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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蝶-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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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晓得她方才说想回家,于是把最新听到的消息告诉她:“夫人,别急。我听说,腾兰又派使者来了,虽然过去好多天了都没听到什么消息,应该是在路上吧。”
柔荑却不如她预料的那样露出欢欣的神色:“使者……使者来了那么多次了,也没谈出什么来。”她的心里,竟然是希望这次和谈落空的。是的,如果和谈成功了,纵然可以立刻回到她日思夜想的括苍身边去,她现在的模样,该如何面对括苍?
婢女愈发不解了:“夫人——不想回去?”在婢女眼里,流辉出身高贵、英俊有为,是南麓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而且纵然她身为俘虏,流辉待她还不错,难道腾兰王妃也看上了流辉少爷?细一想,柔荑对流辉,似乎并不怎么抗拒,除了常常把她的丈夫挂在嘴边。
“当然不是,我想回去,每天都想。我想见括苍,还有我的孩子,还有浣纱、采珠,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上次我们去清凉山,才几个月不见,我的女儿就不认得我了,这次拖这么久,他们一定会把妈妈忘了。”柔荑说到此处,伤心地哭泣起来。“可是、可是……”上次她跟易行相好,就气得括苍把她软禁起来,还威胁要废掉她的王妃身份,现在她还怀上流辉的孩子,括苍难道会不在意?
此番腾兰派出的使者,是王弟旖堂。这让人看起来腾兰是带着一万分的诚意来谈判的,但经历了前番变故,流辉对此颇有疑议。“腾兰括苍表面的行为和实际的作为总是不很相符。此次派王弟出使,会不会也不过是出闹剧?”
“听说腾兰括苍今年不过二十七八岁,心机深得很啊。”太守漫不经心地插了句嘴。
流辉问:“爹,如果括苍真的不愿意满足我们的要求——”
太守叹息:“若这个王妃对他有那么重要,他便不会提出那样敷衍的条件。”想要利用柔荑交换他们想要的一切,似乎是不可能的。
“那我们把条件放低。金银财宝对我们而言,其实并非不可或缺,我们只要括苍的许诺,只要腾兰官军永不与我们为敌。”只怕对括苍而言,宁可付出金银财宝,也不会订下这样的誓约。
远道而来的腾兰王弟旖堂,在南麓城门下与流辉会面。流辉不曾见过腾兰王括苍,对他的了解多半是道听途说,小半是柔荑口中听得。没有见过任何王族子弟的流辉,说不好奇,那是假的。他仔细打量着旖堂,观察一位王室的言行举止,也可在脑子里想象括苍的形象。
虽然使者一再强调腾兰王室的捉襟见肘,旖堂的服饰却光鲜亮丽得足以惊呆一众没见过大世面的南麓百姓。旖堂身材修长,肤色苍白,容貌确是罕见的俊美,眉目却透着一股阴沉,与流辉想象中的括苍颇为相似。尽管经过多日的奔波赶路,他依然神采奕奕,举止从容,并没有长途奔波的一身风尘,仿佛山崩于前依旧能面不改色。流辉暗想,这无论在何种状态下都能保持如一的从容,或许就是所谓王室风范吧。
“官军疲于战事、广源疏于防守,贵方趁人不备,行事可不能叫光明呢。”
南麓太守道:“所谓谋略,谋的就是他人之不备,兵法都这么说了,我军又违背了什么道义呢?”
“纵兵大掠、杀伤无辜,于兵法也有解释吗?”
太守一笑:“王子从何处听来的谣言?战火荼毒,死伤在所难免,但劫掠之事,绝对不是我军行径。或有一个两个阳奉阴违之人,如查证属实,我一定把他们揪出来正法。”
“那腾兰王妃离开广源,也是自己跟来的吗?”
“当然不是。”旖堂咄咄逼人,太守从容应对,“那是为保证我军安全撤退的权宜之计。我军毕竟是不请自来,谁能预料,腾兰王对我们会不会有所误会?现在,我们不是正在商讨此事的解决方法吗?”
原来此人不仅是个勇夫,思维也十分敏捷。太守之子流辉始终静立一侧,面色镇定,似乎从未关心他们之间的谈话。这对父子,概不是简单人物。旖堂稍稍放下了高傲的心态:“若是如此,为何拘禁我王妃长达数月?现在外头谣言纷纷,对太守、对腾兰,都十分不利。”
太守笑得双眼都眯起来:“四个月来,王妃在南麓好吃好睡,没有半点刁难,怎么能叫拘禁?至于流言,我们着实不曾听闻,若因此给王爷造成了困扰,在下与犬子道歉。不过,王妃滞留南麓四个多月,我们南麓敬她是王妃,衣食住行不敢稍有懈怠。王妃不喜欢原先的侍女,我们也立即为她撤换。南麓饱受灾患,这笔开支,着实是不小的压力,望腾兰王体谅。”
旖堂忍着冷笑:“我们王妃虽然娇贵,在腾兰王府中,一个月花费也不过数十贯。王兄特意命人支出白银八千两,支付王妃的花销绰绰有余。余下的,便作为腾兰王室对太守用心照拂的感谢。”
“我们南麓对王妃,可是用‘心’照顾。人情来往,往来的是人情,我们给了人情,腾兰王就只用金银来打发吗?”
旖堂心里一堵:“那你们要什么?只要是我腾兰给得起的。”南麓太守要的是互不干涉甚至结盟的许诺,旖堂早有耳闻。但是,这恰是括苍万万不能给的东西。
果然不出所料:“高祖分封天下为二十八,各有其主。曲霞不幸,王脉早绝。但曲霞之事,自有曲霞之人做主,洞海、腾兰同为王国,对曲霞内政横加干涉,于礼法所不容。曲霞子民要求腾兰王签下契约,永不干涉曲霞内政,这是适应礼法的举措,没有任何不妥。洞海王行为霸道,侵占我曲霞土地,腾兰王何不与曲霞众军联手,驱逐洞海军,保曲霞安定?我想,那时,曲霞百姓一定会对腾兰王感恩戴德。”
旖堂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盘算好如何拒绝:“腾兰对曲霞绝无非分之想,以腾兰之国力,亦不可能发生侵犯曲霞之事。契约之事,实是画蛇添足。至于洞海——洞海与腾兰皆拜天子所封,没有皇帝意旨,不可互相干涉。洞海与曲霞的恩怨,我们爱莫能助。”旖堂的说辞尚算委婉,但态度异常坚定。
太守和流辉互看了一眼,流辉忽然走到旖堂面前:“后日便是南麓水龙节,王子远道而来,难得逢此盛会,难道不去一观吗?”
旖堂颔首:“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烟暝酒旗斜
两名女子跪在席上,双手抱着骰盅一阵剧烈地摇晃。柔荑先按下骰盅,看了婢女一眼,婢女也将骰盅按下。两人缓缓打开骰盅,柔荑这边两颗骰子一共八点,婢女那边一共五点。“你输了,输了。”柔荑伸手拿走婢女膝盖边的一个筹码。
婢女抱怨:“今天我手气不好,才总是输。”婢女说完站了起来,捶了捶后腰。
“怎么?你不玩了?”柔荑失落地问。
婢女笑笑:“今天晚了,奴婢还有活要做呢。”婢女体谅她无聊,应她的要求去弄了一副赌具,可是柔荑没有钱,赌的只是不能兑现的筹码。她对这个游戏确实不感兴趣,但柔荑格外喜欢玩这个游戏,每天至少要拉着她玩上两个时辰。柔荑沮丧收拾起赌具来。
“啊,夫人!”婢女忽然叫起来,“奴婢差点忘了。听说腾兰的使者来了,少爷让您出席后日的水龙会。”水龙节是曲霞与腾兰交界一带的节日,青年男子们编制成组,浮舟水上,每舟有一面小旗,哪一组夺得他人的旗最多,就是胜利者。因这样的活动很能够锻炼士兵的水上作战能力,官军甚至将之作为演练的一种方式。
腾兰的使者来了?柔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水龙会?”
“就是看一大群男人打水仗。”婢女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解释不够到位,低头笑了一声,“其实挺有趣的。”
“这么冷的天,还打水仗啊?”柔荑念了一句,问,“我去那种地方干嘛?腾兰的使者呢?为什么还不让我们见面?”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呀。”婢女说,“今天少爷还让奴婢带了几件衣服过来,说是给夫人明天穿着。”婢女说完,便走到外屋,取了角落里一个包裹,拿到柔荑面前。
来到这里之后,几乎就没穿过什么好衣服,流辉让婢女给她带来的这身衣服,虽然比她平时的看上去漂亮一些,也让看惯了广源的衣香鬓影的柔荑觉得寒酸得紧,而且,一看便是别人穿过的旧衣服。柔荑拿起腰带,在腰上比划了一圈,幸好还能用。
因为今日会见到腾兰使者,柔荑先在腰上裹了一圈布,又用腰带将腰勒得紧紧的,再穿上外衣,再用腰带勒紧腰部。“嗯——”柔荑扶着窗子痛得呻吟。婢女忧心地瞅了一眼:“我、我放松些。”柔荑没吱声。
婢女将腰带松开些许,柔荑道:“太松了。”
“勒那么紧不痛吗?”柔荑摇头,婢女指了指她的额头,“夫人头上都冒冷汗了。一会儿夫人披件大袖,看不出来的。”腰紧得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柔荑踌躇了半晌,默默地点头。
水龙会在南麓城郊的湖上举行,湖的北岸搭起了一座看台,看台上彩旗飘扬。离此处不远便是南麓军的营地,远远看去只是一片破败的瓦房。柔荑被装上一辆牛车,从小院门口一直拉到台下。车外人声鼎沸,牛车在人群中被挤得左摇右晃。说来奇怪,南麓的百姓穷得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到了各种节日庆典的时候,却格外有热情。
驾牛车的人的声音夹在纷乱的人声里喊:“到了、到了。”柔荑打开车门吓了一跳,这里明明是看台的背面,却同样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楼梯在前方不远,可是这段路上挤了几十个人,她真不知道如何到那边去。看守的人推开人群,给她开路。
柔荑觉得自己如同在墙缝里钻的老鼠,千辛万苦挤到楼梯前。楼梯处有数人把守,远远有人给他们打了招呼,才放柔荑上去。柔荑一人走上楼梯,上了看台,躲在角落里一看,主位尚且空着,流辉面向她而坐,正满脸笑容地与人谈话。而他谈话的对象,便是背着柔荑坐的华服男子,衣着装束与众不同,一眼就可以认出是自广源而来。柔荑试图分辨出那个有点熟悉的背影,但那人始终没有露出一点可以供她辨别的线索,毕竟腾兰的大臣,她也不太熟悉。
没有人发现柔荑。她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径自走向他们。最先发现她的流辉的眼睛亮了起来:“腾兰王妃。”使者迅速扭过头,柔荑一愣,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旖堂从席上起身,彬彬有礼地问候:“嫂嫂。”流辉向她打了个手势:“王妃请入座。”柔荑尴尬得闷声不吭,走到流辉手指的位置上,挨着旖堂入座。他会不会发现什么?旖堂精明的目光似乎能在柔荑身上剜出一个洞,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果使者是别人,柔荑决然不会像这样紧张的,只是旖堂、旖堂他一向是个狡猾到令人防不胜防的家伙,自己在他面前,绝对要更加小心地扮演。
她惴惴不安的神态自然逃不过旖堂的双眼,旖堂故作关切地问:“嫂嫂不舒服吗?”“不。”柔荑回答的声音很轻,格外没有底气。旖堂又问:“嫂嫂滞留南麓这么久,腾兰上下都很担忧。嫂嫂这几个月,可有受了委屈?”柔荑瞥了流辉一眼,他保持着柔荑到来前和旖堂交流时的神情,笑吟吟地看着柔荑。柔荑又朝旖堂望了一眼,不说话。旖堂心领神会地看向流辉,然而流辉的笑容好像在申明绝对不干自己的事。旖堂皮笑肉不笑地说:“嫂嫂没受委屈就好。”
柔荑问:“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旖堂没有及时回答,柔荑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依然露出失望的神情,“为什么还不让我回去?我一天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旖堂安慰她:“世子、王女对嫂嫂也甚为挂念,我们在竭尽所能与南麓沟通。太守大人与流辉将军很乐意与我们讲和,相信不用多久,嫂嫂就可以如愿以偿。”
他一提及世子和王女,柔荑的心里便泛起一阵酸楚:“世子……还好吗?”
“乳母对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最近有想我吗?含光呢?”旖堂没有详细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柔荑知道这种根本不算回答,如果说两个孩子一点都没有想起她,她也是信的,小孩子什么都忘得快,何况他们本来就更亲乳母。
南麓太守不一会儿便来到,水龙会也即时开始。从看台下方传出震耳欲聋的鼓声,距离如此之近,整座看台都在颤抖。柔荑紧张地摸了摸肚子,殊不知这个小动作已落入一旁的旖堂眼里。从外貌上,看不出柔荑有什么变化,但是旖堂初见就注意到了她的腰带勒得那么紧导致裙褶都变了形。柔荑从前虽然不算太瘦,但纤腰丰臀,线条自然流畅,无需将腰带绷得那样紧。
不过四个月而已,旖堂暗想。王府中的寻常婢女都没逃过南麓军的蹂躏,美貌如柔荑,流辉岂会白白放过?这一点,括苍也早早预料到。可眼下的情况又比想象的更加复杂,如果他的猜想成真,那么柔荑,到底还要不要接回去呢?
二十艘小船从湖对岸争先恐后地划来。小船行驶得飞快,直冲着看台而来,简直像要把看台撞倒。先后有几艘小船互相碰到了一起,这时便见到船上的人争斗起来,有人挥舞着船桨拍向对面船上的人。看台上的人激动地聚向围栏,南麓太守和流辉也先后挤进人群。
柔荑见旖堂还端端正正地坐着,便自己离席,假装要去看比赛。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下,旖堂竟然也跟随她过来了。柔荑站在人群后面,正不知如何挤进去,旖堂已来到她身后,柔荑赶紧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往流辉旁边挤过去。
流辉看比赛看得入神,激动地拍着栏杆叫好,蓦然发现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柔荑,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柔荑冷淡地斜了他一眼,流辉迅即反应过来,转身去寻找旖堂:“你们怎么不给使者让个位子呢?”
南麓这边的人听了,立即给旖堂让出了个位子,就在太守旁边。柔荑隔着太守和流辉看了他一眼,转头心不在焉地看着争斗的人群,手指轻轻敲着栏杆。太守和旖堂一直在说话,只是她听不清,也无心去听。
湖畔的人群摩肩接踵,绿衣女子立在人群的第一排,她身材颀长,肤色洁白,在一群衣衫杂乱、蓬头垢面的百姓衬托下,如同亭亭玉立的荷花梗,干净得一尘不染。洁净的衣领轻轻包住她的脖颈,修长而优雅,女子的目光从争斗的赛场缓缓转移往右侧,微微抬头,仰视看台。
在看台上的那一群人种,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衣裳鲜艳的柔荑。她与流辉并肩而立,当身后的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娇小的柔荑被推向流辉,远远看去,好似亲密的依偎。
“夫人?”婢女的轻唤使女子回过神来,目光从看台慢慢转向赛场,看不出半点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朱颜辞镜花辞树
水龙会后,在就近的酒楼设有一场宴席,除了各位达官贵人,此次水龙会的优胜团队也可参加。旖堂始终与太守同行,柔荑就悄悄挪到流辉身后,说:“我不舒服,不想同你们去吃那个什么酒宴了。”
流辉回头看了她一眼:“今日你们腾兰的使者在,还是你的小叔子,你不想同他多聊聊吗?”
柔荑脱口而出:“我一点都不想同他聊。”她极其不安,虽然认为自己做了完美的掩饰,但她总是担心旖堂看出什么。不管他已经发现了没有,在一起越久,就越容易露馅。再者,她跟旖堂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她讨厌旖堂,即使身在囚笼也不会改变。
流辉的表情显示他很诧异,柔荑的反应和对待前两次的腾兰使者大相庭径。不过,流辉仍道:“你必须去,我想腾兰使者会希望如此。不然,我们会被责备礼数不周。”柔荑怏怏地不吱声,越走越慢,远远跟在人群后面。流辉见状,派人督促柔荑。
柔荑在众人都落座后拖拖拉拉到了酒楼,食物都已上桌,看来只是在等她。从她踏进门口,旖堂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柔荑低着头匆匆走过。为了防止两人有过多的交谈,他们的座位分别安排在两边的首席,流辉与旖堂相邻,柔荑的旁边坐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柔荑瞥了他一眼,老人瘦得剩一把骨头,稀疏的白发蓬乱地堆在脑袋上,面色黑里泛红,尽管样貌古怪,倒也不那么丑陋。柔荑朝对面瞄了一眼,跟这个不认识的老头毗邻,比坐在那两个男人的身边舒坦多了。
刚刚宣布开宴,席上的人们便端着酒杯起来向太守祝酒。柔荑身旁的老人也颤颤巍巍地立起来,柔荑听到他问:“这位夫人,怎么不向大人敬酒?”柔荑一听,便也端起酒杯。太守向她这里扫了一眼,笑眯眯地请大家饮酒。与广源的酒不同,这酒没什么味道,寡淡如水,飘着一丝丝酒精气味。
向太守祝过酒后,太守又道:“近日腾兰王妃做客南麓,真是我南麓之幸。旖堂大人为我两军之和睦远道而来,旅途辛苦。老夫在此,敬二位贵客。”旖堂彬彬有礼地举着酒杯,只见柔荑还傻乎乎地坐在席上。
流辉赶紧向对面使了个眼色,有人捅捅老人,老人又提醒柔荑:“这位夫人,太守在向你敬酒。”柔荑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发觉杯中空空如也。这里不比广源,没有人为她斟酒。但是太守和旖堂已经开饮,柔荑假装杯中有酒,以袖掩面,啖了几口。
旖堂重新斟上酒:“多谢太守大人的款待。我要代王兄,敬太守此杯。愿此次和谈顺利,南麓、腾兰永修安好。”敬毕,旖堂望着柔荑说,“王嫂,你何不敬太守一杯?”这是提醒柔荑也要敬酒。
柔荑这次没有走神,也恰当地领会了旖堂的意思,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太守——”柔荑举着杯子,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尴尬地笑笑。太守被她的神情逗乐了,应道:“腾兰王妃多礼了,南麓不比广源,希望没有令王妃委屈。”
柔荑脑中蓦然闪过她被流辉迷晕塞进箱子里,睁开眼时那张油光满面的大脸。虽然在心里咒骂了几句,毕竟自己是俘虏,为了自己的安危,还是要顾及太守的面子,呵呵一笑:“没有。”
散席后太守先乘车离去,众人都聚集在酒楼下相送。太守的车方走,接送柔荑的牛车晃晃悠悠赶了过来,流辉站到车旁:“请王妃上车。”柔荑瞥了旖堂一眼,旖堂的眼神古怪,大约他从来也不曾见过这样寒酸的牛车,就好像柔荑来时看见它一样。旖堂很清楚流辉不愿意他们有所交流,便不勉强与柔荑讲话,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道别的话。
柔荑爬进车里,偷偷在门后边望了望,流辉对旖堂说:“天色尚早,让在下陪同使者四处走走吧。”旖堂很客气地接纳了他的提议。见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柔荑才安心坐下。本来就绷得紧紧的肚子,因为装了些酒食更加难受。柔荑扯开腰带,把缠在腹部的白布取下。
太守府邸的右侧,一道围墙将一个独立出来。尽管夏日已远,竹架子上依旧爬满藤萝,竹架下摆着几盆萎了的菊花。院落的陈设简单,而不乏风雅,坐落在这破败的南麓城中,生机盎然的一抹亮色。
经过干净整洁的院落,流辉走进屋里。屋子的陈设并不复杂,正对着门悬着一幅字画,窗下一张案,案上整齐地摆着笔墨纸砚,和一只白瓷花瓶。两室之间横着一扇屏风,屏风面上是一首诗,除了墨迹之外别无色彩。床帐是洗得发黄的浅绿,没有帷幔。
刚刚才把热茶端进来的婢女,被突然到临的主人吓了一跳。流辉靠在坐榻上,婢女给他倒了一碗新茶,便退出去了。流辉正喝着茶,眼前突然一黑,那是一双柔软的、削瘦的、冰凉的手。“菸芳,”流辉唤出她的名字,“你今日去看水龙会了吗?”
菸芳坐在他的对面:“去了。”
“有趣吗?”
菸芳抿嘴浅笑:“人太多了,没看着。如果能跟你一样在高台上看就好了。”
流辉向她解释:“台上都是南麓的重要人物,今次还有腾兰的使者,不方便让你上去。”
菸芳依旧淡淡地笑着,忽然问:“哦,对了。那个腾兰王妃今日也去吗?我听说,她是举世无双的美女,说是整个曲霞的女人加起来,都不及她的一半漂亮。她真有那么美吗?说来,她在南麓住了也有不少日子,我竟然还没有去拜见过。”
“区区阶下囚徒,有什么值得你去拜见的?”流辉说完,又露出了笑容,“容貌哪有那样比的?不过,若说是曲霞和腾兰加起来,都不会有一个女人比她更美,这大约是真的。”
“那真的是很美啊。”菸芳轻声地感慨道,语气里隐隐有一股不寻常的失落。
流辉牵起她的手揽到身边:“你是嫉妒吗?可是她再美一百倍,也没有我的菸芳一半好。”菸芳含笑凝视他的眼眸。在持久的凝视中,流辉镇静的眼神渐渐泛起了波澜,进而移开了目光。
听说腾兰使者今日就离开南麓了,流辉也没有安排他们再见一面,不见也好,柔荑一看到旖堂,就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但是,她也想问问腾兰的情况,想知道孩子过得好不好,想知道括苍过得好不好。柔荑苦笑,他们有那么多人伺候,怎么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有所改变?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括苍有没有惦记着自己。
婢女听见柔荑打了个喷嚏:“夫人,别在窗边站着了。”
“不要。”柔荑否决,却没有说原因。婢女只好拿了一件外衣给她披上。柔荑摸着衣襟,忽然想起了采珠。
“夫人叹什么气?想回家了吗?”婢女问。
“家时一定要回的,但是不是现在。”柔荑说。婢女笑了笑,柔荑对她并不十分地信任,心事自然也不多说。但是柔荑这人藏不住话,从她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婢女还是可以拼凑出她真正的想法,她想将孩子生在这里,摆脱了这个麻烦,再回到丈夫身边。
婢女已经铺好了床:“夫人,睡吧。”柔荑这才慢慢地挪到床边,看着婢女走到窗边,闭上了窗户。星空,冷风,都被阻隔在窗纱外。
婢女把着灯离开房间,当大门关上的一刹那,房屋里只剩下了黑暗。很快,一点跳跃的光芒又从窗外掠过。柔荑注视着那扇窗,心想若是括苍就在那窗外就好了。她集中意念,努力在床上勾绘括苍的轮廓。
括苍!柔荑突然坐了起来,眼睛一眨,还是只有蒙蒙的黑暗。她失落地钻回被窝里。方才有一瞬,她竟然真的看到了,看到括苍站在窗边,笑吟吟地凝望她。柔荑抱着枕头,始终盯着那扇括苍“出现”过的窗户,直到括苍再次出现。这次她不敢眨眼了,她就那么出神地盯着,盯到眼睛发酸,实在受不了了。果不其然,眼睛一开一合,窗前的括苍渺无踪影。
窗外的阳光落洒在妆台,菸芳的脸上镀着一层薄薄的光辉。在朦胧的镜子里,她看见自己憔悴的容颜。菸芳失神地放下手中的梳子,捧起铜镜,移到自己的面前,时而左右移动,好像在脸上寻找什么细微的痕迹。
奇怪的举止引起了流辉的注意,他躺在床上,撑着脑袋:“菸芳的容貌如此美丽,所以自己还看不够吗?”
菸芳苦笑了一下,把铜镜轻轻放回架子上:“终究还是老了。你看我的眼睛,眼皮是不是耷拉了下来?”菸芳朝他眨了眨眼睛。
流辉忍俊不禁:“说什么傻话?我的菸芳才二十七岁,怎么会老?”
“女人的时间很短暂,二十五岁就算韶华销尽了。流辉,记得小时候,我长得就比你高,好多人都以为我是你的姐姐。想不到十四岁时,你就高过我半个头了,你就总是取笑我不长个子。流辉——”菸芳的声音倏然消散。她疑惑地偏过头,流辉躺在被子上,怀里抱着一个枕头,枕着另一个,歪着脑袋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陌上少年
流辉的父系是曲霞大族,母系来自雅原荻州。流辉四五岁起,曲霞就遭遇频繁的水患和旱灾,匪寇四起,民不聊生。为了让流辉有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父亲将他和母亲一起送回了荻州的外祖父家。
年迈的外祖父在荻州乡下筑了一座别墅,流辉与母亲便随外祖父住在别墅。别墅的东边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浅,鱼虾洄游,每日都聚集了不少附近的孩童来此嬉戏。外祖父对流辉颇为放纵,流辉便每天到河边去与同龄的孩子玩闹,菸芳是那群孩子之一。
“河边那么多小孩,一眼望去,就能望到你。你和他们很不一样,斯文、漂亮,不跟他们胡闹,外公说,你是个小淑女。”
“我以为老先生的外孙,一定和老先生一样温文尔雅,想不到你也和我们这些乡下孩子一样爱闹,哪里像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菸芳的父母都是优伶,年长色衰之后便在乡下安顿下来。父亲虽种些蔬菜,却总不够果腹,母亲常常背着铜鼓去集市上卖唱,一家人以此为生。菸芳的相貌酷似母亲,尤其肤色白得出奇,在一群晒得黝黑的乡下孩子中格外耀眼。那时的流辉酷爱在泥地里打滚,而菸芳极其爱干净,白皙的菸芳和泥鳅似的流辉一起坐在河边,总不免令人忍俊不禁。这时流辉就会扑上去,直到菸芳身上蹭满了泥巴,看她哭着回家。
“我就记得你爱欺负我。”
“我可不随便欺负别人的。”
流辉的外祖父在村里兴办私学,延请先生教导附近村庄的孩子,也会劝家庭条件尚可的人家让女儿一起读书,但菸芳的家不在此例。菸芳家境贫寒,她尚有四个妹妹,绝对没有余钱供她上学。她很稳重,因此深得外祖父喜爱。外祖父时常让菸芳到家里给他唱个小曲,然后会打赏她一些钱,菸芳到了十来岁,外祖父便让她免费到私塾里念书去。
虽然菸芳的出身低微,但她生有一股傲气,做什么也不肯服输,书念得比其他孩子好,连武艺都要来掺上一脚。流辉尽管不服气,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倾慕。某日大水冲垮了菸芳上学必经的小木桥,流辉兴奋地一早就跑到河边,专程等着背她过河。后来桥修好了,流辉仍是每天接送菸芳过桥。
“我走了那么多年的小桥,什么时候怕过?我游过水,涉过溪,又什么时候怕过?”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非要拉着你过桥。”
外祖父并不反对流辉和菸芳的交往,他甚至告诉流辉,等他正式娶了妻,可以把菸芳纳为小妾。流辉没有想得那么远,每月给菸芳的父亲两贯铜钱,就可以让他对菸芳为所欲为。菸芳虽然高傲,也敌不过父亲贪财,默默接受了他们的安排。
“如果你也喜欢我,这样互惠互利的事,有什么不好呢?”
“我虽出身贫寒,不想令你以为,我是为了钱才同你在一起。”
可是仅仅四年后,外祖父去世,流辉奉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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