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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蝶-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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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出身贫寒,不想令你以为,我是为了钱才同你在一起。”
可是仅仅四年后,外祖父去世,流辉奉父命回到南麓,而他没有带走菸芳。那时菸芳年华正盛,美名远播,菸芳的父亲把她卖给了荻州城里的富人。不到一年,富人去世,菸芳被富人的正妻遣送回家,生下一个男孩。菸芳的父亲卖掉了男婴,再次把菸芳卖到了瑶清。
当得知流辉在瑶清做客时,菸芳毫不犹豫地求见了流辉。她渴望摆脱那个把她和妹妹当货物一样转卖的父亲,也不愿意为自己憎恶的人浪费掉下半生,而流辉一定会救她。
“我只是偶然途经瑶清,竟也能遇见你。这种巧合,仿佛梦境一样难以置信。”
“不是做梦。我受的每一段苦,都像刀子刻的一样留在我心口上。”
菸芳总是很清醒。即便流辉也在他们相恋的日子里头脑发热过,菸芳却始终像一个旁观者般冷静。她没有热情奔放的表达,没有不切实际的期盼,没有像一个恋人那样对流辉撒过娇、许过诺,流辉忍不住怀疑,她究竟有否像她说的那样喜欢他。纵然有一万种质疑,菸芳的种种行为显示她对流辉确实是实心实意,流辉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子。
年关迫近,南麓太守下令将从广源掠得的绫罗绸缎发放给家家户户。“流辉,这几匹花色艳丽,适合年轻女子,你拿去给菸芳用吧。”太守选完了绸缎,指着其中一堆对流辉说。
“是。”流辉看了一眼太守单薄的衣物,“爹,儿记得曾经给爹献过一领紫貂裘,爹怎么不穿上?”
太守摇摇头:“南麓的冬日,还不至于用得上那种玩意。”
流辉关切道:“南麓的天虽不冷,爹手、腿都不好,怎么能这样挨冻?”
太守笑着说:“好、好,我觉得冷时,自会穿上。”
离开太守屋里,流辉回头看见婢女手中的五匹料子,两匹白绫、一匹浅绿竹节纹锦缎、一匹宝蓝百合花纹锦缎、一匹紫色暗纹绸。想了想,便把蓝色、紫色的和一匹白绫抽了出来:“那些送去给菸芳夫人。”婢女不解地瞄了他一眼,没有多嘴。
看着那五匹布料时,流辉觉得,那两种张扬的颜色,更适合另外一个人。菸芳的美是清冷而隽永的,不屑于艳丽的服色和饰物的加持,但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它们会彰显出令人意外的价值。她在南麓的俘虏生涯过得凄清孤苦,流辉觉得,有时也应给她一点安慰。
他来到关押柔荑的地方,尽管柔荑看上去并不是很欢迎他,他把礼物摆到柔荑面前时,还是能看到她的眼里闪过的一道光亮。柔荑相当不客气地问:“为什么给我这些东西?”“不要吗?”流辉问她的时候,柔荑已经伸出手把布匹揽到自己跟前:“我以为我只要穿不知道什么人穿剩下的破衣服就够了。”
听起来柔荑对她只能穿旧衣服非常不满。流辉解释:“上次你和旖堂王子见面时穿的衣服,可是很新的。好看吗?”
柔荑站起来,打开了缎子:“不好看。不过,总比没有好。”她在广源穿的布料,可远比这精美华贵。流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她隆起的腹部,柔荑发觉了他的目光,拍了拍肚子道:“你可要对我好一点,不能亏待了你儿子。”正欲喝茶的流辉蓦然停顿下来,讪笑了一声,然后又徐徐将茶杯递送到唇边。
“日之初,良人出矣;耕于垄,挥汗沥沥。日之西,良人归矣;立于陂,拾乎柴薪。月之初,良人入矣;卧于枕,酣然不知所梦。 ”清亮的歌声与铜鼓的伴奏在房梁间回响。
太守颔首表示对歌曲的欣赏:“流辉怎么还不回来?”南麓的人家很少有什么宴饮聚会,流辉也很少晚餐时不回家。太守的目光循向菸芳,菸芳浅浅一笑,怅然低头。太守继续道:“菸芳,你是流辉枕边的人,你想知道流辉梦里见到的是什么,就应该自己去问。”
菸芳小声地回道:“是。”
“太守大人,传安县送来加急公文。”
太守吩咐:“吃完饭再看。不必等了,用餐吧。”太守才吃了几口,忽见一个挺拔的人影从外头慢慢靠近。“流辉!”太守喊了一声之后,流辉更快地走到了餐厅里,菸芳立刻起身迎接。
流辉瞄了一眼餐桌:“爹,我吃过了。”
“怎么今日你在外头用晚餐,也不派人回来通知一声?让为父与菸芳,等了你许久。”太守批评道。
流辉歉意地低头:“是,儿疏忽了。不过儿是临时决定的,心想回来通知的人到了,儿也该吃完回来了,因此没有特意着人回来。”
太守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的解释,吩咐仆人:“把传安的公文给少爷看。”
仆人即将公文送到流辉手上。封文书的带子是绿色的,这是县令所能发出的最高等级的加急文书。流辉心头一惊,急忙扯开带子。太守在一旁自顾自地吃饭,菸芳始终关注着流辉,他的神色才拆开文书的短短一瞬后,变得惨白惨白:“少爷?”她的声音引起了太守的注意,太守抬起头看流辉,神情凝重。
文书在流辉的手中被攥出褶皱:“为数甚众的腾兰官军沿荻江而上,在西岭湖聚集。”
太守镇定地放下碗筷:“人数多少?”
“不知道,尚在调集中。但是——”腾兰已经摆脱了流寇的困扰,又利用洞海军牵制住了曲霞境内的其他势力,使其不足以威胁腾兰,扫除了这些后顾之忧,括苍可以集中兵力对付南麓,他们手下不过两城九县,如何是腾兰官军的对手?
“何必如此紧张?腾兰括苍的这一步,也不在我们预料之外。”太守淡然说道。
如何不紧张呢?“是,但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括苍一直通过表面的求和拖延时间,但是广源被攻陷后腾兰元气大伤,流辉没想到括苍只用了五个月善后和准备,就敢对南麓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烽烟初起
正月临近,柔荑发现南麓城里不仅没热闹一些起来,反而越来越冷清。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知道相邻院子里原有个婴儿日夜啼哭,这两日竟然安静了,他们家也不见了其他的人声。
这天一早,柔荑摆好了赌具,等了许久,却不见婢女过来。她找遍了厨房、卧室,不见婢女的身影,最后到茅厕外喊了几声,仍不见有人应。柔荑疑惑地打开门,询问看守她的人:“我的奴婢呢?她没说过要出去,可是到处都找不着她。”
“她今天就没来。”看守的大汉答道,“怕是逃了吧,再不逃就来不及啦。”
柔荑心里一惊:“逃什么?为什么要逃?”
“要打仗了。”
柔荑已经见识过战争的恐怖,登时脑子一片混乱:“怎么没人叫我逃?”
大汉不知所谓地白了她一演:“您不只不能逃,将军吩咐我们好好看紧了。这腾兰军要是真敢动手,肯定第一个拿你的脑袋祭旗。”
柔荑惊得捂住脖子:“你想把我的脑袋怎么样?”等等,他刚才好像提到了“腾兰军”?重新回顾了一遍大汉说的话,柔荑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问:“腾兰军来了?”是来救她的吗?她终于可以回去了吗?柔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想到括苍的军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她就高兴得脑袋发热。她终于可以再见括苍了,终于。
柔荑冒冒失失地就往外闯。“喂!站住!”两名粗壮的大汉冲到她前面拦住她的去路,在院子周围巡逻的另两名大汉也闻声赶来。柔荑一下子清醒过来:“哎呀,我忘了,我没有要跑。”四个壮汉,八只眼睛,惊奇地看着她乖乖地走回门内。柔荑在门槛内站定,回头看着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你们帮我问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一名大汉摆了摆手:“行、行,进去吧你。”
括苍……
念着他的名字,心里都甜起来。柔荑抱着膝盖低下身,眺望门框外狭小的天空,痴痴地笑起来。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呢?柔荑惆怅地摸着肚子,叹了一声。但愿,括苍能够原谅她。
南麓军在荻江东岸摆好阵势,荻江上腾兰军的战船越来越多,并在对岸驻扎下来,但是双方迟迟未开战。流辉站在瞭望台上远眺腾兰军阵,在密密麻麻的桅杆后,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营帐。腾兰军的数量少说也有三四万,而南麓即使发动全城的青壮,可用之兵也只有不到两万,其中将近一半连盔甲都配备不齐。他所率领的南麓军其实就是一群流离失所的难民组成的强盗,虽然以凶悍、骁勇著称,但面对训练有素、装备整齐的正规军时,所谓的军心早就土崩瓦解。这场仗,他没有信心。
求和?南麓拿什么与腾兰谈条件?腾兰凭什么接受南麓的求和?与其说腾兰军是为了平叛、为了报仇或者为了拯救王妃而来,不如说是为了南麓本身而来。流辉并不认为饱受摧残的南麓城对腾兰有什么意义,但如果腾兰括苍也想统治曲霞,从南麓下手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腾兰括苍要的,是南麓城,是他父子手下的地盘,这也是他们求和的唯一筹码,但若那么做了,祖孙三代四十年的经营,将毁于一旦。
南麓军在荻江东岸严防死守,如果腾兰军正面登陆,虽终免不了被踏平的结局,但可以让腾兰军损失惨重。括苍显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胜利终会是他的,他并不着急让自己的士兵去送死,他会慢慢耗着。
正月初一,江面上青烟缭绕,弥漫着森森寒意。两只小船分别从荻江两岸出发,飘荡到江中心。从东岸飘来的小船上,率先走出一位甲胄加身的青年,过了一小会儿,一位年纪稍长的将领出现在另一艘小船的船尾。他们是代表两军进行和谈的,流辉,和腾兰大将飞翎。
“多年以来,南麓为水患所害,田埂荒芜、百姓流离。朝廷不闻不问,腾兰、洞海亦未施援手,我南麓百姓无以为生,才至有骚扰之举。我父身为南麓太守,自感失职,甚为抱歉。我父许诺,将流民从腾兰掠夺所得悉数退还,只是,我南麓之困苦,腾兰王也看在眼里,望宽限一定时日,我们会分批归还。”
飞翎眉毛一挑,嘴里迸出简短的两字:“多久?”
“我们会先归还白银三万两。往后每半年归还银一万两或相当的财物,直至还清为止。我们已经命人点算百姓从腾兰掠夺所得,预估在五万至十万之间。”
飞翎冷笑:“我这里有一份账单。前番你军趁虚而入,从广源城掠得的铜钱就超过十万贯,还不计金银玉帛等贵重之物。太守打算只还十万两白银,未免太过小气了吧?”
流辉略略翻了一下飞翎递过来的账目:“这些事毕竟是难民所为,东抠一点,西抢一点,统计起来十分困难。我们的账目点算不清,会命人重新点算。但暂时,我们只能拿出三万两现银,其他的依旧得按照每半年归还部分。”
“可以。我王体谅南麓百姓困苦,这些钱就当借给太守救急之用。不过,世上没有借钱却不支付利息的道理。”
流辉的脸色愈发难看:“既然已经达成共识,详细账目我们可以稍后再算。腾兰王还有其它什么条件?”
或是察觉了流辉的异样,飞翎更为自得:“我们的王妃还在南麓城中。”
“是。王妃在南麓并未受到轻侮,王妃回程之日,我父子会率领全城百姓出城恭送,一定让王妃走得体面风光。”
“王妃身娇肉贵,被我腾兰子民视若神明,但我听说王妃在南麓住的是残砖破瓦,穿的是粗布麻衣,若是事实,王妃着实委屈,难道不应有一点补偿吗?”
流辉并不回避他轻慢的审视,他不直接回答飞翎,而是问:“还有呢?不妨将王爷的条件一一讲明,我们再来探讨。”
“我们不能确保南麓会切实履行和谈所定下的条约,也不能确信某些难民不会再骚扰我边界。既然太守对付暴民有心无力,我腾兰愿意派军襄助。”腾兰军入驻南麓,那么南麓就实际为腾兰所操控,这也是括苍的真正目的。
流辉压抑住心底腾腾升起的怒意,神色泰然:“腾兰王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祖父与父亲在南麓苦心经营四十载,正是南麓灾患连连、民不聊生的四十年,对南麓的深情厚谊自不待言,南麓之民对我家也是感恩戴德,南麓犹如家父的心脏,不容他人进入,也早已不能分离。如果腾兰王确实放心不下,我将建议家父,让腾兰军入驻紧邻腾兰的传安县。”这已经是南麓太守的底线,表面臣服,割让传安。
飞翎道:“主公会体恤太守大人的苦心。若我记得不错,太守大人刚过五十大寿,太守大人一生皆在为南麓操劳,如何能让他晚年再受此辛苦?主公愿奉太守大人为博士,赐居腾兰富饶之地,让太守大人安度晚年。而流辉将军你,主公十分倾心阁下的韬略,腾兰各处边界常不太平,相信必有阁下的用武之地。”
流辉的脸上露出笑意:“腾兰王的条件,真是诱人得很。虽然我不知会否辜负腾兰王的赏识,但我十分乐意将此意转呈家父。”
南麓太守听着流辉将腾兰方面的条件复述完毕,凝重的神色反而舒展开来,仿佛玩笑般地说道:“腾兰括苍的野心可真不小呀。你先拖着,岱口方面还未有消息。”岱口县盘踞着另一支实力不差的义军。从腾兰军沿江而上时起,南麓太守就着人向各处的义军透出风声寻求支援,距离最近的岱口县,无疑是他们最指望得上的援军。本来这些义军各自为政,甚至互有攻伐,但如今洞海、腾兰的官军已成联手夹攻之势,稍有见地者,也应当知道众义军现在所面临的严峻形势。
“岱口距此不过一日之遥,早该传回消息。爹,岱口若是指望不上——”腾兰军不是傻子,一定也在拉拢岱口义军。南方各地已经为洞海军所控制,一旦岱口决定投降腾兰军,南麓军将断绝后路。
“我知道、我知道。”南麓太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他讲话很少重复,如此反常,让流辉察觉他平静的外表下烦躁的内心。“我已派人同大观进行沟通。流辉,一旦形势不好,你即刻绕过岱口投奔大观。大观军人多势众,连国相都忌惮三分,你进入大观之后,不必急于向腾兰报复。务必以谋求曲流为先,整合北部诸城的散兵游勇,方能与腾兰军一试高下。”
南麓太守听起来竟像在交代身后之事,流辉急道:“爹!”
知子莫若父,不待流辉说出口,太守便知道他的问题:“为父需得与腾兰括苍周旋。前有狼,后有虎,我若不在城里,括苍必定即时察觉,还指望逃脱吗?你们年轻人且还有得一争,我可不能输给括苍那毛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晓看天色暮看云
老旧的城门在清晨吱呀吱呀响,紫障白帷的牛车从半开的城门缝中驶出来。车前车后各有两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护送。“停。”车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牛车随即停了下来。女子从窄窄的车窗中探出头来,回望着南麓古旧的城墙,它是如此破旧,似乎只要一场大风,就可以把它刮倒。城门上是斑斑驳驳的苔藓痕迹,仿佛都将在时光中腐朽。
这座城,注定逃不过这场劫。
菸芳关上窗:“走。”她要回去荻州。南麓已经不再安全,流辉让她趁着战争还未开始离开这危险之地。菸芳猜想流辉很难逃过这场灾祸,但她还是决意遵从流辉的安排,到荻州去等他的消息。如果他回不来了——那也不会怎样,毕竟,没有流辉的那些年,她都好好的过来了。
流辉行色匆匆地闯进餐厅:“爹!”南麓太守的早餐不过是两个饼而已,如此紧迫的情势下,他没有胃口吃太多,而他壮硕的身躯,也在几日之内迅速地消瘦下来。一听到流辉的声音,太守就放下了手里的饼。“岱口出兵了——打的是腾兰军的旗。”岱口的义军果然被腾兰括苍收买了。
太守平静地点着头,踱到门边。今日天朗气清,湛蓝的高空中,只一缕纤细的螺旋状白云缠绵盘桓。
百无聊赖的柔荑直到日上三竿仍趴在床上,看着明亮的窗户,慵懒地翻了个身。外面突然传来粗暴的摔门声,柔荑惊得坐了起来,那人已经踹开房门径直冲了过来。“你……痛!”流辉一把抓住柔荑的头发,痛得她直叫,他并未放手,抓着柔荑的头发往外扯,经过衣架时随手抓了件衣服丢在她身上。
流辉重重一推,柔荑撞在牛车上,她惊惶万状地瞪着流辉。“快上去!”柔荑不敢发问,抱着流辉丢给她的外衣唯唯诺诺地爬进牛车。
牛车在道路上飞驰,车里的人不断地拍着车壁叫着:“慢一点、慢一点,撞到我了!”
瞭望的腾兰士兵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被对岸的南麓军推到河边。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高大肥壮的将领,从盔甲制式看来,并非寻常将领。江面上骚动起来,腾兰士兵纷纷挤到战船上张望。
对岸传来洪亮的嗓音:“请腾兰王退兵三十里,否则王妃命绝于此!”
是王妃!那个披头散发的人是王妃!腾兰军再次骚动起来。士兵们听到后方一个声音高声回道:“勿动我王妃,否则即刻要南麓鸡犬不留!”士兵们好奇地回头找寻,是我方的一个将领。将领应完,立即遣了一名士兵去向王爷汇报。将领又道:“我们已经在和谈中,为何伤我王妃?”
对面不客气地回道:“腾兰王出尔反尔,暗中联络岱口夹攻我南麓,和谈的诚意在哪里?”“让你们太守出来说话!”“太守在此!让你们王爷出来说话!”
腾兰将领没有回应他,对那被按跪在地上的人喊:“可是王妃?若是王妃,就应我一声!”虽然天气晴朗,视野开阔,但是那人埋着头跪在岸边,青丝凌乱,完全看不见面容,只是从身形判断,确实是个女子。将领没有听到她说话,匪兵一脚踹过去,女子呜呜咽咽地哭泣。虽然不知对方底细,将领眉头紧锁。
南麓太守都几乎要等不下去的时候,括苍终于出现在船上。南麓太守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打量着对面被簇拥而出的人。相隔这么远,只能看到他一身华丽的甲胄,和头盔下白皙的脸,他的个子算高,但并不壮实。这是第一次与腾兰括苍见面,太守觉得,他和他想象中的有偏差,但看到这个真正的腾兰括苍时,又觉得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几名士兵手持盾牌在船尾一字排开保护着他,他站在人阵中央,身边的腾兰军大将军飞翎高声喝问:“对面可是南麓太守?”
太守着人回问:“太守在此。对面可是腾兰王?”
“我们王爷有几句话要跟王妃说几句话。”飞翎说完,直接问,“前面的可是王妃?”没有回应,“殿下?”
匪兵用刀柄捶了一下她的背,女子突然伏在地上大声哭号:“不要、不要杀我!”她的声音嘶哑,显然已经痛哭过多次,都已经听不出原来的嗓音。飞翎蹙眉,转头与括苍低声谈论。
太守看见括苍突然上前两步:“柔荑!”他的声音不如飞翎响亮,但由于双方的距离并不太远,可以清晰地听见他喊的是王妃的名字。女子仍然伏在地上哭泣,对他的呼唤半点反应也没有。这时括苍退回人群中。
他识破了。
太守朝弓箭手使了个眼色,两名弓箭手立刻箭上弦,“嗖”一下射出。行动太快,没来得及瞄准,一箭射入水面,但仍有一箭结结实实扎在为括苍挡箭的盾牌上。腾兰军轰动了,一个个高举兵器跃跃欲试,整排战船一齐晃动,水面也波动起来。
被押在岸边的女子在背后被人一推,尖叫着滚下堤坝,一头扎进荻江。
“殿下!”
“不用理会。”
一队南麓士兵在山间小道上有序地行进,队伍之中除了辎重,还有一辆简陋的牛车格外醒目。翻过小山坡到达河边,渡船还不见踪影,人们便坐在河边休憩。流辉走向牛车,车里的人已经好久没有动静,他打开车帘,只见在牛车的角落里,缩着一个脸色煞白的女人。“出来。”流辉朝她伸出手。
柔荑木然握住他的手,从车厢的角落里爬出来,坐在车前。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反射出弱弱的光辉,衣领上也出现了不甚明显的水渍。流辉丢过去一只水袋,坐在她身旁:“你很热吗?”
柔荑打开水袋,仰头喝得一滴不剩,然后缓过神来,望着水面问:“你带我去哪里?离腾兰更近,还是更远?”
“当然更远。腾兰军就在荻江上呢,我们跑多远是多远。”
“那我就不去了。”柔荑认真地说,但她的声音很弱,与往常不同,或许是牛车开始跑得太快,受到了惊吓。
流辉把水袋给随从,让他再去打一袋水:“为什么不去?我们两个逃,你丈夫带着大军在后面追,就像私奔一样,不是很刺激吗?”
柔荑没有听懂他的话,只听见他问“为什么”:“走得越远,括苍越找不到我。我要回去。” 她一本正经地下了结论。
“我也想回去——等消灭了腾兰军之后。”似乎,他没有预兆地就消沉了。
虚弱的柔荑愤怒地一跃而起:“你说什么?什么消灭?消灭谁?”流辉冷冷望着她,一边的嘴角慢慢向上翘,在冷笑。柔荑忽然转身一边走一边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我要走了,再会!”才走了没几步,坐在路边的一个士兵举着刀挡住了柔荑去路,柔荑回头对流辉叫道,“你让他们放我过去。你们要去哪里随你们吧,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往哪儿走吗?”柔荑怒目而视,流辉扬了扬手,“回来吧,反正你哪儿都去不了。”
柔荑走回流辉身边,把流辉往旁边一推,不甘不愿地坐下。坐下不久,她突然又看着流辉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流辉瞥了一眼,眼眸中光影撩动,泫然欲泣。
“将军,船!”六艘渡船从上游慢慢飘荡而来,一名船夫远远就喊:“你们来得真早!”
她不能渡河。柔荑暗自往人群后方挪过去,她要回去找括苍。第一个要渡河的就是流辉,他转身想喊柔荑,发现她像贼一样躲躲闪闪的背影。“柔荑!”被发现了!柔荑没有停下,反而硬着头皮跑出去。但旁边的匪兵一伸手就捉住了她,匪兵丝毫不客气地把她拽到流辉面前。
流辉牵起柔荑的手,柔荑的右手抓住他的手臂要把它拿开。流辉回头,只是皱了皱眉,还没开口,就吓得柔荑哭了出来:“能不能不走?让我回去找括苍吧,求求你、求求你!”她跪了下来,仰望着流辉痛哭哀求。好不容易括苍来到离她那么近的地方,她怎么能走远?她从没有像这样求过他,至少没有这样认真地求过:“括苍会找不到我的,我不想走,不想……”
流辉一把揪住她肩头的衣裳把她拽起来往河边一推:“上去!”匪兵推搡着柔荑上了船,流辉跳到船上时,船身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柔荑紧紧扒着船舷。他走到柔荑面前俯身道:“你以为我想走吗?我爹把命留在南麓城换我逃生,我不能去送死,我要给他报仇。”
虽然明知不该问,柔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他死了?”流辉白了她一眼,走到渡船另一头。他好奇怪,柔荑一向认为他并不内向,可是为何,这个背影如此孤独?周遭攘攘的人群、树影、风声、水流、鸟啼,那样热闹的世界,他却似乎只在自己的世界里。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关山路不知
元宵节前后三日,腾兰全境取消宵禁,广源城里东市的傀儡戏日夜上演,几万点灯火点燃整座广源城,薄薄的红晕笼罩错落的楼阁,暖暖的空气从低处升腾,坐在望仙台上的人,仿佛都能感到从脚底传上来的暖意,会一直随着血液流到心窝里。
“阿嚏!”柔荑揉了揉鼻子,周身的寒冷迫使她从温暖的梦境中清醒。她睁开眼,天空像蒙了一层灰,她不确定是天还没亮,抑或是阴天。柔荑拍拍硬邦邦的麻袋,她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硬梆梆的,磕得她很不舒服。这里是另一个军营,比南麓的强盗窝看起来整齐有序得多,至少是个军营的样子。一到达这里,流辉就把她扔在外面,自己不知到哪儿去了,又困又累的柔荑找了这个地方靠着小睡一觉。
方才真是做了个很好很好的梦。柔荑仰躺,对着昏暗的天空发呆:括苍,我在这里,你还会找到我吗?她的手搭在肚子上,温柔地抚摸着它。柔荑的心里始终像堵着一块石头那么难受,难受得要喘不过气。她只想见到括苍,却又怕见到括苍。可是,相比较之下,还是想的更多一点。“可恶!”柔荑不由地咒骂起流辉,愤愤地一拳捶在身边的泥土里,堵了很久的泪水哗哗地涌出来。
一滴、两滴。这冰凉的,是雨,还是眼泪?
一只庞然大物骤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挡住她的天空,投下一片阴影:“走。”那人一只手就拎起了她这个孕妇,柔荑尚未反应过来,被他半拎半拽地带到了一座房子里。
柔荑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大堂正中央的中年男人,精瘦黝黑,留一把修饰整齐的短须。流辉侧身站在大堂里,似乎在等她被带来。大胖子把她推到大堂里就出去了,流辉指着柔荑道:“这就是腾兰王妃。”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他们很陌生。
中年男子打量着她,柔荑沉默却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很害怕,害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把眼神往哪里放。他打量了许久,不知是什么感想,一句话也没有说,急得流辉主动问:“人质就是我的诚意,我为阁下效劳,我的人质自然也就是大人的,哪怕将来失败,大人可以用她去交换生机;如果大人不愿意,她还是得跟我走,我会找到愿意做这笔交易的人,而大人,大可以在此等到腾兰军兵临城下,再决定是降是走。”
柔荑着急地看向流辉,印象中这是她第二次被流辉送掉了。她不想被当成物品一样送来送去,她不会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流辉显然比她更急,鬓角的发丝湿哒哒地粘连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等着对方的答复。
中年男子思索了很久:“你知道腾兰总共有多少兵力吗?不算边境守军,腾兰也还有七八万军队。你的残兵,加上我的部队,才不到三万。”
“腾兰括苍能调动的,也不过三四万之数。如今他还有一部分兵力被牵制在南边,在南麓立足未稳,正是我们大举进攻的好时机。大人以为固守大观括苍就会放过你吗?我们现在的困境是整个曲霞已经成为砧板上的肉,洞海和腾兰早就约好将这块肉一分为二,恐怕我们早已被括苍纳入了他的版图里。”
“南麓,一座空城,我要来何用?你看到了吗?站在门外就可以看到大观城墙,这样的城墙,在腾兰官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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