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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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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以碧火真气送出,霣得在场数百名赤炼帮众身子一晃,根柢差的手足酸软,倒退几步,明晃晃的钢刀「铿铿」落了一地。

雷脎冲、雷冥杳对望一眼,心下骇异:「这少年……好深厚的内力修为!」

忽听雷亭晚哈哈一笑,怡然道:「典卫大人可有想过,要怎生离开此地?」

耿照从怀里掏出将军府的金字腰牌,对众人一亮,昂然道:「我亲受将军饬令,掌管越浦内外江湖势力进出,更是七品朝廷命官!要出此地,谁敢拦我?」

雷剩冲神色古怪,片刻「噗!」

一声捧腹大笑,连原本被耿照一喝之威所震慑的帮众也狂笑起来,笑声震动山野。

崔滟月死命抓住染红霞的衣袖,挨近她温暖结实的娇躯,颤声道:「他……他们笑什么?」

染红霞按剑昂立,眸子电扫而过,与她目光一对的赤炼堂弟子如遭剑戮,纷纷闭口,放肆的哄笑随之沉落,渐不复闻。

「没什么。」

她淡然道:「人若无知,只能藉笑声来掩饰懦弱,如此而已。」

雷亭晚笑道:「二掌院说得是。但典卫大人兴许不知,赤炼堂杀的朝廷命官,未必少过江湖人物。本帮迄今屹立不摇,如有需要,我们并不忌讳杀几个官。你不过交了些好运,因缘际会,才糊里糊涂混了顶乌纱帽,一个月前,你还是本帮各码头通缉的要犯,真当自己是镇东将军么?」

耿照似乎并不意外,负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杀出去了,是不是?」

雷亭晚哑然失笑。「这会儿,你倒当自己是岳宸风了。」

神术宝刀横持腰下,耿照仍是背负双手,缓缓踏前。靴尖「啪!」

踩落泥尘,青砖上粉灰扬起,众人呼吸一窒,不由小退半步。车中的潇洒笑声为之一顿,连原本跃跃欲试的雷腾冲不禁脸色微变,小心谨慎起来,熊一般的巨大身躯微微挪后,挥手示意属下上前。

耿照并未发觉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与岳宸风相比,这些人宛若虫蚁,来得再多,不过徒增厌烦罢了,并不会令他感到恐惧。在和岳宸风的一战里,他彻底磨练了气力、战法、意志……其中最重要的是「气势」——战无常胜,务求必胜!胜负是贯彻意志之后的结果,一旦决定动手,便不再犹豫。

在众人回神前,耿照身形一晃,已然出手——校场极大,对手分布甚广,他却如饿虎般扑向雷腾冲,连刀带鞘朝他面门砸落!雷腾冲身边手下最多,不像雷冥杳气力未复、仅有两名侍女环护,他万万料不

到耿照竟会挑自己下手,仓促间举起钢腕一挡,「铿!」

被震退数步、胸中气血翻涌,忙不迭地挥动猿臂,一捞着部下便往前推,口中疯狂咆哮:「上!给老子上!通通上前去!」

众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拔刀,却听前排「哎哟」、「妈呀」、「我的娘啊」呼痛声此起彼落,人如惊涛般倒成一片,耿照刀未出鞘,每一挥必中膝腿肩腰,骨碎的声响不绝于耳,眨眼二十余人倒地哀嚎,后退与逃跑的挤成一团,反将雷腾冲卡在中间。

眼看将与雷腾冲相接,身后「轰」的一声巨响,硝烟如浪一般逆风卷来,浓呛欲窒。

「二掌院!」

他反身跃入烟硝,挥散浓翳,忽听嗤嗤几声,雾中几点乌芒飙来,忙舞刀拍落,鼻端嗅到一股熟悉芬芳,开声道:「是我!」

身畔那人剑势一偏,划了个圆弧收回,只差得分许便要刺中他,正是染红霞。

「你没事罢?」

两人背靠着背,耿照急问:「崔五公子呢?」

「没事,我拉着他。」

染红霞的声音中似带痛楚,耿照几乎能想像她秀眉微蹙的模样,略一分神,「飕飕」的机括声密如急雨,所幸先天胎息并非纯靠耳目,暗器划破、扰动云雾时的微妙变化,对碧火功不啻击鼓吹号,比眼看耳听还要清晰。

耿照一一将暗器拍落,暗忖:「好强的劲力!那雷冥杳断无如此手劲,莫非是弩机?」

染红霞咬牙道:「小心……小心那辆车!」

语声未落,一抹灰影碾破烟雾,雪白的七宝香车在灰翳中看来意外带着冷冽的青灰,通体散发出钢一般的狞恶光芒。(是……是它?

然后耿照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七宝香车上发出了翻动机关屉板般、单调呆板的「喀啦啦」轻响,却看不清车体有什么变化,数不清的暗器便已迎面而来——「快走!」

他一推身后佳人,臂间爆出一团耀目豪光,宝刀神术终于出鞘。

「走陆路出水寨,快!」

乌芒叮叮咚咚地撞入漩涡般的银光之中,碎成了粉尘般的细小烟花。

染红霞不明所以,依然信任他的判断,护着崔滟月冲出烟雾,退往水寨大门的方向。雷腾冲乘机率众包抄,调息完毕的雷冥杳一跃而起,两名侍婢一使双剑、一用双刀,居然也跟着掩杀过来。——「以一敌多」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绝不能停。

染红霞娇叱着挥动金剑,披散浓发,挽着崔滟月左冲右突,结实修长的体态无比曼妙,剑招却是大开大阖,杀得赤炼帮众汗流浃背,本该是合围收拢的局面,竟被她一轮毫无间断的重剑抢攻,冲散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首尾难接。

往往四、五条大汉并肩齐上,却挡不住她随手一扫,就算钢刀没断于昆吾,肩肘也要被她惊人的膂力震脱关节,轰得倒飞出去。这美貌动人的红衣女郎在他们看来,直与飞天夜叉无异,原本蜂拥而来的帮众们开始争相退走,追兵反成了四散的逃兵。

雷腾冲、雷冥杳一身武功在人马杂沓间难以施展,纷纷斥退手下,但场面已然失控,前头的人被染红霞杀得不住后退,如海水般倒灌而回,雷腾冲仰天怒吼,挥拳抡扫,挤到身边的数人被精钢臂鞲打得血肉模糊,残肢头颅冲天飞起,众人这才一哄而散,终于清出战场来。

敌人只剩两名,形势却更加凶险。染红霞一拄金剑停下脚步,巨量累积的酸疲骤然涌上,汗水从高挺的鼻尖一点一滴落在青石砖上。雷腾冲狞笑:「小花娘!一个打几十个,看你还剩下多少气力?」

还不能倒下,她对自己说。牢牢挽着毫无自保之力的书生,强抑臂间的颤抖,缓缓举起了昆吾剑。

耿照挡下暴雨般的暗器,欺七宝香车体积硕大,毕竟不如活物,抽身欲退,谁知「喀喇喇」一响,飞鬃电吻、雕工邪异的两只马头已穿雾而出,朝他胸口撞来!(好快!

他伸手一拍木马的吻部,还未借力,马嘴突然「嘎!」

翻开,弹出一杆锋锐的红缨抢来,枪尖入肉的瞬间耿照及时攒住,藉机簧之力往后一退,「噗!」

冷钢离体,绽出大蓬血花。他跌落在地,半嵌在马腹中的巨轮横里压来,轮底「嚓!」

翻出鲨齿般的牙状尖刀,朝腹间碾至!

耿照侧滚却快不过车轮,眼看避无可避,神术往腰间一横,双手握紧刀柄。

鲨齿巨轮挟着车身重量滚上刀板,齿牙与神锐的刀锋一绞,鲨齿喀啦啦地崩断,破片四射,刺得耿照半身是血,就这么一阻,巨轮略为退转,耿照忍痛向侧边翻开,脚跟一蹬,本已滚出丈余的身子又平平滑开七八尺,一条鐡炼镰刀「唰!」

削下他半截裤脚,「铿啷啷」地卷回车身中,却不知是收回到哪一处。

耿照一跃而起,随手拍落激射而来的整排袖箭,站好时七宝香车也已倒退转正,两头妖异的跨轮木马正对着他,双方相距不足一丈,不管是哪一样方才遭遇过的神秘武器,这都是非常理想的攻击半径。——毫无……毫无喘息的机会。

直到今日之前,耿照始终相信机关自有局限。但不是这辆车。它巨大而灵巧,不依畜力却有着活物般的敏捷反应,武器刁钻难防,而且配置缜密,似乎考虑过各个死角的补强搭配……这辆车一定有弱点,譬如轮轴、车腹,或者机簧较易受损处,但问题在于根本无法靠近。

而且,倘若这片硝烟是七宝香车所造成,代表它还配备了火器。当今武林擅用火药的有几家,如九曜门的「炽盛光」、西降宫的「鬼子母」、淼天岛的「八方神雷」等,都是闻名天下的火器。然而硝石禀性极不稳定,怕潮、怕震、怕天干火燥,又受限于引火不便,这些威力奇大的武器多采排布发动的设计,如同机关阵一般,罕有制成方便携行的小型暗器。

耿照心念一动,突然窜了出去,绕着马车狂奔起来。

果然这次七宝香车并未跟着他一起转动,机关毕竟不是活物。耿照绕得几匝,神术刀猛朝马车的左后方砍落!他并非是盲目攻击,这个角度即使七賨香车突然后退也碾不到他,而主要攻击的目标是左侧车轮的护盖,一旦砍开这里,下一步便是破坏车轮,彻底瘫痪车辆,将躲在其中的雷亭晚逼出来!

密集的铿然声响宛若敲锣,雪白的车厢被斫得火星四溅,表面刀痕累累,却无一砍入车体,砍落的瞬间刀锋总是微微一偏,连锋锐的神术刀也难奏效。(这是……水镜钢!

七叔曾说过,有种特殊的锻造法名为「水镜钢」,用以打造铠甲:将钢片表面研出特殊的角度,并处理得如镜子般光滑,下刀时力气越大越容易偏开。若甲后再衬几层特制的厚牛皮,连重兵都能多捱几下。

「那是不是甲片越小,效果就越好?」

当时才刚被允许上砧的小耿照问。他正学着把鐡坯打小,形状打得跟图样——般精确,对这点特别感兴趣。

七叔摇头。「如何分割甲片,便是锻造「水镜钢」的秘诀所在。钢材各有强度,造得大了,就像翻过来的锅盆,不用砍穿砍破,一拳就打凹了,造得小了强度不够,分一百片、一千片也没用。分多少片、又怎么分,正是水镜钢成功的关键。

「遇上真正的水镜钢,别想拿什么神兵对抗,这是天生相克,如同水克火。不如搬块几百斤的大石砸烂它,就像撒泡尿浇熄火头。」

这是七叔的结论。

耿照连砍数刀不生作用,一掌打在车厢上,「轰!」

车体一跳,感觉落手的厢壁一缩,旋又恢复如常,掌力已消弭于无形,看来底下所垫,可比数层特制牛皮厉害多了。

七宝香车猛地一转,将他甩开,藏在车体各处的枪、刀、镰、勾啪啦啦地翻过一轮,夹以层出不穷的暗器,耿照被硬生生逼退两丈,身上又多添几道伤口。

妖物般的怪车再度倒退转正,马头对着耿照,车内传出雷亭晚的笑声。「能与这辆车如许缠斗,典卫大人非凡人也!」

轮轴前后转动,似要直冲过来。

耿照灵光乍现:「机关再怎么神奇,暗器、火炮却非是用之不尽……如此,先废他一臂!」

纵声长啸,施展轻功挥刀扑上,迈步绕着七宝香车一阵乱砍,不住闪避车体施放的暗器与机关。

雷亭晚哈哈大笑:「典卫大人!我这车壳的「水镜钢」乃是七宝之一,你便是砍坏了宝刀,不过添几处猫爪痕迹罢了,何苦来哉?」

机关屉板一翻,一排耀目火弹曳着炽亮的萤尾咻咻而出,耿照抱头滚地狼狈躲过,背上被烧去大片衣衫,心想:「再来便是断你双腿!」

长刀插地,一跃而起:「那也未必!」

运起十成功力,薜荔鬼手中号称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猛然击地,轰碎声一路蔓延至七宝香车底,宛若湖面碎冰。

原来他绕行攻击的同时,脚底暗自施力,将所经处的青石砖通通踏裂,再赞以金刚部第一怒掌,方圆两丈内地形破碎,七宝香车前后滑动几下,才发现颠簸难行,再无先前的敏捷。

背后传来一声尖叫:「老八!」

充满怒气,却是雷冥杳的声音。尽管战局不利,雷亭晚还是一贯的斯文和煦,似乎带着笑意:「顾好自己罢,老十。两个打一个,打得忒难看,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

车轮在高低不平、布满砖碎的畸零地形上挣扎一阵,喀喇响中透着一股躁烈火气,倒也不似话语中那般从容。

耿照拔刀转身,飞步冲入战团,神术刀接过雷腾冲的钢腕,前后夹击之势乍现缺口,染红霞却不恋战,拖着崔滟月继续冲向寨门!雷腾冲大吼:「老十,莫放她逃了去!」

但见豪光窜闪,铿铿几声,右臂的精钢臂鞲竟解成数片,零星坠地,切口无比平滑,如磨铜镜。

兴许是刀势太快,雷腾冲一条生满卷曲茸毛的黝黑右臂仅留下数道殷红,连血也没见。他忙向后跃开,悻悻然怒叫:「仗兵器之力,算什么好汉?」

耿照点头:「那我不用兵器!」

将刀插回腰后鞘中。

雷腾冲拧笑:「怎会有你这种蠢货?」

左拳呼的一声,朝耿照脑门挥落!他外号「陷网鲸鲵」,身具怪力,再加上几十斤重的精钢护腕,这一拳足可开碑裂石。耿照「不退金轮手」轻轻巧巧一转,将拳劲导引入地,震碎大片青砖,双掌按着他左臂的精钢臂鞲一合,碧火神功的雄浑劲力到处,生生将臂鞲压凹进去。

雷腾冲满地打滚,偏偏又扯不下臂鞲来,惨叫声不绝,片刻声音渐低,却非是挣脱了变形的钢箍,而是痛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连喊叫的力气也无,只能蜷在地上死死吐气。

另一厢染红霜抓住机会向外冲,她与耿照一进一退、配合得妙到巅毫,雷冥杳施放暗器不及收手,急起直追。他轻功本就高超,纵使起步略晚,仍一闪身便拦在染、崔二人身前,欺她久战无力,迳拔阴阳双匕抢攻。

短兵相接,昆吾剑连环三式,刺中他肩、腰、腿三处,伤口不过针尖大小,渗出殷红。雷冥杳一跤坐倒,手里扣了枚蝴蝶镖,还想顽抗,染红霞剑尖一挑,指着他的咽喉:「我不爱杀人,但不代表我不会。」

雷冥杳咬碎银牙,妖丽的面孔满是阴惊,犹豫不过一瞬,「铿!」

掷落钢镖,抬望眼前的红衫丽人,狠笑:「将来你会后悔,今天没杀了我!」

染红霞还剑入鞘,挽着腿软的崔滟月与耿照合于一处,三人往大门处奔去。

由校场到大门的这一段仍有不少赤炼堂帮众,只是各不相属,又缺乏统一的高层指挥,就算不时有人零星上前阻挡,也难撄昆吾剑、神术刀的锋芒。片刻水寨大门已近在眼前,远方似有大片烟尘卷动,马蹄声踏得地面隐震,滚滚而来。

风火连环坞被这么一闹,众人心思全放在校场上,这时望台上才见黄沙卷来,慌忙吹起号角,又有更多赤炼堂弟子涌出,手持抢刀全副武装,各奔岗位准备御敌。染红霜诧然道:「不是他们的援兵?」

「不是,」

耿照笑道:「是我们的!」

黄沙中旌旗卷动,隐约可见「骁捷」字样,马上骑士身披重甲,当先一骑却是一身黑衣劲装,急驰中不小心甩脱了头顶的冠帽,散出一头乌黑秀发,正是弦子!

她在食店穿窗而出,得耿照暗中授意,往巡检营调动兵马。罗烨点齐所部前来接应,骑兵虽快,到底不如舟行,途中略有耽搁,总算堪堪赶至。

染红霞精神一振,想起当日联手对抗万劫,也蒙他应变奇快、屡出巧计,终于脱险,怀念之余,柔情忽动,转头道:「总是有你,才能化险为夷!」

不由一笑,双颊晕红。耿照热血上涌,忽有些不知所措,唯恐失态,忙对崔滟月道:「崔……崔公子,再加把劲,咱们这便要离开风火坞啦!」

只听一人长笑:「哪有那么容易!」

自大门顶一跃而下,单掌拍向染红霞!

耿照惊怒交迸,截以一路「宝剑手」,谁知那人掌势不变,中途才挪向耿照,前半式的掌力已压得染红霞身形顿挫,再难前进。「啪!」

两掌相接,仅后半式便震得耿照五内翻涌,不赀心惊:「好厉害的掌力!」

来人双足落地,再出一掌,同样往染红霞身上招呼。

耿照不敢托大,改以刚猛无馎的「跋折罗手」直取中宫,此乃兵法中的「攻其必救」。那人哈哈一笑:「来得好!」

依旧是中途转向,前半式轰得染红霞小退半步,秀美绝伦的脸蛋一霎胀红,再不卸力,这半掌便要震伤脏腑。

染红霜莫可奈何,将崔滟月一推,登登登倒退三步,把掌力全卸向地面,正要伸手挽住崔滟月,忽然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抹温黏,才知早已受创,不敢开口,倒转昆吾剑拄地,争取时间调息。

那人扬声道:「但教他们出得此门,今日坞中所有人自杀谢罪!」

赤炼帮众如梦初醒,再不分派系人马,齐声呐喊,将三人团团围住。

至此突围无望,耿照心有不甘,见那人第三度出手,仍是平平一掌,心想:「世间哪有如此霸道的掌法?舍了招式变化,全以威力决胜!」

福至心灵,想起当日刁研空战岳宸风的情景,双手运化如杨似柳,在手掌相触的瞬间放空劲力,任他掌力再强,总不能打在空处。

那人「咦」的一声,脱口赞道:「好!」

眼看右掌使老,左掌又出,耿照双手才抵得他一掌,也顾不得什么「空」了,不退金轮手一圈一拦、满以为挡下之际,那人缩回的右掌再出,轰得耿照倒飞出去,落地时连滚几圈,蹒跚撑起,张嘴呕出一大口鲜红。

「挨得这式「撼地双擘」还未死,是一号人物。」

那人冲耿照竖起拇指。他生得熊腰虎背,身量不高,十分精悍,劲装快靴,肩负行囊,风尘仆仆的模样,黝黑的面孔说不出的沧桑,犹如半路歇息的老镖师。

染红霞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横剑当胸,寒声道:「大太保,你不问是非黑白便动手,莫非这寨子里作奸犯科的龌龊勾当,也都有你的一份?」

耿照心中一雳:「他……便是赤炼堂十绝太保之首的「天行万乘」雷奋开!」

却见雷奋开掸掸襟袖,怪眼一翻,哼笑道:「是好是歹,这寨子里大小事本就有我的一份。你也不是刚出道的雏儿了,染红霞,难道不知上门踢馆,须有来得去不得的准备么?」

染红霞目光沉定,并不慌张,沉声道:「如此说来,为夺「映日朱阳」、灭去焦岸亭崔家满门一事,大太保也必然知情了?」

果然雷奋开面色一凝,严声道:「什么映日朱阳?焦岸亭……是崔林泉老头家么?」

她点了点头,冷道:「上回流影城一晤,大太保力促七大派捐弃成见、共抗妖刀之事,我记忆犹新。白城山之约还尚未履行,若大太保回头便灭了崔家,未免太令人齿冷。」

雷奋开摇了摇头。「此事我不知情。」

染红霞便将来龙去脉略说了一遍。「依照在流影城的约定,钟允被害一事,或与妖刀祸世有关,应提出来由七大派共同参详。然而贵帮三位太保不仅隐匿不报,还觊觎宝剑,做出天理不容之事。我等今日前来,是要为崔五公子讨一个公道。」

雷奋开的脸色非常难看,抱臂不语。不多时,七宝香车脱离了破碎的地形,缓缓驶近,雷冥杳亦由两名侍女搀扶而至,连痛得浑身冷汗、抽搐呻吟的雷腾冲也被担架抬了过来。

「哼,丢人现眼丨」雷奋开怒极反笑,环抱双臂道:「把你们六爷抬下去,找人把那块烂铁锯开,省得他叫得娘儿们也似。老八,你待会儿可要同我好生交代,是谁让你们去抢剑的。」

雷亭晚笑道:「哎哟,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兄弟们不过听命行事罢了,哪能有什么交代?老四回来你问他呗。」

掉头驶向码头。雷奋开冷笑不止,转头望向雷冥杳:「你呢,也是一样的说法儿?」

雷冥杳冷冷道:「我跟你没什么说的。」

瞥了染红霞一眼,扶着侍女肩头往山上的别院走去。

此时巡检营的三百铁骑驰到,罗烨一勒缰绳,解下防尘的面巾,就着鞍上行礼:「属下来迟,大人受惊了。」

耿照摇头:「不会,来得恰好。」

见弦子一掠下马、拔出灵蛇古剑斩开寨门,飞也似的奔过来,微笑道:「辛苦你啦。多亏得有你。」

却没注意到身后染红霞面色一凝,幽幽将视线转了开去,直到深呼吸几口、稍稍平复,才又僵着脸对雷奋开道:「太太保,此事你怎么说?」

雷宁开淡淡哼笑,乜着怪眼道:「你待如何?」

染红霞干咳两声,木然道:「便由典卫大人决断。」

虽是对他说话,却又不肯看他。耿照只觉奇怪:「怎地……一下又变得如此生份?」

但此际不言私情,清了清喉咙,冲雷奋开一拱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依在下之意,三位太保犯了杀人、劫财、奸淫等重罪,我须将他们押送将军府处置,另外,此案越浦城尹梁子同亦牵连其中,须与他们三位对证。宝剑归还崔五公子,这是理所当然,崔家的物业亦须一并归还,无法完整归还的则须予以赔偿。」

雷奋开冷冷看着他,仿佛他脸上开了朵花,片刻才道:「就这样。」

「若有什么遗漏的,我会再向大太保禀告。」

耿照道:「就这样。」

雷奋开冷笑。「办不到。」

「哪一样办不到?」

「一样也办不到。」

雷奋开沉声道:「崔家之事,我很遗憾,他们非是江湖人,不应受江湖牵累。但雷腾冲等是我赤炼堂之人,要杀要剐,也是本帮关起门来的家内事,与你无关!你想拉人见官,一句话,办不到。」

耿照面色沉落,肃然道:「大太保执意如此,我也不是全无准备。这三百名骁捷营的精甲铁骑,够不够拘提他们三位到案?」

雷奋开摇头,一指对面的山头,那是月牙膂的突出部,站在上面可俯视风火连环坞,故设有望台岗哨,派弟兄把守。

「我麾下有五百「指纵鹰」,便埋伏在那里,若以弩机发箭,你这三百名雄骑转眼便成刺猬,你信不信?」

耿照凝了他半晌,一笑摇头。「你没有五百人藏在山头。」

「对,我是骗你的。」

雷奋开也笑了:「即使如此,你今天谁也带不走。小子,你的权力,是镇东将军给的,赤炼堂的也是,我们若闹到了将军面前,非要分个生死存亡的话,留下的会是将军比较需要的那个。

「你能为将军掌管东海各水陆码头、驱逐难民,提供兵械军资,打探消息,做各种既见不得人、可又不能不做的事么?赤炼堂一年花在这些事情上头的本钱,数以万两计,就算今天是其余东海六大门派要跟我上这个秤台,我也不怕,何况是你?」

雷奋开说话的态度并不张狂,没有占尽上风的味道。他只是陈述事实,一点也不得意。

「你要办梁子同,但他是中书大人的人,将军会为了你,在这个当口跟中书大人正面冲突?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帮你自己,也帮大家一个忙,事情已经够多够恼人的了,别拿这些窒碍难行的勾当回事干。

「崔家的事,我会让老四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须等我调查清楚,才知道要如何交代。一个月前,我才在东海水陆各码头发布讯息,要拿你来一问妖刀的秘密,当时我向横疏影保证,一旦落在我手里,我肯定教你生不如死。我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今日你们闯进风火连环坞大闹,更是死路一条,便是许缁衣、横疏影亲来也没得说。但我很佩服你。虽然你的要求在我看来,简直像是小儿胡闹,但我佩服你胡闹的勇气。」——在转身离开之前,他只看了耿照一眼,鱼尾深刻的眼角微眯着,笑意更显苍凉。

「所以,今儿我给你们的优遇,就是放你们活着从这里走出去。请。」

符赤锦在房里等他回来,一直等到了天黑,但耿照始终没回来。这样也好,她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想骗他,也不想刻意隐瞒什么,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可以与他坦然相对,什么事都能说、都能分享,没有一丝犹豫害怕,就像现在这样。

她吹熄了灯花,在幽蓝里踩着一廊斜影,来到大师父房里。今夜,是个无月而多云的夜晚。

大师父受伤之后,她为他准备了一只小巧的青釉瓮,大概只比腌溃酱菜蜜饯的缸子略大些,就像酒肆里小孩儿抱着叫卖腌李、话梅、人面子的那种。大师父从破损的旧缸换到新缸子的过程没人能看,就连二师父、小师父也不行,符赤锦特别为他把缸子拿去城外乱葬岗吸纳土金之气,勉强赶上了今夜。

她拿来一个坚固的藤架,把青釉瓮小心放在架中,以特别处理过的尸布将瓮、架牢牢缠起,以防行动时有什么万一。大师父现在非常脆弱,其实不适合出门,她不止一次想说服他打消这个念头。

「宝宝锦儿不懂,师父们连宗族的仇恨都放下了,只求一个无争,为什么又要去蹚这浑水?」

大师父平静回答:「女徒,你看过《岣嵝异策》也向师父们讨过那三张残页,应该知道我心中所想。在本门数百年的源流中,曾有一人的修为境界最接近「赤血神针」。」

符赤锦点点头。「我知道,是「万里飞皇」范飞强。」

大师父淡然道:「我从来没喜欢过那人。如今想来,这该是我对他的忌恨,人在年轻识浅之时,总会生出如许心魔。我和你二师父钻研残页心诀多年,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所以不许你小师父过度钻研,但此事难禁,我心里很清楚。

「范飞强是个有心人,对于「赤血神针」,不会什么都没留下。他若曾留下只字片语,必与那柄赤眼妖刀在一块儿。因此,大师父非去不可。」

她并没有开口要求让耿郎一起去,虽然目前单以武功论,有他随行最能保证大师父的安全。那对大师父来说太过为难,若非其他两位师父伤重,大师父恐怕也不会让未曾发誓加入游尸门的自己参与此事,更何况是她「名义上」的夫婿?

就算只有她一个,她也会拼死保护大师父的。宝宝锦儿暗自发誓。

二更时分,她小心背起竹架,来到密函指定的地点。

内河边上的小舟把她带出越浦,逆水来到一处山脚。对游尸门人来说,夜行简直是家常便饭,她轻而易举上了山顶,取出密函,搧亮火绒烧了,淡绿色的信函燃起淡绿色的烟,在山风中不但不消散,反幻出青鸟的形状,向前掠去,「噗!」

点亮了一只白纸灯笼,灯笼上绘了骷髅头。那是游尸门的标记。

符赤锦提着灯笼穿过一片密林后,来到一处断崖,适才行舟的河道便在她脚下。

符赤锦往前一步,发现左右都有人打着白纸灯笼,只是相距甚远,又或林间布置了什么机关,彼此间并不能相望。「久违了。」

崖边一盏白灯笼亮起,映出——张浮在空中的纸糊面具。是那种货郎摊上经常看见的廉价面具,粗糙的彩绘笑脸看起来诡异非常。

虽然面具跟上次在破驿看到的不一样,但她知道他就是「鬼先生」。「诸位一定觉得奇怪,为何在七玄大会召开之前,我要请诸位今晚辛苦一趟,来此小聚……这个小小的聚会,姑且称为「齐心会」罢?目的是希望给诸位吃一枚定心丸。」

鬼先生笑道:「据我所知,目前已掌握圣器、准备好参加大会的,仅只两家。希望今夜过后,诸位能打起精神,把握剩下不多的时间,赶紧搜集圣器,以免向隅。」

若非情况不明,符赤锦几乎要笑起来。这人说话,怎么活像在婚丧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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