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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蝶-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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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才忘了受伤的疼痛,在母亲寝室里玩耍起来,内府总管就来求见。内府总管进来时,柔荑仍然没精打采地坐在床上,表情木然地看着玩耍的含光。总管皱了皱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向柔荑行了礼,立刻进入正题:“边界就要开战了,王爷为了筹集军费,下令大小官员都要捐钱捐粮,王府自然不能吝啬。太妃遗留下来的首饰都被王爷下令拿去变卖了,夕玥夫人也表态会捐出嫁妆的三分之一来。王妃这边呢?”
心不在焉的柔荑只听到“夕玥”两个字,嗤声道:“夕玥干什么,关我什么事?”
总管像是喉咙里梗了一只苍蝇那么难受:“王爷说了,您是腾兰王妃,理应为腾兰女性的表率。王爷问,那五十副水晶帘王妃可玩够了?玩够了就拆下来吧。百姓贫苦,王妃不应如此奢侈。”
柔荑瞪大了眼睛:“你要拆我的水晶帘?”
总管低下头不看她:“是王爷的吩咐。王爷知道王妃积蓄不多,特意嘱咐只要将五十副水晶帘拿出去变卖,王妃就不用再捐什么了。奴婢明天带人来拆水晶帘。”
柔荑愤怒地指着她道:“你说什么,我答应了吗?不许拆,我不许你拆!”眼看柔荑就要冲上去,浣纱、采珠连忙走到她身边,以防她突然袭击总管。
总管看到两名婢女都已经做好了拉人的准备,底气便足了一些:“是王爷的吩咐。”
“水晶帘是我的,谁说了也不算。”柔荑高声喊道。随后声线又恢复了正常:“他如果要,让他自己来跟我说。我没听到的,都不算数。”
总管颔首:“奴婢会转达给王爷——奴婢明天带人来拆水晶帘。”
浣纱担忧地瞅了眼柔荑,她神色平静地抓了抓头发:“哎呀,这么脏了。浣纱,给我准备沐浴。”拆走她的水晶帘,这么大的事,总要亲口来跟她解释一下吧?总管都已经把她的话听明白了,今天他应该就要来的。
昏黄的光晕,模糊的镜面,镜里镜外,两副绝世的容颜之间,罩着一层蒙蒙薄纱。有时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柔荑也会感叹世上竟会有如此美丽的人。纤长的中指蘸上一撇胭脂,凑到唇边小心翼翼地抹开。镜中的红颜,更加光艳动人。
采珠推门走进来:“王妃。”她踌躇在远处,不敢上前,她低着头,声音都在颤抖,“王爷近日都宿在军营,回不来。”
那一瞬发上的步摇都停止了摇晃。柔荑的脸变得格外僵硬而且没有血色,只是在浓浓的脂粉下,看不出她原本的黯淡。他在军营,不回来了。他还在生她的气,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明天,水晶帘就要拆了。”柔荑喃喃道。她今夜穿得这么漂亮,就想在水晶帘还在时,再为他跳一支舞。毕竟,他应该是喜欢看她跳舞的,尤其是在那一片如梦如幻的水晶帘中。柔荑起身往门外走过去:“不来就不来,反正我做什么他都不喜欢。采珠,把酒菜给我搬上来,我自己吃。”
采珠忙着收拾酒菜,刚走到楼梯边的柔荑忽然又回首,看着房门内的采珠:“去把易行叫来。”
手里的筷子掉了下去,采珠手忙脚乱地去抓,还是没能挽救另一根筷子,它掉到了地上:“现在天快黑了,易行大人是外朝官员,不能进后院的。”
“这里是后院吗?”望仙台本就是王府内外院的分割点,不似后院其它建筑那样被高墙阻断。
采珠急得要哭出来:“王妃,您怨恨王爷,也不能这样啊。”
柔荑的目光变得狠戾:“一个时辰内见不到易行,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王妃你是在把奴婢往死里逼。”采珠抹着眼泪说。
“那你别死,我去死好了!”话音未落,柔荑头也不回地跑上楼梯。采珠看着她消失在楼梯的阴影里,垂下头痛苦地盘算起来,王妃应该不会真的跳下去,可她毕竟是王妃,难道可以不管不问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曲终人不见
望仙台的西侧有一个隐蔽的角门,平时膳房送菜时用,连着一座长廊。采珠在长廊的阴影里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到角门前,警惕地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后,她轻轻推开原本就留好的门:“易行大人请。”
一个黑色的影子缓缓在阴影里移动,经过采珠的面前踏进门内:“采珠姑娘——”正在偷偷摸摸关门的采珠吓得跳了起来,易行拍了两下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采珠嗔怒地斜了他一眼。易行继续说:“我是想问,王妃——为什么要见我?”采珠轻轻“嘘”了一声,转身沿着走道进去。
柔荑点上了屋里的每一盏灯,几百簇火苗将望仙台的三楼照得亮如白昼。孤单的背影立在露台门内,她把衣领披在手臂中段,长长的大袖拖在红色地毯上,如同孔雀的尾巴闪耀着光辉。
易行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房门处。扰乱视线的剔透的水晶,柔荑簪尾炫目的金叶,都没能打乱他的目光。她的背影就在那里,在黑暗与光明的中间,在寒冷与温暖的交界,每一次她的出现,都强迫他作出一个最不愿接受的选择。易行静静地、静静地凝视,他知道能够这样凝视她的机会不多,也期望时间若能在这一刻停止,不要再迈出向前的脚步。
柔荑突然肩膀一抖,轻声打了个喷嚏。
“参见王妃。”易行紧接着出声。
她回头,看着他,却隔了很久才叫出他的名字:“易行。”易行浅浅笑着,她转身似乎想走过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摇晃。眼看她时刻都要摔倒的模样,易行自行向她走过去。
脚尖踢到了一只酒盏,易行低头,看着那只空盏从自己脚边慢慢滚走。他向前两步,弯腰捡了起来:“王妃喝醉了。”他顺手把酒盏放回案上。
柔荑摸着一串水晶说:“易行,你看,这水晶多美呀。括苍却要把它拆走。”易行抓起一把水晶,假装欣赏。柔荑看着水晶表面怪异的人形笑了:“你是谁?你是谁呀?这人多美呀,括苍却不要她。”一行珠光在她的脸颊一言而过,易行一怔,定睛细看,又不见任何痕迹,原来,只是水晶投射的一道光。
她慢慢蹲了下来,在易行的面前,抱着自己的手臂。“来安慰我,易行,我们不是朋友吗?”她哽咽着说。易行僵硬地站在原处,隔着一片晃晃悠悠的水晶帘,沉默地看着她黯然落泪。她看起来很天真,原来,有些事情,她也明白。“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那么喜欢他,可是,我觉得他对世子的喜欢都比我多一点。”
“王妃,大抵世上的男人,对孩子都会比对女人来得重视。”易行不是在安慰她,只是想教会她一些道理。
也对,就像爹爹更疼爱他们兄妹,而不是妈妈。可是柔荑还是想不通,括苍对自己的冷漠何以到达这种地步?她以为她主动一点就好了,可是她越主动,括苍越抵触,她的自尊早就被伤得千疮百孔,只是用自信的外表勉强掩盖。柔荑蹲着呜咽,忽然坐了下来,嚎啕大哭。
易行慌得三两步迈到她面前捂住她的嘴:“王妃你不要出声,若是被人发现我在这里,我们两个都要遭殃了。”所幸柔荑神智还清醒,点了点头,易行观察了一会儿,见她确实不出声了,才把手拿开。
柔荑猝不及防地咬住了他的衣袖,易行一惊,明白她咬住衣袖,是为了控制自己不出声,便由着她去。柔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易行轻拍她的脊背,柔荑闭上眼仰起头,眼泪仍然像汹涌的洪水从她的眼角滚滚而下。
易行的左手绕过她的身躯,将她轻轻搂住,她的整个身体压在他手臂上,异常沉重。那感觉就像她自己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他俯首吻了柔荑的泪眼,柔荑的呼吸渐渐平稳。易行的眼睛迅速扫了一周,最后紧紧盯着敞开的露台的门。
楼内夜灯如昼,楼外夜色苍茫。这个时刻,整个广源城,都应该陷入了沉眠。但他知道有一个地方一定还很热闹,城东二十里的军营。括苍和腾兰的大小将领,近几日几乎都聚集在那里,商讨防范阗民和曲霞叛军的对策。新近升任广源守备军指挥使的易行的职责是巡防广源,因此不在那营中。
易行把她安放在席上,灯光、水晶、泪光,在柔荑的眼眶里交相闪映,逐渐化成一片泛着金色光芒的彩云。“明天这些就都没有了。”柔荑突然说话,易行抬头看了她一眼,“在这里好是最有趣的,因为每一颗水晶里都有我们的影子。就算我们忘记了,它们也会记得我们最好的样子。他居然舍得,把它们卖掉。”
柔荑叹了一声气,接着说:“他说的话我都听。我只是希望,在这些水晶面前,再跟他好一次,可是他拒绝了。”柔荑抓住易行的手,移到自己的胸前,“易行,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面都碎了。”易行抓不到她所说的东西,他的掌心里只有她丰满的胸脯。柔荑捧住他的脸,她的目光仍然是朦胧的,甚至看不清水雾那边到底是谁:“如果就这样白白地走了,它们也会很遗憾的。那就让它们记住我们的影子吧,反正没有人会看到。”
她的美丽第一次如此凄凉。易行忽然觉得有点冷,他起来走向露台,把门关上拴好。柔荑单手支起了上半身,在暖融融的烛光中,面庞和胴体仍然是雪一样凄清的白。失望,易行的心里有些许难过。
柔荑的目光追随着一串水晶摆动,忽而露出笑容。透过这串水晶底端的一颗大的雨滴形水晶,她看到易行变形的身体:“我看到你了,易行。”易行心头的难过被冲淡了一点,他向柔荑走去,并不知道柔荑是在通过那颗水晶观察着他。
“一定是惩罚吧。”她说,“我背叛了女神,伤害了族人,一定是女神对我的惩罚。我注定不会被括苍喜欢了,就算我有世界上最美丽的房子,也只能一个人在这房子里伤心地哭泣。他在利用我,对不对?”括苍的所作所为,站在易行的立场看,并没有错。但是,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样更伤一个女人的心了。他在利用她,利用她逃出山寨,利用她生育后嗣,利用她消灭夷人。“我很傻吧?”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易行的心,越抓越紧,直到他心痛得如刀绞:“如果王妃都知道,却还这样做,那才更傻吧。”
柔荑苦笑了下:“可是这样他会对我好。”
易行沉思了片刻,决定说出更残酷的话语:“如果平定清凉山的战事进行得没有那么顺利,他会对你更好一点。”柔荑呆滞地望着他,不知是忘了还是哭够了,脸上的泪水渐渐风干,只留下几条斑驳的痕迹。易行摸了摸她的头,就算不如别人看到的那样笨,与这尘间的人比起来,从深山中走出来的她,还是太单纯。
母亲说如果对一个人很好,就算那个人曾经不喜欢你,多少也会有感动。这个道理,被柔荑在很多人身上验证了,但是,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不会感动的人。“我曾经梦到一个和括苍一模一样的小人,拿着一把刀一直捅我的心脏。我的血流得满地都是,但是我还没死,我就亲眼看着,他一下、一下把刀捅进我的心脏。”这是柔荑做过的最可怕的一个噩梦,可怕在于,那种痛是那么真实、清晰,如果不是清醒时能摸到自己完好的胸口,她好几次以为那是真的。“这个梦里还有女神,女神的头颅在我的前面一直飞啊飞啊,她说,这不是梦,我会被我最爱的人杀死。”
“王妃,世上没有神。”
“有。”柔荑笃定地告诉他,“虽然括苍也这么说,但是,女神真的存在。她一直藏在我的周围,我想她是在等着看我倒霉的那一天。”
“既然是女神,为什么要你倒霉呢?”
柔荑的目光黯淡下来:“易行,我小的时候,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我跟姐姐就到圣祠去祈祷,我们要世界上最漂亮的容颜,我愿意牺牲我的姻缘,一辈子侍奉女神。因为我是圣女,根本没有姻缘。可是,看到姐姐成婚,我又贪心了。我向女神祈求,要一个足以与我匹配的男子——都应验了,对不对?”
他轻抚过她的脸颊,幸或不幸,若不是这副容颜——
“结果我就像中毒一样,那么迷恋括苍,连自己的命也不要。”她对括苍的爱是病态的,柔荑自己都明白,但是无法遏制。
指尖下她的皮肤滚烫,脸颊下的红云愈堆愈浓,同时喷薄而出的还有诱人的情欲气息:“那你现在还可以向女神祈求,把你从疯狂中拯救出来。”
易行以为自己在安慰她,不料柔荑突然激动地推开他:“不要!我不要!”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努力平静下来,“我不能忘记括苍,就让我这样一直到死掉吧。”柔荑随手抓起一件衣裳披在肩头,她跪在地上,背对易行,“你是不是要走了?”
在她的背后,易行已经一声不响地穿戴整齐。听到她的问话,易行点点头,又想到她看不见,回答道:“王妃的酒醒了吗?”“醒了。”“那就赶紧去休息吧。”柔荑缓慢地摇头:“你走吧,我要在这里看着它们。明天早上——不,今天早上,它们就要被人拆走了。”
在这些水晶中,她到底能看到什么?易行抓起一颗水晶,什么都没有。但看得久了,似乎又真的有两个交叠的人影在蠕动。易行用力眨了眨眼睛,透过水晶,他只看到自己的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
☆、黄芦叶乱蓼花繁
连绵数日冷雨后,天气骤然暖了起来。这日阳光正好,柔荑不由想起去年春季,在广水郊游嬉戏的趣事。不知今年可还有这样的活动,天气这样舒爽的时候,应当跟括苍一起游玩才好。柔荑打了个哈欠,耳畔是嗡嗡作响的嬷嬷的声音,嬷嬷在给她讲解亲蚕仪的程序。见柔荑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情,嬷嬷心里堵着什么一样难受,但对面的毕竟是王妃,只得耐着性子自言自语般地讲解。
终于,柔荑闭上了眼睛。
采珠赶紧捅了她一下,柔荑勉强打起精神看着嬷嬷。嬷嬷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停止说话,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柔荑问:“完了?”嬷嬷笑笑:“是。王妃记住了吗?”柔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诚实地摇头。嬷嬷把气吞回肚子里:“那奴婢再讲一遍。”
柔荑攒足了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盯着嬷嬷,嬷嬷一边讲一边示范动作,慢慢就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在她视野里晃来晃去,然后又成了一片漆黑。身后的采珠用力捅了一下她的腋窝,柔荑猛地抬头,瞪大了带着血丝的眼睛对着嬷嬷。嬷嬷故作不知地只管自己说完,问:“王妃记住了?”
“没有。但是,采珠应该记住了,是吗?”柔荑看着采珠。采珠尴尬地点头。柔荑说:“反正采珠一直都会在我身边,她记住了就好。”采珠在柔荑注目下捣药似的胡乱点头。
嬷嬷干笑了声:“那奴婢告退。”
嬷嬷刚转过身,柔荑无力地趴在桌上:“终于可以睡了。”嬷嬷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地悠然离去。采珠推推她道:“王妃上床睡去吧。”柔荑趴在桌上摇了一下头:“不要,我一下都不想动了。”
伏在桌上不知睡了多久,朦胧的视线里,阳光由金黄变成橙红。柔荑觉得自己手也麻了,腿也酥了,一下都动弹不得。那就不动吧,她这样想着,愣愣地看着地上窗棂的影子。忽然有人温柔地撩起她耳边的头发:“怎么这样趴在这里就睡了?”
“嗯,不想动。”柔荑撒娇地说。那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柔荑重新闭上双眼,安心地睡去。
“啪!”柔荑突然大力拍了一下桌面坐了起来。阳光竟然还是金黄色的,好像她才睡了没多久。柔荑向外望去,采珠正在熨衣服:“采珠,刚才有人来过吗?”采珠回头:“没有。”“可我听到王爷的声音了。”采珠笑得眯起了眼睛:“王妃你做梦了吧?”柔荑奇怪地托腮:“不是做梦吧?”采珠低头缝着手中的衣裳:“今天是廿五,王妃可以跟王爷一起用膳。”
柔荑走到她身后,看到她手里在熨的是一件蓝色菱格纹衫子:“你弄这件干什么?把我的新衣服拿出来,金鱼的那件。”采珠犹豫道:“上次王爷夸的就是这件,是王妃你说还要穿的。”上一次见面,就是廿日的时候,括苍每隔五日会与她们母子一家相聚,虽然在柔荑看来就像个笑话,但柔荑没一次不期待这样的相会,因为除此之外,她无从再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也许他会觉得我的新衣服更好看。”柔荑说。
柔荑每一次见括苍,都打扮得像参加宴会一样隆重,但是括苍甚少会注意她的衣着,自然也不会发现她穿的是新衣。世子趴在父亲身边撒娇,括苍夹了一块鱼肉喂给他,柔荑从面带微笑地迎接他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双筷子仍摆在架子上不曾动过。
“亲蚕仪的诸事,都学会了?”括苍忽然抬头看向柔荑。
柔荑一怔:“什么?哦,学了。”学是学了,不过没学会,她也不算撒谎。柔荑从来不担心这些事,反正会有浣纱、采珠在身边教她。
“听嬷嬷说你精神不太好。”
竟然还向括苍告状去了。柔荑心里暗暗把那嬷嬷骂了几遍,作出虚弱的样子道:“最近,好像生病似的,特别累。”
括苍含笑把她的忸怩看在眼里:“那就请医生来看。”
“还做噩梦,总被自己吓醒。这医生总没办法吧?”柔荑委屈地说了一番,忽然道,“王爷,要不你今晚陪我睡吧?”
括苍用还算委婉的口吻拒绝:“最近我也做噩梦,医生说我身体太虚,我还是回燕楼去睡吧。”柔荑的脸色冷得像冰雕。正好世子拉着括苍的衣服要求给他夹菜,括苍便假装没留意到柔荑的表情,低头逗弄着世子。
不出柔荑的预料,离开望仙台时他虽然是往燕楼的方向去,但走了不远,便绕向夕玥的住处。柔荑躲在墙后看着夕玥将他迎了进去,心中恨意陡生。看见柔荑握着拳头一副就要冲出去的样子,采珠急忙抱住她:“王妃、王妃!”
柔荑掰开她的手:“快放手,我透不过气了!”“王妃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你打不过王爷的。”柔荑挣扎着说:“我有那么傻吗?放手。”采珠怯怯地松手。柔荑转身,半垂眼帘,无精打采,浑身散发着哀怨的气息,采珠觉得她近来失去了往日的光华,愈发像一个怨妇。但奇怪的是,明明她的心情应该糟糕透了,她却不像从前那么爱发脾气。采珠和浣纱认为,这是不好的预兆,她独自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对周围人包括孩子的关注却越来越少。
芭蕉叶的影子在微风中颤抖,采珠抬起头,十六月圆之夜,照得满庭空明。这样的夜晚,充满着危险。她紧张兮兮地看向对面的墙角,屋檐的阴影中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白影。过了一会儿,有一只手伸到月光下,朝她用力挥了挥,是在同她打招呼。采珠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舒了一口气。
一片漆黑的小屋里,此起彼伏局促的喘息。柔荑俯下身子,一缕缕柔软的青丝落在枕畔,她按着身下人的胸膛,轻声道:“你会想我吗,易行?”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说,“我五天才能看到他一眼,我的心就像被蚂蚁啃着一样又痛又痒,你会有这种感觉吗?”易行知道她不需要回答,因此不回答。柔荑伏在他的胸口嘤嘤哭泣:“如果有人像我想着他一样想着我就好了。”
目前主持防备曲霞乱军的是王弟旖堂,主持防守南疆的是大将飞翎,鉴于洞海方面的一再要求,括苍考虑再派一支军队支援洞海。
“洞海军现在施恩,按照这个攻势,一个月后可攻下滨州。我军到达滨州,也差不多需要这个时间,到时会军攻城。殿下既然无意争夺,我们可让先机与洞海军,万一攻势不利就撤回荻江。这样一来堵住了洞海的嘴,二来可保我军损失降到最低。”
括苍在沙盘上寻找一番,并未发现“施恩”二字:“施恩在何处?”
易行走上前指着玉龙江以西的一处位置:“在这里。施恩是个小镇,沙盘上并未作注,但此地盘踞着一支叛军。”
括苍俯身细看,易行收回手时,一阵幽香飘过括苍的鼻翼。括苍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沙盘:“此地全无天险可守,一群乱党,对洞海军而言不足为惧。洞海军的目标,直指滨州。滨州与我腾兰,相距太近了。”曲霞境内反叛不断,烽烟四起,但近几年有一支叛军兼并了数支叛军,并以滨州为据点自立为王。括苍之所以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是因为曲霞境内的众多叛军已将矛头一致对准自立为王的滨州军,而滨州叛军不过是乌合之众,如今自顾不暇,更不可能来侵犯腾兰。但括苍并不希望看到训练有素的洞海军统一曲霞。
“洞海与腾兰同为一国王公,各得其所,殿下何以有此忧虑?”
“蒿山与灵川何尝不共事天子?一旦势力失衡,便会滋生争端。如今灵川名存实亡,蒿山相早在两地称王称霸,不受皇帝敕封,是为了免受礼法拘束,继续控制灵川。滨州若入了洞海之手,就像被人用剑指着鼻子,稍一动弹,就有皮破血流的风险。”
“你们以为王爷想不到吗?我军若有实力,早去取下滨州,何必拱手让给洞海?”
“是洞海出兵镇压乱军,我们还能向洞海把滨州要来不成?”
“未尝不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括苍端坐席上,虽然一言不发,却一字一字地将每个人的话听在耳里,直到有人说出这四个字,才引起了括苍的兴趣。他端正了坐姿,聆听那个官员的发言:“盟书中只约定共同出兵,不曾约定战后事宜,说明还有商量的余地。卑职曾在流泉寺偶遇洞海世子莲音辩论,洞海世子的‘国立军,政立法,治立相’之说,承自其师晦谷先生。所谓‘国立军’,是军权归属皇帝;‘政立法’,是以法为治国之本。一言以蔽之,是要废除现在的藩王自治制度。如果洞海纳曲霞为己地,岂不是与他的主张相悖?”
立刻有人讥笑:“学说可以当饭吃吗?”
发言者白了他一眼,对括苍作揖道:“在卑职浅薄的目光看来,洞海世子并不是言行不一的人。卑职与晦谷先生恰有同窗之谊,卑职愿为殿下先驱,拜会洞海王及世子。”
“呵,莲音真是个有趣的人。”括苍道,“你去吧。我听说当年晦谷巧舌如簧骗得洞海王父子对他言听计从,既然是晦谷的同窗,你的口才应当也不差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四面边声连角起
会议结束之后,易行正要随众人离去,正捧着茶杯的括苍突然叫道:“易行,你且留步。”易行看了眼散去的人群,踌躇地回到他面前:“殿下有何吩咐?”
“茶凉了。”括苍对小童说道,小童急忙端走了茶杯。括苍朝易行走来:“你衣上的香气不错。我记得从前你并不熏香,难道是娶了妻子后,便改了习惯吗?”
易行的心中迅速盘算了一番,谦卑地回答:“其实这是王妃赏赐卑职的,卑职不敢不用。不过卑职一介粗鄙武夫,实在衬不起这香,所以只用了一点。”
括苍的目光很温和,却像一根引线,从易行的瞳孔穿到内心:“难怪,与王妃的衣香,闻起来很像。这种香太过甜腻,我也觉得不适合男人。不过,真是很诱人,你说是吗?”括苍在易行身边停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括苍的话意有所指,易行僵硬地低着头不敢看他。“柔荑这个女人,常常很不懂事,不知道有些东西会害人,比如,她胡乱使用有催情效果的香料。”
易行面露惊讶之色。他相信柔荑为了博得括苍的宠爱,什么都做得出来。她虽然目无章法,但凭她的知识,会懂得使用催情药这样的东西吗?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易行认为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药物影响的迹象,可是,柔荑——她应该也是被自己的催情药所害。易行故意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王妃的事,卑职未知详情,不敢妄加评价。”
他心中究竟怎样想,易行无从知道。括苍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一如既往地平静:“商议滨州之事,我决定与洞海王一晤,我也想见见那个一派君子作风的洞海世子。易行,届时侍卫军由你率领。”
王爷不打算追究吗?他越是无所谓的态度,易行越是紧张迷惘。他强自压抑内心的不安,勉强镇定下来:“是。”
方才来到望仙台外,在屋内窥见父亲身影的含光便跑了出来。世子慢腾腾地走到门口,一条小腿跨过高高的门槛,竟然就坐在门槛上下不来了。括苍弯腰抱起含光,不经意向楼上瞟了一眼,看到一抹靓丽的身影倚窗俯看。触到括苍的目光,不禁露出一丝浅笑。括苍并不急着上楼,走到门槛前把世子拉了起来,便与两个孩子同在厅里玩耍。原本在楼上等待括苍的柔荑,等了许久,都不见括苍的身影,急不可耐地下楼来了。
世子捡起自己心爱的玩具塞给括苍,括苍蹲在地上,听见木屐急促的声音,柔荑已经跑到了门口。柔荑走到他们身后,括苍对她视若不见,这样她便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柔荑心中有点小小的难过,小声问:“你是不是要出远门?”
“我与洞海王定在下月二十日会晤,我明天动身,先往边界巡视。”括苍头也不回地说。
对柔荑而言,括苍肯用这样平常的语气回答她,已经很开心了:“那你要走好久。王爷,我可以去吗?”柔荑舍不得与括苍分离,她相信滨州是个很好玩的地方,而且对会晤本身也充满好奇。她以为王爷都像括苍这样,但浣纱说不是,说洞海王是个老头子。
括苍看了她一眼,笑笑:“不行。”柔荑不依不饶:“为什么?你打流民的时候我都可以去,现在你只是去聊聊天、喝喝酒,为什么不可以?”
“聊聊天?喝喝酒?”括苍站起来,冷笑了一声,“谁告诉你的?”柔荑手一指:“采珠。”采珠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被柔荑狠狠瞪了一眼。括苍并没有恼怒:“我不仅是去聊天喝酒,还要讨论国家大事,腾兰兴衰荣辱的大事。”
柔荑犹豫了一会儿:“危险吗?”括苍摇头:“不,但我不会带你去。你留在王府照顾世子,如今天下不太平,我会下令侍卫军,你哪儿都不许去。”柔荑好像感受到了他口气中的针锋相对:“我?难道妆雪、夕玥就可以?”括苍没有正面回答:“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望仙台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明天你就搬回紫阁,到我回来前,一步都不许离开。”
要她搬到那个人不问鬼不知的紫阁不许离开,难道不是把她当犯人一样关起来了吗?“望仙台是我家,我为什么要搬?而且,我为什么不可以离开?为什么妆雪、夕玥就可以?你要把我关起来?”
“是。”括苍毫不掩藏。
他要把她关起来?柔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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