薇的盛宴即将再次忙碌。

我站起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爸爸,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

“说吧。”

“诺拉,我是说圣诺拉节那个,罗森克鲁兹的女儿。她后来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传说她仍有后代留在世上。”

“如果有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只是传说罢了。”他缱倦地望了我一眼,“历史的本质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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