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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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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静照见多识广,知道这剑洵为异宝,重金求得—只珍贵的冷玉匣贮藏,此后再没发生过夜火燎天的异事。只是当夜随崔老爷子冲进库房救火的人着实不少,怪剑传言不胫而走,终于被赤炼堂盯上。

赤炼堂掌管越浦水陆各码头,财大势大,手下更不乏水匪流氓江湖好汉,上通朝廷下达草莽,区区一个收藏古董字画、怡情养性的文人世家岂是对手?不出数月,便弄得崔家家破人亡,崔老爷子含恨而终,四位兄长接连撒手,剩他一人漂泊江湖,还想着向赤炼堂讨公道。

「报过官么?」

耿照问:「东海臬台司衙门的迟凤钧迟大人我见过几次,感觉是位讲道理的读书人,赤炼堂的行径简直和土匪没两样,贵庄惨事毕竟是发生在他的治下,料想不致充耳不闲。」

崔滟月惨然摇头。

「赤炼堂素向仰镇东将军的鼻息,慕容柔威震东海,他的走狗自也威福自用,迟大人据说是个清官,但手下无兵、府外无权,不过是纸扎老虎,找他也没用。」

一旁的染红霞忽然问:「崔公子可有上禀城尹梁大人,请他为你家作主?」

崔滟月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俯、伸手掩面,涕泪却由指缝中淌了出来。自相遇以来,耿照还不曾见他露出这般狂态。「那梁子同曾向先父索讨一幅名画「夜雨春韭图」未果,怀恨在心。我二哥往廿五间园向他申冤,硬生生给打残了两条腿,被拖回来后连话都说不出,昏迷数日便死。」

面黄肌瘦的落魄公子一抹泪痕,咬牙切齿:「我若能剿了赤炼堂给我阿爹阿兄报仇,下一个便轮到那天杀的梁子同!」

说到激动处,不觉露出乡音。

耿照听得义愤填膺,想起姊姊曾与他提过那赤炼堂大太保「天行万乘」雷奋开夺剑之事,冲口道:「崔公子,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元凶,莫非就是赤炼堂的大太保雷奋开?」

谁知崔鼸月一愣,摇头道:「不是雷奋开。」

忽听店外—声豪笑,地面砰砰几响,宛若土龙翻身,一条魁梧巨汉顶着门楣低头而入,身形塞满门框犹未全进,遮去大半午阳。「听说有个卵蛋糊眼的兔崽子,敢打你袓爷爷的手下,不知是哪个?」

耿照余光一扫,方才满满的围观人群不知何时已散得——干二净,连伙计都不知去向,暗忖道:「梁子同与赤炼堂勾结,我让官差押了人去,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端坐不动,朗声道:「在下耿照,敢问来的是赤炼堂雷总把子座下的哪一位?」

巨汉肩头一顶,「哗啦!」

门楣爆碎,铁塔般的身躯总算挤进来。他一身锦衫华服,鼓槌也似的粗黑指头戴满金戒玉扳指,腕间却箍了双黑黝黝的精钢臂鞲,内径大如海碗,便拿来套耿照的大腿也使得,怕没有几十斤重,巨汉却是举重若轻,行动如常。他睁着一双铜铃怪眼,上下打量耿照,似觉单抢匹马捆了二十多名手下见官的祸首,不该是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农村少年。

正要开口,一道青风翻窗而入,身形奇快、说停就停,残影凝成一名面白无须、手持玉骨折扇的青衣公子,生得唇红齿白,身材纤细,眉目甚是清秀,堪得「俊俏」二字,只是神色倨傲轻佻,带着一股看不起人的神气。

巨汉斜乜着青衣公子,嘿嘿冷笑:「干活也不见十爷出什么气力,抢功倒是快得紧哪!」

口气充满讥嘲,神情却十分警醒,仿佛真怕被他抢了什么去。

青衣公子傲然冷笑:「我不过来看看,是谁光天白日地打了六爷的狗,六爷紧张什么?」

捋袖持扇,遥指耿照:「便是他么?」

巨汉脸色丕变,大喝:「老十你……  」已阻之不及,嗤嗤几声,旁人还未及瞬目,耿照一抖竹筷,扫得数点乌芒凌空转向,粉壁「笃笃笃」地钉了整排的透骨钉。那青衣公子嘴角微扬,正准备赞几句,却见筷尖由崔滟月胸前转了回来,对光一照,一根细如鱼刺、几近透明的寸许小针不偏不倚钉在筷头,仿佛两人为此练了千百次,才有这一射一接的准头。

青衣公子面色倏凝,巨汉笑得直打跌,抚掌道:「老十可真是转性儿啦。这一针既未伤人也未立威,慈悲,真慈悲啊!」

那青衣公子满身暗器,伤敌于举手投足间,这才得了个「燕惊风雨」的外号,除恭维他轻功超卓,亦指暗器一出如暴雨袭燕,难以闪躲。不想今日,成名的暗器「凌影销魂刺」却被—名庄稼少年随手破去。

染红霞见他袖底流虹一逸,便知是偷袭,但桌顶空间狭小,拔剑既不及、也不利磕飞如此细小的暗器,幸而耿照眼明手快,以筷尖将鱼骨刺接了去。她惊魂甫定,一拍桌面:「贵帮是七大派之一,动手之前,难道不用先划下道儿来?」

巨汉眯起一双色眼,吞着馋涎打量她修长结实的诱人胴体,嘿嘿笑道:「小妞!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待爷了结这椿鸟事,再来好生招呼你。」

瞥见旁边闭口不语的弦子,又觉这白净纤细的妞儿也不错,双姝一健美一文静,相貌皆美,眼睛差点忙不过来。

耿照远远听得一阵奇妙的机簧异响,顿感熟悉:「奇怪!我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声音?」

一见弦子才想起:「是五绝庄!那叫什么功座的……」

骨碌碌的轴轳声打断了思绪。

一辆雪白的七宝香车缓缓驶近,较单人乘坐的双轮轺车大得多,却比寻常的四轮大车小,通体圆润,线条十分优美,四面并无门窗,仅以鎏金雕饰妆点着象牙色的车厢。更怪的是:车前并无骡马牲口,而是以两匹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马替代。

木马的个头比真马略小,身上亦有木雕的缰辔装饰,飞扬的尾部底下有条巨榫连至车体,似是机关所在,刻作放蹄状的四足间合抱一轮,卅——幅的铜轴巨轮有小半部嵌在马腹之中,加上车厢左右的两只,一共是四只车轮。

木马八条奔腿喀啦啦转动,七赍香车灵巧滑行过来,不依畜力便可自行运转。

五绝庄的「吸魂功座」出自四极明府「数圣」逄宫之手,这辆七宝香车有着相近的特殊机簧声,极有可能也是这位奇人的设计。同为逄宫的得意之作,流影城号称乐舞自生的「响屣凌波」也能自行转动,这辆车不依畜力而行,似非难以想像之事。「咿」的一响,七宝香车稳稳停在门前,竟比马匹拖拉还要平稳。原本堵在门口的巨汉没等车来,闪身占据了店内另一角,似对怪车十分忌惮,决计不让它近身,遂与青衣公子、七宝香车形成三角,将耿照四人围在当中,更无一隙可趁

「老六、老十,你们可真是走眼啦。」

车内传出一把清朗悦耳的笑声,奇的是车厢四面无窗,声音却无密闭之感,清楚得像是在耳边说话。若非车中人内功深湛,便是车里又有什么奥妙的机关。

那人悠然笑道:「这位英风飒爽、姿容绝世的红衫姑娘,正是水月停轩第二把交椅、人称「万里枫江」的染红霞染二掌院。水月停轩与本帮一向是盟情深厚,同气连枝,你等有眼不识泰山,言语多有冒犯,还不快给人家赔罪?」

甚是幸灾乐祸。耿照在执敬司时,熟背横疏影亲撰的《武林名人录》对正道七大派的闻人如数家珍,巨汉现身之际他还不敢肯定,一见这辆闲名江湖的七宝香车,对三人的身份了然于心,转头问:「这里,可有崔公子的仇人?」

崔滟月眼中怒火熊熊,银牙咬碎,目光扫过两人一车,恨声道:「有!来了三个,「陷网鲸鲵」雷腾冲、「燕惊风雨」雷冥杳,还有那「七宝香车」雷亭晚!

我……我妹妹就是坏在他手里,死得不清白……呜呜呜……我可怜的小妹……奸贼!我……我杀了你!」

摇晃欲起,却被耿照按住。

赤炼堂的总瓢把子「裂甲风霆」雷万凛座下,计有「掌、剑、刀、笔、令,陷、阵、车、马、惊」十名义子,人称十绝太保,乃是搜罗各方异士,挑选其中的佼佼者收为螟蛉,个个都身怀绝技。

「陷网鲸鲵」雷腾冲、「七宝香车」雷亭晚,以及「燕惊风雨」雷冥杳,乃其中行六、行八、行十者,但十绝太保的排行仅代表收为义子的顺序,与年纪无关。

这些奇人异士来自四面八方,非但没什么兄弟情份,恐怕波此还是帮中的竞争对手,平日谁也不服谁。

自家人的丑事被揭,巨汉雷腾冲哈哈大笑,一副「老八你也糗了」的模样,大有一吐恶气之感。青衣公子雷冥杳却是面如寒霜,森冷的目光望向七宝香车,混杂了错愕切齿的微妙神情,与其说是鄙夷,更接近愤怒。耿照心想:「纵使赤炼堂藏污纳垢,也还有不齿奸淫之人。虽然暗箭伤人也很卑鄙……」

只觉这个组织还真是莫名其妙。

奇的是那七赞香车的主人雷亭晚居然也笑,怡然道:「崔公子,你这话就有失厚道了。令妹与我结下合体之缘,乃是你情我愿,绝无勉强的,是她自动献身,换你一条性命。否则以崔公子占夺本帮宝物之大罪,岂能活到今日?」

崔滟月脸色青白,颤声道:「是……是你们这帮恶匪占夺了我家的宝物,奸淫烧杀,坏事做绝,怎……怎是我占夺了你们的物事?胡……胡说八道!」

七宝香车中继续传出雷亭晚的悦耳笑声。

「令尊辞世之前,以现银一百两的代价,将那柄「映日朱阳」卖给我,还亲笔画押,打了契纸,不料却拿一柄假剑搪塞,让你带了真货远走高飞。你父子莫非以为赤炼堂是好欺的?」

耿照、染红霞四目相望,心念一同:「映日朱阳?是钧天七剑之中,雷奋开始终没找到的那柄「映日朱阳」?」

耿照转头问:「崔公子,你家失落的那柄剑,便是「映日朱阳」么?」

染红霞见他点了点头,忍不住蹙眉。「昔年锋会上,一名自称钟允籍籍无名的青年剑客手持此剑参加论比,以一剑七落梅的绝艺,技压赤炼堂、流影城两家代表,拔得头筹,羸得「檐香阶雪」之名。钟允近年绝迹江湖,但剑是邵家主亲赠,更是他一身功名所系,怎会流入无名剑客之手?」

崔檐香阶雪月急道:「我不知……啊,我想起来啦,我二哥说,先父安葬的那名剑客就是姓钟。」

耿、染面面相觑。

雷奋开为确保赤炼堂在锋会夺魁,不惜强夺钧天名剑,在鹌扬堡目睹妖刀肆虐,堡主「虎剑鹰刀」何负隅更成了离垢刀的刀尸,在照壁留下「四剑摧尽,三祷俱熔,唯我魔宗,东海称雄」等十六字死咒。而他唯一没找到的「映日朱阳」,却接连害死了钟允、崔静照等前后两任剑主……环绕在这几柄钧天名剑周围,已不知死了多少人。这一切,会不会又跟诡秘的妖刀有关?名剑对妖刀,是正与邪的天生相克,抑或非凡之器彼此吸引,兵连祸结,才像瘟疫般夺走了相关之人的性命?

思忖间,忽听雷亭晚笑道:「崔公子,我们打过忒多次交道啦,我知剑不在你身上,这不打紧。你与我走一趟总坛,我给你看你父亲画柙签字的让渡书契,让你知道我不是骗你的,只要你想一想令尊生前可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如此而已。」

不想那雷冥杳「哼」的一声,冷笑道:「真有这张契纸,我也想见识见识。」

七宝香车之主温文一笑,和声道:「自然是有的。崔老爷子签字时,身旁虽无目证,但笔迹总不会骗人。崔公子家学渊源,崔老爷子更是名家手笔,真假一看便知,何须缠夹?」

另一头雷腾冲双手抱胸,饶富兴致地看着两人针锋相对,似乎连他也对这样的横生枝节感铤意外。

耿照压低声音,凑近崔檐香阶雪月耳畔。「你确定是他们夺了剑去?」

崔檐香阶雪月用力点头,「剑绝对是在赤炼堂手里没错!我敢肯定。」

「好。」

他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抱拳朗声道:「既然如此,在下就陪崔公子走一趟,咱们坐下来把事情论个清楚,谁该还谁公道,就按江湖规矩来办。」

拉着愣住的崔檐香阶雪月站起来。

染红霞提着昆吾剑起身。「我也去。」

耿照一愣:「二掌院!这……」

染红霞道:「赤炼堂乃东海七大派之一,是名门正派,江湖上人人景仰。但树大有枯枝,数万帮众里,难免有德行败坏的不肖之徒,此事若真有不公不义处,我当面禀雷总把子,请他老人家主持公道。」

以她的名头,赤炼堂纵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崔滟月,却动不了水月一门的二把手。

染红霞一肩扛下此事,实是为了做他俩的护身符。

耿照心中感激,仍不愿让她涉险,拉着崔滟月道:「二掌院请回,这事由我处理便了。」

染红霞挽着崔滟月另一只手,不肯放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独你一人可管?况且典卫大人还带着女眷,是否应该先安频好了,再来犯险?」

杏眸一睨,铁了心的模样无比娇烈,半点也不饶人。

耿照没想到她竟使起小性子来,上回在舟里与宝宝锦儿之事,也难为她记了这么久,见玉人剑眉紧蹙、无比认真的模样,不禁目眩神驰,脸红得跟柿子一样,支吾半天:「她……不是……我们不是……唉!」

大敌当前,两人竟视赤炼堂三大太保如无物,那巨汉雷腾冲「喷」的一声面露不耐,青衣公子雷冥杳则一拂衣袖,霍地背转身去,冷道:「这是敝帮的私事,二掌院莫来为好——」

发飞衣扬间,数点暗芒或直或曲、快慢参差,朝染红霞飙去!「危险!」

耿照掌力一吐,震落了几枚金钱镖、铁蒺藜之类,染红霞早有防备,金鞘一封,铮铮综综挥落大片暗器。突然一声惨叫,崔滟月向后仰倒,软绵绵地跌入耿照臂间,胸口「膻中穴」插了根透明的寸许细针,正是凌影销魂刺!

射向染红霞的暗器只是掩饰罢了,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崔滟月!雷冥杳一击得手便即飘退,十指间扣满夺命暗器,欲断追兵,脸上的得色尚未消褪,募听一声暴喝,耿照臂间用劲,崔滟月胸口微鼓,那根销魂刺已「嗤!」

激射而出「凌影销魂刺」又轻又软,全赖袖中机括才能发射,雷冥杳万料不到这貌不惊人的少年竟有这般掌力,未及反应,没魂刺已射中他胸口。雷冥杳双膝一软,跪地时嘴唇已透出青紫。他飞快拔针取药送入口中,却被耿照腹间一拳,打得双脚离地,将药呕在他掌心里。

耿照反手拍进崔滟月嘴里,见他唇面的酱紫飞快消退,略为放心。这几下兔起鹘落,出掌、夺药、救人一气呵成,快得泼水不进,直到雷冥杳蜷身倒地,雷腾冲才虎吼一声,奔上几步,「铿!」

昆吾出鞘,染红霞剑尖一送,将他截住。

雷腾冲本非真心要救人,挥拳做做样子,又退了回去,丑脸上的疤一跳一跳的,等看雷冥杳的好戏。

染红霞持剑后退,曲线玲珑的修长腰腿袅袅娜娜蹲下,手指搭上崔醮月的腕脉,听了片刻,不禁蹙眉:「毒性仍在,只是暂时抑住了而已。这药不解症。」

见雷冥杳亦是瘫软在地,怒道:「喂,解药拿来!」

雷冥杳吞下的解药不到一半,艰难摇头,嘴角泛起冷笑。「解……解药在……总坛……走……走一趟……我拿……解药换……换剑……」

原本抱臂邪笑的雷腾冲面色丕变,咆哮如虎:「老十……你  」他三人争这柄剑,谁也不让谁,就算没争到手,也要看对方出丑露乖才甘心。雷冥杳两度偷袭未果,还中了自己的毒,丑是够丑了,却也抢到了交易的主导权。这下就算崔滟月要拿剑交换性命,也不会把剑交给别人。耿、染对望一眼,默契已成,耿照背起崔滟月,挟着雷冥杳的臂腋,忽觉有些异样,染红霞见他神色古怪,不觉面露关怀:「怎么?」

耿照改抓雷冥杳的臂膀,摇头道:「没什么。」

染红霞点了点头,持剑护卫众人周全。而始终沉默的弦子忽地穿窗而出,男装背影更显窈窕,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再难望见。

赤炼堂这方轻功最好的雷冥杳已成人质,七宝香车也不能飞上房顶,熊一般的雷腾冲一看便知不擅轻身功夫,抱臂蔑笑:「怎么,讨救兵去?」

耿照冷面不答。

「老十,就你忒多事。绕了一大圈,这一趟还是要走的。」

轴轳转动,连着两匹木马的榫杆斜摆,香车骨碌碌调了个头,雷亭晚悦耳的声音由车后傅出,宛如贴。

「三位贵客,请随我来。」

第八十折 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赤炼堂总坛位于越浦城西三十里,酆江一条小支脉流经此处,曲折的河弯切割地形,形成一大片浅水湖。湖塘沿岸生满名为「满江红」的水生蕨类,其叶如羽,浮水如萍,每到秋冬转为艳丽的朱紫,染得湖面一片红,地名「血河荡」由此而来。越城开浦之初,雷家以马担帮(码头苦力)起家,而后插手漕运,狠捞了一笔,遂在血河荡营造水寨,做为装卸货物的转运地,极盛时湖面上舟楫相连,帆影接天,每日有数千、乃至数万人在此地吃饭干活,水手舵工的呼喝声响彻云霄,商家林立、车马川流,俨然自造一镇。

后来,随着船运发展,小小的河泊难消化惊人的吞吐量,重心渐移到离越浦河港更近、交通更便利、腹地更广大的地方,如今光是越浦左近,赤炼堂便设有五大转运使,各有各的码头,血河荡的袓业脱去了繁盛的商港码头色彩,成为堡垒似的象征。江湖上说起血河荡的「风火连环坞」,谁都知道是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的要塞,龙潭虎穴不过如此。

城内的人工运河之上,泊有一艘赤炼堂的平底沙舟,连七宝香车都能直接驶上甲板。耿照等人登船后沙舟起锚,就这么大剌剌开出越浦,水道上虽设有专门检查船只的河舶务,但赤炼堂乃东海水道的真主,插了风火旗的船舰,河舶务的官员连拦都不敢拦,遑论登船检查。

雷腾冲脚踏船头,回眸冷笑,似是对耿照说:「你的将军腰牌只在陆地管用,一旦下了水,还不都归我们管?」

三人形势孤立,除了手中的人质,能仗恃的只剩耿、染两人的武艺。

从越浦往血河荡是逆水行舟,须借助划桨张帆之力,沙船缓缓航行,不多时便离开了宽阔的江面,驶入支流,夹岸满满的芦苇沙洲,本已狭小的河道更显窘迫,远方接天处矗着一座苍郁的山头,若继续往前,终不免要撞上。

沙舟放下船帆靠向河岸,桨手仍卖力划着。领航的艄公发一声喊,左舷抛下竹篾编成的索状纤藤,岸边数十名精赤上身的纤夫拾起纤藤上的大绥(拖带)绕着身子往肩头一挂,呼喊着向前拉。

船首轧着激昂的白浪冲过浅滩,转入一处形如眉月的河弯,原来那青翠的山头即为月牙边角,膂月凹入部建有大片壮观的船坞水寨,高高低低的建筑髹着黑漆,插满红白相间的三角旌旗,迎风猎猎,令人肃然起敬。

耿照心道:「此地,便是名震东海的「风火连环坞」!」

岁月流转,昔日的湖荡早已淤成了一弯月眉,码头下的水面依然能见成片的「满江红」,然而在这个季节看来直与浮萍无异,还不如夹岸的茂密苇丛惹眼。风火连环坞最大的码头直通校场,校场上遍铺青砖,汉白玉的阶台前置了张九龙座,十把狮头椅分列两旁。

耿照抬望阶台,看着依山而建的宏伟厅堂,再看看前头的七宝香车,虽然置身险地,却忍不住一丝好笑:「敢情车驶不进大堂,集会都改在校场上了。」

殊不知赤炼堂的总瓢把子雷万凛隐居多年,不问世事,名义上虽由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总理帮务,实则谁也不服谁。这片依山傍水的建筑最早沦为义子们的角力战场,往往跨过一道门墙,院里的天日就不一样了,聚会时谁也不入谁的厅门,唯恐有诈,索性在校场上说事,反正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耿照等人一下船,就被数百名赤炼堂弟子包围,人虽规规矩矩分立在两排狮头椅后方,相隔有数丈之遥,然而近千只眼睛虎视眈眈,只待上头一声令下,随时便要扑上来。

押后的雷腾冲道:「就在这儿说罢。老十,唤你院里人把解药拿来。」

大剌刺往第六把狮头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再不肯走了,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染红霞结实健美的腰臀长腿,喷啧道:「不坏,真不坏!」

十爷院里的心腹闻讯,连忙携了只锦盒来,雷冥杳远远见着,提起余力尖喝:「慢……慢!」

瞪着耿照:「剑……剑……」

寥寥几字说得满头大汗,可见毒药之厉害。

崔滟月也是奄奄一息,白着脸摇头:「剑……被他们抢走了。我哪儿……哪儿来的剑?」

雷冥杳挤出一抹冷笑,咬牙道:「那……那好,一翻……两……」

用力吞了几口唾沫,似将晕厥。

给他拿解药来的乃是一双妙龄女郎,姿容亦佳,见状齐道:「……十爷!」

雷冥杳睁眼喝道:「莫来!」

嗓音尖亢,白惨惨的双颊涨起病态的彤红,俊美的面孔更形妖异,仿佛阳气吐尽,化成一只脱壳艳鬼。耿照将人置在一张狮头椅上,眼看情况要僵,总不能教崔滟月与这不要命的伶人赔命,扬声道:「八爷,既然如此,烦你将崔老爷子画押的契纸,以及那柄伪剑一并拿出来,大伙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清了,省得缠夹。」

车中,雷亭晚怡然笑道:「如此甚好。」

片刻从人取来了文书,以及一只冷玉剑匣,揭盖一看,赫见锦衬上嵌着一柄黑黝黝的长剑,仿佛被熏黑了似的,炭焦般的表面又隐有一抹虹彩,显是被极高的温度烤过,与崔黼月所说不谋而合。

染红霞端详片刻,不觉蹙眉。耿照低问:「怎么?是不是这把?」

「剑形与我当年所见十分相似,但颜色不太一样。」

她沉吟道:「还有一处不对劲……剑柄末端,我记得镶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火红齐珠,这把剑也没有。」

此话一出,雷腾冲、雷冥杳尽皆变色。

耿照低声道:「我懂了。剑是真的,但关键是上头的那枚资珠。崔老爷子摘下给崔五公子带走的,只有那枚宝珠而已,所以崔公子没说谎,他的确没有剑:而赤炼堂拿到的这柄剑,也的确不能算是真的,没有了宝珠,「映日朱阳」不过是一柄质坚工巧的顶级名兵,却无火元之精的异能。」

染红霞诧道:「火元之精?那是什么?」

「传说钧天八剑分为「四德」、「四象」两组,四象是指地、水、火、风,那家主将乌金、玄铁、冰魄、火精等异质与镔铁合而为一,找出最恰当的成分比例,铸成了符合四象特性的神兵。」

耿照娓娓说道:「从这柄剑上的烧灼痕迹来看,邵家主对材质的耐火度下了很大的功夫,一般的刀剑毋须如此。显然剑首那枚宝珠是极阳极烈的奇珍,要将其火劲转化为助力,剑身才须如此处理。我听说有种冶兵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无须鼓风生火便能自生热能,唤作「火元之精」,邵家主装在剑柄末端的那枚宝珠,兴许就是这样的东西。j 雷腾冲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吹牛?」

耿照正色道:「这样的事,每个有心锻造兵器的师父都知道。我七岁进入白日流影城,十二岁那年就听说过「火元之精」了,至于贵帮长年经营军械买资,竟然毫不知情,这点我也觉得非常奇怪。」

雷腾冲老脸一红,转头「呸」的一唾,低声咒骂不绝。

七宝香车中再度传出那把斯文悦耳的声响,雷亭晚悠然道:「既然如此,还请崔五公子把那枚「火元之精」交出来。契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此剑已以现银一百两的代价卖给了我,令尊的画押可不是假的。」

耿照打开契约文书,果然写得分明,以一百两买了此剑,其下有「崔静照」三字画押。崔滟月颤着双手,读得泪流满面,喃喃道:「真……真是我阿爹的亲笔!这……」

染红霞也接过观视。雷亭晚笑道:「二掌院乃正道七大派里的闻人,声名素着,料想不致学那市井无赖之举,一把撕了契纸才是。」

染红霞压抑怒气,转头问:「崔公子,这真是令尊的笔迹?」

崔滟月茫然点头。耿照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崔家破败如斯,赤炼堂固然罪大恶极,崔家的子弟恐怕也非全无责任。」

拍了拍崔滟月的肩膀,朗声道:「十爷,火元之精乃是异物,别说随身携带,若无这只特制的冷玉匣贮存,恐怕连持剑也不易。你们追了崔公子忒久,该明白珠子至少不在他身上罢?」

雷冥杳毒性开始蔓延,已难言语,一点朱砂般的殷红渗出前襟,渐渐晕染开来。

雷腾冲抱臂重哼,面上的丑疤扭动如蜈蚣。「姓耿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十爷与崔公子一齐服药,先把毒解了。」

耿照道:「若非今日一行,你们也不知道要找的是枚珠子,而非一柄剑,这般蒙着头找下去,不知伊于胡底。便以这条线报来换取解药,也尽够了。」

雷腾冲心想:「你拿消息换解药,拿什么换你们平安离开?蠢才!」

耸肩笑道:「老子无所谓!老十,你听见啦,你不要命不打紧,断了珠子的线索,死得才叫冤哪!」

雷冥杳闭目咬牙,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心绪汹涌。

未几,车中雷亭晚也和声劝道:「你们都吃了药罢。契纸是真,剑也是真的,耿兄弟与二掌院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能坑了咱们。老十!」

雷冥杳身子一颤,咬牙道:「药……药来!」

两名女郎飞奔过来,服侍二人用药。

足足等了一刻,才见他——人面色好转,呼吸如常。染红霞一探崔滟月腕脉,回头道:「脉象正常,毒已解啦。」

崔滟月一跃而起,指着七资香车,悲愤道:「你们……他们的确毁了我家,害死我家人,这是我亲眼所见,决计不会错的!」

这话却是对耿染二人所说。

耿照点头道:「我信你。」

见崔滟月满脸错愕,正色道:「崔公子,令尊过往题诗时,习惯的落款是什么?」

崔滟月不假思索回答:「先翁以「林泉」为号,落款不外「崔林泉」、「焦岸林泉」、「林泉亭翁」这几……」

露出恍然之色。染红霞不懂题跋,看书也多看武经兵书一类,在一旁静静聆听。

耿照道:「我流影城首席大匠屠化应,习以「应化万千」为作品落款,那「万」还非是一般的万,须写作简笔之「万」,我见他签写文书,亦是如此。这契书由来很简单,想是令尊死前教人胁迫,故意签了个与平日不同的花押,日后对簿公堂时便知蹊跷。」

扬声道:「这契纸非常重要,千万不能撕毁。我将亲自带回将军面前,做为赤炼堂残害无辜、鱼肉百姓的证据,为你崔家讨回公道!」

这几句话以碧火真气送出,霣得在场数百名赤炼帮众身子一晃,根柢差的手足酸软,倒退几步,明晃晃的钢刀「铿铿」落了一地。

雷脎冲、雷冥杳对望一眼,心下骇异:「这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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